荊湖夏風 709章 聾婆婆的提示
“喂、喂,”徐辛夷的喊聲把秦林從沉思中喚醒,大小姐雙手叉腰:“我覺得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去調查走訪一下案發時的情況,也許陸胖子這些笨蛋忽略了的,你一看就發現了什麼呢。
陸遠志哭喪着臉,心說大小姐您還真是快人快語啊,咱這臉丟的——不過也是,通常大家夥兒忽略的情況,秦哥卻一眼就從中看到了藏在迷霧之後的真相。
秦林點點頭表示同意,這裡作爲拋棄兇器和焚燒血衣的現場,看樣子是不大可能提供更多的線索了。
一邊通過衚衕走向案發第一現場,同時秦林在心裡面把案情理了一遍,可以確定有三個環節:
首先是案發之前,兇手很熟悉案發現場及周圍的環境,應該是瞭解到左鄰只有聾子老婆婆在家,右鄰全家外出的情況,才痛下殺手的;
然後是案發當時,兇手在死者周德興家門口進行襲擊,用鐵錘砸擊周德興頭頂,然後將他推進堂屋,用刀來回切了七八下,幾乎把他脖子都切斷了;
最後是逃脫過程,兇手逃離周德興家,通過少有行人的偏僻小巷,來到河邊窪地的第二現場,拋棄兇器、焚燬血衣之後逃之夭夭。
確定的環節之外,又有三個疑問:
其一,爲什麼兇手不在周德興家外進行襲擊,而選擇在他家門口?在外面背街巷子裡採取打悶棍的方式偷襲,不是更容易得手,更容易逃走嗎?
其二,爲什麼屋裡的燈罩上沒有留下兇手的指紋?黑燈瞎火的堂屋裡,當然不可能準確的切斷周德興的脖子,如果當時燈點亮了,是怎麼不留下指紋就取掉沙織燈罩將其吹滅的?如果屋裡的燈自始至終沒有點亮,是有幫兇爲他提供照明嗎?
其三,河岸窪地的第二現場,爲什麼找不到兇手撥弄血衣灰燼的燒火棍?兇手難道懂得指紋原理,所以把燒火棍也丟進河裡沖走了?或者他根本就是無意識的一個丟棄動作?
揣着這些疑問,秦林試圖從犯罪行爲學角度予以解釋,但總覺有幾處自相矛盾,難以說通。
周德興家離河邊不遠,經過一條偏僻小巷就很快來到了現場,屍體被搬到了府衙的殮房,房間裡空留下許多血跡,給人某種難以明言的詭異感覺。
陸遠志和徐辛夷都想盡快破案,兩人再次仔細的檢查現場,一寸一寸的查找遺漏。
秦林看似漫不經心的翻弄着這家的各種東西,心中則快速的思考着,他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似乎這次從一開始,自己的偵破思路就走上了歧途……
“這麼多治跌打損傷的膏藥?”秦林拉開衣櫃,在疊得整整齊齊的花布棉襖和繡花比甲上,發現了一疊膏藥,他皺了皺眉頭。
徐辛夷漫不經心的道:“還不是紫萱妹妹下令打了周德興幾十大板,這是他醫治棒瘡的唄。”
秦林笑笑,將膏藥重新放下,又拿起一隻漂亮的銅壺:“咦,這個銅壺的底部有凹陷的痕跡,像是用力撞過什麼東西的,縫隙裡、縫隙裡還有點兒黑黑的東西,很像乾涸的血。”
“啊,秦哥你說那個壺啊,”陸遠志擡起頭來:“昨晚我們也發現了,但是印子比較舊了,血也是舊痕,不會是昨天命案時留下的。”
家裡面有點血算什麼呢?鼻血、切菜時割破手指的血、小孩玩鬧弄傷的血、乃至女性每個月都會來的……無論如何,這陳舊的一點印跡,不會和昨天的命案有什麼關係吧。
陸遠志和徐辛夷終於結束了搜索,胖子昨晚連夜查案,沒有休息好,這會兒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氣,徐大小姐的精神還不錯,拍了拍雙手:“什麼都沒發現,秦林,你說現在怎麼辦?要不,咱們再去問問隔壁的聾子老婆婆?”
陸遠志撇撇嘴,“那老婆婆聾得天上打雷都聽不見,找她有什麼用?”
“也是啊,”徐辛夷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皮,她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可仔細想想,就覺得不大可能有什麼新發現吧。
秦林稍微想了一會兒,揮手道:“且慢,去她家裡看看,好歹是鄰居,也許她知道點別的東西。”
聾子老婆婆有六十多歲了,大約是獨自帶大兒子的艱辛,加上兒媳早死、兒子鰥居的無奈,她看上去足有七十多歲,身子佝僂下去,滿頭銀髮,臉上皺紋好像包子褶。
這位老婆婆在案發當時,算是附近唯一的“在場者”了,偏偏她耳朵聾得厲害,完全等於沒在場,真叫秦林小鬱悶一把。
“老婆婆,嗯,你聾了是吧?”秦林摸了摸鼻子,求助的看看旁邊有點惶恐的賣蒸糕小販,不知道怎麼和老人家交流。
哪知那位傳說中的聾子老婆婆,居然慈眉善目的笑起來:“這位後生,老身知道你說的什麼,有什麼話你就問吧,老身雖然聾了,卻沒有啞巴。”
秦林張口結舌,徐辛夷也目瞪口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墜夢中。
小販忙不迭的解釋:“小人的老孃聾了十多年,只要面對她說話,就能從嘴型知道你和她說什麼——娘啊,這位是欽差大臣秦少保!”
“青菜大蔥秦燒包?”老婆婆點了點頭:“哦,原來是你的朋友,你賣蒸糕,他賣菜包子。”
秦林絕倒,好,我還賣人肉叉燒包呢!
徐辛夷、陸遠志和衆官校笑得直打跌,看來老婆婆看脣形辨聲音的本事,準確率還是過得去嘛,至少字音是大部分弄對了的。
徐辛夷眼珠一轉,心說這老婆婆別是裝成聾子的吧,我且試她一試!大小姐悄悄溜了出去。
秦林仔細盤問這位聾子老婆婆,大部分時候可以直接交談,少數時候需要她兒子代爲翻譯,其實就是把官話的口音,按山東兗州話的土音讀出來,老婆婆就通過兒子的脣形看懂了。
咣~~忽然一聲巨響,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腦袋發昏發漲,心臟都猛的跳了兩下。
正當校尉們準備拔槍應付,徐大小姐挑着大銅鑼笑嘻嘻的出現在窗口,指着老婆婆道:“哈,她真的能讀懂脣語呢!我看她懂得你們說話,還以爲她裝聾子,結果銅鑼一響,你們都嚇了一跳,只有她呆呆的站着,看來確實是全聾的。”
喂、喂,衆人滿頭黑線,心說大小姐你還真是……
秦林揉着嗡嗡直叫的耳朵,黑着臉要去整治徐辛夷,徐大小姐衝他扮個鬼臉兒:“你能捉到本小姐?老婆婆久聾能讀脣語,本小姐被你害久了,逃命的功夫,哎呀~~”
腳下一滑,徐辛夷手舞足蹈的就要摔倒,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銅鑼也飛了出去。
虧得秦林已走出了屋子,離她很近了,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合抱大小姐的小蠻腰,將軟玉溫香攬入懷中。
看來徐辛夷的逃命功夫,還沒有練到家啊!
“放、放開啦!這麼多人,老夫老妻也不害臊……”徐辛夷羞紅了臉,掙扎着要從秦林懷裡站起來,可這傢伙渾身像是僵住了似的,怔怔的抱着徐大小姐出神。
咳咳,咱們什麼都沒看見!陸遠志和官校弟兄們背轉身,互相擠眉弄眼的壞笑。
聾子老婆婆乾癟的嘴脣動了動,似乎有所感觸的道:“唉,兩口兒都像這麼相親相愛才好哩,自打我那媳婦兒過世,就沒見過這麼恩愛的夫妻了……”
“喂喂,”陸遠志伸手在老婆婆眼前晃了一下:“老婆婆,你糊塗了吧,兩口子要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纔算恩愛嘛,咱們秦哥和大小姐這樣也算?”
老婆婆把嘴一癟:“年輕人,你知道個什麼,兩口子打是親、罵是愛,牀頭打架牀尾和,要是不吵不鬧不聲不響,那就麻煩大啦!”
陸遠志聞言一怔,繼而喜上眉梢,女兵甲和他也是打打鬧鬧的歡喜冤家呀,這麼看來倒是很不錯哩。
那邊被秦林抱在懷中的徐辛夷,蜜色的臉蛋兒早已羞得通紅,把他心口拍了一下:“要死啦,大庭廣衆的,你、你……”
不料秦林突然哈哈大笑,將徐辛夷好好的放開,等她站穩了,才笑着問道:“你剛纔說的什麼,對,就是你在跌倒之前說的那句。”
我說什麼來着?徐辛夷想了想,才說:“嗯,我說老婆婆久聾能讀脣語,本小姐被你害久了,逃命的功夫也自然厲害起來,結果還沒說完就摔倒了,哼,不準笑!”
“不、不,”秦林笑着擺擺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眼中精芒已經熠熠生輝,嘴角也壞壞的彎了起來:“我沒笑你,是覺得你說的太有道理啦,一語點醒夢中人啊!”
徐辛夷也嚴肅起來,她懂得秦林這個表情的含義,如果他臉上露出這種表情,恐怕離解開案件謎團已經很近了。
這時候,牛大力率領官校弟兄垂頭喪氣的走過來,衝着秦林抱拳行禮:“秦少保,屬下帶人去查錘子和尖刀,結果都是這裡最大鐵匠鋪的產品,每年同樣的款式要賣上千件,市面上存量更是不止上萬件,實在找不到誰是它的主人。”
秦林嘿嘿一笑,朝牛大力招招手,叫他附耳過來,如此這般的吩咐幾句。
牛大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抱拳道:“屬下遵命!”
這個巨人般的漢子立馬轉身,帶着官校弟兄們風風火火的去了,不知道要執行秦林的什麼命令。
徐辛夷、陸遠志都不知道秦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正要問這傢伙,他把手一招:“走,咱們去本府大牢裡面看看。”
兗州府的監獄,當然無法和京師錦衣衛北鎮撫司所管的詔獄相提並論,但同樣充斥着一股子難聞的黴味兒,時值早春時節,地氣生髮,這種潮溼陰冷發黴的氣味也就越發囂張,卯着勁兒朝人鼻孔裡直鑽。
作爲女牢,比普通監牢有更加黑暗可怕,門口坐着幾個滿臉橫肉、表情非常囂張跋扈的穩婆。
監牢裡面關着的女犯不多,不過兗州府是山東大府,方圓千餘里,治下人口數百萬,這裡總關着十來個女囚,她們衣着邋遢,神情惶恐,偶爾投向穩婆的目光都帶着畏縮和諂媚。
凡是被定罪的女犯人就會被穩婆用種種手段折磨,然後威逼她們出賣身體,穩婆藉此發點小財,或者利用這種辦法討好有權勢而貪色的吏員。
“吳氏啊,你以爲你還是周捕頭的妻子,拿咱們不放在眼裡?”一名額角貼着膏藥的官媒婆,將瓜子皮朝地上亂吐:“我勸你還是識相些,快點拿錢孝敬咱們,否則咱也顧不得昔日和周捕頭的香火情,只好按舊例辦了!”
所謂的舊例是什麼,吳氏當然心知肚明,她昨晚就看到一名姿色姣好的女犯人塗脂抹粉,然後被一名嘻嘻淫笑的書辦帶了出去。
不過她並沒有屈服的意思:“我不是犯人,我只是暫時看押的證人,你們敢怎麼的,我就碰死在地上,看你們怎麼脫身?”
“好啊你個小娼婦!”穩婆氣不打一處來,衝過去就要撕扯吳氏的嘴巴,可當她看到吳氏眼睛裡閃爍着的凜然光芒,頓時就敗下陣來,悻悻的走到旁邊。
“春嫂子,勸你省省事吧,”一名同伴勸着這穩婆:“吳氏做人硬氣得很,咱們該着服侍她,否則她可是說到做到,說死就死的,咱們反而落下罪過,秦欽差過問起來,誰擔當?”
穩婆打了個寒噤,秦欽差鋸人頭、挖人心的名聲,那可不是蓋的,這幾天看他老人家和顏悅色的,誰知道下一刻是否會翻臉無情?
正說話間,外頭一迭聲的喊:“欽差大臣秦少保駕到!提犯婦吳氏!”
犯婦吳氏?
犯婦?
犯婦!
幾名穩婆吃了一驚,悻悻的看着吳氏,心說難道真是這女人……
吳氏則用力咬了咬牙齒,神情竟是不以爲然,整了整衣服,昂首挺胸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