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8章 好姐妹
仁孝文皇后是徐達的女兒,嫁給燕王朱棣也即是後來的明成祖爲妻。
靖難之役,朱棣和建文帝叔侄倆爭天下,一度形勢不利,被建文帝派大將李景隆統帥五十萬大軍直逼老巢北平。危難之際頗有乃父遺風的徐皇后帶着兒子親自登城督戰,死死守住北平城,爲朱棣的最終勝利奠定了根基,甚至直接影響了大明朝的數百年氣運走向。
說徐辛夷跑馬圍獵就是家風不正,那徐皇后親自登城督戰,又算什麼?
徐廷輔一邊把馬鞭交給親兵,一邊朝北面拱拱手,把這位老祖宗名號擡了出來,斜着眼睛直瞅劉守有。
“好哇大侄子,問得好!”徐辛夷驕傲的挺了挺胸脯,咱徐家出將門虎女,老姑奶奶仁孝文皇后一派傳下來的!劉都督你有種敢說我家老姑奶奶的不是?
劉守有臉上紅了紅,被噎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心頭直叫晦氣,怎麼偏偏把這茬給忘了?
自打明成祖朱棣開始,歷代皇統都得從靖難算起——因爲朱元璋本來是把皇位傳給建文帝的。要是否定了徐皇后守城督戰,就是否定靖難,那好啊,從朱棣開始一直到萬曆,全成了亂臣賊子,誰他媽膽子生了綠毛,敢說這話?!
劉守有一時失言,立馬被堵得乾瞪眼。
瞧着他那衰樣兒,張公魚、黃嘉善這些文官背地裡偷樂,你劉都督仗着錦衣衛的權勢驕橫跋扈,嘿嘿,這下可吃癟了吧。
徐辛夷樂了,朝徐廷輔搗了一拳:“大侄子,算你有良心,姑姑跟老嫂子沒白疼你!”
這位定國公府的小公爺都三十多歲了,做到一品都督,被徐大小姐當街來這麼一下,頓時腦門上冒汗,臉直抽抽:哎喲媽呀,怪不得老爹縮了頭派我來頂缸呢,當着這麼多文武官員,叫我臉往哪兒擱?
那可不嘛,徐爵、陳應鳳這些人想笑又不好笑,都快憋壞了。
辛虧秦林把徐辛夷瞪了一眼,又衝着徐廷輔笑道:“多謝小公爺仗義執言,替我夫婦多多拜上令尊定國公。”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大小姐,被秦林使個眼色,居然就老老實實閉上嘴不說話了,安安靜靜的站在旁邊,看上去簡直就是個乖乖女,哪兒像南京城裡頭一號的女魔頭?
怪了個哉的,諸位官員都瞅瞅秦林,心說他也沒長三個腦袋、六條胳膊,爲啥徐大小姐就這麼聽他的話?
更有徐爵、陳應鳳把劉守有狠狠鄙視一番:他奶奶的,劉都督還說秦長官不會齊家,真他媽胡扯蛋
!咱要有秦長官這本事,早把家裡大小老婆三姨太四姨太收拾得服服帖帖,哼,說起來你劉都督前些天還不是家裡鬧妻妾爭寵,把你撓了滿臉花。
瞧着兩位東廠同行投來戲謔的目光,劉守有就是老臉一紅,摸摸自己下巴那道被得寵小妾用指甲劃出來的傷痕,再看看秦林和徐辛夷,實在是欲哭無淚。
徐廷輔則鬆了口氣,小姑姑再胡說八道他就真的要哭了,口稱姑爺朝着秦林連連拱手施禮,心中早已內牛滿面:秦姑爺,你娶了我家這位惹不得的姑奶奶,實在是我魏、定兩府的天字第一號大恩人哪……棋盤街的方向,一乘綠呢大轎朝這邊擡了過來,兩旁兵丁簇擁。
劉守有看到這乘轎子,登時臉色又活泛起來,因爲轎子裡坐的刑部尚書嚴清是秦林的對頭,並且是他這位錦衣都督派人去通知的。
從轎中走下,嚴清板着張死人臉,目光和劉守有碰了一下,立刻大袖子一甩:“京師當街跑馬,公然撞死路人,湛湛青天、朗朗乾坤,豈容權貴橫行霸道!黃縣令、張府尹,兩位忝爲父母官,爲何不把犯婦拿下?”
好哇,嚴老尚書這番義正詞嚴,簡直就是包龍圖再世、狄仁傑復生,立刻就博得了許多路人的好感,竟有不少閒人替他叫好,於是嚴清那張死人臉也微露得意之色。
黃嘉善、張國彥面面相覷,徐廷輔黑着張臉,被一頓搶白吧,又想不出什麼話兒反駁。
蒙古貴族們聞言越發大聲叫嚷,說要嚴懲兇手,黃臺吉的表演則更上一層樓,哭得呼天搶地,拔合赤則舞着大汗彎刀咋咋呼呼:“不給個交待,咱就回草原點起兵馬,戰場上見輸贏!”
嚴清外表清廉正直,其實內心陰險毒辣,見狀越發添油加醋,故作悲天憫人:“唉~~如果爲了包庇區區一女子,鬧到封貢斷絕、兵連禍結的地步,真不知邊疆多少生靈塗炭,‘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誠哉斯言!”
官員們低頭議論起來,百姓聽說要打仗,也變了臉色。
秦林怒火中燒,嚴清這手實在太卑劣,一起案情未明的交通事故,生生被他貼上權貴撞死路人的標籤,好像不嚴懲徐辛夷就一定是官官相護似的,又順水推舟,幫着黃臺吉拿戰爭來威嚇,豈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冷笑着朝張公魚使了個眼色,指指黃臺吉這夥蒙古貴族,又幹咳着抖了抖自己官服。
“呃,這個嘛、好像……”張公魚吭吭哧哧幾聲,最後終於會意,立馬踏前一步,左手握拳橫在腰肋,右手一抖袍袖,食中二指並起,神情那叫個威嚴肅穆:
“先聖講夷夏之防、華夷之辨,所以我大明驅逐蒙元、一統江山。如今案情未明,嚴老尚書不急着查清案情,反而姑息綏靖,竟爲了這蒙古貴婦之死,不管事實真相就要先加罪我大明子民,居心何在?”
好啊!張公魚這番話真真擲地有聲,表情動作更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好比那直諫唐王的魏徵,剛正不阿的寇準
!
百姓們轟的一聲叫起好來,更有個不怕事的書生叫道:“張都堂說得好!案子沒查清,爲着討好韃虜,平白無故先拿咱漢家姐妹治罪,還以爲是胡元當道,蒙古是第一等主子,我漢人是第四等奴才嗎?”
“刁民,刁民!“嚴清氣得臉色鐵青,他這種人根本沒真把百姓當回事,順着他說就樂呵呵,不遂他意就成了刁民,真正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
頓時噓聲四起,莫說老百姓漸漸認清嚴清的真面目,就連同爲文官的張國彥、黃嘉善,也眉頭大皺,覺得嚴清太那啥了……嚴清也曉得衆怒難犯,只好緊緊閉上嘴巴,神情頗爲尷尬。
秦林嘿嘿殲笑,小樣兒,和我玩這手?你既然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你敢給我老婆扣權貴欺負路人的帽子,老子就給你來個華夷之辨,誰怕誰?
黃臺吉一夥人也不是吃乾飯的,看看形勢往有利於秦林的方向轉,頓時鼓譟起來:“不給個交待,咱們就去午門叩見皇帝老倌,叫他評評理!要打仗,咱們回去就點兵!”
得,會叫的孩子有奶吃,劉守有立馬配合,作好作歹的勸秦林:“秦老弟,尊夫人終究撞死個一品誥命,案情雖未查清,也得先有個交待,否則開了邊患,朝廷必定怪罪呀!老哥哥也是爲了你好,不如先把尊夫人押起來,好歹作個姿態給蒙古人看……”
屁!秦林真想一個大耳刮子摔到劉守有臉上,丫這張臉咋就這麼大?害得老子手癢癢。
“誰要捉我姐妹?哼哼,敢情蒙古人會打仗,就咱瀛州宣慰使司好欺負!”金櫻姬乘着朝廷特賜的鎦金頂海浪底步輦,娉娉婷婷的走下來,掩口嬌笑道:“劉都督,如果本官也想你做個姿態來看看,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嘉靖年間兩大邊患,一是北邊的俺答汗,二是東南沿海的汪直,論起來勢力影響到江南財賦重地的汪直,比被長城堵在塞外的俺答汗,更加稱得上心腹之患呢。
金櫻姬這話裡的威脅之意,是人都聽得出來,劉守有立馬傻了眼,暗暗叫苦:這纔是摁下葫蘆又起了瓢,想借蒙古人的手抽秦林,五峰海商又不答應。
他這個錦衣都督再牛,手也伸不到海上去,再者招撫金櫻姬、實行開海政策,是張居正一手艹辦的,每年增加許多稅銀,李太后和萬曆也很歡喜……被頂得難受,劉守有隻好硬着頭皮問道:“金長官,你不要強出頭,徐氏撞死德瑪夫人,和你有什麼關係?”
金櫻姬眨眨眼睛,當面撒謊臉不紅:“徐夫人是我閨閣姐妹呀,今天她就是到本官駐地開手帕會的,路上出了事,我當然要管。”
說罷,金櫻姬就一搖三擺的走到徐辛夷身邊,還朝她擠了擠眼睛,又衝秦林皺了皺鼻子,哼,壞蛋,昨夜那麼用力,害奴奴乘不了馬,來遲這麼久!
秦林當然知道金櫻姬爲什麼非得坐步輦,這廝一臉的壞笑。
徐辛夷感動不已,把金櫻姬手挽着,兩人還真像閨中密友,嗯,好像這麼說也沒什麼錯。
劉守有悔得腸子都青了,早曉得會這樣,當初我幹嘛派秦林去查漕銀案啊?
不過他很快就燃起了新的希望,諸位官員遲遲沒有最後表態,期待着紫禁城的指令,終於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