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章 秦林的詭計
衆位馬牙子看見這姓竇的平白髮了一注大財,都是羨慕嫉妒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紛紛,說他走了狗屎運。
“這會票拿着,燙手不?”一個平和淡然的聲音在背後問道。
“哪能啊,錢再多也不燙手,”竇馬牙子笑嘻嘻的回答着同行,忽然他發現四周的氣氛變得詭異,非但鴉雀無聲,連人們的表情都變了,從羨慕變成了隱隱的幸災樂禍。
有些僵硬的轉動脖子,竇馬牙子看到了笑眯眯的秦林,剛纔就是他問的話,而陸遠志和牛大力也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
秦林笑着用手指頭撣了撣飛魚服,陸遠志把胖手一伸:“愣着幹嘛,拿來吧!”
竇馬牙子退了兩步,發黃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拿、拿什麼,你們別仗着是緹騎,就想白晝行搶!這裡可有牙行管着,沒人敢亂來!”
“原來你也知道有牙行啊,”陸胖子笑眯眯的道:“那句‘漫天要價、着地還錢’是什麼意思,老兄給解解?‘青黃不接’該什麼處置,你又替我說說?”
竇馬牙子臉上紅了一片,待要強辯,卻是無言以對,他萬萬沒想到這胖子竟對牙行規矩瞭如指掌,心頭暗道不妙。
原來明朝商人最重信譽,牙行規矩極嚴,絕不像後世那麼多坑蒙拐騙的。
這“漫天要價、着地還錢”就是指賣家可以隨便喊價到九天,買家可以隨便還價到九地,互相讓價,等雙方都接受的價格出現,俗稱“天地交泰”,生意就成了。
但賣家不許中途漲到比最初喊價還高的位置,這叫“坐地起價”,買家不許跌到比最初還價的位置,那就是“望天打炮”,兩者都不准許。
竇馬牙子剛纔坐地起價,就大大觸犯了馬市的規矩。
另外,一家的價格還沒談攏又去和第二家談,也是牙行的大忌,叫做“青黃不接”,也要嚴厲懲處。
陸胖子是市井出身,這些事情門兒清,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把竇馬牙子駁得啞口無言,然後才笑眯眯的問圍觀的衆馬牙子:“諸位倒是說說看,這位竇朋友先是青黃不接,然後坐地起價,如果押到牙行去按規矩辦,該怎麼處置啊?”
馬牙子們互相看看,前些天姓竇的得了這匹照夜玉獅子,四處誇口吹噓,很惹惱了幾個人,他平時的人緣也只尋常,再看看秦林等人都穿着錦衣衛服色,料想姓竇的也鬥不過人家,便有好幾個幸災樂禍的人,七嘴八舌的道:
“牙行規矩,凡上家沒清又接下家,收下家多少,賠上家多少;坐地起價,高過原喊價的銀子全部由牙行沒收歸公,本人革出牙行,本行內永不許爲牙商。”
聽到這些竇馬牙子冷汗就嘩啦啦的流下來了,看看手上一萬兩的銀票,又實在捨不得,脖子一梗,強咬牙道:“就隨你去、去牙行好了,別以爲你是錦衣衛就了不起,哼哼……”
任何規矩在執行上都有漏洞,聽着秦林等人是外省口音,竇馬牙子當他們是外地來南京遊玩的紈絝子弟,那麼拼着給牙行總甲(總甲就是協會會長啦~)分一半銀子,總要把這幾個公子哥兒轟走。
秦林看着竇馬牙子那副忍疼割肉又不甘心的表情,就呵呵直樂:怎麼的,還抱有幻想啊?
陸胖子也嘿嘿壞笑着,把今天去各家公侯府邸拜謁時沒用完的大紅拜貼拿在手上,攤着給別人看。
竇馬牙子不認識字,但衆位馬牙子裡面有個把認識字的,一字一頓的讀下去:“棉、衣、衛……”
我倒!秦林和陸胖子、牛大力都是一個趔趄。
那人趕緊點頭哈腰的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錦、錦衣衛。”
馬牙子們都催他:“我們都知道是錦衣衛,你倒是把後面的念下去啊!”
那人這才訕笑着念道:“錦、衣、衛、南、京、指、揮、使、司、前、親、軍、所、庚、字、所、百、戶、秦、秦、秦……”
又認不得下面的字了?
並非如此,那人是惶恐得念不下去了,愣怔了一下,忽然長長一揖到地:“小的參見庚字所新任百戶秦長官,秦長官加官進爵官居一品!”
衆牙商呆住了,街面上跑的市井中人,最怕的就是巡街緹騎呀,隨便整你一下生意就不要做了,只要秦林是南京城內的錦衣百戶他們就不敢有一點放肆,更何況庚字所管區在江寧縣秦淮河沿線,馬市這片正屬於人家的管區!
牙行的總甲、圖董們,會和錦衣衛的正管百戶作對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竇馬牙子倒也光棍,二話不說就跪下了,雙手把會票呈上:“小的豬油蒙了心,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這都是按規矩本該賠給長官的,只求長官饒了小的,不要叫牙行革了小的飯碗!”
陸胖子哈哈笑着就把會票接過,正準備往懷裡揣,秦林攔住,抽了張一千兩的會票,又叫牛大力拿了六十兩黃金,一股腦兒扔給竇馬牙子。
這是?竇馬牙子睜着雙眼,不懂秦林的意思。
“秦爺我不愛佔別人便宜,既然我先來你也開了價,那麼按規矩剛纔那照夜玉獅子就算我買了,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原價可沒少你的……至於我又把它賣給誰,”秦林拍着陸遠志手裡的九千兩會票,桀桀怪笑道:“這你總管不着吧?”
秦林幾句話就把自己摘得一清二楚,倒免得落下什麼口實。
竇馬牙子還得跪在地上砰咚砰咚的磕頭,一邊手忙腳亂的收拾金子,一邊大聲叫道:“謝長官替小的留下飯碗,長官寬宏大量,長官仁義千秋!”
“嗨,遇到這位忠厚的長官,沒叫你破家舍財,算你運氣好。”馬牙子們看着秦林遠去的背影,嘖嘖嘆道:“像竇老弟今天這麼胡來,撞到別的什麼人手上,嘿,等着家破人亡吧!人家可是正管這片的錦衣百戶!唉~今後還得老老實實做生意呀。”
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跟着秦林走,聽到這些兩個人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
秦林花一千五百兩買了匹照夜玉獅子,一萬兩賣給徐大小姐,自己賺了足足八千五百兩紋銀,非但徐大小姐喜滋滋的覺得佔了他上風,連賣馬的馬牙子也磕着頭贊他仁義厚道,你說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陸胖子倒也罷了,牛大力一直沒想明白,只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
這下,倒不好買馬了,秦林準備叫韓飛廉來挑幾匹好馬買回去,雖然沒有照夜玉獅子那麼名貴的千里馬了,但咱也只需要以馬代步,不必像徐大小姐那麼燒包嘛!
至於“騙”了徐大小姐的銀子,秦林倒沒覺得有什麼,反正她花一萬兩銀子買了照夜玉獅子還興高采烈的,有錢難買心頭好嘛。
文德橋邊施老御史的宅子雖然價高,秦林看中的優點是和鈔庫街百戶所衙門一街之隔,離小公爺徐維志許諾借一塊地給百戶所艹演的東花園也近,擔心被別人買了去,這兒銀子到手,秦林就帶着兩人急匆匆趕過去。
才走到武定橋,離文德橋還有段距離,就看見前面人喊馬嘶,不曉得多少人馬:當先一羣龍虎衛的軍漢扛着虎頭牌跑得滿頭大汗,隨後驍騎右衛的精銳騎兵掌着衝鋒旗、帥字旗、獅子旗、鬥字旗一面面迎風招展,再後頭什麼神策衛、天策衛、龍驤衛、豹韜衛的精銳兵馬,全都頂盔摜甲,扛着槍、揹着弓,策馬徐徐而來。
這是哪家的公侯王爺出行?或者大將軍出征?
再往後卻是鶯聲燕語,只見大羣女兵中間,一團烈火似的徐辛夷分外顯眼,騎着渾身雪白的照夜玉獅子,得意洋洋。
秦林看着覺得不可思議,看看身邊有個頭戴方巾、身穿斕衫的秀才,便問他怎麼回事。
秀才頗爲詫異的看了看他,這才說:“你是外省來的官兒?滿南京誰不知道徐家的醜小姐啊!這一代魏國公任着南京守備、又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僉書府事,南直隸四十九個衛、一百一十八個千戶所、還有戚爺爺當年編練的五個浙兵大營都歸她家管,每次打獵、走馬都帶着幾百上千兵馬排兵佈陣呢!你沒看見幾個指揮使打着認旗替她掌兵,前面一羣千戶亂跑,鎮撫、百戶只好跟在後面吃灰?”
果然如此,秦林眼珠一轉,又道:“難道言官不參奏她嗎?”
秀才哧的笑了起來:“別家貴胄公子自不敢如此張揚,倒是她一個女孩子家帶兵總是鬧着玩,難不成誰吃飽了還參奏她練兵是圖謀造反?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造反?哈哈哈哈……”
其實還有秀才不知道的原因,一年前倒真由位道學先生自居的都老爺參魏國公家風不謹、徐辛夷“牝雞司晨”,結果他老人家自己不乾淨,家裡老婆善妒,就私下養了外宅,被徐辛夷打探到了,帶他老婆打上門去,鬧得這道學先生聲名狼藉。
科道御史們如果參奏當朝首輔張居正、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這些人,就算被廷杖打死也落個清名;可要是去鬥徐辛夷這麼個胡鬧的小丫頭,贏了算什麼本事,輸了又該多丟臉?南京又不是在天子腳下,再說徐辛夷總要出嫁,她又能鬧騰幾年?
沒人管,徐大小姐就更樂得圍獵、跑馬,無所顧忌。
秦林點點頭,心說原來如此,在禮教盛行的大明朝,徐辛夷真可算得一個異類,然而她老爹魏國公爲何如此縱容女兒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忽然有人從旁邊踉踉蹌蹌的跌了過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