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1127章 殺盡倭奴覓封侯
遼陽,欽差督師行轅。
一大早,李昖照例帶着三位宰輔重臣叩轅門問安,值守的錦衣官校態度還算客氣,把他們請到花廳裡頭,落座奉茶。
正巧秦督師麾下親信陸遠志從庭前走過,尹鬥壽趕緊站起來拱手問道:“秦侯爺起來了麼?勞煩通傳一聲。”
“早着呢,咱們侯爺操勞國事、夙夜憂惕,夜裡老深才睡下,早晨總是起來晚的,還不都是爲了你們朝鮮惹出來的這遭,對吧?”陸胖子呵呵的笑着,胖臉上的表情很欠揍。
眼睜睜的看着這廝揚長而去,尹鬥壽裝了滿肚子氣,小聲抱怨:“什麼操勞國事,只怕是和兩位寵姬在牀上操勞!”
尹鬥壽是飽讀詩書的朝鮮儒家門生,這回真被氣壞了,才把平時無論如何都不肯說的話脫口而出。
“尹兄噤聲,當心隔牆有耳,被人風言風語傳幾句,壞了我主的復國大業,”李山海不鹹不淡的說這麼兩句,端起茶碗撇撇浮沫,故意在國王李昖面前,顯得自己比尹鬥壽心性持重。
柳成龍滿臉苦笑:“李兄,尹兄,秦督師如此作爲,難道光復三都、廓清八道的大業,竟能託於此人?我看大明朝爭激烈,所用督師浪得虛名,咱們還得重用李舜臣等忠君愛國之士,徐圖恢復。”
李舜臣確實很能打仗,柳成龍加意提拔他,公心之外也有私心,因爲李舜臣是他的親信。
國王李昖神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茶水騰起的熱氣讓他的臉更加模糊,已落到亡國的境地,手下三位重臣還在勾心鬥角,他該大哭一場,還是乾脆一頭碰死算了?
秦督師架子大,早晨睡懶覺,朝鮮君臣卻不得不一大早跑來,等在廳上枯坐。
日上三竿,茶水換了幾遍,都寡淡得沒味兒了,終於後堂傳來一疊聲的喊,李昖等人精神一振:秦督師總算出來了!
秦林蟒袍玉帶而出,玉帶上沒掛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兒,手裡也沒搖泥金摺扇,倒是腰間多了柄七星寶劍,九龍玉帶也不像尋常官員那樣束而不繫、鬆鬆垮垮的懸在胸腹之間,而是以武將戎裝的方式緊緊紮在腰間,整個人顯得英氣勃勃,加上凝練有若實質的眼神,盡顯漢官威儀、英武氣象。
怎麼今天秦督師好像變了個人?朝鮮君臣暗暗納罕。
時至今日,李昖早不顧一國之主的體面了,反正除了三大臣也沒外人在這裡,他直截了當的跪在秦林腳下,連聲哀告:“小邦淪陷日寇之手,萬民倒懸、生靈塗炭,渴求王師之情,實如大旱之望雲霓、嬰兒之盼父母……且小兒臨海君、順和君被日寇俘虜,恐日久有變,則小邦綱紀不存,天朝威嚴何在?”
前面愛惜百姓的話都是幌子,後頭一句纔是他的真心話,日寇襲來,國家淪陷之際,李昖離國逃往明朝避難,臨海君、順和君兩位王子被俘,日本如果利用這兩位搞個什麼監國,或者乾脆登基,再遙尊他爲太上,效法宋高宗南渡故事,那李昖才傻眼了呢。
正所謂主辱臣死,李昖鬧到這步田地,三位朝鮮大臣也不能安安穩穩坐着了。
李山海聲淚俱下:“日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晉州被屠,百姓死者六萬餘,督師督師,何忍坐視?”
柳成龍軟硬兼施:“聞得督師平臺召對,允諾五月平朝,如今遷延拖沓,豈不是欺君之罪嗎?”
尹鬥壽怒髮衝冠,合身往秦林懷中撞去,伸手就拔他腰間佩劍。
莫不是要學藺相如澠池會上劫秦王,逼秦督師從速出兵?
李昖、李山海和柳成龍齊齊大呼:“不可!”
秦林兀自笑嘻嘻的,瞧着尹鬥壽作何舉動。
卻見尹鬥壽搶到寶劍,立馬倒轉過來橫在自己脖子上,瞋目怒視:“秦督師如不答應發兵,尹鬥壽一腔熱血,即濺於督師之身!”
你死了纔好!柳成龍和李山海大大的鬆口氣。
秦林不慌不忙笑容可掬:“尹議政何必如此?本侯這寶劍甚是鋒利,你拿穩了,小心割破脖子。”
話音剛落,尹鬥壽果然覺得脖子涼涼的,伸手去一摸,有血浸出,嚇得他面如死灰,趕緊把劍拋下。
秦林輕輕巧巧接住劍柄,重新插回腰間鞘中,瞅着尹鬥壽呵呵直樂:朝鮮君臣要真有伏劍自刎的剛烈,早就和日軍拼命戰死沙場了,何必如喪家犬般遠逃千里?
鬧了老大一場沒趣,李昖也沒臉待下去了,朝秦林長揖到地,轉身就朝外走,一邊走還一邊拿袖子抹眼淚:“總是我朝鮮命中該有此劫,天兵天將久久不發,我事天朝爲君父,督師卻不肯待我爲赤子!”
李昖雖然窩囊廢,對中國還是忠心耿耿的,被欺負之後立馬就找中國求援。
聽他說得可憐,秦林就笑了,看在他這點忠心上,招招手:“回來,誰說本侯不肯發兵?本侯即刻就要揮師南征!”
李昖喜出望外,立刻走回花廳,控背躬身擺出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柳成龍等人卻有幾分不耐,暗道秦督師莫不是哄咱們?遼陽方面,祖承訓的三千鐵騎幾乎全部扔在了平壤,就剩遼東總兵楊紹勳麾下數目不多的駐軍,再加上秦林帶來的不到一千錦衣官校,這點兵馬還不夠日軍塞牙縫的。
剛纔走掉那陸胖子,一搖三晃的過來稟告:“戚帥麾下傳騎轅門外聽令。”
戚繼光?朝鮮君臣面面相覷。
秦林呵呵大笑:“快傳!”
那傳騎三十多歲,臉上溝壑縱橫,一看就是飽經北地風霜的軍中死士,單膝跪下抱拳行禮:“奉平倭總兵官戚繼光上啓秦督師,薊鎮新軍一萬五千奉徵調出山海關,經寧遠、廣寧、海州,日行百里,已過鞍山驛,距遼陽三十里!”
朝鮮君臣驚喜交集,戚繼光果然厲害,用兵之速真如飆發電舉,來得這麼快!
接官亭,秦林和戚繼光老友重逢,兩雙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戚繼光正當花甲之年,這個時代的武將都注重打熬身體,俞大猷活到七十六歲,鄧子龍年過古稀還在第一線衝鋒陷陣,戚帥未經摧折,面色黑紅飽滿,鬍鬚猶帶青黑色,只兩鬢略呈霜染,一雙虎目尤其精光灼灼,舊戰袍隱有血染,鑌鐵甲觸手生寒。
雲護牙籤滿,星含寶劍橫。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好一位當世名帥!
戚繼光虎目含淚,語聲掩去說不盡的辛酸,只剩下激動難平的喜悅:“時隔經年,末將枯坐薊鎮,聞得督師北定陰山、南平緬甸、揚威西洋,末將好生羨慕,恨不能投於麾下效力……如今終於輪到末將了,在秦督師帳下聽用,又可馳騁疆場,殺敵報國!”
秦林把臂言歡:“此次小弟奏請朝廷將戚老哥起復,正要借重一二。戚帥虎威之下,什麼平秀吉、小西行長、加藤清正,不過泥豬瓦犬耳,何足道哉!”
督師與名帥,同時大笑。
遼東名將李如鬆帶着三百鐵騎站在不遠處,戚繼光從薊鎮過來要經過遼東,自然瞞不過李家父子,李成樑即刻點兵要搶在戚帥前頭到遼陽,可遼東鐵騎雖精強,都是有家口田產的,倉促間大軍開拔,哪裡就能辦得到?李如鬆只好讓弟弟李如梅攢促後隊跟來,自己帶了三百親衛和戚繼光同行。
小部隊和大軍行動完全是兩個概念,戚繼光大軍日行百里已經極快,李如鬆只帶了三百親衛,一人雙馬,要搶到他前面卻也不難,可要打日軍,三百騎頂個什麼用?李如鬆由此知道自家父子治軍不如戚繼光,乾脆連這點風頭也不去爭了,謹守副將的本分。
戚繼光倒肯替李如鬆美言幾句,秦林與他略爲寒暄。
朝鮮君臣就喜得眼淚鼻涕都快掉下來了,李昖搶上來連連作揖打躬:“不知秦督師、戚少保何時進兵?或三日,或五日,鄙人着令下邦官吏安排嚮導,籌措糧草。”
“兵貴神速,還要什麼三五日!”秦林大笑,然後斬釘截鐵的下達命令:“即刻出兵!傳令各軍,賞格一律加倍,發內帑直撥軍前,殺敵記功銓敘從寬,戰死將士典恤從優,擒斬敵有數名將者,賞銀千兩!朝鮮地方官員有敢推諉扯皮的,以延誤軍機論處,本侯持尚方寶劍,先斬後奏!”
李昖君臣悄悄把舌頭一吐,這位秦督師的威風實在大,惹不得也。
幾十員錦衣官校把秦林的話齊聲大吼三遍,邊軍將士歡聲雷動。
“末將得令!”戚繼光朝秦林抱拳行軍禮,然後翻身上馬,手中鎦金虎頭槍一擺:“各官將聽真,隨戚某往朝鮮平倭!”
火槍手鐵盔鐵胸甲、刺刀閃爍寒光,邊軍騎士腰繫戚家刀、肩負迅雷槍,炮兵用偏廂車正廂車推着佛郎機、虎蹲炮,斥候夜不收遠遠撒開……新軍將士的隊伍在遼東平原上拉開,矯矯如龍,戰歌聲直入雲霄:
萬衆一心兮,羣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衝斗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