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1064章 跟紅頂白
多虧秦林的提醒,李太后識破了鄭貴妃以退爲進、包藏禍心的陰謀,她對秦林千恩萬謝,說多虧他纔沒有鑄成彌天大錯,否則自己年紀漸老,皇長子卻遠未成年,要是鄭楨破釜沉舟做出什麼來,那就悔之晚矣。
到目前爲止,萬曆只有朱常洛朱常洵兩個親兒子,就算鄭楨真的使出毒計殺害了朱常洛,哪怕將她千刀萬剮呢,勢必也只能立朱常洵爲太子了——何況有萬曆在,要動鄭楨是千難萬難。
“所以,這是鄭楨用計試探,如果哀家真的支持立洛兒爲太子,她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對付洛兒!”李太后自己嚇自己,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和普天下任何一個聽到孫子有危險的奶奶完全相同。
永寧也又驚又怕的咬住了手指甲,兩眼睜得大大的:“這個惡毒的女人,實在是太壞啦!兄妹倆都壞透了。”
秦林嘿嘿壞笑,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我可什麼都沒說,只是講了個故事,你們要怎麼想,那我可管不着了。
好在李太后思路已經到了這裡,就再不需要秦林說什麼了,她自己就想出了“妥善”的辦法:“哀家絕不能打草驚蛇,提前露出口風,只能學那聰明的富翁,先虛與委蛇,把鄭楨這惡毒女人先穩住,等到洛兒長大成人,能保護自己了,再正式冊立太子。”
好計,不愧爲母后啊!永寧崇拜的看着母親。
好計,和我想的完全相同,秦林趕緊掐了自己一把,否則就要笑出來了。
李太后朝永寧努了努嘴巴:“你和秦姑爺,替哀家去告訴她,太子要立嫡立長立賢,如今正宮王皇后沒有生育,並無嫡子,萬一將來她誕下嫡子呢?而且幾位皇子都還幼小,看不出誰更聰明賢能。所以,這件事就過幾年再說吧,唔,哀家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到底是太后娘娘,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好一招太極推手,即使不算爐火純青,也有七八段的功力。
只可惜。奸妃鄭楨就等太后這句話呢!
秦林和永寧並肩走出,鄭楨一看秦林臉上那副壞壞的笑,就知道這廝奸計得逞,不禁鬆了口氣,肚子裡暗笑不迭:姓秦的傢伙,專會哄賺丈母孃!
鄭楨做戲做全套,仍扯住朱常洵跪在地上,頑皮的皇次子已經不哭了,扭來扭去的掙扎想站起來。
大庭廣衆之下要注意分寸。秦林當然不可能去拉扯鄭楨,就把朱常洵從他母親的“魔掌”下解救出來。朱常洵被嬌縱慣了,趁秦林不注意。就去摘他腰間的穿宮腰牌,誰知打錯了主意,秦林可不是他那草包舅舅鄭國泰,把臉一虎,有若實質的殺氣撲面而來,可憐朱常洵再調皮也只是個養在深宮的皇子,哪裡見過這等威勢,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竟愣怔着連哭都忘記了。
另一邊。永寧伸手去扶鄭楨,鄭楨恰是個會撒潑的,兀自跪在地上,衝着慈寧宮聲淚俱下的道:“求慈聖太后降旨,促陛下早立國本。以釋天下之疑,以明臣妾心跡!”
喂喂,你表演貌似表情誇張略微做作啊?秦林很想提醒鄭楨一下,用力過猛了。
永寧更是膈應得不行,她沒有秦林那麼厚的臉皮、那麼深的心計。心頭不舒服,去扯鄭楨的動作便略顯僵硬,笑容也變得勉強。
“娘娘請起來吧,母后說了,王皇嫂正當青春妙齡,還有可能誕下嫡子,娘娘的一番苦心咱們都知道了,”永寧字斟句酌的說着,生怕鄭楨察覺到什麼。
可惜,永寧這號笨丫頭想在鄭娘娘面前掉花槍,那難度不是一般的大,鄭楨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也就不再繼續跪下去了,藉着永寧一扶順勢站起來,朝慈寧宮山呼謝恩。
看了看永寧,鄭楨壞笑着咬了咬牙齒,你是怕我呢,還是恨我呢?哼哼,只怕你將來還得謝我呢!
秦林皺了皺眉,從鄭楨的目光中看出她不懷好意,永寧這麼個小姑子,又礙着你什麼了?
哼!鄭楨撇撇嘴。
她帶着兒子朱常洵進慈寧宮謝恩,裝出一副患得患失,隱隱間又有所期待的表情,似乎有什麼重大的決定遲疑未決,滿腹疑惑似的。
這個女人果然動了歹心!李太后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暗暗對秦林感激不盡,要不是他那個故事,說不定就被鄭楨試探出來了。
當天,慈聖李太后頒下懿旨,極力讚歎鄭楨鄭貴妃賢良淑德,有謙讓恭敬之心,實爲內廷嬪妃之表率,但立國本之事,須得講究立嫡立長立賢,現在並無嫡子,兩位皇子尚且年幼無知,無從分辨賢能,所以暫時不冊立太子,儲君之位大可從長計議。
李太后雖然沒有多大權柄了,這道懿旨卻是兒子萬曆皇帝朱翊鈞求之不得的,而且,歷朝歷代的太后娘娘在立儲的問題上都有比較特殊的發言權,李太后站出來爲孫兒說話,說的內容又入情入理,別人再難找到反駁的理由。
秦林配合鄭楨來一招以退爲進,果然非常厲害,顧憲成等清流文官看到太后懿旨時,全都傻了眼。
顧憲成擠兌“賢妃”鄭楨去催請萬曆早立太子,以釋天下之疑,使鄭楨左右爲難,處於最爲尷尬的境地。
但是誰也沒想到,最後竟是慈聖李太后降旨,幾乎是將冊立太子一事無限期的推遲,鄭楨賢妃之名越發牢靠,甚至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主動權。
看,我可是和兒子一塊兒,在慈寧宮前長跪不起,求冊立朱常洛爲太子的,太后娘娘要推遲此事,我有什麼辦法?
而且,因爲李太后的懿旨,文官們的調門都不得不降低三分——太后和陛下都覺得可以晚些再冊立太子,誰要繼續提這件事,必然顯得態度過於操切,那麼就有理由懷疑他急着將擁立之功攬入懷中,其實居心不良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顧憲成一封奏章把鄭楨幾乎逼到了牆角,秦林將計就計,文官們從速冊立朱常洛爲太子的圖謀。同樣遭到失敗,現在該輪到餘懋學、顧憲成一干人等鬱悶了。
這件事的幕後黑手秦林,卻得到了除文官清流之外的各方的感激,李太后多謝他那個故事,鄭楨感激他設法讓自己擺脫了窘境,就連萬曆聽到消息,“病”也好了不少,從徹底不上朝。恢復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狀態。
爭國本的雙方,希望按祖制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的李太后、王皇后和清流文臣,試圖廢長立幼的萬曆和鄭楨,都在積蓄力量準備在下一輪較量中取得勝利,但無論是維護儒家綱常制度的文臣,還是想按照自己心意行事的萬曆和鄭楨,在此時此刻都不會預料到此事會曠日持久到什麼程度。
時間,既不屬於萬曆和鄭楨,也不屬於自以爲道義在握的清流文臣。而是站在秦林一邊。
隨着時間的推移,被道義挾制又貪圖擁立之功的文官會越陷越深,一門心思要立心愛兒子的萬曆和鄭楨同樣會越陷越深。只有秦林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管他最後立哪個,反正不是立我兒子,水攪得越混越好!”秦林得意洋洋的告訴張紫萱。
冊立儲君被稱爲國本,乃關係今後數十年政局的至關緊要之事,自以爲熟諳帝王心術,其實淨扯後腿的萬曆,和那些紅口白牙所向無敵,真抓實幹一毫不會的文官們,最好把狗腦子都通通打出來。鬧個不可開交,到時候誰還來理會秦督主這位“佞臣”?
書房之中,剛滿兩歲的秦澤安靜的把玩着秦林的金書鐵券,小手摳啊摳,試圖把“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的金字摳下來。
要是別人見了這一幕。只怕會吃驚得合不攏嘴,這塊金書鐵券,象徵着世襲伯爵的榮華富貴,當朝天子的浩蕩皇恩,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的無上榮耀。竟然被懵懂孩童當作玩具!
可秦林不在乎,端坐在書案後面,左手託着香腮,右手執筆替秦林批閱文牘的張紫萱也不在乎。
開國功臣當中,有這號金書鐵券的不在少數,可有幾個能保住榮華富貴?都被朱元璋殺了個七七八八,憑這樣一塊死物就以爲能與國同休戚,那隻怕夢還沒醒呢!
刻薄寡恩的萬曆,和他祖宗一個德行,張居正死後張家的悲慘遭遇,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說明了一切。
在秦林和張紫萱心目中,這片瓦形狀的金書鐵券還不如一塊真正的瓦片,至少還能蓋在屋頂遮雨!
直到聽見秦林那句帶着戲謔的“反正不是立我兒子”,張紫萱美眸中華彩一閃,將筆輕輕擱在筆架上,擡頭笑道:“咦,秦兄難道不是準備扶保皇次子,將來做個擁立的頭號功臣麼?”
“就和你爹爹江陵相公一樣?”秦林反問道。
當年萬曆初繼位,高拱爲首輔,聲稱“十歲孩童如何做天子”,隱有另立天子之意,把李太后和萬曆母子倆嚇得夠嗆,是張居正一力扶保,才讓朱翊鈞坐穩了皇位。
最初的幾年裡,萬曆簡直將張居正視爲父親一般,可後來結局如何,那也就不消說了。
擁立朱常洵?最好的結局,也無非是做第二個張居正。
何況秦林清楚的知道,無論朱常洛還是朱常洵都不是什麼好貨:
朱常洛登基之後很快就死了,留下兩個兒子,一個喜歡做木匠,把朝政全盤交給九千歲魏忠賢,另一個性子操切,登基十七年換了五十位內閣輔臣,最後只好在煤山上吊自盡。
朱常洵呢,就更可悲,這位福王在河南橫徵暴斂,最後被李自成抓住,加上他花園裡的梅花鹿,燴了一鍋福祿湯。
秦林根本不屬於這個年代,他並不認爲擁有皇家血脈就天然擁有統治國家的權利,要讓他擁立這兩位前途黯淡的太子候選人,好吧,這明顯不是什麼好買賣。
當然,也許可以從小對兩位皇子施加最優秀的教育,但那有怎麼樣呢,難道萬曆不曾擁有過這個世上最好的帝師嗎?
再想想張居正的結局,足以打消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張紫萱黯然,眼底一絲黑色的火苗閃過,正巧秦澤捧着金書鐵券在旁邊玩耍,她摸了摸兒子圓乎乎的腦袋:“秦澤,你說,兩位哥哥立哪一位?”
“立、立我!”秦澤奶聲奶氣的叫道。
張紫萱的心絃悄悄繃緊了,期待着秦林的反應。
秦林哈哈大笑,把兒子抱起來,在他嫩生生肉嘟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好兒子,你人小心不小!”
張紫萱笑了,笑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味深長,良久,突然又道:“那位鄭娘娘,只怕未必會答應你的要求呢!”
說什麼啊,好像我對鄭楨有什麼企圖似的,秦林鬱悶的撓了撓頭。
儲秀宮,鄭楨的心情也同樣愉快,顧憲成這羣文官將了她一軍,結果秦林巧施妙計,反將了對方一軍,現在顧憲成只好鬱悶的閉上了嘴巴,文官們集體降低了調門。
鄭楨堅信時間是站在自己一邊的,只要太子沒有明確冊立,她就可以施展狐媚手段,對萬曆狂吹枕邊風,同時加強在內廷的控制力。
李太后正在垂垂老去,王皇后日漸冷落,唯有她鄭貴妃,如日當中!
“秦林這傢伙,我答應他的自然要辦到,但他提出重新任用江陵黨徒,事關重大,到底可行不可行?”
在這件事上,鄭楨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萬曆有多討厭江陵黨,好吧,就算能勸陛下回心轉意——這對她來說有困難,但也並非絕無可能,問題是,秦林的謀劃只是爲了擁立朱常洵登上太子之位,獲取未來的擁立之功,還是另有圖謀?
她在朝堂政爭上或許不如申時行顧憲成等輩,但也絕對不是全然無知的。
順公公輕手輕腳的走進來,低聲道:“娘娘,張司禮求見。”
張鯨?鄭楨非常吃驚,這位權閹只認得萬曆,對她一直不冷不熱,這會子來,到底是?
片刻之後,張鯨躬身站在了儲秀宮中,他略略低着頭,顯得面孔有些陰沉,笑容卻非常諂媚,聲音也格外中聽:“老奴忠於皇上,皇上所愛,便是老奴所奉,娘娘有所圖謀,又何必假手外人?老奴願爲娘娘效犬馬之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