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4章 魔鬼的詛咒
思忘憂當即阻止怕呀那款諾拔寨移營,道理很簡單,現在緬甸南部已經進入了炎熱潮溼的雨季,蚊蟲滋生極多,白古城西邊靠近白古河的那片地區,地勢低窪、空氣潮溼,瘴氣比別處更爲厲害,移營過去屯紮,恐怕軍中瘟疫流行,產生大量病號,反而得不償失。
“爲報思宣慰不殺之恩,小王不懼瘟疫!”怕呀那款諾把胸口拍得嘭嘭響,一再表示無所畏懼,末了又訕笑道:“再說了,小王所部不比得天朝來的兵將,猴崽子們都是窮山惡水滾出來的,瘧疾早就發過啦,思宣慰就不必擔心了吧。”
各國番王、各族土司聞言鬨堂大笑,這個南掌王前頭說得義薄雲天,其實早把小算盤打得劈啪響,也虧他不要臉,就直接說出來了。
人感染瘧疾後可產生相當程度的免疫力,所以在南疆瘧疾盛行的疫區,當地人由於早年多患過瘧疾,均獲得相當程度的免疫力,而外地人由於無免疫力,進入疫區後容易被感染。
包括怕呀那款諾在內的衆人雖然不懂得這個醫學道理,但對現象是非常清楚的。
漢人客商來到他們的地盤,很容易感染瘧疾,而且病情往往相當嚴重;他們治下的土著百姓卻沒有這個問題,早年發過瘧疾,後面就一般不會再患,即使患病,症狀也很輕微,就跟一場小感冒似的,打兩個擺子就自己好了,沒什麼大礙。
南掌國在瀾滄江流域,正是瘧疾盛行的嚴重疫區,當地幾乎人人發過瘧疾,對漢人致命的疾病,在他們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有些土司首領甚至背後竊竊私語,說思忘憂是不是和秦督帥呆久了,忘了自己也是傣族女土司?孟養也是瘧疾疫區呀,漢人才怕瘧疾呢!
白古城的防禦體系,在西段很大程度上依賴白古河防線。現在人們都看出來那裡成爲了城防的薄弱環節,既然怕呀那款諾頂在了前頭,就有好幾撥土司跟着站出來,表示願意移營過去。
南掌兵都敢,咱們爲什麼不敢?思忘憂可是說過,城中府庫金銀、子女玉帛都由大夥兒分,那麼誰先攻破城池,誰就能拿到最大的那份兒!
思忘憂還想出言阻止。尹賓商衝她連連使眼色,雙手籠在灰紗袍的大袖子連搖直搖:這麼好的機會,爲何放過?要知道那些站出來的傢伙,都是聯軍中的刺頭啊……
思忘憂小嘴癟了癟,見怕呀那款諾和站出來的幾位首領那副興沖沖的樣子,有個別人還露出挑釁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說了他們也不會聽,只好低下頭嘆了口氣,不再堅持意見。
當天。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爲首,木邦土司罕鳳,撣族將領刀進忠率兵移營白古城西。
這片低窪地。西有白古河奔流不歇,東邊就是白古城,被緬軍作爲憑河據守的重要防線,如果聯軍渡河攻打,他們正好半渡而擊。
前段時間聯軍屢次渡河,與緬軍在這一地區做激烈的拉鋸戰,雙方都有不少死傷,不知是緬軍離去得太匆忙,還是士氣低落到相當可憐的程度。陣地上拋棄了不少旗幟和兵器,連屍首都沒有收埋,低窪的積水裡屍首僵仆,靠近河岸的稀泥地,散落着殘肢斷臂和某些顏色可疑的內臟碎塊。
天氣漸漸炎熱。這片低窪地又比別處潮溼,蒼蠅蚊子在積水和屍身上叮咬,嗡嗡嗡的飛來飛去。
南掌兵看到這種情形,搶錢搶糧搶女人的慾望頓時熄滅不少,前段時間西段是思忘憂派出的土司兵在攻打。沒想到戰況這麼殘酷,畢竟南掌兵是過來趁火打劫的,不是來和緬兵拼命的呀!
怕呀那款諾也心頭拔涼,看來緬兵是破釜沉舟了,就算搶到了白古城相對低矮的西段,要真正打進去,得付出多少鮮血和生命?
既來之,則安之,現在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怕呀那款諾只得命令士兵清理這些屍首,全都挖坑埋掉。
罕鳳、刀進忠也帶着手下幫忙,這當口有進無退,再退回去呀,怕不被別人笑死?
白古城的西城牆,莽應裡、嶽鳳二人身穿便裝,輕車簡從視察着守城軍隊,看到城西的那片窪地有大片軍隊入住,兩人都掩飾不住眼神中的喜色。
莽應裡連連頷首:“嶽丞相神機妙算,這次要能守住白古城,孤王還能重振旗鼓!”
這可不是吹牛,在南疆諸國中,緬人一向強大,壓着暹羅、南掌打,白古-阿瓦地區是著名糧倉,緬兵又兇悍好鬥,別看莽應裡現在倒黴被聯軍壓着打,只要沒有一棍子打死,東籲王朝恢復起來是很快的。
聯軍雖然強大,也有它的弱點,大軍由幾十個民族和勢力捏合而成,固然兵勢空前浩大,但內部凝聚力卻也很成問題,如果軍心動搖,很容易互相猜疑乃至一鬨而散,思忘憂前期的大好形勢就必然付諸流水。
秦林籌謀大局、因勢利導,纔有了聯軍大舉進攻東籲王朝的局面,假如聯軍真的退了,再組織起來就難啦!
“可惜,可惜,安排金鉤釣金魚,卻釣了個小蝦米!”嶽鳳眺望不遠處南掌國王的旗幟,笑容不無諷刺。
莽應裡大笑:“怕呀那款諾這廝,竟敢在孤王戰敗時趁火打劫,先斷送了他,也狠狠出口惡氣……至於納黎萱、思忘憂等人,將來孤王一個個取他們性命!”
“還有秦林,也饒不了他,將來大王再打到雲南去,中國皇帝一定氣得砍他腦袋!”嶽鳳恨恨的說道……接下來的幾天,聯軍又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進攻,緬軍也曉得身後的白古城就是東籲王朝最後的根基了,從將軍到士兵全都紅了眼睛,像打了雞血似的拼命。
緬軍困獸猶鬥,聯軍的士氣相比之下好像反而還不如對方,其實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除了思忘憂嫡系剛剛擴充到三千的孟養兵作戰最頑強,大部分作爲同族的撣族將士也還賣力,其他的各方勢力基本上出工不出力,他們是來趁火打劫的,不是來流血賣命的。
當然,戰鬥力最強悍的還要屬五峰海商組建的陸戰隊,從好幾萬海員裡挑選出來的悍勇之輩,個個手上沾過血,又經過俞諮皋和沈有容的正規化訓練,戰場經驗豐富,兇悍程度更不下於當年俞大猷麾下的百戰精銳。
但尹賓商並不準備把這支寶貴的軍隊用在殘酷的攻城消耗戰上,別人不清楚他還能不清楚嗎,陸戰隊是金長官的,更是秦督主的,現在牛刀小試而已,將來要派的用處還多呢!
陸戰隊並不投入攻城,只是架起紅夷大炮和佛郎機,用遠程火力敲打着白古城,一旦有機會,大羣步槍手蜂擁而上,用迅雷槍潑出又急又密的彈雨,給守城的緬軍放血。
奇怪的是,緬軍好像也有什麼底牌,作戰不像前段時間那麼前赴後繼,卻張弛有度、頗具章法,顯得有恃無恐,活像他爹叫雙江似的。
聯軍既然不準備一蹴而就,這攻城戰也就不了了之。
接下來的幾天,戰場一片平靜,倒不是聯軍不想打,而是不能打。
因爲下雨了。
伊洛瓦底江下游的緬甸南部地區,一旦進入雨季,往往陰雨綿綿,這種鬼天氣裡弓弦會受潮變軟,強行拉扯還會脫膠,火藥也會受潮,盔甲淋了雨還很容易生鏽,泥濘溼滑的地面也讓攻城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可等到三天之後陰雨停歇,太陽當空照耀,正是流血殺人的好天氣,聯軍也沒能發動新的攻勢。
城西窪地的軍營,已經搬到了靠近白古河岸,較高較乾燥的地方,整座軍營裡沒有鬥志昂揚的士兵,倒是各處都充斥着痛苦的呻吟,數不清的士兵病倒在地,一會兒發寒,冷得臉色發青,一會兒又發熱,全身汗珠子直淌,活像進了蒸籠。
那些沒發病的士兵也手足無措,大批人手被用來服侍患病的戰友,只有極少數人能騰出手腳在軍營裡巡邏,就算是這些人,同樣也憂心忡忡,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染上瘧疾。
怕呀那款諾、罕鳳和刀進忠已經基本喪失了戰鬥力,和他們關係比較近、互相走動比較多的那些土司首領,軍營裡也或多或少發生了瘧疾。
天哪,這是在懲罰我們嗎?
不少士兵在痛苦呻吟之餘,內心的鬥志已經動搖了,照說以前得過瘧疾的人,再感染瘧疾的可能性比較小,但這次,很多曾經出過瘧疾的人都倒下了。
非但如此,一般來說,曾經出過瘧疾的人即使再發病,症狀也應該相對輕微一些,可士兵們的症狀相當嚴重,原本隔天打擺子、或者隔兩天打擺子,結果居然每天都打,寒熱交替,身體再好都撐持不住!
這是什麼瘧疾?這還是瘧疾嗎?!
營帳之中,怕呀那款諾、罕鳳和刀進忠神色鬱郁,良久,南掌國王長嘆一聲:“這是魔鬼的詛咒啊!”
“難道佛菩薩真的保佑莽應裡?”罕鳳苦笑。
刀進忠愁眉苦臉:“要不,勸勸思宣慰,乾脆、乾脆退兵吧……”
“報——”傳令兵飛奔而入:“思宣慰率衆入營!”
啊?三人驚訝不已,這座軍營裡充斥着瘟疫,別人避之不及,思忘憂居然主動前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