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的後生笑了笑“楊哥,你喝多了吧?這……這說的是什麼話了。”
宋國恩的臉色,也變的凝重起來,將碗筷放下,看着楊承祖道:“怎麼,你查到是我了?”
楊承祖攤開雙手“這一點,你早該想到的,不是麼?有資格出賣我的人並不多,知道我那麼多底細的人就更少,那麼小的圈子,很容易查啊。再說東廠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他們不是擺設。只是之前被朝廷壓制着,有本領使不出,現在在我手裡,查這麼點小事,很輕鬆的。”
宋國恩又看看王鐵頭“鐵頭兄弟,你是東廠理刑千戶,查我的事,你是首領吧?按說這些你都知道了,爲什麼還要和我做親家,難道,你就不怕牽連?”
王鐵頭早早的放下碗,舉起酒杯,一揚頭將酒喝了進去。“我確實是首領,畢竟查我的兄弟,怎麼能讓別人來做,萬一他們誣告陷害,不是坑了自己人?我一直希望,是他們搞錯了,反覆查了幾次,所有的線索都用上了。國恩哥,你糊塗啊!咱們是從滑縣一起出來的,沒有楊哥帶着,我現在還在滑縣打羣架收常例呢,哪能像今天這麼威風?咱們這幫老弟兄過去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哪個不是有吃有穿有老婆有小妾?這些,不都是楊哥替咱掙回來的?你倒好,反倒要捅自己人一刀,我的心裡,真是不舒服。跟你做親,是希望保下你家一個後代,好歹咱們是兄弟,不管你有天大的罪過,我也不希望你家絕後。”
其他人這時也明白過來,原來今天這頓酒,並不是所謂的家宴,而是一場鴻門宴,臉色都有些難看起來。王鐵頭看看他們
“你們在坐的每一個人,我都查過。至於我自己,楊哥也派別人查過。不過我不怕,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沒做過吃裡扒外的事,誰查,我也不怕!你們呢,誰身上有什麼毛病,自己知道,楊哥大仁大義,不追究了。誰讓咱們都是鄉親,是老兄弟呢?今後自己放明白一點,誰要是再犯,我就不客氣了。”
猛然間,他從靴子裡抽出一柄匕首,重重的戳在桌上,匕首的尾部劇烈的顫抖着,一雙環眼,則緊盯着宋國恩。
“國恩老哥,你有啥說的沒有?還是說,你打算打一架。自從成了體面人,我們好久沒打過架了,你要想過幾招,我陪着你。”
宋國恩搖搖頭“我從小就不喜歡打架,你知道的,以前打羣架,是被你帶的沒辦法,幾輩交情,總不能不跟着你去。現在到了這一步,還動手,不是太丟人了麼?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會反抗的。再說,到承祖兄弟家吃飯,我也沒有帶傢伙的習慣。對了,我婆娘膽子小,你們別跟她說實話,我怕嚇找她,就說我去邊地賣糧食了,先拿瞎話哄着她,等她生了娃,有什麼話再說。”
楊承祖冷聲道:“嫂子那裡,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會派人照應着。還有宋叔那,他跟我爹是換貼的兄弟,是我的長輩,不論如何,我都要讓他享福。生老病死,都有我擔着,有這麼多兄弟這麼多眼睛看着,我不會對他不好。但是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夠好,讓你想要反我?”
宋國恩將手向後一背,做好束手就擒的準備“承祖,你是知道的,我進過學房,讀過書,跟他們這些人,不一樣。或者說,我和我爹想的,也不一樣。他們只想着發財,賺錢,蓋房子,買地,再不然就是娶上十幾房小妾,過上好日子。可是我念書時,先生就教過我一個道理,君子立於天地之間,有所爲,有所不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是隻要自己活的好就可以的,大丈夫總要濟世救民,纔不負自己一生所學。所以當初你在滑縣時,不管是平米價,還是填河堤,我都爲你寫個服字,那個時候,就算是有人要殺我全家,我也絕不會出賣你。”
“你這麼說,我信。當初在滑縣,我知道有人收買過你,也有人嚇唬過你,但是你都沒在意,還是跟着我混。所以我就不明白,爲什麼去了一趟南方,你就反水了?難道我殺倭寇,還殺出錯來了?”
宋國恩搖搖頭“承祖,自己兄弟,那些場面話就不說了。寧波爭貢是怎麼鬧起來的,薛娘子是怎麼回事,謝家那位小姐又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裡有數。你在河南平米價,我是支持的,因爲當時不那麼做,說不定河南就要反了。可是現在你這麼搞,我就不贊成了。你知道那些人背後怎麼說,嘉靖,嘉靖,家家乾淨。你這是在助紂爲虐。在滑縣,你跳下去填河堤,所有錦衣兒郎,走在大街上,老百姓都會挑大指,稱我們一聲好漢。可是現在呢,咱們走在街上,大家都拿咱們當了收稅的,有多遠逃多遠,像避瘟神一樣避咱們,你還覺得,你做的是對的?”
一名錦衣忍不住道:“國恩哥,你說這是啥話來?別的不說,我們手裡的錢,可比滑縣那時候多了。再說,我看楊哥搞這個就不錯,楊記的米價一降,其他東西的價也降了,怎麼看,也是好事了。”
“那是因爲你鼠目寸光,眼睛裡只看着自己這一畝三分田。楊記的米價低,是因爲咱們讓無辜的鄉紳傾家蕩產,乃至於打家劫舍。這麼搞,和那些佔山的山大王,有什麼區別?還有和北虜貿易的事,承祖,你心裡有數,我就不說什麼了。我只能說,你走的太遠了,作爲兄弟,我只想讓你回頭。我們現在是混的很光彩,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不希望我們的後輩子孫將來擡不起頭,提到我們名字的時候,認爲祖宗是羞恥。我也不希望,大家走在街上時,背後一羣人,在戳咱們的脊樑骨。”
“然後你就出賣我,出賣咱們這個團體?”楊承祖指了指四周“你看看,這一屋子人,都是咱們從滑縣出來的老弟兄。他們身上,大多有毛病。有的貪財,有的好色,可是那又怎麼樣?都是一起出來的老兄弟,不管有多少毛病,只要大家夠忠心,懂得維護這個團體,我也要給他們一口飯吃。可是你呢,你不管有多少道理,也都是在砸弟兄們的鍋。”
一衆錦衣的目光中,都有了些怒火,不管什麼時代,砸鍋者,肯定會受到這個團體的共同抵制。宋國恩急道:“楊閣向我保證過,不會傷你性命,至於大家,也都可以保住官位,雖然日子過的不像現在這麼逍遙,但是可以保住身家性命。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從沒想過害這些老弟兄。”
他話音沒落,房間裡卻已經炸開了鍋,昔日的兄弟,個個面露殺意,有幾個人向着楊承祖請示“這樣的叛徒,楊哥,怎麼發落?”
楊承祖沒說話,只是揮了揮手,幾名錦衣拖拽着宋國恩向外就走。來到門首時,才發現院落裡早已經站了幾十名楊家的護衛,手中提了兵器,顯然早有準備。不多時,房間裡傳出了命令:大吉大利,不要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