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張家灣碼頭,天剛剛黎明,碼頭上就來了大批身穿明黃的錦衣衛。自從錦衣復立之後,緹騎的威風比起當初更盛幾分,在京師裡橫行無忌,很惹了一些是非,於通州這種地方,就更是如同鬼神惡魔,讓百姓對他們更加恐懼。
那些等待工作的苦力們初見錦衣到來,只當是碼頭上出了什麼案子,或是誰得罪了這羣祖宗,全都惴惴不安。看他們身着新衣,面色和善,不像是要殺人的樣子,膽子也就大了一點,然後就是試探着交談,再後來,就知道了,他們今天過來,其實單純是來迎接上官而已。
朱宸的兒子中舉之後,他自己就光榮退休,回家養老,駱安接替了他的職位執掌錦衣衛。可是不久之前,萬歲下了聖旨,楊承祖升爲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掌南北鎮撫司事。
駱安自己的官職只是二品都指揮以一品都督體統行事,楊承祖的本職,已經凌駕於他之上,再加上實掌南北鎮撫司事,也就是說,錦衣衛衙門裡的實權,已經被楊承祖拿了過去,駱安這個正牌指揮,只是個有名無實的架子,什麼權都拿不住。
跟紅頂白,本就是人之常情,加上上次的錦衣裁撤風波,楊承祖在衛裡賺了好口碑,這些錦衣校尉聽說長官回來,全都搶着來混臉熟了。等到太陽升起時,遠方已經能看到船的影子,有人小聲議論着,裁撤着來船身份,隨後就看到了船頭的那些令旗。
“漕幫幫主的令旗,見令旗如見幫主,雖然這東西在京師沒什麼用,不過能插滿一船的,除了咱們大金吾,也沒別人了吧。”
“那是,也不看看,在東南殺倭,把倭寇殺了幾十萬,築起一百零八座京觀,鎮壓了一百零八個魔君的人物。咱衛裡出了這麼個狠人,連咱們的面上都有光,現在錦衣衛上街,南方的客商都要高看咱們一眼,這不都是大金吾掙來的?”
“我只關心一點,我本來被革了前程,聽說是大金吾連上了十七道本章,說服了天子,纔給錦衣起復。這份恩典,我得認!”
在永壽公主以及如仙等人的有意推動下,京師裡,有關楊承祖的輿論一直在散佈,錦衣衛裡視楊承祖爲重生父母者大有人在。一想到即將見到自己的恩人或是長官,不少人都下意識的把胸脯向上拔了拔。
第一艘大船已經接近碼頭,一些錦衣衛裡的官員搶步上前,準備施參,可是從船上卻跳下來幾個人,大聲喊着“來些人手,往下搬東西。你們,都躲開點,別擋道。楊大都督在後面船上,這條船上,裝的全是細軟。”
一聽說是細軟,那些錦衣官訕訕的起來,一些錦衣衛校尉主動湊過去,與力夫一起,向下運着箱子。看着那一個個的箱籠碼成一排又一排,不少人心裡開始嘀咕着:這一次去東南,到底是颳了多少地皮,而且這麼大張旗鼓運進來,也不怕太扎眼了?
遠方,一羣書生穿戴的人,已經向這邊湊過來,看衣服都是本地的秀才,這些人身上有功名,即便是錦衣衛他們也不一定怕。聽他們口內的叫嚷,喊着什麼爲國除奸,或是揭露佞幸面目,臉上帶着一種狂熱的表情,如同教徒殉道似的,朝着那些箱籠就撲了過去。
這些人來的突然,錦衣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當然,如果動手硬打,打散這羣唸書人是沒什麼問題的,但問題是,誰敢。
這是秀才啊,大明朝養士百五年,從上到下,都養成了對讀書人的尊重,誰又敢真的對書生不敬?如果打了書生,搞不好是要演變成嚴重事件,說不定會惹出什麼風波。
錦衣衛只好用身體結成人牆,試圖阻攔書生的步伐,他們有的身強力壯,有的身懷武藝,阻擋一些讀書人問題還是不大的。
不過書生們雖然衝不過去,卻鍥而不捨的向前拼命的擠,同時開始滔滔不絕的講道理,試圖說服這些錦衣衛,還有人將準備好的文稿拋起來,撒的到處都是。
這幫來碼頭迎接的錦衣衛,全都得算做人精那個行列之內,比起普通的錦衣敏感多了,只一看這陣勢就知道,這不會是自發行爲,背後必然有人指使。能在後面搞這種動作的,也不會是普通人,怕也是朝廷上一方大佬,自己夾在中間,反倒是不好做人了。
不管怎麼說,畢竟是錦衣這個體系的人,如果辦事不利,是逃避不開上官懲罰的,哪怕是硬着頭皮,也只能繼續苦撐下去。
一名力夫似乎是不留神,手上稍稍出了點問題,一口箱子摔在地上,箱蓋掀動,裡面裝的東西滾出來。侵晨的陽光照射下,金光閃爍。箱子裡裝的,並非想象中的銀錠,而是一根根耀眼的金條。
剎那間,秀才們的喝罵聲陷入了低谷,片刻之後,突然推到了頂端。一箱子金條,着就是活生生的罪證,去一次東南,練一次兵,回來就帶了這麼多黃金,如果說這樣的是清官,又有誰肯信?國朝傳統再一次發揮了作用,不管你做了多少事,只要發現你有問題,那麼做的事,就全都要否定掉。
除了貪贓這個問題外,包括殺良冒功,掩敗爲勝,構陷無辜等等罪名,也全都在碼頭響起來。這些秀才們作爲讀書人,在民間威望極高,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的事,即使沒有證據,也容易獲得百姓的認可,何況,那裡確實放着黃金。即使一些錦衣衛都有些猶豫,自己這位長官,到底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
內心的動搖,反映在身體上,就是人牆也有點鬆動,有的書生已經高喊道:“衝過去,打開那些箱子,看看裡面裝的什麼東西!”
這個提議立刻受到其他人的支持,書生們在這個時候,爆發了驚人的力量,人牆出現了鬆動,近而有潰散的趨勢。
書生們得意的吶喊,受傷者的慘叫,以及呼嘯而來的石頭,在碼頭上形成了短暫的混亂,可是就在一切變的徹底混亂之前,忽然傳來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接着就是幾聲火銃。
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船上拉的是直輸內帑的皇槓,誰吃了熊心豹膽,大白天敢劫槓,難道不要命了麼?兒郎們,弓上弦,誰敢動那金子一下,就給咱家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