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又進入反賊模式了吧?”楊承祖笑着打趣了一句,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盒子“這是我讓人買的西洋糕點,你以前在北方行走,這東西估計吃的少。…,嚐嚐味道。一晚上在馬車裡,也沒去吃酒席,怕是餓壞了。”
“習武之人,幾天不吃也沒什麼關係,不過……這東西味道不錯,居然還是新的?”冷飛霜嘴上說的狠,但還是拿出糕點放入口中輕輕咀嚼,臉上漸漸露出讚許神色。
“當然是新的啊,這個夷人做生意虧了本,回不了家,就淪落在寧波開糕點鋪子。不過也就是在寧波而已,去別處就不行了,他是佛郎機人,朝廷有嚴令,見佛郎機人就殺。他去別處,直接就拉出去砍了,也就是寧波這地方民風開化,對於這種聖旨,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事。他的手藝不錯,很多人喜歡,就是可惜出不寧波。你看他用的原料,就是咱們大明產的糖,因爲甘蔗來自西方,所以大明出的糖,也叫西洋糖。又白又甜的糖,在西洋,那是有錢人貴族才能享受得到的,可是我們不做生意,賣糖的利潤,就被海商賺去了。轉過頭來,衙門又說沒錢,這就是問題。”
他拿起一塊糕點,也放到嘴裡,“這幫人不光是個鼠目寸光的問題,而是站的角度不一樣。新軍練的好,這幫人雖然可以分點功勞,但終歸是個小頭。可是新軍花的糧餉,卻直接影響到浙江的賦稅,而這些賦稅原本,可是他們可以抽成,甚至是截留的。再往深裡說,新軍越強,武人越容易得功,也讓一些文人心裡不高興。他們想要撤消新軍,也在情理之中,或者說從他們的角度看,沒什麼大錯。不過有了炮擊寧波這事,我看誰還敢說,不要新軍。”
“那若是許洋不來,你有什麼打算?”
“許洋不來,你手下不還有那麼多天女教徒了麼,他們本來就是海盜,放一批出來鬧一鬧就是了……你怎麼亂扔東西啊,好歹也聖女來着,講點風度啊。”他一邊躲閃着冷飛霜丟過來的點心,一邊舉手表示投降
“許洋怎麼會不來?他不來,他這個海龍王就不夠威風了。我這邊答應他交還四大金剛,轉頭就兵發黑鯊島,肯定是不給他面子。可是他要是帶兵給黑鯊島幫場子,就成了白癡,什麼都不做,又沒臉見人。於是在寧波城外放頓炮,也算是表示一下他還很厲害。這條海泥鰍,也就是這個格局了,想投降呢,就該乖乖過來站好讓我打,想打架,就帶齊人馬上門砍人。戰不戰,和不和,總以爲自己和朝廷是平等的,那就只好去死了。所以這次他就算不來,我也會把談判拖延幾天,反正裁撤新軍不是一天的事,早晚都會出事,出了事,新軍就用用了。我不喜歡玩夷養寇,不過現在的寇不用我養,自己也會上門。”
冷飛霜點點頭,她的盤算和楊承祖幾乎不謀而合,心中大生知己之感。“那你說,今晚上還會有誰過來?”
“可能會有說客過來吧。畢竟謝昌是謝家嫡長子,落在我手裡,謝遵不聞不問顯然不可能。至於他用什麼手段來救人,我是不太清楚,但總結起來不過文武兩道。再不然就狠一點,直接派人把兒子幹掉。可惜他未必能下這種決心,至於動武的,我倒是盼着這一點。一動武,就等於又往我手裡,遞了一柄刀來着。”
夜色之中,傳來他一陣得意的笑聲,等他剛回到館驛,就見浙江巡按張嘉胤已經喝了不知多少茶,只等自己回來。隨他同來的,則是一個五十開外的老者。通報名姓之下才知,這老者竟然是餘姚寶樹堂謝家長子:謝正。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老人,纔是今天晚上最有分量的客人,真正的貴賓。
昔日孝宗朝時,內閣有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之說,其中謝公就是指的餘姚四門堂謝氏的謝遷。後謝家重立宗祠,取名寶樹堂,與烏衣謝家謝遵,算的上有些淵源。目前而言,餘姚謝算是謝遵能找到的官方援助中,最爲有力的一個,即使是楊承祖這個新貴,也得給足謝家面子。
謝遷雖然年事已高,但是身體尚佳,嘉靖皇帝也一直希望把他招回京中理事。當然這裡面最大的原因,還是要用謝遷的資歷和聲望,壓一壓楊廷和。不過謝遷人老成精,未見得有興趣趟京師的混水,兩邊還在扯皮之中。
但是謝家的影響,並未因爲謝遷的閒居而有所降低,畢竟是在孝宗朝做閣臣的,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就拿張嘉胤來說,他想要算謝家的門生都不夠資格,帶着謝正前來拜見楊承祖,就得算是謝家給他面子,還要他對謝家感恩戴德才行。
四門堂謝家一樣有人出來做生意,不過與楊記目前還沒有太多衝突,兩下屬於互不侵犯狀態。楊承祖到東南時,也去謝家拜過碼頭,謝遷也親自接待過他。大家不閒不淡的說一陣話,表示一下自己的善意,然後就各行各路。謝遷是四朝元老,自然不會蠢到出來擋楊承祖的路,或是掣他的肘,反之楊承祖也沒愚蠢到去招惹這麼個龐然大物。
謝氏宗族有十八房之多,成員遍佈整個浙江,當初倭寇差點要進犯餘姚時,據說謝家一聲令下,就動員出幾百青壯拿了兵器出來準備打仗。不過後來倭寇被楊承祖打回去,也就沒有打起來。新軍籌備階段,謝家也與其他士紳一樣出了錢糧,至於其他的,就沒太多往來。
謝正是南京禮部的員外郎,從五品官身,不過之前因爲身體原因,一直在家告病不出。謝遷年輕時在富家教書,就有那家的千金小姐前來私會,被他正言厲色的給驅逐出去。從這個事例就可看出,謝遷本人的相貌非常出衆,謝正繼承了其父的優良基因,雖然年過五十,但儀表風範,依舊可以稱爲瀟灑出衆。
“楊將軍,老朽夤夜前來,多有打擾,還望將軍勿怪。只是老朽年事已高,像是這酒席宴飲,實在是有心無力,就不與列公面談,只好在這裡等。”
“謝翁何出此言,若是知道您在,在下定當推掉酒席,前來拜見。謝老翁身體可好?下官一直想去拜會,當面聆聽老翁教誨,只可惜俗務繁忙,始終未得抽身拜見。”
明時,老翁爲對人的最尊敬稱呼,有人稱嚴嵩爲老翁,甚至被說是阿諛,就知這個詞語的尊敬程度。楊承祖這種新貴,如果賣一些面子給謝遷自然大家都好,如果鐵了心的不給臉,謝遷也沒什麼好說。就如同當初的江彬,到江南時,也不來謝家拜碼頭,他也不可能真的把江彬如何。
像是楊承祖這種態度,就得算是最會做人那種,謝正倒也頗爲賞識,含笑點頭“將軍,家父身體康健,若是將軍有暇,還請光臨寒舍。如你這等少年英雄,家父也最是欣賞,平日說起你編練新軍之功,家父亦是讚不絕口,說你是國朝東南屏障。”
“謝老翁實在是過獎了,在下實在是愧不敢當。”
兩人的氣氛很是融洽,冷飛霜則充當侍女,爲兩人及張嘉胤端了茶及點心果品過來,謝正微微笑着“聽說楊將軍這次大破倭寇,犁亭掃穴,捉了不少強人。還營救了許多被強人綁去的人質,內中還有南京謝遵謝員外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