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內,燭光搖曳,趙鑑親自主審,與自己的對手,已經糾纏了好幾天。他們採用了車輪戰法,輪換主審,疲勞轟炸,郭勳二目血紅,似乎體力和精神都已經到了極限,但偏偏就是壓不倒。
趙鑑很有些焦急“郭千歲,我們之間並沒有私怨,當初你帶兵進京,擒拿江彬的功勞,所有人也都記得。這次,只要你說出事實,我們就不會爲難千歲。您可以回去繼續做您的富家翁,大家一人退一步,不是很好麼?”
郭勳輕蔑的搖搖頭“退一步?你讓我怎麼退?陷害自己的女婿,出賣自己的女兒,毀掉自己的心血,交出已經得到的一切?這不是一步,而是太多步,所以我沒的退。該說的,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至於說謊,不是不行,但是你們還不配。人都說趙司寇鐵面無私,斷事如見,原來,也會爲了一己之私,而顛倒黑白,那你和你所反對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趙鑑的臉色變了幾變“郭勳,趙某自執掌刑曹以來,平反冤獄,清查積弊無數。自問對的起天地良心,今日也不是要陷害無辜,而是爲了大明天下除賊。劉瑾昔日幾曾想過篡位?但他不死,民難爲已,所以他就必須是篡位奸佞,爲了守住大明基業,我們所有人都需要變通。郭千歲,不要以爲你是勳貴,懷抱丹書鐵券,我就不敢對付你。你應該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刑具,都會在身上留下印記,而且監獄裡,是很容易死人的。”
郭勳面色如常,反倒是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你確定要這樣做?如果你們現在就對老夫動手,那其他勳臣的態度,你們想過沒有?難道,你們想要逼着勳臣們站出來,平亂勤王?”
“你不用得意,這個時間,不會太久的。楊閣已經進宮面見太后,只要拿到太后懿旨,爾等勳貴,何足一論。你們想不退,也得退!”
郭勳冷哼一聲“對不住啊趙司寇,我們這些勳貴,已經做了太久的廢人,或許退的習慣了。可是這回我們不想退了,也沒的退了。現在,不但是我們,你們也沒的退了。我已經過了六十,大明朝的大多數人,都活不到這個年紀,就算現在死掉,又有什麼可遺憾的。等到承祖回來,你們都會下來陪我。能拉着一個首輔外加一個刑部尚書陪葬,老朽只會覺得於有榮焉。”
趙鑑的手,在公案上用力一擊“郭勳,我忍你已經很久了!”
“那又怎麼樣?你難道第一天認識勳貴?我們最大的樂趣,就是看着你們這幫讀了聖賢書的大臣氣急敗壞,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老夫人就在這裡,我看你能把我如何。”
趙鑑的氣色變了幾變,忽然又恢復了正常,他的臉上,竟也露出了同樣的笑容“郭勳,你是在激我,你想逼我殺掉你,讓那些勳貴忍無可忍?你覺得,就以勳貴之膽識,即使你真的死了,他們會做什麼?”
“說不好,總要試過才知道,有人做事,總好過沒人做事,你說呢?”
趙鑑拍了拍掌“既然郭千歲已經決定了,我們就成全他,來人,準備!”
幾條人影,如幽靈般,出現在趙鑑身後。
內閣,楊廷和滿面哀榮的從內宮出來時,身邊已經聚攏起一批大臣,有一些人甚至小聲的問着,是不是家裡該準備白布,預備着給天子帶孝。太醫院那邊,準備方子不少人都看了,全都是些治不好人,也治不死人的藥,將來萬歲駕崩,大臣驗方時,太醫不會承擔責任,但是指望這藥救人純粹是妄想。
就像當初左順門之後,大臣們都倒向嘉靖天子一樣,當天子的身體日漸糟糕下去,首輔在權力的角逐中,逐漸取得上風時,這些人倒向於強者,也在意料之中。
再者,這段時間內,朝裡許多大臣都收到了來自家族方面的書信或是專人上門聯絡,希望他們能夠支持楊閣,推行新法。這些官員中,有不少人家境貧寒,是靠着族中供養才能讀書應舉,最終走向仕途。即使做官之後,也靠着族裡提供的便利,在官場上獲得晉升。家族平日的供養,此時就是討取回報的時候,大多數人都無法拒絕家族方面的要求。
楊廷和的提議在他們看來,也是百利無害,如果真能把這些規章制度化,說不定,大明朝就將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大臣的權益,可以得到制度上的保障,日後的史書上,自己這些人,也可以留下濃墨重彩。
官做到一定程度,經濟上地位上都有了保障,有一部分人,就開始考慮要名留後世,爲自己死後的名聲以及子孫考慮了。楊廷和的制度,對他們來講,能實現個人利益的最大化,也能盡最大力量保全宗族,是以楊廷和的旗下,匯聚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楊廷和的臉上,依舊是悲痛的神色,可是目光裡,掩蓋不住着一種亢奮的神彩,一些人就已經猜到,大事成了。
“太后已經詔準,宣樑、毛、蔣、費四位閣臣回朝聽用,另外,我們的提案,也基本都點頭答應。”回到朝房之後,楊廷和先是向衆人通報了這個消息,隨後又云淡風輕的表示
“太后是明理之人,知道我們的要求符合道理。衆位放心,聖旨隨後就會頒下來,今後……內閣的命令,將暫時取代聖旨,可以直接發往各州縣。”
他又看了看顧鼎臣與孫交“二位,權柄越大,責任越重,現在,該是我們扛起責任的時候了。朝內這幾年,出了一些奸臣,也出了一些害羣之馬,我們是該動手,剪去這些枯枝敗葉,讓大明朝政,迴歸正軌了。我想,三五年後,我大明將是衆正盈朝的大好情景,我輩也可對的起先帝,對的起大明列祖列宗。萬歲那邊,也該準備着,免得到時候亂了手腳,依太醫那邊的說法,恐怕就是這一兩個月之間,就會龍馭上賓。”
外面,一名從人腳步輕快的進來耳語了幾句,楊廷和點點頭,說了一聲“把他帶進來吧。”
時間不大,一陣鐐銬聲響起,錦衣衛指揮使駱安帶着風塵僕僕,狼狽不堪的楊承祖從外面進來。後者的眼睛充血,嘴脣乾裂,身上滿是塵土,一見就知是趕了長途從外面回來的。但是此時的他,與往日不同,手上、腳上都帶了精鋼鐐銬。楊廷和看看他,冷笑一聲“大都督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