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忽然發現,自己今天出現在鎮遠關,或許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他以前沒有來過這裡。他的部下,也沒有人來過這裡。他沒有這裡的資料。他從來都沒有關心過這片區域。說得不客氣這一點,鎮遠關、寧夏鎮,對於他們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們處在這個陌生的區域,心理上總是感覺不夠踏實。
在此之前,林丹汗對徐興夏的瞭解,幾乎是一片的空白。以林丹汗的身份,能夠和他直接打交道的,又或者是有資格被他留意的,至少都是參將以上的明軍軍官。一個小小的代千戶,誰會注意到他的存在?千戶這個級別,在明軍當中,至少有數千人啊!他怎麼可能去特別留意這數千人當中的某一個?
在潛意識裡,林丹汗是將徐興夏當做是一般的明軍軍官了。既然是一般的明軍軍官,那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或許用酒囊飯袋,禽獸不如來形容他們有點過分,但是說他們朽木不可雕,尸位素餐,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這樣的明軍軍官,放眼皆是。如果沒有他們的配合,土默特部落,又怎麼能崛起得這麼快?
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林丹汗纔會毫不猶豫的一路死追到鎮遠關來。他樂觀的估計,只要自己追到了鎮遠關,擡出邊界衝突的名義,就可以震懾對方。大同府、宣府等地的明軍,每次都被林丹汗以這樣的名義,搞得非常的被動。沒想到,結果居然會是這個樣子。現在,他才充分的認識到,這個徐興夏,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明軍軍官。他是一個另類。一個瘋狂的存在。
沒錯,就是瘋狂。能幹出千里迢迢深入大草原,強行將苔絲娜抓來的舉動,這不是瘋子是什麼?一個正常人,怎麼會做出這麼瘋狂的舉動?林丹汗真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遇到一個瘋子。偏偏從剛纔的交手情況來看,這個瘋子,是相當的不好惹。
“你們怎麼看?”林丹汗忽然語調低沉的問道。作爲土默特部落的大首領,林丹汗並不是那種獨斷專行的人。他比較樂意聽從其他人的建議。他的身邊,有各種各樣的人才。部分的人才,是出自土默特部落內部。而部分的人才,則是來自大草原的其他各個部落。甚至,在林丹汗的身邊,還有漢人幕僚的存在。
他們提出的建議,林丹汗只要認爲是合理的,都會虛心接納的。他們提出來的建議,如果能取得很好的效益,林丹汗也從來不會吝嗇自己的獎勵。效益越明顯,獎勵越豐厚。因此,他身邊的心腹,都很樂意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這也是他能夠臣服土默特部落內部的大小勢力,將他們凝聚起來,變得越來越強的根本原因。
可惜,他身邊的幾個心腹,對今天的事情,也是太驚駭了,一時間都沒有說話。他們和林丹汗一樣,對這個徐興夏的背景資料,瞭解不多。在此之前,他們和徐興夏,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接觸。海勒金部落其實曾經向他們呈送過有關徐興夏的一些資料,只是他們都沒有記住。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當然不能胡說八道。
林丹汗皺皺眉頭,點名說道:“那曰鬆,你說說。”
那曰鬆是林丹汗的智囊,年約四十來歲,白面無鬚。他在林丹汗十三歲繼位的時候,就一直跟隨在林丹汗的身邊了,可以說是林丹汗最老最可靠的依仗之一。對於他的建議,林丹汗幾乎都是言聽計從的。在土默特部落內部,那曰鬆有“國師”的稱呼。在這個騎虎難下的時候,林丹汗也只有請問國師了。那曰鬆沉吟片刻,緩緩的說道:“大汗,以屬下之見,不宜久離歸化城。”
話裡的意思,其實就是建議撤軍了。那曰松本身的武力不怎麼樣,眼光卻是相當犀利的。徐興夏一出手,他就知道,林丹汗身邊的所有蒙古騎射手,沒有一個人是徐興夏的敵手。除非是林丹汗改變策略,採取車輪戰,又或者是羣起攻之,否則,想要戰勝徐興夏,是根本不可能的。與其尷尬的在這裡相持,還不如早早的退走。
當然,這樣的話,不能直言不諱的說出來。林丹汗也是年輕人,也是年輕氣盛,熱血好強的年齡,他怎麼會輕易的服輸?如果自己的話不小心刺激到了林丹汗,那事情會更加的難辦。有時候,林丹汗身上表現出來的執着,也是令人無語的。特別是,這次的爭鬥,牽涉到一個叫做苔絲娜的美麗女人。這個女人才是最要命的啊!她橫在徐興夏和林丹汗之間,就是一個魔鬼。
在美女的面前,有多少的英雄少年,能夠放下他們的面子,灰溜溜的離開?估計絕大多數人,寧願選擇愚蠢的戰死,也不會選擇耷拉着腦袋離開吧!更何況,林丹汗很早就放出風聲來,說草原上的三大美女,都是他的禁臠,不容許別人染指。這一點,連箭神莫曰根都是承認的了。現在,他的禁臠被人搶走了,他不想辦法搶回去,這對於他的名聲,的確是比較大的打擊。
林丹汗不動聲色的說道:“貴英恰,你怎麼認爲呢?”
貴英恰是林丹汗的大妹夫,年齡和林丹汗相同。他是土默特部落中有名的勇士,也是鐵槊騎兵的十大蘇木之一。林丹汗的五萬鐵槊騎兵,總共分爲十個部分,每個部分各五千人,由一個“蘇木”率領。這個蘇木,基本上相當於明軍的指揮使級別。十大蘇木,當然全部都是林丹汗的心腹,也都是蒙古人中最出色的戰將。
徐興夏剛纔的出手,貴英恰自然也看到了。他本身就是出色的騎射手,自然清楚三十丈和六十丈之間的鴻溝到底有多深。他估算一下,就算是他本人出戰,也肯定沒有機會戰勝徐興夏。既然無法戰勝對方,那只有撤軍了。和那曰鬆的理由一樣,貴英恰唯一要做的,就是爲撤軍找一個合適的藉口。因此,他委婉的說道:“大汗,我也不贊成在這裡逗留太久,科爾沁的那些小混蛋不太安分啊!。”
兩人的說法,都是勸說林丹汗快點回去歸化城,以防止出現什麼意外。事實上,兩人背後的意思,卻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個徐興夏,箭術如此的強悍,他們根本無法在他的手上討得什麼便宜。與其在這裡尷尬僵持,還不如早點回去。他們都很是擔心,如果繼續這樣僵持下去,只怕蒙古騎射手,又要有不少的損失了。
如果徐興夏的箭術,不是那麼變態的話,他們就算是踏平鎮遠關,再慢慢的回去歸化城,又有什麼關係?現在的土默特部落,完全是林丹汗一個人的天下,內部根本不可能出現什麼問題的。至於所謂的科爾沁部落小混蛋,也是藉口。在土默特部落的壓力下,科爾沁部落其實是不敢主動的挑起事端的,除非是他們想找死。
“歸化城,不急!”林丹汗臉色陰沉,緩緩的說道。
那曰鬆和貴英恰的話,林丹汗當然明白。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心腹,幾乎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們肚子裡有幾條的蛔蟲,林丹汗都是一清二楚。但是,就是因爲明白,林丹汗才感覺難受。自己從歸化城千里迢迢的趕來,一腔熱血,滿懷信心,要將苔絲娜救出來,現在卻灰溜溜的退回去,這對他的聲望,將是很大的打擊。
大草原上的每個人,崇尚的都是武力,敬重的都是英雄。你不斷的打敗自己的對手,不斷的臣服別的部落,給部下帶來好處,你就能獲得大家的尊重,大家都願意跟隨你。相反的,你要是被別的對手打敗了,或者是被別的部落打敗了,他們就會覺得你不行,不願意跟隨你了,要另謀出路了。這個時候,如果有外來的勢力趁機拉攏的話,那些附屬他的小部落,估計要走掉一大半。
大草原上,除了一些大型的部落之外,更多的是數不勝數的小部落。他們都是依附大部落生存的,誰的實力強,他們就依附誰。比如說現在的土默特部落,就有至少三四百個小部落依附。這些,都是建立在他林丹汗的威望之上的。如果他林丹汗的威望受到嚴重的打擊,這些小部落,會不會更改門庭,還真是不好說。
另外,他這麼一走,就等於是徹底的放棄苔絲娜了。這是他最有可能拯救苔絲娜的機會。如果這次錯過了機會,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弄不好,下次見到苔絲娜的時候,她已經是徐興夏的女人,已經幫徐興夏生了好幾個孩子了。說實在的,林丹汗是真的不捨得啊!娜木鐘、苔絲娜、烏雲娜這三個女人,他都要得到,這才襯得起他“黃金汗”的名號。缺少任何一個,都不夠完美。
然而,要從徐興夏的手裡,將苔絲娜搶回去,又談何容易?別的暫且不說,第一道難關,就是徐興夏的變態弓箭射程。他麾下的最出色的騎射手,也只能在三四十丈的距離上放箭。換言之,他們和徐興夏之間的差距,有足足二十丈!這樣的差距,除非是有奇蹟出現,否則,依靠人力,又或者是智謀,都不可能彌補的。
“誰願意繼續出戰?”林丹汗勉強打起精神,沉聲說道。
他身邊的人,都是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的低頭,不敢迴應。能夠出現在林丹汗身邊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騎射手。在他們各自的部落,他們都是一等一的勇士。但是,聽到林丹汗的這句話,他們都慚愧的低下頭。沒辦法,他們如果出戰,根本就是去送死的。二十丈的距離,完全就是天塹,根本不可能逾越的。
讓他們感覺到駭然的,不是徐興夏的箭術,而是徐興夏的臂力。在這麼遠的距離上,居然能夠將戰馬射倒。這樣的能力,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恐怕韃靼人的箭神莫曰根都做不到。偏偏這樣的差距,是無法彌補的。無論是誰,遇到這樣的對手,都只有轉身逃命的份。
“難道,我的勇士們,都被敵人嚇破膽了嗎?難道,你們都承認自己是懦夫了嗎?”林丹汗頓時惱火了,怒氣衝衝的喝罵起來。他沒有想到,徐興夏剛纔那一箭,居然將他麾下的這麼多出色的騎射手,都全部嚇得噤若寒蟬了。這對於士氣的打擊,簡直是太要命了。幸好,雙方還沒有正式開戰。否則,沒有了高昂士氣的蒙古騎兵,戰鬥力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大戰一起,必然吃虧。
“大汗,我去!”一個有點愣頭青的蒙古騎射手,被林丹汗的激將法炸出來了。他縱馬殺出,緊夾馬腹,以最快的速度向徐興夏衝過去。他一路上不斷的掉轉馬頭,走之字形的前進陸續,試圖避開來襲的箭鏃。可是,在距離徐興夏還有五六十丈的地方,他還是被徐興夏一箭射死了戰馬,毫無懸念的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誰都看得出,徐興夏這是故意手下留情,只是射死了蒙古人的戰馬,而沒有射死蒙古人的騎射手。如果他不射馬,而是射人的話,那個蒙古騎射手早就完蛋了。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包括林丹汗在內,敢懷疑徐興夏的箭術,會射不中馬背上的人。更沒有任何懷疑,如果被黑羽箭射中,是否還有生存的機會。
和之前的錫鍋一樣,那個落地的蒙古騎射手,從地上爬起來以後,顯得一片的茫然。他看看徐興夏,又看看林丹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武器裝備什麼都還在,可惜戰馬已經死了。如果他向徐興夏衝過去,只有死路一條。他一個沒有了戰馬的騎兵,有機會衝到徐興夏的面前嗎?用腳後跟都能想象得到。
再說,自己的戰馬被射死,其實也是被判定輸了。他自己都能看出,這是徐興夏手下留情,沒有直接要他的命。對方的箭術如此的高超,他除了甘拜下風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木然良久以後,這個蒙古騎射手,只好低着頭,徒步乖乖的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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