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失憶後,時常覺得二哥變了,變得讓她無從招架。她慌亂了一會,以爲陸珩又拿她開玩笑,沉下臉道:“二哥,你不要總是這樣。”
“總是怎樣?”陸珩垂眸看着她,忽然伸手,指尖順着王言卿臉頰,輕輕滑動,“你七歲來京城,八歲時因爲練武病了一冬天,十歲陪人跪祠堂,差點發燒到夭折,十二歲爲了救人從馬上摔下來,十四歲瞞着衆人跟去軍營,跌打滾爬了一個月,回來後身上有傷也不說。你對我這麼好,我爲你受傷,難道不應該嗎?”
陸珩一條條說過去的事,時間地點因果樣樣清晰。王言卿知道這應該是自己的經歷,但此刻從陸珩口中聽到,她毫無實感,遙遠的像是別人的故事。
王言卿心裡又軟下來,她一覺醒來忘卻所有,二哥卻記着他們共同度過的漫長歲月,或許,他們以前,就是如此親密吧。
王言卿生出些愧疚,低聲對陸珩說:“對不起二哥,我都忘了……”
“沒關係。”陸珩看着她笑了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忘了就忘了。走吧,我們去找樑芙的‘姦夫’。”
樑文氏的丫鬟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陸珩和王言卿,然而只是一眨眼,前面的人竟然不見了。她嚇了一跳,趕緊跑上去看,但牆壁拐角找遍了,愣是不見人影。她心想大白天見鬼了不成,趕緊去前面稟告樑文氏。
正廳裡,陳禹暄還喋喋不休,和樑家族老、樑文氏大談廢話,此刻,陸珩已神不知鬼不覺繞開樑家的人,站到門房前,詢問道:“上月十七,也就是樑榕失蹤那天,他什麼時候出門的?”
這是件大事,門房很快就想起來了:“卯時正,那天小人記得特別清楚,小的剛開門,大少爺就出去了。大少爺披着斗篷,臉遮住大半,低頭悶聲往門口走。小的提醒大少爺走慢點,別摔着,大少爺都沒搭理。”
王言卿捕捉到重點,問:“他穿了斗篷?”
“是啊。”門房回道,“灰黑色的,特別厚,小人看了還奇怪,才什麼時候,大少爺就穿起這種厚衣服了。”
陸珩意味不明嗯了一聲,問:“他低着頭,遮着臉,也沒說話,你怎麼知道那是樑榕?”
門房被這句話問的愣了一下:“大少爺穿着去年新做的斗篷,不是大少爺,還能是誰?”
陸珩問:“那件斗篷是什麼樣式?”
門房連說帶比劃:“大毛黑灰鼠面子,羽緞裡子,特別厚實。”
陸珩點點頭,不再問了,轉而換了個話題:“那日樑芙來找過你嗎?”
“大小姐呀,來過啊。說來也是巧,大少爺走後沒多久,大小姐就來了。老奴說小姐來晚一步,再早一點就能遇到大少爺,小姐聽了還很失望。”
和樑芙的時間線對得上,王言卿問:“那天卯時你見樑彬了嗎?”
門房想了想,搖頭:“小人這裡沒見着,興許二少爺是從其他門出入的吧。”
王言卿一聽,趕緊問:“府裡有側門?”
“有,在那邊。”門房伸手指向一個方向,道,“兩位順着街轉過拐角就能看到。”
王言卿向門房道謝,和陸珩一起朝街上走來。他們先去了門房所指的方位,果然在巷子裡看到一扇側門。王言卿環視周圍,說:“這道側門不臨街,地方又隱蔽,如果有人假扮樑榕,繞一段路回到這裡,從側門進府,應當完全不會引起注意。”
陸珩順着牆角緩慢走了一圈,說:“樑家暫時就這些了,走吧,我們去找馮六。”
保定府比不上京城,但也是拱衛京師的重鎮,造船運糧,屯兵葺營,人口繁多。王言卿本以爲在偌大的城池裡找一個地痞流氓,要耗費好些功夫,然而她還是小看了錦衣衛的情報網,沒一會,陸珩就拿到馮六的戶籍資料了。
王言卿看着咋舌:“只是一個市井小人物,這你們都有記錄?”
監視京城公侯高官,王言卿能理解,但馮六充其量只是個地痞子,錦衣衛竟然連這種資料都有?陸珩笑了笑,收起資料,主動拉起王言卿的手:“有備無患而已。衛所說他跑了,現在不知道在哪裡,走吧,我們去他家裡看看。”
馮六住在城南,這裡巷道橫斜,房間建得很密,聚集着一些做小生意和手工藝的人,人員流動頻繁,三道九流什麼人都有。進入這片區域後,王言卿明顯感覺到不懷好意的視線多起來,只不過顧忌着她身邊的陸珩,纔沒人敢上來。前面的巷道越來越窄,陸珩不放心,對王言卿說:“你在這裡等一會,我去前面看看。”
陸珩天生謹慎,前面就是馮六的家了,但小巷幽暗狹窄,並肩站兩個人都勉強,很適合設伏。陸珩倒不怕,但他還帶着王言卿,他不能讓王言卿冒險。
陸珩將王言卿留在路口,自己進裡面查看馮六的家。當時樑家帶着人從馮六家裡翻到一模一樣的衣服後,當即要扭送馮六見官。馮六見勢不對,衝開人羣跑了,他的家也被官府貼了封條。陸珩在前面檢查時,馮六鄰居的門突然開了,一個身材高大、油頭粉面的男子跑出來,迎面撞上了王言卿。
王言卿和男子皆是一愣,男子見只是一個弱女子,眼中露出兇惡之色,而王言卿也馬上反應過來,這多半是馮六。
男子上前,想要抓住王言卿,被王言卿及時躲開。王言卿手上暗暗運勁,她正要使出小擒拿手,男子已經從背後被人踹倒,陸珩手臂壓住對方肘關節和肩關節,往上一擰,男子立刻痛苦地嚎叫起來:“大人饒命,草民知錯了,大人饒命!”
陸珩這一套動作快速又狠毒,王言卿都能聽到男子關節錯位的聲音。王言卿心想二哥下手真黑,趕緊說道:“二哥,先審問案子要緊。”
再耽誤一會,這個男子的關節都要被壓斷了。陸珩沒有起身,依然居高臨下制着男子,臉上沒有怒也沒有笑,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剛纔抓她,想幹什麼?”
男子鬼哭狼嚎,喊道:“草民什麼都沒想做,只是想逃命而已。大人饒命,草民胳膊要斷了……”
王言卿上前,輕輕撫了撫陸珩肩膀,小聲說:“二哥。”
陸珩聽到王言卿的話,緩慢鬆開手,男子如蒙大赦,趕緊去扶自己的手臂,慘叫聲不斷。陸珩站在旁邊,沒耐心地鬆了鬆袖釦,一腳踢在男子身上:“說,叫什麼名字。”
男子在地上哀嚎,忙不迭道:“草民姓馮,家裡行六,周圍人都叫草民馮六。”
“果然是你。”陸珩道,“這段時間你躲在哪裡,爲何會從隔壁院子裡出來?”
馮六不認識面前這兩人,但經歷了剛纔那一遭,他已經確定陸珩是軍中行家,下手時地道的讓人害怕。馮六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麼運,接二連三惹官府的人,他大呼冤枉,道:“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什麼都不知道,半個月前突然有一夥人打上門來,嚷嚷着要送草民見官,草民爭辯不過,只能跑。草民在外面躲了半個月,實在過不下去了,想回來拿點救命錢。草民不敢從正門進,見鄰居家沒人,就想從鄰居家越牆。沒想到才進去就看到大人來了,草民只想討條活路,並非對大人不敬啊。”
馮六試圖歪曲他抓王言卿的行爲,陸珩笑了一聲,沒有和他爭辯,而是說:“老實交代,上個月十九,你在做什麼。”
馮六一聽這個日子就苦了臉:“大人,草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天草民喝多了酒,在家裡呼呼大睡,突然外面衝進來一夥人,說草民輕薄樑家小姐。大人明鑑,草民不過一個升斗小民,哪敢招惹千戶大人的小姐。草民連樑家的門都沒有摸過,說小人和樑小姐通姦,真是冤枉啊。”
通姦這種罪名砸下來,給家族蒙羞的樑芙要死,帶壞閨閣小姐的馮六也要死。樑家在保定府有權有勢,馮六要是進了大牢,必死無疑。他不想死,只能跑。
結果運氣忒不好,他特意挑沒人的時間回來拿盤纏,竟又撞到了一位容貌俊美下手卻賊狠的陌生男子。馮六不敢得罪陸珩,把自己這段時間的事倒豆子一樣全說了。
王言卿對着陸珩細微點頭,示意他馮六沒有說謊。陸珩面無表情,又問:“樑家在你房間裡搜出了案發時的紅色褡護,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不認?”
馮六一聽,喊冤的聲音更大了:“大人,那件衣物確實是草民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衣服丟了,草民到處找都沒找到,就暫時沒管。草民也不知那件衣服怎麼會突然回來,還出現在樑千戶的家裡。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去問街坊鄰居,草民當時沒找到衣服,還問過他們。”
陸珩靜靜看了他一會,沒說什麼就往外走。馮六鬆了一口氣,他以爲自己沒事了,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他剛站好,就有錦衣衛從巷子外跑進來,將馮六一把按倒在地。馮六嚇了一跳,慌忙看向前面,哪還有那兩人的身影。
王言卿走出巷道,對陸珩說道:“二哥,他沒有說謊,你爲何將他押起來了?”
“我知道不是他。”陸珩淡淡說,“以他的身高體重,爬上樑家那棵樹必會踩斷樹枝。那天出現在繡樓且逃跑的人,不會是他。”
王言卿怔了下,慢慢反應過來爲什麼陸珩讓她上樹,而沒有自己去:“所以,你讓我爬樑芙窗前那株樹,就是爲了驗證兇手的體型?”
陸珩點頭,承認了。他在外面看到樹枝的時候就覺得太細了,樑衛畢竟是做錦衣衛的,怎麼會任由女兒繡樓前長着一株樹,直通牆外。那棵樹修剪過,通往牆外的那節樹枝是新長出來的,並不算粗壯。王言卿這麼輕的人走上去都會細微浮動,如果是馮六那種體型的成年男子爬上去,沒兩步就踩斷了。
後來陸珩聽到樑芙的證詞,越發無語。私通時穿一身紅色的衣服,就怕自己不顯眼嗎?所以,衣服只是障眼法,幕後之人想借衣服嫁禍馮六纔是目的。滿足上樹條件的只有女人或沒發育起來的少年,而女子能跳過那麼遠距離的少之又少,所以,那天從樹上逃走的,多半是個纖細體輕、運動能力良好的少年。
同時符合這幾個條件的人,近在咫尺。
王言卿臉色沉重,斂着眉道:“是樑彬?”
或許還不止,十七那日樑榕天剛亮就出門,一路不和人說話,卻讓很多人看清他身上的衣服和出門這件事。這個舉動反常的近乎刻意,像是在故意製造一個樑榕還活着的假象。樑彬身形纖瘦,但個子已和成年人無異,如果他披上兄長的斗篷,用帽子遮住半張臉,乍一看應該可以僞裝樑榕。
王言卿猜測,十六那天晚上樑榕就死了,第二天早上樑彬穿着樑榕的衣服,快步從正門出去,再脫下斗篷悄悄從側門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僞造了樑榕的時間線。但他沒想到樑芙也來了,樑彬和樑榕都住在外院,兩人房間相對,樑彬特意避開門房從側門回來,沒料到門口有人,正好撞上樑芙。
樑芙昨夜就來過,今早還撿到了珠子,樑彬誤以爲樑芙知道了什麼,這才起了殺心,牽出了後面的通姦案。
陸珩不置可否,說:“栽贓樑芙通姦的人和殺害樑榕的人未必相同。我們先去找那枚珠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