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大結局

傍晚, 風靜天涼,王言卿坐在屋檐下,考陸渲背書。

陸渲前面背得還算順暢, 後面他眼睛不斷往外飄,一段詩文背得磕磕巴巴。但好歹背完了, 陸渲長鬆一口氣:“娘,我背完了。我出去玩了!”

“回來。”陸渲正要往外跑, 卻被王言卿叫住。王言卿面容平靜, 聲音也溫溫柔柔的, 但語氣中全是不容置喙:“把後半段背熟再出去。”

陸渲扣着手指, 渾身不情願:“娘, 我已經背了一天書了。等明天再背吧。”

“不行, 我在這裡看着你背。”王言卿見他還不動彈,威脅道,“你再磨蹭,你爹一會要回來了。到時候你讓他檢查?”

陸渲泄氣了, 孃親從來不會兇他, 就算背錯了也只是糾正他,讓他再背一遍。如果換成爹, 那就不一樣了。

王言卿把陸渲叫到身邊,陪他把後半部分一字一句讀通順,給他解釋了裡面的意思,然後讓他再背。陸渲像陸珩,天生記憶力好, 但再好的天賦也需要不斷練習, 如果不努力,最後好記性也會變成小聰明, 泯然於衆人。

其實陸渲不是背不會,而是仗着自己腦子好,白日貪玩,不好好用功,到了晚上囫圇記住,來應付王言卿檢查。王言卿幫他把後半部分理順,他理解了裡面的意思之後,再背誦就事半功倍了。

陸渲倚在孃親溫暖柔軟的身體邊,聽她柔聲細語解釋詩句意思,慢慢沉浸到其中。他正聽得入迷,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問好聲,隨即,一道大紅人影跨過院門,大步走向正房。

陸渲驟然緊張,抓緊了王言卿衣襬。爹今日早回來了,要是被爹發現他沒完成功課……

王言卿點了點他的頭,沉着眸光道:“知道害怕,白天還貪玩?下次還敢嗎?”

陸渲趕緊搖頭,這時候陸珩推門進來了,他看見陸渲跪坐在榻上,面前還攤着書本,問:“怎麼了?”

陸渲嚇得身體都繃緊了,王言卿平靜地合上書,說:“沒事,我剛檢查完他功課。渲兒,去收拾你的東西吧。”

陸渲如釋重負,趕緊跳下羅漢牀,抱起自己的書本,匆匆給陸珩問了好後連頭都不敢擡,埋頭衝出去了。陸珩看着那個小子兔子一樣的身影,冷笑一聲:“白天又出去玩了,又在應付功課是吧。”

王言卿收拾好桌上筆墨,說:“他才虛四歲,愛玩是天性。我四歲的時候,連字都不認識呢。”

陸珩解下繡春刀,坐到王言卿身邊,說:“那不一樣。你多懂事,哪像他,一天天淨琢磨怎麼糊弄家裡人。”

王言卿依然溫聲替兒子說話:“其實正常孩子也不用這麼早背書,他要進宮做伴讀,這才提前教他。這些東西對小孩子來說委實太枯燥了,就算是你,也是六歲纔去王府做的伴讀。”

其實陸珩知道,現在的進度對陸渲來說有點太難了。三皇子比陸渲大三歲,無論理解能力還是定力都比陸渲強太多。陸渲要想跟上三皇子,就只能提前學。要不然等他進宮,總是跟不上太傅,被打擊了信心,說不定以後就不愛學了。

不過陸珩理解歸理解,王言卿一味替陸渲說話,他心裡還是很吃味。陸珩挑挑眉,伸手壓向王言卿:“我六歲可沒有人天天爲我講解,陪我讀書。你用在他身上的心思,可比對着我時多多了。”

陸珩習以爲常摟她的腰,王言卿今日卻一反常態地緊繃起來,沉着臉推開他的手:“別亂動。”

陸珩手被擋住,意外地看向王言卿:“怎麼了?”

不確定的事情,王言卿本來不想說,但他的眼神攻勢太強勢,王言卿最終沒抵住,悄聲說:“我可能又有了。”

陸珩一聽,眼神驟變,王言卿見到趕緊解釋:“但我還沒請郎中看過,只是自己猜測。說不定是我猜錯了。”

“你做得對,這種事還是小心一點好。”陸珩也立即認真起來。王言卿自己都有感覺,那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陸珩看着她的目光頓時變得小心翼翼。他輕輕環住王言卿的腰,虛虛將手掌貼在她腹前,感受裡面的動靜:“你說這次是兒子還是女兒?”

王言卿靠到陸珩肩上,同樣期待地看向自己小腹:“都是緣法,來什麼都好。”

“是。”陸珩點頭,但還是說道,“不過如果是女兒就更好了。”

王言卿輕笑:“如果是兒子呢?”

“那我就下次努力,爭取讓你懷上女兒。”

王言卿趕緊錘了陸珩一下,嗔道:“當着孩子呢,你亂說什麼。”

陸珩不以爲意:“無論男女,以後遲早要懂得這些事。我們爲人父母,早點給他示範也好。”

“還說,閉嘴。”

王言卿生育過一個孩子,再懷孕時隱隱約約有感覺,但月份還沒到,她不想讓衆人空歡喜一場,就忍住沒說。要不是怕陸珩動起手來沒輕沒重,她連陸珩也不會告訴。

陸珩聽了後,雖然嘴上說着隨緣,但第二天還是立刻給她請來了郎中。現在皇帝不上朝,陸珩是從一品都督同知,朝中比他官職高的沒幾個人,他不去官府點卯沒有任何人敢說他。所以陸珩光明正大曠了班,留在府裡陪王言卿。

郎中來了,給陸珩行禮後,便上前給王言卿診脈。

懷陸渲時他們兩人如臨大敵,把郎中嚇得不敢說話。這一次陸珩依然重視,但到底沒有上次那麼緊張了。沒有陸珩干擾,郎中很快診斷完畢,起身拜道:“恭喜都督,恭喜夫人,夫人這是滑脈。”

王言卿的猜測落實,臉上很快漾出笑來。陸珩讓人帶郎中下去領賞,順便開一些補藥。王言卿聽到,阻止道:“是藥三分毒,我現在沒什麼不舒服,沒必要開補藥,怪浪費的。”

陸珩卻說:“用不上最好,但多少備一些,就當求心安了。”

陸珩執意不肯省這筆藥錢,王言卿勸阻無果,只能隨他去了。靈犀靈鸞帶着郎中去開藥,陸珩陪在王言卿身邊,低聲陪她說話。兩人溫存間,陸渲咚咚咚跑進來了,雙手趴到榻邊,神神秘秘問:“爹,娘,我剛剛聽嬤嬤說,娘要給我生弟弟了?”

“是妹妹。”陸珩立刻糾正他,“沒你的事,回去揹你的書去。”

陸渲不肯,趴在榻邊撒嬌:“妹妹剛來,肯定什麼都不知道。我這個做哥哥的應該多陪妹妹說說話。”

陸渲見陸珩不理他,就跑到另一邊,抱着王言卿的手撒嬌:“娘……”

王言卿最終被磨得受不住,鬆口說:“那就給你放假一天,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陸渲立刻歡呼一聲。他的聲音太高興,看到陸珩朝他這個方向看來,陸渲立刻捂住嘴,躡手躡腳地退出去。

過了一會,陸渲又抱着一堆東西跑回來,高聲道:“娘,我來教妹妹認字。”

陸珩正握着王言卿手說話,瞧見陸渲,輕輕笑了聲:“就你的水平,還想教人?”

有王言卿在,陸渲膽子大了很多,一點都不怕陸珩。他從另一邊脫鞋上榻,坐到王言卿身邊問:“娘,你說妹妹應該先學什麼?”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說着話,一個侍衛忽然快步跑來,停在正房門口抱拳:“都督。”

他的聲音急促低沉,像是壓抑着什麼事。陸珩朝門外看了眼,面色如常地對妻子兒子說:“你們先坐着,我去都督府點個卯,很快回來。”

侍衛的聲音王言卿也聽到了,她面露擔憂,但還是沉穩地點頭,說:“好,你安心去吧。”

陸珩說完很快起身走了。陸渲雖然年紀小,但不知道是不是像了王言卿,對情緒也很敏感。他依偎到王言卿身邊,有些害怕地問:“娘,怎麼了?”

“沒事。”王言卿撫摸兒子的頭頂,語氣溫柔又堅定,“應該是送來什麼公務,放心,你爹會處理好的。”

陸珩說着很快回來,但直到入夜,他都不見身影。陸渲堅持要等陸珩,最後都熬不住,靠在王言卿腿上睡着了。

王言卿輕輕拍打着兒子的背,等他睡實了,小心翼翼把他放到榻上。

王言卿正在替陸渲拉被子,忽然外面傳來走動聲。王言卿意識到陸珩回來了,用眼神示意奶孃看着陸渲,自己快步走向門口。

陸珩進門,正好迎面撞到王言卿。王言卿忙對他噓了一聲,上前幫他解披風:“怎麼了?”

王言卿印象中,上次見陸珩臉色這麼嚴肅,還是壬寅宮變的時候。陸珩長嘆一聲,頭疼地捏了捏眉心:“俺答部落要求開馬市,朝廷不允。俺答遂襲擊邊關,今日,已經攻破古北口,越過長城了。”

王言卿倒吸一口涼氣,越過古北口,那豈不是馬上就要兵臨北京城下?

難怪今日侍衛來找他時慌成那樣,難怪陸珩忙到現在纔回來。王言卿怕吵醒陸渲,壓低聲音問:“皇上怎麼說?”

“今日宮裡一直在商討此事,京城有守兵有城牆,抵禦蒙古騎兵不成問題。但糧食卻是個大問題。”

“什麼?”

“今年的新糧還沒有收上來,京城糧倉空虛,只能靠周圍供糧。最近的糧倉在通州,若是京城被圍,以現在的存糧,只能夠全京城吃十天。”

王言卿瞪大眼睛,她以爲蒙古騎兵逼近京城已經是最糟糕的事情了,沒想到現實永遠比想象離譜。陸珩嘆了聲,在王言卿面前,他也不玩官場上那一套,如實說:“十天已經是樂觀估計了。依我看,一旦傳出戰爭消息,世家大族必與民爭糧,普通百姓最多能撐五天。”

王言卿說不出話來。京城周圍有好幾個大糧倉,誰都沒想過京城會被圍困,所以沒在意城中儲糧。結果,蒙古騎兵到來時,所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王言卿皺眉道:“京城駐軍足有十萬,俺答部落來再多人,也不可能比十萬多吧。把他們趕走不就行了?”

“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陸珩嘴邊勾出一縷笑,眼中卻冷冰冰的,譏諷十足,“三大營號稱十萬,其實裡面盡是老弱病殘和掛名吃空餉的關係戶,實際人數可能連一半都不到。六部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沒有人願意出戰。”

軍營名冊可以作假,但人頭總沒法作假。一旦出戰,空餉、逃兵役等事全部遮掩不住,到時候,誰是主帥,誰就是替罪羊。

有兵卻無帥,實在是諷刺極了。王言卿也說不出話了,問:“那要怎麼辦?”

陸珩嗤一聲,諷道:“今夜戶部緊急去通州運糧,能回來多少是多少。同時兵部給周邊發了急令,希望快點有人帶着勤王軍隊趕到吧。”

因爲無人願意應戰,京城只能守城不出。皇帝下令關閉城門,禁止任何人出入,以免放入了蒙古內應。幸好戶部及時調回了糧,足夠全城吃一個月。皇帝稍微鬆了口氣,但還是很惱火。

皇帝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因爲吃飯的事擔心過。現在已經不是他選擇吃江南的米還是河套的面的問題了,而是在吃通州豆子的情況下,擔心有沒有下個月。

因爲蒙古人天降,全城跟着食物降級,連宮廷和官宦世族都被迫吃起了粗糧。陸渲看着碗裡驟然減少的菜,問:“娘,爲什麼這幾天不吃青菜了。”

平時達官貴人大魚大肉,然而一到戰時,青菜纔是最奢侈的東西。王言卿低聲安慰兒子:“這幾天百姓比較艱難,好些人買不到糧食,我們也要少吃點。”

圍城的消息傳出來後,所有人陷入恐慌,各家各戶都在屯糧。戶部雖然運回了全城人一個月的糧食,但平民百姓肯定搶不過官宦大族,大部分糧食被高門大戶攔截,還有些商人鑽利,囤貨以哄擡物價。

陸府雖然有存糧,但王言卿還是讓人節省全府開支,給百姓發放米麪,能幫一點是一點。

“爲什麼?”陸渲問,“城外有很多莊子,城裡買不到,就去外面買呀。”

王言卿說:“可是外面有蒙古人。”

“我們這麼多人,把他們打跑不就行了?”

王言卿不知道該如何給兒子解釋,摸着他的頭,嘆息道:“是啊,你都懂的道理,爲什麼大人不懂呢?”

皇帝覺得,他遲早有一天得被這羣官員氣死。堂堂大明帝國都城,卻被幾千騎蒙古騎兵逼的閉門不出,皇帝問了好幾次,都沒人願意出戰。

蒙古人也不是傻,俺答可汗壓根沒想過他竟然真的打到明朝內部了。他沒有攻城略地的野心,也知道自己打不下來,所以沒去攻打北京,而是在京郊搶糧食。

蒙古人騎着馬在京城外遊蕩,公然馳騁,如入無人之地。皇帝被氣得頭暈,幸好,大明不全是縮頭烏龜,京城閉城危機五天後,各地勤王援兵陸陸續續到了。

最先趕到的是大同守軍,主帥傅霆州。

傅霆州終於明白陸珩當初救駕是什麼體驗了,這可真是千里迢迢給他送戰功。幸好他這些年在前線沒有虛度,衆多援軍中,他最先趕到京城。

皇帝看到傅霆州時的心情,就和當年壬寅宮變,他一睜眼看到陸珩時一模一樣。皇帝立刻提拔傅霆州爲大將軍,節制諸路兵馬。傅霆州的權力急劇擴大,京城內外一切資源全由他調度,堪稱兵馬大元帥。

陸珩在官場上一直是一枝獨秀,遠遠將同齡人甩在身後,但如今,傅霆州飛快提升,軍事地位直逼陸珩。

宮門口,傅霆州和陸珩迎面相遇,陸珩出宮,傅霆州進宮。傅霆州只覺得此時此景十分熟悉,似乎某年上朝,他們兩人便是如此相遇。

只不過那時陸珩是平步青雲的御前紅人,而傅霆州,不過一個剛入官場的無名小卒。

但現在,一切都翻轉了。

傅霆州停下,而陸珩像是沒看到傅霆州,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傅霆州脣邊笑了笑,擦肩而過時,他突然開口:“陸都督,許久不見,你見了我,怎麼竟連個招呼都不打呢?”

“傅將軍想多了,你奉詔入內,本督怕耽誤了皇上問話的時辰,這纔出宮。不過傅將軍倒是悠閒,皇上還在等着,你竟主動停下來和人說話。傅將軍,讓皇上久等,不好吧。”

“謝陸都督提醒。”傅霆州道,“不知陸都督有什麼急事,竟連一句問好的話都來不及說?”

陸珩回頭,對着傅霆州笑了笑。傅霆州看到他波光含笑的眼睛,意識到中計。然而已經太遲了,他來不及拒絕,就聽到陸珩說:“確實,夫人懷孕,我急着出去陪夫人。”

傅霆州一怔,霎間氣結。陸珩這個狗東西,竟然在這裡等着他。

他氣憤之後,心中生出股茫然。她已經懷第二胎了嗎?

時間竟然這麼快。

傅霆州心裡存着莫可名狀的妒意,說:“我原以爲陸都督雖不擇手段,行事陰毒,但男人該有的擔當還有。國都被困,京郊良田任由異族鐵蹄踐踏,陸都督竟也像那些人一樣,閉關不出?”

這種話刺激刺激愣頭青還行,對陸珩來說是沒什麼殺傷力的。陸珩平靜說:“我是天子親軍,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皇上,保家衛國是你們的事吧。何況,京城被困五日內,城內秩序井然,無一個內應混入;我的妻兒安穩度日,沒有受到絲毫驚嚇。衛國不敢說,但保家這一點,我應當做到了。”

傅霆州停下來本就存了不可說的攀比心思,一直以來,陸珩官職比他高,仕途比他順,連她也跟着陸珩走了。傅霆州心裡的氣壓了許多年,如今,他終於抓住機會,同樣立下救駕之功,有資本勝過陸珩了。他主動向陸珩挑釁,無非是爲了報復多年前陸珩那句話。

即便沒有失憶,王言卿同時遇到他們,也會選擇陸珩。

哪個男人能接受這種羞辱呢?但最後,卻是傅霆州被氣走了。

他的成功來得太晚,若再早十年,他一定不顧一切娶王言卿,再不會爲了朝堂助力和其他侯府聯姻。哪怕再早五年,他也有機會將她奪回來。

而不是現在。她已經育有一個兒子,腹中懷了其他男人第二個骨肉。

陸珩氣走了傅霆州,他看着遊刃有餘、氣定神閒,其實心裡也很窩火。

這隻無處不在的蒼蠅,都多少年了,還惦記着卿卿。至於傅霆州說他閉關不出那些話,陸珩毫不在意。

在什麼職位做什麼事,他是錦衣衛,又不是京城守軍,逞這英雄做什麼?說得不好聽些,他的任務是城破國危時,護送着皇帝逃出去。

而不是在明知道京城沒有危險的情況下,去外面衝鋒陷陣。就三大營那爛攤子,誰沾誰倒黴,陸珩纔不幹這種事。

相比之下,保護好自己家裡人,纔是真正實際的事。

蒙古騎兵只入關九天就被趕走了,除了城外農莊被搶,京城內沒什麼損失。但皇帝依然視之爲奇恥大辱,對內閣說:“外域之臣,敢於我前帶信坐觀城池,可歟?不一徵誅,何以示懲!”

皇帝下詔,命令兵部、戶部集兵聚糧,準備出征,並封傅霆州爲平虜大將軍,命他帶兵征討俺答部落,必要如洪武、永樂皇祖一般,長驅胡虜三千里乃可。

傅霆州帶着浩浩蕩蕩的征討隊伍,出征蒙古,聲勢浩大。出征那天,京城街道被圍的水泄不通,全城百姓爭相去看平虜將軍。傅霆州騎在馬上,目光從黑壓壓的人羣中掃過,心想,她會不會也在這些人中呢?

他又想,若她此刻是他的妻子,目送他在萬衆矚目中出征,該有多好。

傅霆州看了許久,始終沒有找到他期待的那個人影。他內心嘆了口氣,轉身吩咐副將:“出發。”

平虜將軍征討蒙古,萬人空巷,然而這種危險的場合,錦衣衛都督之妻肯定不會出現。王言卿帶着兒子坐在家中,督促陸渲讀書。可是今日,他卻左扭扭右扣扣,始終靜不下心。

陸渲終於忍不住了,湊過來對王言卿說:“娘,今天平虜大將軍率軍出征,好多人都出去看了!我也想出去。”

“行軍打仗和你有什麼關係。”王言卿不爲所動,冷冷道,“揹你的書。”

陸渲噘着嘴坐回座位,嘴裡嘟囔:“聽說平虜將軍是一路急行軍從邊關趕到京城的,現在又要率領十萬大軍出征蒙古,多麼威風!不像爹,蒙古人都打到安定門外了,他也讓人關門不出。”

陸渲本是隨口抱怨,這是他從旁人嘴裡聽到的,實際上他連安定門在哪兒都不知道。然而他說完後,向來溫柔和善的母親卻突然寒了臉,重重一拍桌子道:“陸渲。”

陸渲被嚇了一跳,本能地站起來:“娘。”

靈犀靈鸞也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王言卿:“夫人,您勿要動怒,小心胎氣。”

王言卿冷着臉,用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盯着兒子,斥道:“你只看到大同軍千里急襲,那你可知道,俺答軍隊逼近通州時,是你爹上書急令兵部發兵備戰,戶部撥發糧餉,要不是他,全城人一個月的口糧根本來不及運來。俺答軍衝到京城下時,城中不知多少地痞流氓密謀作亂,是他發動全城錦衣衛日夜戒嚴,抓捕爲首者,平息禍事。你只看到平虜大將軍率領十萬軍隊風光,那你知道蒙古人剛打來時,數以萬計的難民聚集在北京城牆外,是他說服了皇上,放逃難的百姓入城,這才免得數萬百姓遭受屠戮。平虜大將軍只有一個,可是,你如今能安穩地坐在這裡讀書,卻是像你爹這樣成千上萬無名之人,在暗中保護。”

陸渲被說的低下頭去,不斷抽鼻子,帶着哭腔道:“娘,我錯了。”

“是我教子無方,竟讓你生出這種想法。”王言卿沉聲道,“靈犀,拿戒尺來。”

靈犀掃了眼陸渲,低聲勸:“夫人……”

她們倒不是替小公子求情,小孩子雖然細皮嫩肉,但該打就得打,現在不打,以後就得被別人打。她們怕的是王言卿生氣,傷到了腹中胎兒。

王言卿依然臉若寒霜,冷冷道:“去取戒尺。”

靈犀靈鸞不再說了,默默去取戒尺。王言卿握着戒尺,一手扶着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另一隻手握着戒尺,重重打在陸渲手心。

陸渲從小被家裡保護得好,長這麼大,手心連皮都沒蹭破過。但現在一戒尺下去,陸渲手心腫起老高,王言卿卻看也不看,繼續狠狠打下去。

“家裡教你讀書認字,練功習武,不是爲了讓你逞英雄,而是讓你成爲一個無愧於天地百姓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心懷仁善,腳踏實地。”

陸渲已經哭得渾身抽搐,想躲又不敢躲,抽泣着道:“娘,我錯了。”

王言卿直打了他三板子,纔在侍女們的勸說下,勉強放下戒尺。王言卿皺着眉扶住肚子,丫鬟們見狀,趕緊扶王言卿坐下,之後又是找郎中又是叫人,忙得一團亂。混亂中,靈鸞過來牽住陸渲的手,說:“少爺,夫人今日無法教字了,您先回去吧。”

“可是我娘……”

“夫人沒事。”靈鸞道,“少爺您不要害怕,先回去上藥,夫人這裡有我們。”

陸渲被奶孃帶下去,塗好藥,一整天都悶悶不樂。孃親從來沒有兇過他,陸渲今日惹孃親生氣,還差點傷到娘肚子裡的妹妹,他心裡很難受,卻不敢去找王言卿。

娘現在肯定不想見到他。

奶孃看着陸渲手上的紅腫心疼不已,陸渲卻聽着煩,說自己要睡覺,把他們都趕出去了。等屋裡沒人後,他蒙在被子裡,悶悶地哭。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拉他的被子。陸渲嚇了一跳,他不想被奶孃或者下人看到這副樣子,用力扯住被子不放:“我睡覺呢,你們都出去!”

然而他的反抗毫無用處,對方力道很大,輕輕鬆鬆就奪走了他手中的被子。陸渲氣鼓鼓轉身,卻意外看到了他的父親。

陸珩坐在牀邊,似笑非笑看着他:“好歹懂得丟人,還知道蒙在被子裡哭。”

陸渲原以爲是下人,沒想到是陸珩。他瑟縮地低下頭,父親對他素來嚴厲,他今天說父親的壞話,又惹的孃親肚子疼,父親肯定會重重罰他的。

然而,預料中的責罵卻沒有到來。陸珩將被子放到一邊,說:“你的手呢,伸出來我看看。”

陸渲磨磨蹭蹭,不情不願地把手伸出去。陸珩低頭看了看,忽然握住他紅腫的地方,用力按了下去。陸渲疼得大叫,陸珩卻不爲所動,依然把他整隻手都檢查完了,纔不緊不慢說:“今日惹你娘生氣了?”

陸渲低下頭,不說話。陸珩輕輕笑了聲,說:“活該。沒傷到骨頭,只是些皮肉傷,養兩天就好了。”

陸渲以爲父親會提到白日那些渾話,然而陸珩像是不知道一般,檢查完他的傷口就站起來,拍了拍他的頭道:“明日去和你娘道歉,別讓她擔心。”

說完,陸珩轉身欲走。陸渲突然在後面叫住他,咬着脣道:“爹,白天我……”

“不用解釋,我還不至於和你較真。”陸珩說,“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靠自己的思想做出結論,而不是聽信別人。但願這一天不會遠。”

陸珩說完就走了,只留陸渲一個人坐在牀上,呆了好半晌。

陸珩回到正房,王言卿已經散了頭髮,躺在牀上養胎。她聽到陸珩回來,問:“他怎麼樣了?”

“沒事,我去的時候他正蒙在被子裡哭呢。”陸珩好笑地坐到牀邊,替她拉了拉被子,“反倒是你,郎中說你今日動了胎氣,以後再想教訓孩子,讓丫鬟動手就好,不要自己來。”

王言卿搖頭:“我不動手,他記不住。”

她這樣說,陸珩卻知道,她是怕別人動手沒輕重,傷到了陸渲根基。陸珩沒有拆穿,說:“好,孩子慢慢教,你不要憂心了,先睡吧。”

王言卿哪能睡得着,她問:“今日他率領大軍出征,聽說皇上很信任他,給他私印,允他用密信直接向皇上奏事。長此以往,他會不會威脅到你?”

這大概是陸珩今天聽到過的最令人高興的話了,陸珩問:“他是誰?”

王言卿氣急:“還能是誰,自然是傅霆州。”

陸珩小心避開她的肚子,擁妻子入懷:“你能擔心我,我很高興。不過,他要想威脅我,至少先打贏了蒙古人再說吧。”

王言卿聽到皺眉:“莫非這一戰有什麼貓膩?”

“沒有貓膩。”陸珩說,“但大家都想立功,就像倭寇之戰一樣,每個人心懷鬼胎,最後一定打不成。這次我不給他清理局面了,希望他能搞定那些老狐狸吧。”

陸珩的話一點沒錯,傅霆州最開始帶軍出征時,以爲這是一樁戰事,後來他發現,這是一場政治鬥爭。

督軍文官中有夏黨,有嚴黨,中層武將中也各有各的算盤。出征這幾日,他們做的最多的根本不是商討如何打蒙古人,而是爭吵該聽誰的。

蒙古人本就擅長騎射,稍有猶豫就失去了戰機,俺答騎兵已衝開包圍,消失在草原深處。

接連幾次錯失良機後,傅霆州再也忍受不了這羣只會拖後腿的文人,用軍法懲治文官。然而大明的文官最不怕的就是打,傅霆州越打,他們越要捨命直諫。

最後傅霆州成了夏、嚴兩黨鬥爭的工具,他最開始打的是首輔夏文謹的門生,嚴維的人一看以爲傅霆州是他們這邊的,跳得越發高。傅霆州忍無可忍,懲治了一個嚴維的人殺雞儆猴,也是暗暗和嚴維劃清界限。

他起復爲大同總兵時是借了嚴維的力,但他後續已經還了人情。嚴維若想以此要挾他一輩子,在他軍中謀取私利、破壞軍規,他可不會答應。

可是,傅霆州和嚴維割袍並沒有得到文人的敬意,反而夏、嚴兩黨一起彈劾他。京城皇帝案頭堆滿了彈劾傅霆州的奏摺,夏文謹的人說傅霆州剛愎自用,殘暴不仁,苛責隨軍官員,想讓大軍成爲他的一言堂。

而嚴維的摺子更狠,說傅霆州避戰,故意放跑蒙古人,京城之圍說不定就是他和俺答部落的陰謀。傅霆州之前主張馬市,暗暗資敵,馬市被停後,傅霆州懷恨在心,遂和俺答部落首領勾結,讓俺答部落繞過大同府,從北邊攻入長城,圍困京城,以此威逼重開馬市,傅霆州也能趁機攬權。

這道摺子一石激起千層浪,而北征軍許久都沒傳來有利的進展,皇帝也忍不住懷疑起傅霆州的用心。按照傅霆州的能力,不該如此。

夏文謹和嚴維內鬥正凶,雙方都用傅霆州做筏子,曾經馬市大是大非的問題再度被搬出來。皇帝哪怕最開始信任傅霆州,在夏文謹、嚴維不間斷的彈劾下,他也不禁動搖了。

而給出致命一擊的,是陸珩。陸珩拿出傅霆州在急襲奔赴京城期間,縱容手下軍隊騷擾民生、貪功冒進的證據。在整個圍城之變中,被蒙古人劫掠的京郊百姓沒多少,但被大同軍痞搶走財產糧食的,卻十倍於蒙古人。

皇帝一看下定決心,解除傅霆州軍職,命他立刻回京接受調查。

出征時的盛況歷歷在目,但傅霆州沒有想到自己再度回來,不是因爲凱旋,而是因爲“通敵”。

傅霆州因涉嫌通敵,被押入詔獄調查。傅霆州身上還帶着在戰場上受的箭傷,因爲路上沒有及時處理,傷口到現在都沒癒合,依然在劇烈作痛。傅霆州默不作聲忍着痛,他想到自己的罪名,覺得十分可笑。

通敵?他作爲一個南征倭寇、北抗蒙古的將軍,居然被人說通敵。

錦衣衛的詔獄安安靜靜,他靜坐在獄中,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他以爲是提審,或者說逼供他的錦衣衛,然而一擡頭,卻看到了一個完全料想不到的人。

她身姿窈窕一如十七歲,要不是衣服腰身放的很寬大,根本看不出她懷孕了。她眉目是他熟悉的精緻柔美,可能因爲成爲人母,也可能因爲這些年生活如意,她少年時永遠縈繞不散的清冷疏離感消散不少,氣質變得溫柔,安靜,沉穩。

像一顆無價明珠,瑩瑩生輝。

兩人再見,萬萬沒想到是這種情形。王言卿隔着牢門對傅霆州行萬福:“鎮遠侯。”

傅霆州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是她來了。他諷刺地笑了一聲,問:“陸珩呢?他竟然讓你一個有孕之人,孤身進入大牢?他爲了升官已經喪心病狂成這樣了嗎。”

“是皇上派我來的。”王言卿道,“皇上想知道,你是否真有通敵之心。”

傅霆州這段時間聽慣了各種詆譭,可是,通敵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卻讓他受到了極大屈辱。傅霆州一動不動盯着王言卿,問:“卿卿,你覺得,我可有通敵之心?”

王言卿看着牢獄裡的他,他們七歲相識,一起晴雨讀書,寒暑習武,受罰時一起跪祠堂。她知道他從小爭強好勝,平生很少真正把什麼人放在心上,但他在兵法上的天賦和努力,毋庸置疑。

她以爲,哪怕他們兩人有緣無份,至少,他可以成爲一個萬人敬仰的將軍。

她年幼時心目中無所不能、無所不勝的少年將軍,怎麼會成爲通敵之人呢?

王言卿飛快眨了下眼睛,逼回眼尾的潮意。王言卿轉過身,不願意再看他,說:“二哥,你的情況我會如實和聖上稟明。皇上信不信我無法保證,但如果你有機會出去,不要再去戰場了。”

他在軍事上天資卓絕,可是論起政治素養,實在和夏文謹、嚴維、陸珩這些人差遠了。是她太天真了,打仗從來不是一個將軍的事,歷史上的名將,有多少得了善終?

若他就此收手,急流勇退,雖然不能成爲一個將軍,但至少,可以安度餘生。

傅霆州坐在牢獄中,天窗的光灑在他背上,他許久沒有說話。王言卿沒等到,便也舉步離開。她走出很遠後,背後突然傳來傅霆州的聲音。

“卿卿。”

王言卿聽到,側身看他。傅霆州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深深看着她。他張口,似乎想要說什麼,最後卻道:“快出去吧,大牢裡寒涼,小心胎兒。”

他想要說什麼?

王言卿不知道。除了傅霆州,沒有人知道答案。

詔獄外,陸珩默不作聲盯着地上的樹影,許久不說話。郭韜知道都督現在的心情非常極度之很不好,他被陸珩身上的威壓嚇得心驚膽戰,忍不住道:“都督,要不卑職進裡面保護夫人?”

陸珩咬着牙,近乎從牙縫裡蹦出這兩個字:“不用。”

王言卿單獨去見傅霆州了,要是傅霆州這個傻缺說出什麼話,被他的下屬聽到……

陸珩光想想,就忍不住殺人的心思了。

郭韜識趣地閉嘴,默默退回後面當空氣。陸珩一言不發等了一會,見她竟然還沒出來,又忍不住心裡的暴戾了。正在陸珩打算直接衝進去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期待又忐忑的聲音:“陸左都督?”

陸珩因爲守皇城有功,已經升爲正一品後軍都督府左都督,真正走到了武官的頂峰,權傾朝野,位極人臣。陸珩轉身,看到是一個年輕的後生,他眯眼,問:“你是……”

來人看到陸珩竟然搭理他,激動的無以復加。他高擡手,深深一擺:“學生乃張居正,庚戌之變時被徵調去守崇文門。陸都督開門放難民那日,學生就在現場,親眼目睹都督高義。不過,陸都督可能沒注意到學生。”

是的,陸珩確實沒有注意到他。

俺答圍成發生在庚戌年,所以又被稱爲庚戌之變,陸珩力排衆議放難民,全程沒有發生任何騷亂,後續也沒有引發衝突、瘟疫、譁變,細微處可見執政手腕。張居正目睹了全程,對這位錦衣衛都督十分欽佩。

多少文官都做不到如此面面俱到,他一個武官,卻能將仁義和實幹平衡得這麼好。張居正今日來南鎮撫司辦事,看到陸珩,忍不住上前搭話。

陸珩現在心繫自己夫人,實在沒空搭理一個不認識的少年人,敷衍道:“你既是書生打扮,爲何會被調去守城門?”

張居正聽到陸都督竟然關心他,激動的幾乎要暈過去:“學生家裡亦是武將,只不過學生排行二,武職由長兄繼承,學生來京城科舉。事變時城門缺人,便把學生拉過去了。”

陸珩點頭,只想趕快把人打發走,道:“本督亦是家中次子,如今兜兜轉轉,也做到一品了。穿這身官袍便是爲了庇佑平民,官職越高,便該庇護更多人,本督不過做了自己應盡之義。你是讀書人,若將來官至首輔,能惠及的百姓遠超本督。你要勤勉讀書,勿要辜負時光。”

張居正一聽,鄭重下拜:“學生定不負都督期望。”

而陸珩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了,他看到王言卿出來,立刻轉身朝後走去。張居正擡頭,只看到陸珩身上華麗耀眼的飛魚紋。

權傾朝野,位極人臣,人生當如是。

陸珩終於等到自己的夫人,他看到王言卿臉色平靜,哪怕心裡恨得磨牙,還是笑着扶住她,問:“詔獄裡關着些不乾淨的東西,陰冷傷身,你可有不舒服?”

王言卿搖頭,說:“我沒事。皇上之令,可以覆命了。”

傅霆州最終被放出來了,但是,他堅決不認“通敵”的罪名,請求再上戰場,親自證明自己。他再三請戰,皇帝允諾,傅霆州沒有在京城停留,再度北上,可是還不等他抵達戰場,身上傷口便急劇惡化,感染而亡。

傅霆州請求帶病作戰時,其實已經預感到自己的傷撐不了多久。他留下來或許有一線生機,但,他身爲武將的尊嚴不允許。

一個將軍,應該馬革裹屍死於戰場,而不是憋悶屈辱死於政治鬥爭。

他此生有愧於她,唯求無愧於國。

傅霆州死後,北征蒙古也不了了之。但皇帝始終視庚戌之變爲恥,置薊遼總督大臣,募山東、山西、河南諸道兵每年秋天來京城防守,設爲定製;重新選調精銳士卒,操練京城三大營;並且,命嚴維修北京外城,陸珩督工。

在嚴維和夏文謹曠久而激烈的內閣鬥爭中,最終嚴維獲勝,夏文謹辭去首輔之位,告老還鄉。但夏文謹才走到通州,就被皇帝急詔扣押,隨後被斬於西市。

就像莫名其妙病死的武定侯一樣,夏文謹也成了第一個被斬首的首輔。

翟鑾短暫地代班,隨後,嚴維上位,成爲嘉靖朝第七任首輔。

牌桌上的人來來回回,連首輔都走了六個,唯獨陸珩,始終穩坐勝利席。

外城牆落成當天,王言卿帶着一兒一女,去城外觀禮。她親眼看到嚴維寫了“永定門”三個字,掛上高大巍峨的樓闕。王言卿悄悄對陸珩道:“嚴首輔排除異己,手段陰損,倒寫得一手好字。”

“他還是個大文學家、孝子、慈父、妻管嚴呢。他唯有一妻,懼妻如命,還十分寵愛獨子。”陸珩笑道,“人性之複雜,勝於世間一切。”

“那你呢?”

“我就簡單多了。”陸珩回眸,笑着看向她和一對兒女,“我此生唯有三個願望,第一個是官居一品,手握大權,已經實現;第二個是尋一真心相愛之人,生兒育女,成家立業,也已經實現。”

“那第三個呢?”

第三個?

陸珩擡頭,看向高高在上的“永定”二字。

惟願日月山河,江山永定,天下大明。

——《錦衣殺》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