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戰爭逐漸步入正軌, 傅霆州學的是傳統兵法,雖然不擅長水戰,但知道如何用人。胡宗憲爲人圓滑, 善用詭計;戚繼光自創鴛鴦陣,因地制宜;俞大猷風格剛猛……
自古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而現在涌現出這麼多出色的將領, 可見天意都站在大明這邊。但陸珩沒時間等戰爭勝利了, 接下來是正規軍的戰場, 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可以功成身退了。
陸珩清點人手, 準備率領錦衣衛回京。回京前, 他詢問了朱毓秀的意思,朱毓秀不願意去京城,也拒絕了送她去投靠親戚的提議,而是選擇留在蘇州, 替父親和祖母守孝。
七夕那天內應盯着朱毓秀和朱祖母, 朱家老僕反而逃過一劫,如今繼續回小姐身邊伺候, 一老一少相依爲命。既然這是朱毓秀的決定,陸珩沒有勉強,而是寫好了陳情奏摺,等入京後遞給皇帝,讓朝廷封賞、安頓朱毓秀。
陸珩同時給玉鍾辦了放良手續。玉鍾一出生就在青樓, 天生樂籍, 但她給陸珩提供了許多官員情報,陸珩念在她協助抗倭有功, 同時爲了保護她不受官員報復,就銷燬了她原來的籍貫,給她另外置辦身份。
這對風月場中的女子來說,無異於重新投胎,改頭換面。
如今南京錦衣衛掌握在陸珩手裡,更改一兩份戶籍對陸珩來說再容易不過。但玉鍾生父不明,沒有姓氏,陸珩問她要換什麼新名字,玉鍾想了想,說:“我沒有姓氏,但妹妹是被哥嫂賣進青樓的,沒入行前姓殷。我便跟了妹妹,以後姓殷吧。”
從此,青樓頭牌歌姬玉鍾消失,民間多了一位叫殷玉鐘的女子。
陸珩處理完善後事情,便要準備回京了。許多人搶着要給他踐行,陸珩明面上答應,但真正出發那天,陸珩誰都沒通知,悄悄動身。
那天下着細雨,王言卿提裙登上船舷,丫鬟小心用傘擋住飄來的雨絲,抱怨道:“夫人,雨越來越大了,您快進船艙吧。”
王言卿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忽然透過蒙蒙雨幕,看到碼頭上停了一輛車。車廂邊站着一個女子,裙角被雨打溼,看起來已經等了很久。
殷玉鍾得知陸都督這幾天即將離開,但她不知道是哪一天,只好天天來碼頭等。幸好,今天等到了。
殷玉鍾看到王言卿,沒有上前,只是遠遠屈膝行萬福,祝王言卿一路平安。王言卿也笑了笑,回了個萬福。
此去一別,多半再無相見機會。彼此珍重,餘生萬福。
丫鬟看到王言卿停頓,順着王言卿的視線看了看,輕聲喚:“夫人……”
王言卿收回視線,淡淡道:“走吧。”
殷玉鍾目送船隊劃開江波,劈風斬浪,朝煙水深處駛去。江上漫着一層霧,船隻漸漸看不清了,殷玉鍾抹去睫毛上的水氣,轉身走上自己的馬車。
她在青樓多年,倒也攢下些銀兩,餘生只要不大手大腳,倒也不愁生計。她突然獲得了自由,卻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
她想起妹妹以前說,如果有一天攢夠了贖身銀子,就去杭州隱居,每日睡到自然醒,下雨天就去泛舟西湖,看看什麼叫淡妝濃抹總相宜。殷玉鍾心道,那就去杭州吧。
她生前還笑稱,說她叫殷琴,她叫玉鍾,她豈不是天生就該捧着玉鍾姐姐?不過一句笑談,她卻當了真,非要去買玉酥糕。
如今,玉鍾終於有機會恢復自由,身邊卻再也沒有同行泛舟的人了。
船上,丫鬟收起傘具,她提着熱茶回來時,發現夫人還坐在窗邊,靜靜看着碼頭方向。丫鬟朝外看了一眼,去裡間拿來披風,說:“夫人,江上風大,雨絲都飄到窗戶裡來了。你小心着涼,回裡面坐吧。”
王言卿淡淡應了句好,合上半邊窗,起身回屋。丫鬟給王言卿倒了熱茶,問:“夫人,您在擔心那個女子嗎?您儘可放心,都督將痕跡清理的很乾淨,別人不會找到她的。她們這種頭牌一夜千金也不成問題,她私庫裡有的是銀錢,以後就算不嫁人也不愁生計的。”
“我知道。”王言卿道,“終究相識一場,希望她餘生過得如意。”
報國豈須男兒軀,草根深處多志士。別了,朱毓秀,殷玉鍾,江南。
他們來時危機重重,回去時卻很順暢。來時是盛夏,歸去已是寒冬,正好趕上了北運河結冰,他們後半程只能改成陸路。
不過,好歹趕在年底進京了。陸珩先送王言卿回陸府,之後沒有停歇,換了身衣服後就馬不停蹄進宮,向皇帝彙報任務。
倭寇戰報有傅霆州和胡宗憲送來,皇帝早就知道前線戰情了,陸珩要稟報的,是朱紈、倭寇及背後牽扯的江南官場一案。
陸珩嘴裡說出來的話,肯定再三美化自己,說殺龐雲起、陳銘乃不得已爲之。皇帝並沒有計較,他在意的是結果,他只看到陸珩去江南後,對倭局勢馬上逆轉,前線接連傳回捷報,好幾個武將打的都不錯。
先前打不贏,換帥後很快一邊倒,甚至都有新人冒頭了,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只要有用,皇帝並不在意誰是誰非。
君臣心照不宣,陸珩無詔殺朝廷命官一事就此過去了。陸珩心事了結,又說起自己的另一樁功勞。
他繳獲了大量鳥銃。這可以說是他此行下江南最重要的收穫,調查官場是任務,繳獲西洋武器卻是立功。所以圍剿金臺島的時候,陸珩才那麼積極,一登島就趕緊讓手下搶武器。
皇帝聽完陸珩稟報,果然很重視,當即讓人將鳥銃拿到宮裡看。錦衣衛親自給皇帝演示了鳥銃的使用方法,皇帝看到鳥銃的威力,大受震驚,馬上讓人拿去研究,能仿製後就取代火銃,推廣到全軍。
當天陸珩在西內待到很晚纔回來,他回來後神采飛揚,哪怕趕路一整天都遮不住他眼睛中的神采。王言卿心領神會,問:“你又要升官了?”
陸珩竟然笑着點頭,絲毫沒有自謙的意思:“嗯。”
王言卿聽到後也沒有多大波動,她想了想,甚至有心思煩惱:“你再升,就到從一品了吧。馬上就升到頭了,你以後可怎麼辦?”
陸珩被夫人的煩惱逗笑,煞有介事道:“你說得對。看來升太快也不是好事,以後都沒有奔頭了。”
王言卿淡淡看他一眼,不搭理他。對於這種人,越搭理他越得意。
沒過兩天,宮裡果然發下旨意,擢陸珩爲從一品都督同知,掌後軍都督府。
聖旨上沒說升官原因,但陸珩在京中消失了半年,京城衆人不難猜到,陸珩這次升官,多半是因爲東南倭寇戰場。許多人長吁短嘆,旁人一輩子都遇不到的機緣,陸珩卻視之如常。他今年二十六歲,已官拜從一品,即將封無可封。這樣的履歷,簡直駭人聽聞。
而二十六歲對官場來說,不過是個起步罷了。
不提陸珩升官對官場的衝擊,陸珩自己也很滿意這次升遷。他之前哪怕手握大權,但一直在錦衣衛體系內打轉,這次他卻升爲都督同知,進入後軍都督府。
地方最高軍事機構是都指揮使司,簡稱都司,而統籌全國軍事的最高機構是五軍都督府,按不同區域分爲中軍、左軍、右軍、前軍、後軍,合稱五軍。其中後軍都督府掌北直隸、大寧都司、萬全都司、山西都司、山西行都司,轄區內包含京城,無疑是五軍都督府中最重要的。
錦衣衛是單獨的都司,不隸五軍都督府,陸珩先前的都指揮使就是錦衣衛都司的最高領導。現在陸珩是都督同知,即後軍都督府的副長官,同時他還兼任錦衣衛指揮使,這意味着他不止掌管錦衣衛,同樣還能插手全國軍事。
從錦衣衛到中央,這實在是質的飛躍。陸珩領旨後心情極好,王言卿看着他眉目含春的模樣,笑道:“恭喜夫君高升。下午太監把從一品的官服送來了,你來試試合不合身。”
不同品級穿不同的官服,官服不能自己做,要等朝廷發放。正常來說,調配官服怎麼也要十天半個月,但太監們是最先知道春江水暖的人,陸珩需要的衣服,當天就做好了。
品級越高,花紋越繁複,王言卿眼看着陸珩的衣服越來越花裡胡哨,她說道:“果然年輕就是好,能壓住這些花樣。你別動,腰有點寬,我回頭讓繡娘給你改一下。”
王言卿用手指卡在陸珩腰側,仔細比劃該收多少放量。陸珩聽到王言卿說他年輕,心裡咕嚕咕嚕冒酸泡,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說反話埋汰他。
陸珩心想,看來他只能用行動證明自己了。陸珩盯着王言卿白玉般的耳垂,問:“升官這麼大的事,卿卿就沒什麼表示嗎?”
王言卿忙中抽空,淡淡敷衍了一句:“恭喜夫君,夫君真厲害。”
“你這賀禮太沒誠意了。”陸珩道,“只說話卻不拿東西,卿卿在外面赴宴時,可不是這種做法吧。”
王言卿急着將尺寸記下來,沒注意他說什麼,隨意嗯了一句。陸珩從後背抱住她,等王言卿寫完後,說:“那我們說好了。”
王言卿一愣,詫異問:“說好什麼?”
“我剛纔說今夜開始訓練,你同意了。”
王言卿狐疑地皺起眉,她剛纔雖然沒注意,但多少有印象,她答應的那句話,和訓練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吧?
王言卿回頭,陸珩就靠在她肩膀上,笑着看向她。兩人距離極近,王言卿能清晰看到他的睫毛,她慢慢問:“什麼訓練?”
“體力訓練。”陸珩認真說道,“你之前不是提過,覺得自己的功夫倒退太多,想重新練起來,尤其是體力。我之前心疼你趕路辛苦,一直不捨得讓你訓練,如今回來好幾天了,你應當歇過來了,擇日不如撞日,我們這就開始吧。”
王言卿一聽要練武,不由看了眼天色:“現在?”
“練習貴在堅持,你挑剔時間,怎麼能練出成果?”
王言卿一聽,立刻虛心認錯:“我錯了。怎麼練?”
“看你。”陸珩笑了笑,一雙眼睛幽幽盯着她,“看你喜歡在什麼地方。”
王言卿越聽越不對勁,忙問:“等等,你說的訓練,到底是練什麼?”
“你覺得呢?”陸珩握住王言卿的腰,輕輕鬆鬆將她抱到圓桌上,“先幫你熱身,省得你一會疼。上次胳膊上有傷,一直不盡興,現在回我們自己家裡,不必顧忌聲音,我們放開手來一遍。”
王言卿想到他有傷的那次,臉立刻紅了:“你該不會想……”
“你在上面的表現實在太差了。”陸珩看着她,失望道,“我一定要把你練好。師父不滿意的話,你就不許畢業。”
王言卿實在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相信這個人的話。她雙膝陷入錦被,手掌脫力地撐着牀欄,垂頭喘息,頭髮歸攏到一側,瀑布一樣擋在身前,烏黑和雪白交映,對比驚人,越發想讓人探究其後若隱若現的柔軟。
她額邊、脖頸的碎髮已經溼透了,歪歪扭扭貼在皮膚上,勾勒出修長舒展的脖頸線。因爲她垂頭的姿勢,長髮落在陸珩胸膛上,隨着她呼吸,髮尾細細在他身上掃動,酥癢幾乎要鑽到人骨子裡。
陸珩悠閒地半靠在牀上,默不作聲打量眼前這一幕。她皮膚雪白,長髮披肩,香汗淋漓,纖細的腰緊緊繃着,柔軟又不失力道。陸珩伸手,扶住她的後腰,暗暗督促道:“卿卿,該上課了,還沒結束。”
王言卿咬牙,說:“我覺得,你根本不可能滿意。”
“是的。”陸珩深以爲然點頭,“你還年輕,不急着畢業,慢慢來。”
王言卿現在全靠腰力撐着,她的腿已經在發抖,但是不能坐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要忍受他鮮明的存在感。她咬牙問:“你到底要怎麼樣?”
“簡單。”陸珩在她腰後肌肉輪廓上不緊不慢地按着,說,“卿卿聲音這麼甜,我覺得叫出來一定好聽。”
“不!”
“那沒辦法了。”陸珩遺憾地說,“老師給你答案你都不抄,那就自己想辦法過關吧。”
紅幔疊地,花燭垂淚,帷幔後兩個人影相對,模模糊糊只能看到輪廓。燭火忽然閃了一下,帷幔後傳來一聲女子悶哼,那道纖細的女子側影腰肢繃緊,後背勾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度,喘息聲越發凌亂。
陸珩在船上顧忌着外面的守衛,在客棧擔心牆壁隔音,這半年一直束手束腳,現在回到自己府中,他終於能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這幾天恰逢年假,陸珩有足夠的時間和卿卿交流。
第二天王言卿醒來,嗓子都是嘶啞的。她想到昨夜最後的景象,不願面對地捂住眼睛。
陸珩這種人,真的能得到一切他想要的結果。
有陸珩搗亂,她大半的早晨都要晚起,重新練武一事遲遲撿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陸珩太過分了,她開始嗜睡、犯懶、渾身無力。陸珩白日要去衙門,午飯一直是她自己吃,她挑了兩口,實在沒什麼胃口,就讓人撤下了。
王言卿回臥房休息。她這一覺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醒來時,牀帳已經放下來了,四周光線昏暗,都看不出時間。王言卿心裡奇怪,她午睡時只想小眯一會,並沒有合牀帳,是誰放下來的。
她起身喝水,剛剛坐起來,外面就響起腳步聲。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掀開牀帳,用銀勾掛好,側身坐到牀邊。王言卿看到他,問:“我都睡到晚上了?”
“是我回來的早。”陸珩看着她,不知爲何眼神有些嚴肅,“卿卿,你記得你這個月月信在什麼時候嗎?”
王言卿咬脣想,她還沒想起來,陸珩就說:“按正常日子,應該在初二。”
王言卿沉默,現在是二月十六,她的月信已經推遲近半個月了。
她以前月信就不太規律,但現在她成婚了,而且最近身體也總是噁心、疲憊。
王言卿不敢想那個可能,陸珩握住她的手,手指無聲收緊:“不要怕。我悄悄叫郎中來給你看一看,兒女是緣法,無論是不是都沒關係。”
陸珩今天接到府中人傳信,說王言卿沒吃飯就睡了,靈犀靈鸞這兩天暗暗觀察,懷疑夫人有孕了。
陸珩聽到,不敢大意,立刻回府。他叫了郎中進府,等王言卿睡醒後讓人進來給她診脈。郎中墊着帕子聽脈,陸珩和王言卿都一眼不錯地盯着他。郎中被看的緊張,他怕診錯,又特意多按了一會。
陸珩見郎中診脈那麼久,心臟都不知不覺縮緊了。郎中在陸珩的逼視下頭皮發麻,心裡不住嘀咕,他覺得是喜脈,但陸都督如臨大敵,郎中又覺得肯定沒這麼簡單。
他施展畢生絕技,還是沒發現其他問題,他頂着陸珩壓迫感十足的視線起身,磕巴道:“恭喜都督,夫人是滑脈,應當是有喜了。”
旁人家聽到滑脈都歡喜非常,陸都督聽到,臉色卻更加沉肅了:“應當?”
郎中陷入自我懷疑,戰戰兢兢道:“草民也不敢確定,可能是夫人體寒血虛,也會出現滑脈之相。等滿三個月,珠胎穩固,才能確定是否有孕。”
陸珩聽完點頭,示意靈犀帶郎中下去領賞,說:“那一個半月後,你再來診脈。”
“是。”
王言卿緊緊攥着手指,她從聽到郎中說是滑脈時就恍惚不已,連郎中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等她回神時,發現陸珩在她腰後墊了個軟枕,把附近尖銳的東西都拿走了:“別緊張。如果一個半月後確診不是喜脈,你身體健康,是好事;如果是喜脈,那我們就要有孩子了,更是好事。”
王言卿的手無意識放到小腹上,現在都覺得不真實。這裡可能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嗎?她慌道:“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沒關係。”陸珩手掌覆到她的纖手上,默默護住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也不懂。我們一起學。”
剛過完年,春寒料峭,京城裡的氣氛都懶洋洋的,但陸府卻如臨大敵,戒備森嚴,連陸珩也不顧後軍都督府的事了,一有空就往家裡跑。
陸珩是多麼工作狂的人,他這麼反常,背後一定另有名堂。衆人都暗暗防備起來,然而,春暖花開時分,陸府裡卻突然傳出喜訊,陸夫人有孕了。
寇首徐海被斬首後,東南又打了一年,俘陳東,降汪直,才終於斷絕倭寇內應,開始全方位圍剿倭患。平倭大局已定,傅霆州被調回京城,胡宗憲接任傅霆州之職,升任總督,總制南直隸。
俞大猷、戚繼光這兩年名聲大噪,他們帶領的軍隊被百姓稱爲俞家軍、戚家軍,並稱“俞龍戚虎”,在民間威名赫赫,橫掃倭寇,頗受百姓愛戴。
傅霆州回京時,正值北直隸下第一場雪。突然從溼冷的江南迴到天寒地凍的京城,傅霆州都有些不習慣。郭勳親自帶人去城門迎接傅霆州,見了他抑制不住地大笑:“幹得好,你的戰功京城中都傳遍了,這一仗打得漂亮!”
傅霆州不動聲色地笑,說:“多謝武定侯,是衆人的功勞。”
郭勳不以爲然,重重拍在傅霆州肩上:“那也離不開你這個總督指揮。打了勝仗,當然是主帥功勞最大。你先去宮裡面聖,出來的時候直接來武定侯府,我給你慶功!”
傅霆州笑着應下。鎮遠侯府裡,洪晚情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傅霆州回來。她沉不住氣,叫來人問:“侯爺呢?信上不是說侯爺今日就能抵京嗎,天都黑了,怎麼還不見侯爺?”
小廝跑去前院問,回來後說道:“回老夫人、侯夫人,侯爺出宮後去了武定侯府。武定侯今日設宴,許多勳貴、武將都來了,侯爺今夜應當不回來了。”
洪晚情失望地應了一聲,陳氏聽到,卻很高興兒子是宴會主角,開開心心道:“原來是去武定侯府了。你們也真是,不早點進來稟報,趕緊傳話過去,讓侯爺安心在郭府赴宴,家裡的事不急。”
陳氏知道傅霆州安全回來就放心了,兒子就在那裡,隔一天見又不妨事,幹什麼要去打擾他們男人熱鬧?傅家小姐們也歡歡喜喜的,兄長立了功,她們的婚事也水漲船高。傅家上下歡欣雀躍,連丫鬟都笑盈盈的,唯獨洪晚情坐在上房裡,沉默的格格不入。
武定侯府裡,觥籌交錯,歌舞搖曳。一屋子都是公侯武將,必然會叫舞姬助興,郭勳是玩樂中的行家,沒過多久,場中人就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各自拉舞姬調情了。
有兩個美貌舞姬侍奉在傅霆州身側,一左一右,一個爲他倒酒,一個爲他夾菜。旁邊的人看到,大笑:“鎮遠侯左擁右抱,好不痛快!”
兩個舞姬聽到,嬌羞地垂了下巴,眼尾卻悄悄看傅霆州,情意綿綿,媚眼如絲。郭勳在主位聽到,立刻朝傅霆州的方向說:“鎮遠侯要是喜歡,這兩個人都送你了。你在外打仗,一走就是兩三年,該趕快要子嗣了。”
永平侯世子就坐在不遠處,聽到郭勳的話,也什麼都沒說。他是洪晚情的兄長,當然知道妹妹至今沒有兒子,但是,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態,他還能爲了一個嫁出去的妹妹,在酒桌上和傅霆州鬧不愉快?
何況,人就是洪晚情的舅舅郭勳送的。顯然,在郭勳眼裡,剛立了大功的傅霆州,可比外甥女洪晚情重要多了。
旁人也應和道:“是啊,連陸都督都有兒子了,你要是再不抓緊,京中就屬你最晚了。”
傅霆州一直遊刃有餘,半是逢場作戲,半是抽離在外。但聽到這句話,他狠狠一怔,不由問:“陸珩有兒子了?”
傅霆州知道陸珩升官,卻不知道她懷孕。他不在京城這一年,竟然錯過了這麼多事情?
旁人大咧咧道:“是啊,你回來的晚,再早幾天,還能喝上他兒子的滿月酒。”
桌上許多人都醉了,乘着酒意,許多清醒時不敢出口的話一股腦倒出來:“他一把年紀,可算有子嗣了。他老大不小才娶妻,娶妻後好幾年都沒動靜,我還以爲他真的不太行呢,沒想到,竟也有兒子了。”
“聽說是她夫人體寒,不太好生養,私底下一直在喝藥。”
“那怎麼不納妾?”
“這誰知道。”
傅霆州聽到,問:“他夫人在喝藥?這是怎麼回事?”
酒桌上的人面面相覷,他們一羣大男人,說人家女眷的私事不太好。一個人聳聳肩,囫圇說:“我也不清楚,偶然聽我夫人提了一嘴。據說陸夫人早年受過傷,差點不能生育,不過現在陸珩兒子也有了,滿月席上看長得也挺壯實,應當是調養好了吧。”
傅霆州的心像被一隻手攥住,狠狠一顫,差點把杯中酒灑出來。她早年受過傷,差點不能生育?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傅霆州心中大慟,他竟然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差點害了她終身。若她沒有經歷意外,留在鎮遠侯府,餘生卻不能生育……
傅霆州哪怕不關注內宅之事,也知道這樣一來,這個女子會過得很痛苦。傅霆州想到自己母親的秉性,忽然慶幸,她離開了。
她少年失怙,或許,失憶是她的家人看不過去,冥冥之中保佑她吧。她嫁給陸珩,確實比嫁給他要幸福的多。
傅霆州猛然將一杯酒飲盡。身邊的歌姬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她本想打情罵俏抱怨兩句,擡眸看清傅霆州的臉色卻被嚇住,不敢再纏上來了。
陸珩是京城中的禁忌,沒人敢說他的閒話,他平時也不參加宴會,特立獨行的很。突然打開話匣子,衆人都忍不住傾吐兩句:“他才二十多歲就升到從一品,去了後軍都督府,卻還握着錦衣衛的實權,聖上未免太信任他了。”
“如今就他還能正常見到皇上了。夏首輔的求見信送上去後都要等,他卻能直接在西內出入,連東廠西廠都成了他的應聲蟲,能有什麼辦法?”
“他官至一品,夫人賢惠,如今連兒子也有了,難怪走路總帶着笑。他兒子的名字,好像是聖上取的吧?”
一羣人不知道妒還是羨,話裡酸味沖天。傅霆州一直靜靜聽着,這時冷不丁接話:“叫什麼名字?”
旁邊人怔了下,沒聽懂傅霆州的話:“什麼?”
“她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衆人相互詢問,不確定道:“好像叫陸渲吧?”
傅霆州沉默地將酒滿上,仰頭一飲而盡。
滿座賓客,權貴雲集,卻無人聽得懂他話中的“她”是男是女。
很好。她如今已是一品官夫人,有夫有子,餘生安穩。他們少年時對未來的期許,至少,她實現了。
之後傅霆州異常沉默,一杯接一杯喝酒,兩個舞姬早就不敢再靠近他了。郭勳見傅霆州一個勁喝悶酒,以爲他不服氣陸珩,說道:“你們都是年輕人,未來還長着呢,沒必要爭一時長短。你比他年輕兩歲,你今夜回去讓女人懷上兒子,就算你贏過他了。”
席上衆人聽到都大笑,眉宇間是心照不宣的瞭然。勳貴子弟耳濡目染,小小年紀都說得一口葷話,傅霆州自小生活在勳貴圈子中,早就習慣這些行徑了。衆人開着他和其他女人的玩笑,傅霆州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很多年前祖父壽宴時,來做客的少爺開了句玩笑,衆人都逢場作戲一笑置之,王言卿卻很不喜歡,羞得耳尖都紅了。
一轉眼這麼多年,不知道現在,她是不是還那麼容易害羞。
傅霆州突兀地開口,打斷了衆人嬉笑:“恐怕我是贏不過陸都督了。今日面聖時,皇上有意讓我去甘肅,我不日就要啓程,恐怕來不及考慮子嗣之事了。”
酒桌上衆人一聽,都收斂了說笑之心,郭勳認真問:“皇上有意讓你任甘肅總兵?”
傅霆州點頭,郭勳撫掌,大笑道:“剛立了戰功,又有實權,真是後生可畏啊。來,我們一起敬鎮遠侯一杯。”
一堆男人聚在一起,無所顧忌,直鬧了一宿,後半夜才各自領人回房。第二天下午,永平侯世子纔回府,永平侯夫人見到,慌忙問兒子:“怎麼纔回來?昨日你舅舅說什麼了?”
昨天永平侯有事脫不開身,就讓兒子代他赴宴。永平侯世子喝了口茶,把嗓子裡的苦味壓下去後,放下茶盞,忽然肅着臉說:“娘,傅霆州等過完年就要去甘肅了,妹妹至今還沒有嫡長子,是不是該想想辦法了?”
永平侯夫人一聽愣住:“這……這夫妻房裡的事,我們孃家能想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