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近一個月, 王言卿重新穿上嫁衣。同一件衣服,同一個地方,心情卻截然不同。
她大婚那天穿着鳳冠霞帔走入陸府的時候, 只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她那麼信任陸珩, 視他爲自己唯一的親人、終身的託付,然而陸珩卻在騙她。她對他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二哥”這個基礎上, 最底層的橫木被抽掉, 整座樓閣都轟然倒塌。
這個打擊太過強烈, 王言卿對陸珩失去所有信任, 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離。可是陸珩在她最衝動、最氣憤那段時間強行扣住她, 之後溫水煮青蛙, 一點點瓦解她的防備。她需要空間,陸珩就給她空間,她需要尊重,陸珩就分毫不擾她的生活。陸珩用行動告訴她, 哪怕他們的故事以欺騙開始, 他對她的感情依然是真的。
兩人分開這一個月,王言卿也在想, 她喜歡的人究竟是二哥還是陸珩?她到底有沒有愛,是因爲有人對她好,她才願意嫁給他嗎?
若那個人不是陸珩,而是任意什麼男人,她會不會依然同意嫁人?
她痛苦糾結了一個月。直到皇帝和她說了陸珩的話, 王言卿才突然被點醒。她喜歡的其實是她醒來後見到的這位“二哥”啊, 他長什麼模樣,是什麼性情, 做事多麼不講道德,她都一一看在眼裡,並願意接受。她同意求婚時,想嫁的身份是陸珩,而不是她的養兄。
她年少無知時對異性的好奇、仰慕,對傅老侯爺養育之恩的感激,已經隨着嘉靖十一年那場雪,一起埋葬在山崖之下。
如今她恢復記憶,哪怕傅霆州站在她面前,她也可以平靜面對了。
王言卿今日重穿鳳冠霞帔,纔是真正心甘情願披上嫁衣。只可惜鳳冠太過沉重,僅憑她一人,根本無法戴好。王言卿坐在梳妝鏡前整理頭髮時,陸珩慢慢從後面走過來,接過她的一縷黑髮,由衷道:“真美。”
王言卿自小習慣了別人對她容貌的注目,但聽到他的話,依然羞紅了雙頰:“髮髻還沒有盤完。”
“這些都是外相,不必苛求。”陸珩端來一碟合巹酒,說,“同飲一巹,從此合爲一體,永不分離。”
合巹酒是婚禮最重要的象徵之一,王言卿左右看了看,有些遲疑:“在這裡嗎?”
陸珩已經端起其中一杯,完全不在意場地不合規矩:“這裡只有我們兩人,還在乎那些虛禮做什麼?”
王言卿一想也是,她的鳳冠還沒戴呢,喝合巹酒也不必講究許多。王言卿接過另一盞,繞過陸珩手臂,很鄭重地一飲而盡。
王言卿平常很少喝酒,一杯烈酒入腹,她的臉很快燒起來,頭腦也變得暈乎乎的。這一杯酒對陸珩來說和水差不多,他臉上毫無反應,扶住王言卿問:“怎麼樣,難受嗎?”
王言卿搖搖頭,費力地凝聚視線,說:“還好,就是有些暈。”
暈就對了。陸珩幫王言卿將盤了一半的髮髻散下來,認真剪了一截頭髮,和自己的頭髮放在一起,說:“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喝了合巹酒,結了發,婚禮就成了。”
陸珩將兩截斷髮打結,放在一個精緻的木盒中。他平素總低吟淺笑,如今低頭看木盒時沒有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陸珩將木盒收好,然後扶住王言卿,說:“合巹之後,該進行下一項了。”
王言卿還在想合巹酒的下一項是什麼,撒帳還是子孫餃?她飲了酒後思緒好像變得特別慢,還不等她想明白,忽然身體一輕,被陸珩抱到梳妝檯上。
王言卿下意識抓住陸珩的手臂,問:“哥哥,怎麼了?”
又叫回他哥哥了,陸珩唯獨慶幸沒有叫他二哥。陸珩輕輕將她的膝蓋分開,誘哄般說:“卿卿又不乖了,你該叫我什麼?”
“哥哥?”
“不是,另一個。”
王言卿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看着他。陸珩也不着急,從容但堅決地讓她想。王言卿想了很久,終於小心試探着問:“夫君?”
“卿卿真乖。”陸珩心滿意足,他愛戀地摩挲着方纔那截斷髮的邊緣,低低道,“再喊一句。”
“夫君……”王言卿腦子迷迷糊糊的,下意識順着陸珩的意思說話。一陣冷風吹在她身上,她才發現襯裙不見蹤影,只剩一層莊重、華麗但又格外寬大的織金馬面裙蓋在她腿上。
王言卿霎間想起什麼,連着酒意也醒了三分。王言卿忙道:“等一下,你怎麼在這裡……”
剩下的話她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咬着脣,恨恨在陸珩肩上捶打:“放浪,這是婚禮禮服,快放我下去!”
陸珩感受到她捶在他肩上的力道,欣慰道:“看來你很有精力。這就再好不過了。”
錦繡紅影中,一個男子站在梳妝檯前,衣冠端正,長身玉立。妝臺邊緣堆疊着盛大的女子裙襬,黑紅色的布料從桌邊垂下,層層疊疊,端莊華貴。忽然一道剋制的促聲戛然而止,袖擺掃過桌面,室內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脆響,金玉珠翠落了一地。
與此同時,傅霆州也在衆人起鬨聲中挑開洪晚情的蓋頭,飲下合巹酒。苦酒入喉,一路留下辛辣的痛意。身周洋溢着歡笑,眼前女子嬌羞地低着頭,傅霆州有一瞬間覺得自己醉了,他眼前竟然出現重影,看到一個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月照九州,各奔東西。悲歡不同歸去來,萬里春風動江柳。
她說她要離京,此去一別兩寬,還說小時候的約定不作數,不過孩童戲言。是傅霆州最先背棄了他們的約定,他沒有臉挽留她。既然她執意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去打擾,或許就是傅霆州最後能爲她做的了。
傅霆州想,天下之大,沒有誰離開了另一個人就沒法活。他會有新的生活和家庭,他會習慣的。
但爲什麼,他心底卻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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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第二天醒來時天色還早,她睜眼時迷糊了好一會,爲什麼牀帳看起來這麼陌生?她往旁邊看去,忽然透過牀帳縫隙,看到了堆積在地上的大紅禮服。
王言卿一下子清醒,昨夜的記憶也回到腦海中。王言卿再看睡在她旁邊那張平靜英挺的側臉,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王言卿顧不上身體不舒服,隨便在牀櫃中找了件中衣披在身上,掀被下牀,好歹趁丫鬟進來前將衣服收拾好。不只是地上的衣服,還有梳妝檯、屏風……
簡直不堪入目。
王言卿雖然氣陸珩輕狂,但也沒想吵醒他,打算悄悄從他身邊跨過去。但是王言卿才爬了一半,身邊突然伸出一雙手,將她攔腰抱住。
王言卿冷不防被人攔住,失力跌到陸珩懷裡。陸珩安然閉着眼,脣邊含笑,胸腔微微震動,問:“去哪?”
王言卿昨夜是混亂中睡着的,剛纔醒來時連小衣都沒穿,她雖然披了件中衣,但繫帶粗粗扣着,被他一扯,衣襟將落不落。她一身欺霜賽雪的肌膚半遮半掩靠在陸珩身上,王言卿也不敢大動,悄悄掰陸珩的手臂:“沒什麼,我去收拾衣服。”
“爲什麼要收拾?”
王言卿被他疑惑的語氣問住了,憋了好一會才說:“外面那個樣子……被人看到成何體統?”
“我們成親了。”
王言卿聽後,完全理解不了陸珩的意思:“所以呢?”
陸珩感受着懷中柔若無骨、清凝似水的觸感,抱着她翻了個身,將她放在牀鋪上,手掌不由自主地朝那截勾魂的腰線弧度劃去:“他們會習慣的。”
王言卿一聽,臉色微變。這個禽獸,莫非以後他還想做類似的事情?王言卿一點都不想習慣,她想要起身,剛一動作,陸珩搭在她腰上的手就威脅地收緊:“還敢動?”
王言卿感覺到什麼,只能僵硬停下。經過這一番折騰,她的中衣徹底散開了,純白的中衣覆在她的身段上,隱約可見纖長的脖頸、優美的鎖骨、雪緞一樣的肌膚,腰側被一雙手臂壓住,寬鬆的衣袍摺疊出層層皺褶,再下方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
王言卿渾身僵直,她悄悄活動長腿,將腰肢調整到一個舒服的角度。她盯着陸珩近在咫尺的臉,問:“昨夜你在酒里加什麼了?”
陸珩闔着眼睛,這樣看睫毛竟十分纖長。他眼瞼動了動,聲音中流露出笑意:“我在你心中,竟是需要給女人下藥的人嗎?”
陸珩臉上最出彩的就是他的眼睛,波光瀲灩,天生含笑,王言卿大部分時間都被他的眼睛吸引走。如今他閉着眼,彷彿沒有了干擾項,能清晰看到他流暢的骨相、英挺的眉宇、高窄的鼻樑,據說嘴脣薄的人薄情,他脣邊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竟有幾分俊美英武、遺世獨立的感覺。
但王言卿知道這是假象,因爲他的手已經穿過衣襟,意味不明地在她腰上打圈。王言卿雙腿無意識繃緊了,暗暗咬着牙道:“你敢說昨夜的酒裡你沒動手腳?”
“冤枉。”陸珩脣邊含笑,手臂收緊,將懷中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暖玉擁緊,“我只是端來一杯酒勁醇厚、容易暖身的酒,怎麼就動手腳了?”
“你故意的?”
“我昨日做了許多事情,你指哪一件?”
王言卿眼前猛然浮現出昨夜的孟浪,臉一下子紅了。陸珩不知道從哪裡學來那些東西,花樣極多,昨天后半段王言卿都崩潰了,唯獨求他回牀榻,但他不,偏要在一些不是做這種事情的地方勉強,王言卿都沒法面對她的梳妝鏡了。
陸珩見王言卿咬着脣說不出話來,輕笑一聲,俯身將她抱緊,下巴深深壓在她鎖骨上,說:“上次時我就很遺憾,這麼漂亮的衣服,卻不是我親手脫下來。就當讓我圓夢了。”
王言卿恨恨道:“我看你做的是春夢。”
陸珩低笑,終於睜開眼睛,意味深長凝視着她:“那我倒是希望這個夢能久一點。”
王言卿聽到危險的意味,連忙說:“你一會還要去鎮撫司,不要胡鬧。”
這時候官職高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陸珩好整以暇道:“我就算不去,又有誰敢說我呢?”
王言卿一聽,生怕他真的一白天都留下來胡鬧,那她就再也沒臉見人了。王言卿感覺到一觸即發,她渾身一動不敢動,最後咬着脣,低聲求情:“夫君……”
她的聲音嬌嬌柔柔,還帶着些可憐兮兮的委屈,陸珩哪怕很想繼續下去,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顧。
陸珩低頭,在她鎖骨上吮下一個標記,啞着嗓音道:“再喊一次。”
“夫君。”
陸珩終於明白什麼叫溫柔鄉就是英雄冢,他心裡柔軟的像水一樣,咬住她嘴脣用力發泄,最後抵着她額頭道:“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