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接到屬下傳話, 很快找到王言卿。陸珩見王言卿臉色雪白,趕緊碰她的手,發現十指冰涼。陸珩皺眉, 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等久了嗎?”
王言卿搖頭,說:“沒什麼, 先回去吧。”
陸珩其實是放下差事趕過來的,但王言卿想回家, 陸珩當然優先送她。王言卿今日格外沉默, 陸珩見她始終不說話, 心裡不斷琢磨發生了什麼。
她看起來怎麼心事重重的?
陸珩決意一會, 不, 現在就讓人去打聽宮裡發生了什麼。莫非她在宮裡受了委屈, 才突然想回家?陸珩腦子裡浮過許多猜測,越想心裡越生氣。他忙着懷疑仇人,都沒注意王宅到了。
馬車停下,陸珩猛地回神。他壓下心緒, 神態如常地送王言卿下車。王言卿走到門口時, 忽然一反常態地停下,轉身問:“你今日還有事嗎?”
陸珩怔了下, 模棱兩可道:“現在還不確定,具體看安排。怎麼了?”
王言卿垂眸,有些猶豫地說:“我想談談我們之間的事情。”
陸珩立刻決定自己有時間,改口道:“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道公文沒送來,剩下的事沒法辦。反正回南鎮撫司也是等, 我們先進去說吧。”
陸珩終於如願進入王言卿閨房, 但他看着她的架勢,心裡並不覺得輕鬆。她小臉這麼嚴肅, 莫非,她還是決定要離開他?
陸珩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了。他定了定神,問:“你今日好像心神不寧,發生什麼事了?”
王言卿猶豫了許久,終於決定快刀斬亂麻,趁今日把事情說開。她鼓足勇氣,不讓自己退縮,直接說道:“我去沈僖嬪宮裡看大公主,恰巧遇到了皇上。”
陸珩低低應了一聲,眼神變得嚴肅起來。恰巧遇到皇帝嗎?陸珩不太信。
他意識到,他算計了許久的事情,可能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他眼神幽深安靜,認真注視着她時讓人心裡發慌。王言卿悄悄避開視線,說:“皇帝和我說了你的話。”
陸珩淡淡“嗯”了一聲,平靜地超乎預料。王言卿沒料到他是這種態度,只能主動問:“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陸珩心想這一天終於來了,但他着實沒料到居然是從皇帝口中講出去的。陸珩明白成敗在此一舉,他打起精神,鄭重道:“因爲你是我的妻子。你我分居這是夫妻間的私事,關上門怎麼鬧都可以,但是出去,我決不允許有人傷害你。”
“你終於和我說實話了。”王言卿道,“你始終覺得這是夫妻私事,也就是說,從一開始,你就沒想過放我走。”
陸珩心尖顫了顫,最終咬着牙道:“是。”
不敢冒險的人生永遠無法得到高回報,他了解皇帝也瞭解王言卿,只要掌握足夠的信息,冒險就是一場可控的賭博。
他只需要賭一點自己的運氣。
王言卿預感成真,竟然也不覺得意外。王言卿繼續問:“那天你看到掉下來的人是我,爲什麼還要救我?”
陸珩頭皮發麻,王言卿話中的“那天”顯然是他設伏傅霆州,反而害王言卿墜崖失憶的那天。陸珩完全不想觸碰這些危險的舊賬,但他知道,這個問題他必須回答。
陸珩暗暗替自己嘆氣,如實說道:“爲了和傅霆州談條件。”
“後面爲什麼不談了呢?”
“因爲替你不值得。”陸珩緊盯着王言卿,眸中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無端讓人覺得危險,“他那樣一個人,也有你傾心相待。我沒有哪裡不如他,憑什麼我不可以?”
王言卿被陸珩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她掐了掐手心,問:“所以你就欺騙我?”
“對。”陸珩點頭承認。一旦突破了那條線,許多事情根本沒有他想象中那麼難以面對,或許,他自己也早就想傾吐了吧。
他一直覺得,失憶時她對他親近有加,其實是把他當成她心目中的“二哥”。他更希望王言卿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選擇他,而不是把他當做任何男人的幻想。
他承認得太利索,反倒讓王言卿語塞了。他不說實話時王言卿恨他隱瞞,待他真的承認了,王言卿又覺得手足無措。
是啊,她早就該知道,他就是這樣一個狠毒、無恥、不擇手段的人。剛失憶時,她幻想了一個最完美的“二哥”,將所有美好品質都投注在他身上。但是隨着時間推移,她發現自己的“二哥”並不美好,甚至有很多不光彩的一面。她又勸自己,無論怎麼樣,他都是她的哥哥,只要他對她好就夠了。
後來她終於知道,他既不正直,也不廉潔,甚至不是她的哥哥。她想象中未來丈夫該有的品質他都沒有,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壞人,讓她牽腸掛肚,無法割捨。
她愛他聰明強大、細心有擔當,崇拜他冷靜理智、運籌帷幄,或許,就要接受這些優點相對應的強勢、獨斷、心狠手辣。
他不是一個好人,偏偏是她喜歡的男人。
王言卿安靜了好一會,擡眼問:“那你爲什麼騙我,讓我叫他傅賊,還誘導我捅刀?”
陸珩對此倒很坦然,直白道:“因爲我看他不爽,可能還有一點點嫉妒。”
一點點?
陸珩連自己都無法說服,恐怕遠不止吧。
王言卿嘴脣微動,幾次想說話,都不知道如何開口。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陸珩一口承認了他的卑劣、嫉妒,王言卿還能說什麼?
王言卿憋了許久,最終肅着臉道:“在陸府時,並不是你的謊言真的天衣無縫,而是我從未懷疑過你。同樣,我現在和你說這些話,也不是因爲你那些伎倆有多高明,而是因爲你的感情是真的。”
陸珩臉色也鄭重起來,認真地看着王言卿。王言卿說完,頓了頓,用力撇過臉道:“但我依然無法接受靠欺騙維繫的感情。”
“我知道。”陸珩抱住王言卿的肩膀,用力將她攬入懷中,“最開始是我卑鄙,想要報復傅霆州,所以想出那個餿主意。但後來謊言越滾越大,我幾次想坦白,都騎虎難下。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了。”
陸珩平時總帶着笑,但說這些話時,他聲音沉肅,沒有絲毫笑意。陸珩說完後,察覺王言卿並沒有推開他,小心翼翼問:“所以,我的考驗通過了,是嗎?”
王言卿咬脣糾結了一會,爲難道:“可是,說好了三個月……”
現在就通過,顯得她很沒有原則。
陸珩一聽,趕緊道:“你千萬不要有這種包袱。如果你不高興,我可以繼續賠禮,但絕對不要拖。”
什麼叫遲則生變,什麼叫樂極生悲,陸珩可太害怕婚禮那天的事情重演了。事實證明越害怕什麼越會來什麼,他就該抓住機會,一錘定音。
王言卿沒說話,陸珩深知這種時候不能讓她想,她想明白了他就該涼了。陸珩趁熱敲定道:“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安心在家等我,晚上我回來吃飯。”
王言卿無力地在他懷中嘆氣,默默認了。她發現陸珩這種人實在可怕,只要他想,就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
權勢,財富,她,無一例外。
陸珩都不敢相信驚喜竟然來的這麼突然,他用力在王言卿臉上啄了一口,越看越喜歡,但外面還有公務等着他,陸珩只能忍痛放手,說:“等我晚上回來。”
“好。”
郭韜等人突然發現他們都督出去一趟,回來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不止自己拼命,更是瘋狂壓榨他們。原本需要一天的任務硬是被他壓縮成兩個時辰,剛到酉時,陸珩將收尾工作劈頭蓋臉扔下來,冷着臉說明天檢查,然後就頭也不回離開了。
南鎮撫司的人不可思議地看着陸珩,他們有印象以來,就沒見過陸珩這麼早下衙。他們忍不住湊在一起,悄悄問:“都督怎麼了?”
“不知道。”
陸珩也顧不上裝受傷了,一路疾馳奔回別院,久違地陪王言卿吃飯,然後順理成章留宿。但遺憾的是,他們睡兩間房。
陸珩無比痛恨,他爲什麼在這座宅子裡準備了這麼多房間。
接下來王言卿沒有再進宮,而陸珩每天清早出門,晚上回來用飯、睡覺,除了換了個地方,日子和從前那兩年似乎沒什麼區別。陸珩獨自睡了兩天後,覺得意思一下,差不多行了,晚上飯後並沒有主動離開,反而露出談事之態。
王言卿以爲他有什麼事要說,也擺出正色,問:“怎麼了?”
陸珩示意丫鬟們都退下。等丫鬟們拉上門窗、屋裡再無別人後,陸珩坐到王言卿身邊,認真道:“卿卿,明日鎮遠侯府和永平侯府要辦喜宴了。”
王言卿這纔想起來,傅霆州和洪晚情的婚禮定在二月,正是明天。她眼睛眨了眨,不明白陸珩葫蘆裡賣什麼藥:“對啊,你想幹什麼?”
“正月時他來參加我們婚禮,如今他和洪家喜結良緣,我們不該有些什麼表示嗎?”
王言卿挑眉看着他,良久,一言難盡道:“莫非,你打算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我又不是有病,我爲什麼要去。”陸珩毫不留情地嘲諷。王言卿聽到他矢口否認,多少鬆了口氣。
謝天謝地,陸珩並沒有打算去參加婚宴。不過這樣一來,王言卿更迷惑了,她奇怪地問:“那你到底想做什麼?”
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手指意味深長在她指縫間摩挲,道:“我成親比他早,如果他都洞房花燭了我還沒有,豈不是貽笑大方?”
王言卿完全沒料到竟然聽到這樣露骨的話,一時愣住。等反應過來後,她雙頰一下子紅到耳尖,連陸珩在她指間抽動的動作彷彿也染上了別樣的意味。
王言卿只覺得那雙手都不是她的了,她用力抽手卻抽不出來,羞惱道:“別人又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陸珩幽幽看着她,目光宛如雪夜裡盯上獵物的狼,“卿卿,我們已經成親了。婚後一個月還沒圓房,傳出去旁人恐怕會懷疑我不行。”
王言卿心想她真是瞎了眼,前幾天他發誓不再騙她的時候,她竟然覺得他真誠。他分明滿腦子都是這種事!
王言卿臉紅的要滴血,最後囁囁道:“可是,我們的洞房並不在這裡。”
“不重要。”陸珩攬住王言卿的腰,輕輕鬆鬆將她抱起,快步往屋裡走去,“陸府裡的擺設我還留着,要是你有遺憾,明日我們回去再補一夜。但今日我一定要把夫君的名義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