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蓮又加了一句道,
“我平日裡不喜拘着你們,性子也軟了些,你們若是覺着我軟弱可欺,不拿我的話當回事兒,儘可試試,屆時……臉打爛了,就扔到外頭賣了,我決不食言!”
她見丫頭們眼裡都多了一絲慎重,知曉她們這是聽進去了,這才放了衆人下去,
“都去做事吧!”
這個年過得很快,轉眼就是正月十五了,正月十五街上有花燈看,牟彪早早推了差事回來陪四蓮,天未黑便將妻子往披風裡一裹,扔上了馬背,兩人一騎悄悄兒出了府。
四蓮依在他懷裡笑道,
“正月的花燈有甚麼可瞧的,我在京城裡長大的,瞧這東西已經好些年了,早瞧膩了……”
往年裡都是挑着元宵擔子一面賣一面看,看了也不知多少了,牟彪道,
“知曉你看得多了不稀奇,不過今年不同往年,今年是隻我們二人,我們先去湖邊看燈,看完就上船,在船上呆一夜……”
正月十五湖上的船可不好尋,不過他早三天便讓牟龍去定了一艘,
“我們先去吃飯,吃了飯就瞧燈,瞧完燈就去船上看煙花……”
這廂興沖沖的打馬去了湖邊的冠一樓,二人到時天已經黑了,正廳大堂中高朋滿座,人聲鼎沸,店裡的小二傳菜都不得不提高了嗓門兒,見着牟彪二人進來,上來就啞着嗓子請安,
“八爺,您來了……”
“嗯……我的房間可還在?”
“自然是給您留着呢,您請……”
當下請了二人徑直上了三樓,是面湖的一間包間,牟彪領着四蓮進去,這房間寬敞,佈置雅緻,窗邊只放了一張長桌,兩個蒲團面對而放,牟彪帶着四蓮過去盤腿坐下,店小二笑着上來問,
“八爺,可是按着前頭安排的菜色走着?”
“嗯……上菜吧!”
牟彪點頭,又吩咐道,
“把你們這裡的好酒都送上來,讓我夫人挑一挑……”
店小二點頭哈腰的出去了,不多時便由幾人端了幾托盤的酒壺進來,四蓮點了那桂花釀,牟彪卻是喝的燒刀子,這冠一樓旁的菜在京城之中算不得出衆,只這魚膾做的好,開國時劉伯溫寫《多能鄙事》中有說,魚不拘大小,以鮮活爲上,去頭尾,肚皮,薄切攤白紙上晾片時,細切爲絲,以蘿蔔細剁薑絲拌魚入碟,雜以生菜、芥辣、醋澆……
魚膾在前朝及前前朝多有盛行,到了今朝開國時倒也有流行,倒後頭世人口味變化,便不再喜歡了,因而這京城之中只得冠一樓還做魚膾,能稱上京中一絕,牟彪怕四蓮吃不慣,便讓人上了湯鍋子,又另殺了一條活魚片成片兒,
“若是不想吃生的,便用筷子夾了在裡頭只涮上三下,便可吃熟魚片,同樣鮮美嫩滑,入口即化……”
四蓮吃了一些魚膾,又涮些熟魚片,這冠一樓的竈上師傅刀功乃是一絕,片出來的魚肉,薄如白紙,舉在燈光下可透肉識人,魚也是選的冬季湖裡藏了一冬的一斤左右青魚,此時的魚雖說身上掉了膘,魚肉失了肥美,卻多了勁道嚼勁,片成薄薄的魚片之後,吃進嘴裡細細嚼來,是越嚼越香,越嚼越美,再配上手裡的桂花釀,魚肉的香甜混和酒香,味道當真是回味悠長,吃一片想兩片,不知不覺便是五斤的魚肉下了肚。
四蓮是再吃不下去了,牟彪卻是又叫了兩個肉菜就着吃了兩碗白米飯,這才心滿意足的拉着四蓮的手下了樓,往那湖邊的燈市而去,沿湖的道路兩旁,全是各色花燈,有那沿街叫賣的小販吆喝酒釀丸子,大肉餛飩,薄皮的餃子,滷香四溢的麪條,現煮的雞蛋又有糖人兒、瓜子兒、香蠶豆等等,四蓮看了眼饞的不行,遺憾道,
“早知曉少吃些魚了!”
如今這肚皮都鼓起來了,如何吃得下去?
牟彪便笑道,
“魚肉好克化的很,你沿湖走上一圈兒肚子裡便空了,我們先買着,帶到船上吃!”
於是掏出錢袋來,將四蓮喜歡的盡數買了,一手提了,一手拉了媳婦兒,在湖邊隨着人流閒逛,街面上人多,牟彪就攬了妻子肩頭,把她護在懷裡,一面看燈,一面低下頭兩個腦袋湊到一處小聲咬耳朵,就覺着這人頭涌涌的鬧市裡,二人卻是自成一方天地,享着這人間繁華又嘗着這二人間的甜蜜,只恨不能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走到頭髮白了,還這般手牽着手湊到耳邊說着話……
這廂走走停停之間,到了停船的碼頭,
“八爺!”
牟龍眼尖,先看見了二人,忙迎了上來,
“八爺,船已經備下了,就等您和少夫人來了!”
牟彪點頭,把東西交給他,讓牟龍放到船艙裡去,他自己轉身將四蓮的小腰一摟,在碼頭上一跺腳,二人便飛身上了船,上船之後牟彪就打發牟龍,
“今兒是節慶裡,你也當鬆快鬆快,自去玩兒你的……”
說罷笑着捶了他一拳頭,
“夫人院子裡的紫薇你可是搞上手了?”
牟龍聞言嘿嘿一笑,耳根子有些紅,一派靦腆的樣兒,說出來的話卻是毫不羞澀,
“八爺,紫薇早不同小的好了,如今是雙喜了!”
“哎喲!”
牟彪一挑眉頭,有些驚訝道,
“你小子倒是有些本事,府裡那些大丫頭,小丫鬟你禍禍了幾個?”
牟龍憨厚一笑摳着後腦道,
“八爺,瞧您這話說的,小的可是本份人,都是誠心實意同她們相好的,隻日子久了,她們瞧我不順眼了,把小的踹了,可不是小的我花心!”
“嗤!”
牟彪對自家小廝的不要臉嗤之以鼻,
“前頭是誰惹了大姨娘院子裡的香花兒,聽說都要同人家說親了,結果轉身就跟三姨娘院子裡的鈴玉好了,害得香花兒哭了好幾回,後頭求了大姨娘嫁到了外頭莊子上去了?”
牟龍仍是傻笑,
“八爺,那丫頭可不是我招惹的,是她自己貼上來的!”
牟彪一翻白眼,趕他道,
“去去去!你小子就是個風流種,慣會騙女人,你給爺我……離你們家少夫人遠些,休要污了她的眼!”
這廂將自家小廝趕走了,回身坐到一臉好奇的四蓮身邊道,
“牟龍那小子,別瞧着一臉的憨厚,實則最是奸狡,也不知他到底哪點兒好,把這府裡各院的丫頭都給勾了魂兒,一個個上趕着給他洗衣做鞋,實則這小子是個浪蕩子,沒個定性,沒女人能拴住嘍!”
也不知這府裡的女人甚麼眼神兒,都是瞎得麼?
四蓮聽了也是吃了一驚,
“我瞧着平日裡牟虎倒是同我那院子裡的丫頭們話多,若你不說是牟龍,我還當你口中的浪蕩子是牟虎呢!”
牟彪嗤笑道,
“我這兩小廝的孃老子也不知怎麼生的,兩兄弟那就是兩個樣兒,牟龍那小子專憑着老實樣兒騙女人,一騙一個準兒,牟虎那小子倒是一副機靈樣兒,實則裡頭就是個憨的,別瞧着平日裡同丫頭們嘻嘻哈哈,打情罵俏的,可就沒能撩得一個丫頭肯跟他,爲此牟虎可是惱恨他哥呢!”
這府裡但凡瞧得過眼的丫頭都讓他哥給勾了魂去,害得牟虎想成親都沒個人選,他哥不想成親,身邊卻是圍了不少女人!
你說……這叫甚麼事兒!
四蓮聽了便笑,
“倒是真沒瞧出來……牟龍是這樣的人!”
牟彪將她往身邊一攬道,
“你真正見過多少男人的真面目,這世上表裡不一的男人可是多如牛毛……”
說罷一指岸邊一個白袍書生道,
“瞧見那小子沒有,看着生的相貌俊美,風度翩翩的樣兒,可那一雙眼就剛纔一會兒功夫已經瞄過好幾位打面前經過的小娘子了,這樣的男人滿肚子壞水,就是衣冠禽獸……”
這廂手指頭一轉指向了自己的鼻尖,
“你夫君我便不同了,我可是表裡如一,嘴上說最愛我們家四蓮,這心裡必也如是想的,斷斷沒有半分欺瞞!”
四蓮聽了咯咯直笑,白了他一眼,
“花言巧語!”
正在小夫妻說話間,他們的船卻是晃晃悠悠離了岸向着湖中心劃去,實則這湖中的煙花,四蓮也是年年都看的,不過往年眼裡看着,這心裡想着的是生意,今年卻是能縮在夫君溫暖的懷裡,一心一意的欣賞那絢爛奪目的瞬間芳華,心境大大的不同,自然這眼裡瞧出來的東西便不同了,
“好美!”
四蓮仰頭看向呼嘯着衝上半空的金蛇狂舞,牟彪卻是從幾下摸出一個燃了煤的小爐來,又取過一旁的酒壺放在上頭熱起來,
“前頭的酒沒有吃盡興,現下倒能在船上再吃些!”
四蓮搖頭,
“我不吃了,我酒量不好,現下便已經有些頭髮昏了!”
牟彪聽了大喜,擠眉弄眼道,
“怎麼個昏法,依我瞧着是你吃少了,再吃一些試試,說不得就不昏了!”
四蓮瞧他眉歪眼斜的模樣,便知這壞蛋不懷好意,推開他坐到對面,拿手支了下巴看向半空,
“我不要吃,我要看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