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明白衆人的心思,這幫人被土匪們折騰的太慘,對土匪們沒有絲毫的輕視之心,聽到自己說這樣的話,固然是不肯相信的。宋楠也不在意,只微笑道:“既然諸位願意聽本人指揮,那麼我便說說這剿匪之法。”
衆人忙道:“洗耳恭聽。”
宋楠起身走了數步道:“問一個問題,匪徒們平日都做些什麼壞事?”
王守仁道:“這幫匪徒平日橫行鄉里搶.劫財物,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不僅三伯山左近的村鎮經常受到他們的滋擾,便是安遠縣城和長寧縣城也京城被他們攪得天翻地覆。去年底,爲了報復本官加強剿匪的行動,這幫人夜襲安遠縣城,燒燬了數百間民居,氣焰極其囂張。甚至走時還揚言,要我們從此不準再進兵進剿,否則將會加倍報復云云。”
宋楠緩緩點頭道:“確實囂張的過了分。”
王守仁道:“下官很是惱怒,我官兵豈能受土匪要挾?於是在安遠和長寧兩縣各增兵八百常駐,他們似乎知道兩縣增加了官兵,近一個多月來潛伏不出,毫無動靜。以往一個月內都要出動數次,這次卻是銷聲匿跡的許久。”
宋楠笑道:“土匪們也要過年嘛。看來這幫傢伙是在歡度新年了。但土匪畢竟是土匪,他們靠劫掠搶奪爲生,若不出動,難道在山上墾荒開田種莊稼不成?王大人說他們一個多月沒出動,這是件好事,大可利用這個契機一舉剿滅他們。”
王守仁皺眉道:“國公爺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宋楠微微點頭道:“王大人聰慧絕頂,一下子便猜中要害。”
王守仁蹙眉沉吟道:“這辦法妙倒是妙,只是鎮國公您別忘了,這幫土匪可不會餓死在山上,他們的火銃武器馬匹何來?能送給他們這些東西,豈會不會給他們糧食肉食將養他們?”
宋楠微笑道:“賊便是賊,口袋裡塞得再鼓,看到別人的財物也還是要覬覦的,只要這誘餌足夠大。要做好保密工作,之前你們說匪徒們似乎未卜先知或者生着千里眼順風耳,那是個笑話,明顯是有人通風報信給他們;但凡匪患猖獗屢禁不止之處,不是匪民勾結便是官匪通氣,所以爲了杜絕消息走漏,我恐怕要得罪各位了。”
衆將大驚,不知宋楠要幹什麼,宋楠笑道:“諸位不必驚慌,這是正常舉措,諸位也可自證清白,今日與會的衆人都需住在衙門裡不準回家,王大人,你派人給他們家裡送個信,便說各位將軍忙於公務不能離開,讓他們府中之人也放下心來。”
王守仁低聲道:“國公爺,這……沒必要吧,下官已經經過挑選,這幾位都和那人沒有關聯。”
宋楠道:“還是小心爲好,我不是不信你,但此事過於重大,我們可不僅是來剿匪的,後邊的事情王大人該很清楚。此事一過,宋某親自給諸位道歉。”
王冕愕然道:“國公爺之命我等自然要遵從,正如國公爺所言,這也是自證明清白之舉,但我等不能回去調集兵馬,那又如何協助剿滅匪徒呢?”
宋楠擺手道:“人手我有,我帶來了五百人馬,這就足夠了,諸位只需跟着我一同前往觀戰便是。”
“五百錦衣衛便能剿滅?”衆將驚愕不信。
宋楠道:“瞧着便是,兵貴精不貴多,你們的人馬倒是不少,那又如何?對付匪徒,智商壓制比蠻幹好用的多。諸位好生的在此休息,煩請王大人給諸位大人安排住處,這衙門內外我錦衣衛親衛已經接手,我醜話說在頭裡,誰要是敢私自出衙門半步,或是傳出去半個字去,我便將他當做通匪之人。千萬別挑戰我的命令,跟隨我的人都明白我對抗命者是絕不講半分私情的。”
衆人聽宋楠話語凌冽,眼前這個青年公爺的威名在耳,加之他身上的那種上位者的氣場懾人,均不敢多說半句。但衆人心裡其實也鬆了口氣,國公爺既然胸有成竹不需要靠衆人調兵協助,若此次鎩羽而歸,倒也怪不到衆人頭上,且稍安勿躁靜待事情發展便是。
衆將無奈在巡撫衙門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被人叫醒,讓衆人趕緊吃早飯準備出發。辰時時分,大批錦衣衛親衛匯聚衙門前,宋楠帶着衆將領出門上馬,跟王守仁一起率五百錦衣衛親衛出贛州城南門直奔東南方向而去。
贛州地勢偏南,雖是正月裡,但氣溫卻不低,氣候很是宜人,道路兩旁竟有鮮花開放,蜜蜂蝴蝶等昆蟲也時常可以見到,宋楠沿途詢問風物指點美景,顯得興致勃勃,絕口不提剿匪之事;王守仁自然知道宋楠是不想透露他的計劃,他也沉得住氣,陪着宋楠談談說說,倒也逍遙安逸。
下午未時末,一行人終於來到安遠縣境內,遠遠在地平線的彼端可見到一座綠油油的高山綿延起伏橫亙在東南方,王守仁告知宋楠,那便是三伯山了,匪徒們正是盤踞於此。
宋楠下令停止前進,拿出地圖來弄清楚了安遠境內三伯山的情形以及山邊的村落和大道,對王守仁道:“我們不進縣城了,煩請王大人自己進城去替我辦件事。”
王守仁道:“國公爺吩咐。”
宋楠附在王守仁耳邊低語了一會,王守仁不住的點頭,隨後宋楠尋了一處樹林間紮營休息,王守仁則帶着五十餘名親衛前往安遠縣城;衆跟隨的贛南將領不知要做什麼,只能跟着宋楠在樹林中休整,宋楠也照顧他們的情緒,拿出酒肉來圍着篝火和衆人吃喝,跟他們說些在西北和韃子作戰的情形,衆將領聽得如癡如醉,口中不時發出咿哦的讚歎聲,倒也很快忘了眼前的事情。
半夜時分,車馬粼粼之聲入耳,夾雜着牲口的叫鬧聲,衆人被驚醒,出林子看去,但見一直二十餘輛大車組成的車隊正停在樹林邊緣處,宋楠和王守仁站在一旁說話,那些大車上堆滿了箱子和布袋,滿滿登登的二十大車貨物。
有的將領還不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王冕低聲給他們解釋道:“這是鎮國公的引蛇出洞之策,鎮國公是要將匪徒們引下山來。”
贛州知府馬九平躑躅道:“這辦法恐怕行不通啊,土匪們豈會這麼傻?這三伯山左近已經無人敢押運貨物經過,突然有車隊經過,他們豈會上當?就算他們想動手,必先四周打探,一旦知道我們有兵馬埋伏在左近,那是死活不肯動手的。”
“那便不是我們所考慮的了,鎮國公胸有成竹信心滿滿,我等只帶着眼睛看便是。”有人酸溜溜的道,直到現在還是對宋楠不信任他們,將他們半軟禁的帶在身邊耿耿於懷。
天明之前,這支車隊又咕嚕嚕的消失在黑夜裡,早上起來的時候,衆人驚訝的發現,五百錦衣衛親兵少了一百五十多人,不消說這一百多人必是當做押解車隊的車伕去了,這下子這些人更是不以爲然,一百多親衛押解的車隊,山賊更加不會出動劫掠了,這不是嚇唬他們麼?誰肯當着一百五十官兵的面出動劫掠?明顯是無用之功。
宋楠沒有隨車隊離去,早起身洗漱完畢披掛整齊,熱情的跟衆人打招呼,衆人有些不情願的迴應着,宋楠微笑道:“諸位快些收拾,待會跟土匪交手的時候我們要迅速趕到纔是,從現在起,我們要藏匿身形,還要跟隨車隊移動,諸位,車隊已經快到山邊的大道上了。”
衆人快速解決了早飯披掛上路,這回不再走官道,而是沿着草坡田地散佈而行,行一會便藏匿在草叢中休息張望一會,馬兒也全部不準騎,衆將領一個個在潮溼的田地和山坡上折騰的筋疲力盡,而山腳下卻無絲毫的動靜,衆人嘴上不說,心裡卻對宋楠的印象大打折扣,這位名聲顯赫的鎮國公簡直是胡鬧,這算哪門子剿匪?
……
三伯山邊的大道上,三十餘名親衛騎兵押解着由四十餘名民夫打扮的人趕着的大車隊自西往東緩緩行進,領頭的一名身材矮壯的黑麪軍官似乎很是着急,不斷的朝山上觀望,一面揮舞着手中的馬鞭催促着趕車的加快速度。只可惜拉車的騾子和牛行動緩慢,任憑如何吆喝,速度總是那麼慢吞吞的,氣的那軍官連聲的咒罵。
在他們看不見的山邊一座土坡上,車隊經過的地方總有一棵本來筆直挺立的大樹悄悄倒下,山坡密林之間,竄動跳躍的身影也在無聲無息的跟隨着這隻車隊。
一座山崖的頂端,十幾條人影站在山崖臨風處探頭往下瞧,趴在正中間的一名漢子以黑布纏頭,面孔坑坑窪窪生着凶神惡煞一般的一張麻皮臉,臉上帶着譏諷的微笑緊盯着從山下大道上經過的車隊。
身邊一人眉目細長,身上居然穿着一襲長衫,在麻皮耳邊低聲道:“楊大哥,這幫人膽子夠大的啊,這條路半年多沒有一趟貨物出入,他們居然敢從此經過,此事大爲蹊蹺。”
另一名橫眉怒目的圓臉漢子在一旁甕聲甕氣的道:“蹊蹺個雞.巴毛,叫兄弟們衝下去搶了,到嘴的肥肉豈能飛了?瞧那車上的箱籠布袋鼓鼓囊囊的,裡邊定是好東西,又是官兵押運,我估計是官兵.運往州府的錢稅,那一定不在少數。”
麻臉漢子冷哼一聲道:“李兄弟,不要衝動,王儒兄弟說的對,咱們三伯山境內半年沒有人敢從此經過,忽然冒出這麼個車隊定然蹊蹺,還是小心爲妙,莫上了官兵的惡當。”
圓臉橫肉的漢子名叫李甫,是三伯山的二當家,聞言白了那細眉細眼的王儒道:“屁,他就是膽子小,成天跟個狗頭軍師一樣,咱們兄弟怕他們什麼?縣城我們都敢攻,還在乎這區區幾十名官兵?”
王儒沉下臉道:“李甫,小心爲上,王爺去年去京城的時候怎麼跟我們說的?他不在南昌坐鎮,要我們收斂些,免得有人趁他不在來剿滅我們,王爺傳不了消息給我們,到時候可就難辦了,你怎不去想想後果?”
李甫怒道:“王爺王爺,王爺放個屁你也說香的,王爺不就是要我們將來給他賣命麼?這半年來就送了三次糧食給我們,老子一個多月沒吃過肉了,天天吃白米飯誰受得了?哪怕是搶些銀子讓兄弟們混到縣城裡開開葷玩玩婊子也是好的,兄弟們憋得一個個夜裡打手統,在這樣下去,怕是要互相插屁.眼了。”
王儒厭惡的皺起眉頭,麻臉漢子楊清怒道:“說的什麼話,命重要還是搞女人吃肉重要?若不是王爺照顧,我們這點人馬早就被剿滅了,你我的頭顱早就掛在贛州城門上了,今後不准你說這樣的混話。這些話要傳到王爺耳朵裡,你便是個死,還要連累我等。”
李甫看來事很畏懼這楊清,咂嘴道:“得了得了,我不說便是,既不能搶,咱們幹看着作甚?回去睡大覺去罷了。”
楊清點點頭道:“也罷,叫兄弟們撤上山,不管是不是官兵的詭計,咱們不必管他們。”
幾人爬起身來便要下山崖回山中山寨去,剛剛起身,便聽見山下大道上一聲嘶鳴,三人扭頭看去,只見車隊中間一匹拉車的老馬似乎受了驚,稀溜溜的亂蹦亂跳,兩名車伕壓制不住,那馬兒跳起多高將拉着的大車上的箱籠掀翻了幾隻在地。那箱籠一落地,頓時散裂開來,從裡邊滾粗白花花的一片物事,在陽光下閃爍着光暈。
押車的官兵連聲呵斥,衆車伕趕忙上前幫忙拾取,將散落之物盡數放入箱子裡搬上車子,受驚的馬兒也恢復了過來,車隊重新啓動往前。
山崖上目睹這一幕的三人張着大嘴互相對視,散落的那些物事再熟悉不過了,即便是隔着這麼遠的山坡,他們也看清了那是一錠錠的銀子。
這些馬車的箱子里居然全他孃的是銀子!這一下,回山寨的腳步再也挪不開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