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火者成了救火者,人生的奇妙際遇總是那麼撲面而來猝不及防。
好在當年修這豆腐渣工程的人有一些先見之明,內城牆附近鑿了數口水井,一長溜百餘口太平缸也是滿滿的雨水,衆士兵迅速行動,下邊的百姓也跟着幫忙,再加上這些泥巴里的枯枝稻草木頭的燃燒能力不強,總算是澆滅了火勢。
但青煙散盡的時候,吳忠孝傻了眼了,這一段城牆的外半部分已經燒得塌下去了半邊,成了個三歲孩童稍微用點力都能爬上來的曲牙階梯形,雖然後半部分還保存完好,但這階梯沒通向城裡,卻是通向了城頭。
進攻東城牆的是大王子圖魯,本來他這裡傷亡最大,一萬兩千人的攻城兵馬已經陣亡了兩千的零頭,卻連城牆也沒攻上去,戰前他是死命要求父汗把禿猛可給他這個機會的,這一路上他基本上沒立下什麼戰功,這一次他真的很想表現一下。可惜明軍不給他這個機會。
城頭着火的時候,圖魯對明軍這種無恥的防守手段破口大罵,但當手下一名眼尖的千夫長發現了城牆的異樣之後,圖魯自己都愣了。
“殿下,城牆塌了。”
“什麼?”
“明軍把自己的城牆燒塌了。”
“啊?還真是,明軍這是做什麼?咱們有內奸在裡邊麼?”
“不知道,或許是有人仰慕咱們大汗的威名,趁機幫忙吧。又或許是明軍的詭計?”
“詭計你妹子,這是天助我也,明軍燒塌了自己的城牆,這便是要我圖魯在此戰中揚名立萬,來人,吹響號角,發動猛攻!!”
倒塌的城牆像是爲韃子的進攻鋪上了紅地毯,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上千韃子兵便沿着灼熱的階梯爬上了城牆,好好一個防守戰頃刻成了肉搏戰,兵力大劣,士氣大劣,如何能是敵手?
東城牆被韃子攻破的消息傳來,如晴天霹靂一般在張安的腦子裡炸響,戰前他口中說不用等宋楠的援軍到達,實際上交戰之後他的內心中焦急盼望着宋楠大軍儘快出現。他本想着能夠堅持兩三天,拖延到宋楠領兵來援,但現在這一切計劃都成了泡影,僅僅半日光景,東城牆便被韃子攻上來了。
張安不得不分兵支援東城牆,那裡的缺口必須堵住,否則防守已經毫無意義,在抽調了兩千人增援東城牆後,南城和西城的明軍只剩下兩千多人,應付明顯加強了進攻的韃子兵已經很吃力了。
好消息是,東城牆上的缺口沒有擴大,增援之後的明軍以悍勇之氣猛烈攻擊,將登上城頭的韃子兵馬擠在一斷數十丈長的城牆之上,避免的形勢的惡化,雙方近距離的用弓箭火器射擊,慘烈程度無與倫比。
壞消息是,其他各面的城牆均已告急,西城牆上出現了韃子兵的身影,不久後,數百韃子兵登上了西城牆,明軍不得不同他們展開肉搏。南城牆處也岌岌可危,張安憑藉自己的經驗奮力抵禦,帶着兩千餘士兵硬生生沒讓韃子冒頭。但韃子攻上來已經是時間的問題。
三面城牆告急,靈州危在旦夕,援軍不知在何處;一時之間,所有人的心頭都是灰暗的,都明白今日恐怕要和靈州共存亡了。
在戰鬥的間隙,張安猛灌幾口清水,朝手下親衛士兵下令道:“即刻去通知謝知府,命他即刻組織城中百姓從北門撤退,遇到如此的抵抗,按照韃子的傳統,他們可能會屠城,要謝知府必須保證百姓的安全。”
親衛點頭答應,匆匆下城而去,在城裡找了一圈,也沒見到謝長河的影子。最後在謝府後院的密室裡,找到了帶着夫人小妾躲藏在裡邊的謝長河,親衛傳達了張安的命令,謝長河更加的恐慌,結結巴巴的道:“城真的守不住了麼?張總兵不是說固若金湯麼?”
親衛道:“小人只負責傳令,張總兵說了,靈州百姓若遭屠戮,那將是大不幸之事,謝知府要爲此負責,所以知府大人還是趕緊行動吧,城頭支撐不到個把時辰了。”
謝長河無奈,若果真被屠城,就算自己此刻逃得性命,事後也必然受到嚴懲,張總兵既然下令,自己也正好有了趁機出城逃到寧夏鎮的理由,何妨出去做做樣子。於是送走親衛召集衙役,命他們上街敲鑼大呼:“父老鄉親,靈州即將不保,知府大人有令,一個時辰後開北城門撤離,父老鄉親們趕緊收拾東西,準備棄城。”
城中百姓從昨日韃子出現在城南的時候起便關注着戰事,一家老小什麼事都不幹就呆在家裡等消息,此刻噩耗傳來,頓時心頭冰涼。一時間城中亂哄哄都是扶老攜幼背籮挎藍雞飛狗跳的混亂場景。
靈州主街上,兩名男子駐足聽着身邊衙役的敲鑼叫喊聲,一名身短矮壯相貌尋常的男子對身邊白麪男子道:“兄弟,靈州要破了,咱們這裡也呆不住了。”
那白面書生摸樣的男子點頭嘆道:“是啊,我們在靈州安靜的生活了好幾年,沒想到靈州要被韃子佔了,我不想走。”
“那怎麼成,你是我朱家的驕傲,將來還指望着你爲朱家門楣添光呢,快回去收拾東西出城回寧夏,幾年沒回去了。”
“兄長,光大門戶這等事再也休提,我朱長平這幾年不可謂不努力,但卻連連名落孫山,我算是看明白了,科舉之道是走不通了。還記得當年在寧夏鎮遇到的那位宋楠宋大人麼?我後來聽說了,他也是科舉不中投筆從戎的,我朱長平也要效仿他,靈州是我的家,我要去投軍殺韃子。”
“兄弟啊,你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那矮壯醜陋之人正是朱長平的堂兄朱長順,兩人自那年安化王之亂從寧夏來到靈州生活,已經平靜的在這裡生活了三年。
“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我覺得,人生在世總是要有些作爲的,文不成我便從軍,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兄長,你出城吧,給我們朱家留個血脈,買個女子成親便是,我的銀子盡數給你了。”
“長平,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我豈能讓你一個人去涉險,你既然執意要留下,我也留下來便是,咱們一起殺韃子。”
朱長平微笑道:“好,這纔是我朱家的好兒郎,咱們城裡這麼多人,加上一萬多守軍,城外只有三萬多韃子,咱們幹什麼要逃?”
朱長平突然上前來到一名衙役身邊,一把搶過他的銅鑼,那衙役叫道:“幹什麼?”
“借我一用。”朱長平跳到街邊一塊大青石上,咣咣咣敲打銅鑼高聲叫道:“父老鄉親,父老鄉親們,聽我一言。靈州告急,我大明官兵正拼死抵禦韃子進攻,我們豈能在此刻離去逃命?靈州是我們的家,我們走了,韃子佔了這裡家就沒了。咱們四五萬人在城裡,青壯也有上萬了,何不大夥兒一起去幫着官兵守城?老弱婦孺可以走,體弱的可以幫着送水搬磚,每個人出上一份力,咱們靈州便不一定會被攻陷。同意的跟着我和兄長朱長順咱們立刻去城牆幫着軍爺們守城,不願意的你們離開我也不攔着。”
短暫的沉默之後,人羣中有人大叫道:“說的很是,咱們幹什麼要逃?聽說宋大將軍的大軍已經趕來了,咱們拖住韃子,宋大人的大軍一到,韃子便被包了餃子了。”
說話間一名絡腮鬍子赤膊大漢上前來,拍着胸口叫道,有人認出這人是西街的殺豬匠鄭屠,平日蠻橫無理,今日倒是有些氣概。有人響應立刻便應者雲集,滿大街的百姓們都受了感染,紛紛高叫着要去守城。
朱長平跳下青石來領頭,帶着大家浩浩蕩蕩往城牆交戰出而去,一路上跟隨的百姓更多,從數百到數千再到上萬,消息很快便傳遍全城。進而在北門擁擠等候開城撤離的百姓們也得到了消息,有人發聲喊,衆人紛紛響應離開,半個時辰之後,居然走的乾乾淨淨。
知府謝長河帶着家眷和滿車的細軟趕到的時候,見空蕩蕩的北門廣場上一個人沒有,不禁發愣問守門士兵情形,士兵告知情況後,謝長河跺腳罵道:“這幫泥腿子,簡直是胡鬧,都不要命了麼?哎,這可怎麼好,他們不走,本官也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