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能感覺到懷中女子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爲恐懼還是憤怒,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安化王既然已經查出這春花是子虛烏有之人,平安郡主想來也是無法應對這個局面了,也難怪她緊張恐懼。
宋楠悄悄將手伸向身側,上牀時從腰間抽出的雙火銃就擺在背後,也許要派上用場了,宋楠是絕不會願意束手就擒的,最好的結果是能夠突然襲擊制住安化王,最壞的結果是轟殺他們之後,自己也要朝自己的臉蛋上來那麼一槍;便是死了,也不能教人認出身份來,免得拖累家人。
火銃入手,宋楠輕輕的移動身體,準備慢慢的上好彈藥,突然間一隻小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宋楠從髮絲的間隙看去,平安郡主依舊面朝外邊,但纖細柔軟的手指卻在自己手背上劃來劃去。
“不可!”這是平安郡主在宋楠手背上寫的兩個小字。
就聽平安郡主吁了口氣,開口道:“原來今日叔父來此不是來看望我的,而是來興師問罪的,真是我的好叔父;父王臨終之時託付您照顧弟弟和我,叔父照顧的還真是周到。”
朱寘鐇冷冷道:“你是在怪叔父對你們姐弟照顧不夠麼?慶王府上上下下多少事情,你父去世時府中監守自盜,亂成一團,本王放下自己的府中之事應你父之請來替你們打理,照顧這王府上上下下,你難道還不該感恩麼?”
平安郡主輕笑一聲道:“感恩,是啊,奴家該感恩纔是,奴家該感謝叔父將我慶王府中的人一個個看管的如同囚犯一般;還要感謝叔父用我慶王府的食邑收入養了數千衛士;奴家還要感謝叔父將父王任命的府中管事侍衛一概更換成你的人。堂堂慶定王爺在叔父面前如同奴婢一般被呵斥,奴家居住的觀雪樓叔父說一句搬離,奴家便立刻搬走讓給別人居住。奴家還應該感謝叔父縱容惡奴膽大包天闖入慶王府郡主的閨房之中造次,還應該感謝叔父在奴家的西樓中安插了衆多的眼線;這些都是奴家該感謝叔父的,叔父!奴家謝謝你了!”
房內房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驚愕的如木偶般的呆立,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些話居然會從溫柔嫺靜的平安郡主口中說出來,平安郡主平日給人的印象是萬事於己無干,對一切不聞不問,對安化王爺的話也是言聽計從,卻沒想到今日居然說出這般話來。
宋楠也很震驚,看來自己的判斷大致不差,平安郡主內心中對安化王鳩佔鵲巢已經壓抑了很久,但今日此時竟然如此爆發了出來,卻不知是禍是福。
朱寘鐇臉色鐵青目光陰冷,低喝道:“朱鳳桐,我的好侄女兒,原來你對叔父如此怨恨,很好很好!本王爲延續慶王府聲望尊嚴而做的努力和心血,被你隻言片語便抹殺乾淨,本王痛心之極。罷了!本王也不跟你置氣,是你父王請我來的,可不是本王要來管你慶王府之事。受人之託成人之事,我只權你父之託,他人如何看法,卻不在本王考慮之內。現在本王懷疑你房中窩藏的那名叫春花的女子便是入王府不軌的賊人,其他的事咱們以後再算賬,你必須先交出此人,若屬實,你也將受到懲罰。”
平安郡主靜靜道:“叔父!春花之事我已說的清楚明白,她就是我前幾日收留的成都府的一名舊相識,你憑了兩個婆子之言便來懷疑我,真是好沒道理。”
“婆子之言便是證言,她們言明西樓之中並無春花這個人,你卻來抵賴。”
“笑話,我堂堂慶王府郡主,在街上遇見舊日僕役帶她回府救濟,倒要來先通知兩個下人麼?叔父是不是認爲鳳桐行動言語都需要向下人們稟報,然後由他們去稟報你得知?真是天大的笑話。”
“狡辯是無用的,今日任你伶牙俐齒,也需給我交出賊人,否則本王可不客氣,本王雖是你們的叔父,但也不能任由你窩藏賊人,行有損慶王府之事。”
“叔父既然如此說,奴家也沒什麼好說的,但奴家今日不妨將話跟叔父說明白。這裡是我大明慶王府,慶王府中的慶定王纔是皇上加封父王指定的主人。本郡主乃是慶王府的郡主,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來誣陷損害的。父王臨終之時確實曾託付叔父對我姐弟看顧,但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現如今慶定王已然是十多歲的少年,我也不是五年前那個出嫁喪父的不經事的少女。叔父該明白,慶陽安化郡王府纔是您的府邸,而非是這裡,難不成叔父要以父王託付之名在這裡呆一輩子不成?若叔父真的這麼打算的,那你便不是奉我父王之命來照顧我們,而是另有打算。”
“大膽!放肆,放肆,放肆!”朱寘鐇氣的快要跳起來,手指着平安郡主道:“你好無禮,你竟敢如此跟我說話,目無尊長,言語不敬,你好大的膽子。你會後悔的,你會爲你今日之言付出代價。”
“叔父,我不會後悔,這番話我早就想說了,在你對慶定王呵斥如奴婢的時候,在你蠻橫霸道控制了我慶王府上下的時候,我便打算大聲告訴你,慶王府不是你的,慶王府也不需要你。如果你覺得侄女的話不對的話,咱們大可去京城,請皇上,請宗族的叔叔伯伯們,請朝廷的各位大人們來品評品評,若皇上和朝中大人們說我犯上不敬,鳳桐將自磕頭認錯任你處置。但在此之前,鳳桐仍舊是慶王府的郡主,不是你安化郡王能夠任意指謫的。”
朱寘鐇再也忍受不住平安郡主的無禮,跺腳叫道:“你是瘋了,真是瘋了,從今日起,這西樓由北衛士營嚴加守衛,所有人等不得我之命不得出入,郡主也一樣。另外馬上給我再搜一遍西樓,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全部給我搜,找到那個叫假冒爲春花的賊人。”
門外的衛士統領高聲應諾,立刻安排人手去行動,便聽的平安郡主高聲道:“誰敢!誰敢在我西樓撒野?叔父,你若要執意如此,可休怪侄女兒了。”
朱寘鐇冷笑道:“你又能怎樣?你不也說了麼,這慶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可只聽本王的號令,你說對了,情形就是如此。”
平安郡主也冷笑道:“你錯了,你以爲你能隻手遮天麼?你的心思我清楚的很,你私底下做的那些勾當我也全部知情,還記得被你命人擊殺的府中幾名僕役麼?我知道他們都是錦衣衛的密探,他們被殺的原因你很清楚,很不幸你以爲能夠殺人滅口,殊不知這些人在臨死之前卻是留下了打探到的你的秘密,不巧的他們留下的秘密卻爲我所知。”
“一派胡言,休想拿這些不清不楚的話來糊弄本王。”朱寘鐇心頭劇震,但口上不露半點口風。
“叔父,念及我們是至親血脈,我也不想相信這件事,所以我雖知曉,卻一直沒有說出去,因爲我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但現在,叔父你若逼得我走投無路,那麼便別怪我不顧親情了。”
朱寘鐇眼中慢慢露出兇光來,心中已經動了殺機,若平安郡主是編造倒也罷了,問題是她說的話雖似是而非,卻直接觸動內心中的隱憂,若不是被府中那幾名密探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他也不會冒險去命手下的護衛和軍中的同謀同時出手殺人滅口。那分佈府中軍中和街巷中的十八名密探正是錦衣衛的一條消息鏈條,他必須要全部殺掉才能安心,雖明知此舉會引起錦衣衛的矚目也顧不得了,因爲這個秘密實在太過重大,他無法不做內廷應對。
在殺了那些密探之後,安化王其實並未心安,他也不知道是否會有漏網之魚或者是留下的消息走漏,這正是他心中的隱憂所在,現如今平安郡主點名那幾名密探留下了什麼信息,這正是自己的致命之處,怎不叫朱寘鐇心驚肉跳。
“如此說來,你倒是好像拿什麼來要挾本王咯?”安化王的語氣忽然平靜了下來,這平靜中隱藏的殺機卻是讓人不寒而慄。
被窩中的宋楠心中大驚,從平安郡主開口說出這些話的一剎那,宋楠便知道要糟糕了,這不等於逼着安化王鋌而走險麼?而且對平安郡主說的有板有眼的這番話宋楠也很是疑惑,難道密探留下的訊息真的爲平安郡主所得?還是她是根據自己之前跟她的一番談話推斷出這些事情的?若是後者,不得不說郡主實在是太聰明瞭。
這個女子不簡單,自己蒙面時三言兩語便被她識破,如今又能根據自己的話推斷出安化王最怕的事情,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聰明歸聰明,卻是不智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