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呵呵而笑,忽然臉色一變道:“大人是要我將兩名證人和證詞交到你手上是麼?雖然卑職決意爲大局着想,但恕我還是不能照辦。”
王旦變色道:“江千戶太讓我失望了,百般剖析勸解,你卻油水不進,也罷,江千戶若真以爲老夫和韃子勾結,便去上報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這件事對你毫無益處,最終水落石出之時,老夫或許名聲受損,你江千戶不問青紅皁白攪亂邊鎮穩定,難道便有好果子吃麼?”
江彬摸摸下巴上的鬍子茬低聲道:“大人,卑職哪裡管得到那麼長遠,卑職心裡明白的很,這回考選巡撫來此,必會追究上回黑山堡遇襲之事,今日我還是千戶,明日或爲階下之囚,卑職纔沒有閒工夫管日後如何呢。”
王旦心頭一動,這廝果然心知肚明,自己要利用這次機會將他一擼到底的心思他完全知曉,在這種情形之下,要江彬乖乖交出人證物證幾無可能,看來只能做一場交易了。
王旦想了想低聲道:“老夫明白了,這裡只有你我二人在場,並無第三雙耳朵偷聽,咱們不妨開誠佈公;考選巡撫此來確實是要查實黑山堡被襲之事,不過你放心,老夫認爲那件事於你無干,當日你告假外出,軍務由他人代管,在此期間出了差錯並非你的失職,這一點老夫會跟兵部來人明言,所以江千戶大可不必擔心此節;江千戶之前對老夫或有誤會之處,殊不知老夫其實對你很是看重,否則爲何將北面十幾處寨堡的防禦放心交予你手?還不是對你信任有加麼?”
江彬心頭狂喜,困擾心頭的陰雲終於散去,王旦的意思很明顯,會在兵部考選官員面前替自己開脫,大事成了。
“卑職感激不盡,有大人這樣的上官乃我等之福,大人放心,證人證言卑職會妥善保管,絕不會出紕漏,而且我會替大人好生的審問韃子犯人,查明狗韃子的真實用意,絕不容他人誣陷大人,時機成熟之時,卑職會讓兩名攀誣大人的韃子在大人面前授首,解大人心頭之恨,大人看如何?”
王旦心頭怒罵不已,但也明白,江彬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想空手套白狼拿到證人證詞是絕無可能了,江彬定是要等考選之事的結果出來之後纔會將人交出來;王旦知道,兩名韃子證人必然被江彬藏匿的嚴嚴實實,就算自己下令搜查也未必能搜得到,反倒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不過王旦也算是鬆了口氣,今日總算是將事情暫時壓了下來,不會立即擴散出去,相比較而言,江彬這一關倒還好過些,難點倒是在方大同那裡,雖然這廝答應的乾脆利落,但要讓這廝不再追究此事恐怕要大出些血才成。
江彬似乎明白王旦在想什麼,居然主動開口道:“大人,卑職一時糊塗將消息透露給了方大同,大人放心,卑職明日一早便去尋他,要求他不要插手此事,卑職就告訴他,韃子俘虜的口供似有疑問,還需再澄清一番,諒那方大同也不至於將未證實的消息上報。”
王旦點頭道:“也好,你出面比老夫出面好,再說老夫這幾日要陪同兵部官員進行考選述職之事,這件事便拜託江千戶了,需要什麼儘管開口,一切爲了大局,咱們不能辜負皇恩,將個九邊重鎮弄得一塌糊塗,當真讓韃子鑽了空子,你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
王旦帶人離去,江彬悄悄尾隨窺伺,直到最後一名士兵出了軍營大門,方纔回身進屋關門栓緊門閂,輕輕的拍了幾下巴掌,裡屋布簾一掀,宋楠滿面笑容的鑽了出來,江彬衝上去給了宋楠一個大大的熊抱,哈哈笑道:“宋兄弟料事如神,老東西果然認慫了,這下好了,我可以高枕無憂了。”
宋楠掙開他的鐵臂,整理下歪斜褶皺的衣冠笑道:“恭喜江千戶。”
江彬哈哈笑道:“沒想到這般容易,多虧宋兄弟運籌帷幄,江某感激不盡,果如宋兄弟所言,老東西害怕此事宣揚開去。”
宋楠微笑道:“那是自然,他不能不怕,一來證據確鑿,二來朝廷若是真派人來查也許能替他澄清真相,可是他在蔚州乾的那些事不都漏了麼?豈不是按下葫蘆起了瓢?他纔不會那麼傻。其實我最擔心的是他會不管不顧直接拿了江千戶拷問,以江千戶妻小相脅迫,到那時江千戶恐怕難以招架了。”
江彬一愣道:“我怎麼沒想到此節?早該將妻兒藏匿起來的。”
宋楠笑道:“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擺明告訴王旦你心中有鬼麼?”
江彬一拍額頭道:“蠢才,我可真是蠢。”
宋楠收了笑容道:“這件事正在朝我們期盼的方向發展,但也不可掉以輕心,而且遠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光是如此豈不便宜了王旦。”
江彬道:“宋兄弟,適可而止吧,逼急了老傢伙真的翻臉可就麻煩了。”
宋楠搖頭道:“王旦也只是緩兵之計,一旦渡過這次難關,證言和證人勢必要當着他的面被銷燬,今後他若再尋釁於你,你該怎麼辦?難不成又來這麼一出麼?”
江彬愕然道:“這我倒是沒想過,要不咱們攥着證人和口供不放,一直讓老傢伙忌憚便是。”
宋楠嗤笑道:“笑話,那不是逼着王旦發瘋麼?於你我有什麼好處?”
江彬道:“宋兄弟的意思是?”
宋楠道:“最好是能逼走王旦,只要他離開蔚州,便不必擔心這些了,罷了,此事從長計議,先顧了眼前再說,方大同那裡明日你和他商議一下,須得敲到老傢伙吐血才成。”
江彬哈哈笑道:“方大同這廝這回算是沾了光了,他一屁股的爛債終於有人替他還了。”
宋楠笑道:“沒他不成呢,正因爲他出面了,王旦才更加的忌憚,錦衣衛這身皮可不是鬧着玩的,這一點江千戶應該比我更清楚。”
江彬點頭道:“是啊,那一身狗皮可比咱這一身皮管用的多,他孃的,真不公平,老子們累死累活,餉銀地位居然及不上區區一個百戶。”
宋楠道:“經此事之後,方大同跟江千戶可算是穿一條褲子了,這對江千戶而言難道不是好事麼?”
江彬哈哈大笑道:“說的是,很久沒這麼開心了,來來來,宋兄弟,我叫人重新收拾,咱們喝個通宵。”
……
次日夜間,江彬親自登門拜見王旦,最終王旦答應以三萬兩銀子的封口費讓方大同閉嘴,明知方大同是獅子大開口的敲詐,王旦卻不得不妥協,因爲他得知方大同已經在安排人手去大同和京城,也許便是要去上報消息,雖然肉痛不已,但能跟引起的後果來比較,還算是值得的。
而江彬這邊的條件除了要求王旦在考選巡撫面前明確說明自己在黑山堡遇襲之事上並無責任之外,江彬還提出了奇怪的要求,他要王旦答應任命自己的遠房表弟入蔚州衛補了手下的一名總旗之缺。
總旗官是僅次於百戶的軍職,一名百戶手下設有兩名總旗,各領五十軍卒,由於是低級軍官,無需上報兵部,只需上報大同總兵府任命走程序便可,這對王旦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
王旦只是不明白江彬爲何要附加上這個條件,本來他以爲江彬會利用這一次謀求更高的職位,譬如蔚州衛指揮僉事一職即將空缺,王旦甚至已經做好了拿這個職位籠絡江彬的準備,可江彬竟然沒有提出來。
王旦窩心的答應了所有的條件,同時也要求江彬,在考選完結之後將誣陷自己的韃子俘虜和供詞交出來,江彬滿口答應。
黑山堡遇襲之事,既然兵部考選巡撫重點爲了此事而來,又不能歸咎於江彬,王旦最終不得不痛下狠心,將責任盡數歸於當日代管軍務的指揮同知黃通之身,雖然黃通一直對自己盡心盡力的奉承巴結,關鍵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了。
十一月中,兵部考選巡撫完成任務回京,不久之後,無故躺槍的黃通便以失職之罪被免除指揮同知的職務,降了三級調往宣府任職,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江彬信守諾言,很快便在私下裡當着王旦的面將證詞銷燬,並砍了兩名韃子兵的腦袋,直到最後,王旦也沒有撈到親自審問韃子俘虜的機會,只得到了一紙江彬再審的口供,韃子俘虜承認是自知必死所以隨口攀誣,恨得王旦抽刀戮屍百遍,砍得閻王爺都不認識那兩名韃子俘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