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此事匪夷所思,老夫不信,崔秀回到衙門爲何沒將此事稟報於我?可見你所言之事定是捏造,老夫要當面問問崔侍郎。”
宋楠呵呵冷笑道:“尚書大人,非是我危言損聽嚇唬你,這崔秀恐怕早已不是你的人了;他既沒向你稟報,便是刻意隱瞞此事;明日早朝上,內閣大學士焦芳和御史何天衢將上奏彈劾孫鎮撫之事你可知曉?”
馬文升點頭道:“老夫有所耳聞。”
宋楠道:“你定在心裡認爲孫鎮撫是咎由自取吧,還以爲彈劾了孫鎮撫爲你吏部衙門正名,出了一口惡氣是吧?”
馬文升搖頭不答,宋楠道:“殊不知,明日你也要跟着倒黴了,若我估計不錯的話,你看錯卷宗以假當真之事也會被抖落出來,然則便會有人說你不堪勝任吏部尚書之職,老邁昏聵,讓人有機可乘;你這吏部尚書還能幹下去麼?”
馬文升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關聯,不管是誰搞鬼,若此卷宗是假,自己總是脫不了干係,馬文升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兵部尚書劉大夏的姻親王儼是吏部左侍郎,但王儼沒什麼本事,馬文升對他也不甚滿意,後兩廣總督空缺,劉大夏暗示馬文升推薦王儼外放兩廣總督,馬文升不但沒照辦,還將劉大夏的得力助手兵部侍郎熊繡推薦外放兩廣,此舉召來劉大夏的極爲不滿,熊繡也極爲不滿,因爲他壓根不想離京外放。
不久之後,御史何天衢便因馬文升的一次疏忽在朝堂上對馬文升開炮,彈劾馬文升‘老邁’,馬文升心知肚明,這何天衢和劉大夏是湖南老鄉,兩人過從甚密,定是劉大夏要求何天衢彈劾自己;雖然後來自己乞歸老未獲批准,但那是僥倖,那一回犯的錯誤不過是看錯了推薦官員的姓名而已。
這一回便大大不同了,這一回居然在真假公文上鬧了個烏龍,這件事必會被大做文章。
“馬大人,此事是個設計好的預謀,一石二鳥,既搞臭了孫鎮撫,又除掉了你馬尚書,要說輕重之分,恐怕你馬大人的目標還大一些,畢竟鎮撫司只是錦衣衛衙門,而你馬大人可是二品大員,外廷六部之首,這個道理我不用多說吧。”
馬文升皺眉道:“照你的意思是,懷疑崔秀設計老夫?他想當吏部尚書?”
宋楠道:“崔秀想幹什麼我可不知道,但這件事若於他無關我自毀雙目。崔秀的背後有沒有人指使?會是誰?我也不想多費腦子來想,眼下的事情是,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讓馬大人和孫鎮撫從這個圈套中全身而退。”
馬文升焦躁道:“事已至此,百口莫辯,如何能脫身而出?”
宋楠道:“大人願意同下官合作麼?我有信心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但需要大人的幫忙。”
馬文升道:“如何幫?老夫一無所知,完全矇在鼓裡。”
宋楠道:“咱們分析一下局勢,設想明日早朝之上,有人衝馬大人發難說馬大人不識公文真假,馬大人該如何應對?”
馬文升頹然道:“能如何應對?真便是真,假便是假,看錯了便是看錯了,承認了便是。老夫歲數大了,這官不做也罷。”
宋楠嗤笑道:“這也叫應對?這是破罐子破摔罷了,馬大人或許早想就此辭官歸老,但以這種方式恥辱的離開,豈非貽笑大方麼?今後官場軼聞上的昏官的段子裡,馬大人必有一席之地了。”
馬文升怒道:“那你說老夫能如何?老夫若非毫無辦法,又豈會留下笑柄?”
宋楠道:“很簡單,我會替馬大人辯解,便說你是將計就計故意爲之,其實你早已洞悉真假,只是不動聲色引蛇出洞,最終協助我錦衣衛衙門找到幕後黑手,這種解釋馬大人還滿意麼?”
馬文升愣道:“這麼說誰會相信?”
宋楠道:“我自有證據證明,但在此之前,請馬大人帶我們去吏部去取關鍵的證據,有些關鍵的證據還是需要馬大人許可的。”
馬文升道:“什麼證據?”
宋楠笑道:“暫時保密,馬大人可否同意?”
馬文升沉默半晌,忽然問道:“宋大人,據你看,是誰在幕後操控這一切呢?”
宋楠微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誰最想伸手入外廷,誰最像一個個的報復你們,還用我明言麼?”
馬文升白眉抖動憤怒道:“我便知道是他,只是我不明白,宋大人爲何要幫老夫這個忙?恕老夫直言,外廷官員對宋大人也曾有彈劾之舉。”
宋楠道:“一切爲了大明朝,爲了皇上;我宋楠只忠於皇上,其他任何人都只是同僚關係;在此基礎上,我心中無敵友之分,今日之敵明日或爲友,今日之友,他日未必非敵;身爲北鎮撫司鎮撫,凡不利我大明朝之舉,凡不忠皇上有負皇恩之舉我都會毫不留手的打擊,我這樣的回答不知馬大人可否滿意?”
馬文升噁心的差點想吐,如此大言不慚厚顏無恥之人倒還真是少有,這些話若是他人說出來,馬文升倒還能接受,眼前這個錦衣衛鎮撫的振振有詞大義凜然卻是教人苦笑不得。
但對於敵友之說,馬文升倒是認同的,朝廷之上,本就敵友難分,自己三朝爲官,看的太多了,陰謀背叛反目示好種種人性的卑劣和高尚都見識過,今日如膠似漆,轉眼便會通風報信,倒也不足爲奇。便是文官內部,對外似鐵板一塊,內裡也相互傾軋,不然何至於兵部尚書劉大夏會報復自己,讓御史彈劾自己呢?個個冠冕堂皇言辭震耳,細想下不過是利益使然罷了。
馬文升吸了口氣,平復心頭的煩惡,再問道:“宋鎮撫既然有把握揭穿陰謀,可否讓老夫聯合李首輔等人乘勢扳倒那人,還朝廷一片清明呢?”
宋楠哈哈大笑道:“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馬大人還真是個老天真,你以爲憑此便可扳倒某人?簡直是笑話,我可沒證據證明某人蔘與其事,一切都是揣測罷了;你們要想鬧恕我不奉陪,但願不要再出幾個戴銑,前車之鑑還沒夠麼?”
……
馬文升也不再多言,事到如今,雖然嘴上說這個官不當也罷,但馬文升這等官場上混跡幾十年的老官痞子,豈會輕易捨棄了一輩子的堅守,官場生活早已滲透進了骨子裡;誰要奪走他的官職和地位,他真的會以老命相博。
在吏部衙門裡,宋楠帶着人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番,珍而重之的將關鍵的證據納入囊中;隨後,宋楠回到鎮撫司衙門,見到了已經帶隊等候的李大牛,便讓李大牛領着孫玄前去吏部趙書吏的居所拿人搜捕,自己則帶着萬志和王勇前往東城大木廠許良的住處。
許良尚在夢中,十幾名錦衣衛親衛旗校如狼似虎的破門而入,將許良嚇了個半死,倉皇出來查看,卻見宋楠大刺刺的坐在堂屋中臉色陰沉嚇人。
“許良,你的事兒犯了。”宋楠劈頭道。
許良驚道:“大人,什麼事兒。”
宋楠不答,擺手對旗校們道:“搜。”
王勇眨巴着眼道:“大人,搜尋什麼證據?”
宋楠呵呵笑道:“將這位許良許舉人家中所有的筆墨紙硯書本紙張全部拿走,連一片廢紙也別放過,什麼廢紙簍子,什麼門外的垃圾堆都要給我找個乾淨。”
衆旗校面面相覷,不知宋鎮撫在說些什麼,許良卻臉上變色,弓着身子往書房裡溜走,宋楠一腳踹在他的髖骨上將他踹翻在地罵道:“孃的,還想去毀滅證據,找打。”
許良叫道:“我乃朝廷舉人,你們太無禮了,闖私宅不算還敢毆打朝廷候補官員。”
宋楠罵道:“你也是讀了聖賢書的人,什麼不學好偏學人家去害人。”
許良叫道:“我沒有。”
宋楠懶得跟他羅嗦,喝道:“看住他,其餘人還不去搜麼?愣着作甚。”
衆旗校一鬨而入,按照宋鎮撫的吩咐將許良宅中的筆墨紙硯搜查了個乾乾淨淨,裝了幾大箱子擡着,壓了許良回衙門去了。
那邊廂孫玄也將那書吏押到,同樣帶了幾大箱子的筆墨紙硯回來,這些玩意往鎮撫司衙門一扔,連孫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道:“宋鎮撫,要這些玩意作甚?”
宋楠擺手道:“孫鎮撫,你可以回去安枕了,剩下的事情便由我親自來幹,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孫鎮撫回去好好的養養精神,明日可是要上朝面聖的。”
“可是……這……”
“別問了,沒時間解釋,大牛,替我多點幾根蠟燭,我要通宵熬夜辦案,萬志王勇,你兩個來幫忙,其他人回公房休息去,莫來叨擾。”宋楠挽起袖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物事裡翻找起來。
孫玄豈能回去安枕,蹲在一旁乍着手幫忙,聽宋楠嘀嘀咕咕的一會這個一會那個,孫玄就像個僕役一般被使喚來使喚去,卻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