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大考乏善可陳,那些拗口晦澀且又限制發揮的題目讓宋楠欲哭無淚,其結果自然可想而知,秉承着後世讀書的好習慣,宋楠算是將卷面寫的滿滿登登,也不知是否文題相應格式規整,更別談什麼幻想中的被主考官一眼看中拍案叫絕之類的好事了。
宋楠自認盡了力了,考前的一番惡補基本上對八股文章的固定模式有了瞭解,至於模仿的如何,是否神似而型不似那也無暇顧及了,悔就悔在早知自己會穿越來此,怎麼着也要在圖書館查幾篇好八股文章背熟了帶過來,可見世事難料,天下沒後悔藥可買。
出了低矮的號舍,走出貢院大門回首而望,宋楠對這場大考唯一的印象就剩了冷眉橫目穿着大紅官服的督學主考們,以及滿號舍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那是在門口脫衣搜檢帶來的後果,大多數身體孱弱的秀才們都凍感冒了。
鄉試放榜的效率還算可以,從送批到圈定中舉人選也只需二十餘日,這段時間,宋楠只好和李大牛和忠叔逗留在大同府等候發榜;其實宋楠心裡明白,除非主考瞎了眼,否則自己絕無可能中舉,但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妨在乎這二十餘天的等待。
在大同府閒逛了數日之後,宋楠也膩味了,大同府是西北邊陲重鎮,除了防備東北方向的蒙元餘孽還要防備西北方向韃靼國的騷擾,城中除了高大堅固的防禦敵樓和城牆之外,便是沒日沒夜巡邏查勘的各衛所巡城兵馬,很多地方都不能涉足,只能在街道上閒逛。
時值深秋,城中一片灰濛濛黃塵飛揚,又無悅目景色可遊玩,天氣又逐漸寒冷,幾日後,宋楠索性縮在客棧裡烤火不出去了。
宋楠心裡有些發愁,科舉之途恐難以走通,然則將來的路該怎麼走,總不能終日遊手好閒坐吃山空吧,想來想去,宋楠決定還是利用自己的長處,後世自己是商界精英,何不利用這一點做生意賺錢,商道之途也許古今不盡相同,但起碼有共通之處,憑自己的本事,當不難發家。
於是宋楠便有意識的在繁華的大同府街市上觀察篩選,尋找可以能做買賣的項目,看着滿大街的鋪面,什麼鹽油、酒樓、、飯館、妓院、糧店、棉布店、絲綢店、茶葉店、鐵器鋪、木材鋪、牲畜所、陶瓷行、典當行、錢莊之類的,沒有一樣是自己熟悉的行當,自己後世從事的是房地產行業,在這裡無半分的用武之地。
思慮再三,宋楠決定從飲食業入手,一來成本低,二來民以食爲天,這個行當無論在什麼朝代都有立足之地。
宋楠開始了在大同府的市場調查,各家酒樓茶館小吃店都要去觀察套問一番,結果讓宋楠很是失望,大同府光是一家中等的酒樓便要三五千兩銀子的本錢,大酒樓恐無上萬本錢無法開辦;雖然大的酒樓利潤還可以,但低檔次的茶樓飯館的利潤便不夠看了,大多數經營飲食的店鋪都是有自家的房產店鋪,免了租金這一條才能經營下去,自己手中的一千多兩的成本恐怕也只能在蔚州那個小地方租個店面開個小酒樓經營。
好在宋楠很快想到了辦法,從宋府奪回的北大街的那間宅院恰好臨街,如今租給他人居住,只要收回來稍加改造,便可當做店面經營;這樣一來起碼可以省卻三成的成本,而酒樓的規模便可擴大一些,越是規模大,越是高檔,利潤也就越豐厚,這是後世自己總結的一條不爲人知的規律,不知在這年頭能否行得通。
但宋楠還有個最擔心的問題,本來討回那兩千兩銀子便是打算留着給母親和家人不用爲生計發愁的,如果孤注一擲的拿去經商,萬一血本無歸,豈不是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全家又要爲了生計發愁?這是宋楠絕不願意看到的。
糾糾結結的過了二十餘日,已經到了九月中旬,貢院終於貼出了告示放榜,一干望穿秋水的秀才們頓時沸騰起來,貢院告示欄前人山人海擁擠不堪,數千名秀才眼巴巴的看着大紅榜上的五六十個名字,希望自己的名字便在其中。
宋楠靠在貢院廣場一角的一棵大榆樹下,他不想去看榜,因爲他知道看了也是白看,倒是李大牛仗着一膀子力氣橫衝直撞擠進人羣去找楠哥兒的名字去了。
入榜中舉的秀才們有的默默流淚舉手禮天,有的大叫大笑狀若瘋狂,有的豪氣干雲揮舞着胳膊要去請客擺酒,有的壓抑住心頭的狂喜用不屑的口氣對身邊賀喜的人裝逼:“一切在我意料之中,有何驚喜可言?”
沒找到自己的名字還不死心,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的將榜單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終不得不接受命運的殘酷安排,白着臉默默離去,陪同前來的人也是一臉失望;更有的癱坐地下嚎啕大哭,呼天搶地,一副要死要活的摸樣。
人生百態盡在其中,命運盡在幾張紅榜的方寸之間或扭轉或沉淪。
宋楠看着這一切暗自感嘆,不得不承認,在這年頭中舉便從此走上一條康莊大道,普通百姓沒有別的出路,唯有靠這一條道,端上皇上的飯碗,從此便一切無憂了;可悲的是,自己腹中有比這時代所有人都多的知識和經驗,卻偏偏走不上這條道去。
李大牛滿臉沮喪的擠出人羣來到宋楠面前,小心翼翼的組織着措辭,生恐打擊了宋楠。
“楠哥兒……俺找不見你的名字,俺不太認字。要不你自己再去看一遍?”
宋楠吐出口中的草莖,微笑着拍拍李大牛的肩膀道:“不用再看了,咱們回吧。”
李大牛道:“楠哥兒,你可別傷心,你不是說了麼,條條大路通那個什麼羅馬,沒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幹什麼不吃飯。”
宋楠噗嗤一笑道:“你學的倒是挺快,不用安慰我,我沒事,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倒是孃親要傷心了。”
李大牛道:“宋大娘定會讓你溫書,三年後再考。俺覺得楠哥兒你好像對讀書沒什麼興趣了,跟以前的你不太一樣。”
宋楠道:“再讀三年書也是白搭,沒得蹉跎了青春,荒廢了歲月,我已經想好了,回去後要跟孃親坦誠心意,我已經決定從商,將來成爲大明朝的大富翁,這不也挺好麼。”
李大牛興奮起來道:“這倒不錯,大牛跟着你跑腿兒。”
宋楠哈哈大笑,兩人勾肩搭背的離開貢院廣場,回到客棧收拾東西,帶着忠叔趕回蔚州。
數日後,宋楠等人回到蔚州,得悉消息的宋家小婢小萍早已攜李大牛的妹妹二丫趕在城門口迎候,一路上宋楠想的好好的,可臨近家門心頭不免惴惴,他害怕看到母親失望的目光。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家上下一片靜默,雖然極力的掩飾,但目光中深深的失望還是刺痛了宋楠的心,宋母一如既往的平靜,做了好菜好飯讓離家月餘的兒子好好的吃一頓,對於宋楠落榜之事卻隻字不提。
天黑之後,宋楠下了決心去母親房中和她談談,掀開門簾跨入西廂房宋母的房間之時,宋母正在油燈下呆呆的出神,宋楠心中一痛,雖然實際上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但實際上內心中卻很自然的認同了母子的身份,讓宋母失望難過是自己最不願做的一件事。
“母親。”宋楠低低的叫了聲,垂首立在燈下。
宋母一驚,回過神來,看見宋楠頓時臉上滿是笑意,輕聲道:“楠兒,你來了。”
宋楠道:“孩兒不孝,來向母親認錯,孩兒叫母親失望了。”
宋母拉着宋楠的手道:“別說傻話,科舉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我大明朝每科數十萬學子應考,中舉的也不過千餘人,再往上中進士的不過數百,本就是條艱難之路。頭幾年你身子不好,也沒讀好書,這不怪你,都怪娘給了你個孱弱的身子。再者說今年沒考好,好好溫書,三年後再考便是了,你才十六,有的是年頭呢。”
宋楠無語,想了想咬咬牙道:“娘,孩兒不打算溫書參考了。”
宋母一愣道:“我兒怎麼了?讀書乃是正途,娘希望你能光宗耀祖,你以前不也發過誓麼?再說了你爹在世的時候便交代我要供你讀書,爲孃的豈能讓你爹失望?”
宋楠撓頭道:“以前我發過誓麼?我倒是不記得了;只是我覺得我不是讀書的料,還是趁早別浪費光陰爲好;我已經想好了,要從商做買賣,咱們賺錢成大富之家,不也挺好的麼?”
宋母怔怔看着宋楠道:“兒啊,你真叫娘失望了,好不容易讀到秀才身份,好歹也是個有頭臉的讀書人,你豈能自甘墮落去從商?行商雖能富家,但一來你何來從商的經驗,二來你一個秀才經商,豈不叫人笑話;娘絕不容許你這麼做。”
宋楠還待再說,宋母已經背轉身子抹淚了,宋楠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規勸,但聽宋母抽泣道:“兒啊,娘知道你這次落第心中必然極爲失落,但你不能失去信心,憑我兒的才智,定能高中,只是時運未到罷了,聽孃的,好好溫書,三年後再考。”
宋楠嘆了口氣道:“若是三年後又不中呢?”
宋母蹙眉道:“怎麼會?若真是那樣,便再接着讀三年再考,一直到考中爲止,什麼從商之類的話,娘再也不要聽了。”
……
宋楠無可奈何回到東廂房,直到半夜依舊無法入睡,只睜着雙目看着黑漆漆的房頂,耳聽窗外寒風掠過樹梢嗚嗚有聲,宋楠的心中也是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