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恐暗無天日了”
散朝之後,一干臣子從奉天門那邊去往文淵閣,因爲大軍已經在城外停駐,準備入城獻捷閱兵,各部都有相干的事務,要由內閣統籌之後進行處置,不在內閣之中的幾位尚書也是跟了過去。
戶部尚書王遴嘆氣說了句,等到司禮監太監張誠說那句話的時候,衆人都知道這個事情已經沒什麼更改的餘地了。
內閣首輔申時行和次輔王錫爵都是冷眼旁觀,兵部尚書張學顏也是不動如山,又有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支持,王通本身的聲音也不容忽視,在朝會之中,萬曆皇帝是怎樣的態度,大家也是看的明白。
“怎會是暗無天日,少些鳥鳴犬吠,耳邊還能清爽。”
王錫爵聽到這句話,冷笑着說道,他萬曆十一年回到朝中,張四維一黨推他入閣是爲了和申時行抗衡,王入閣後,言官們開始攻訐申時行,卻沒想到王錫爵和申時行相處的不錯,結果言官們灰頭土臉。
但言者無罪,言官們沒有受到什麼處置,自此就和王錫爵不太對付,經常上疏彈劾,反對王的舉動,彼此關係極差。
“王大人,王通囂張若此,沒有言官清流等正義之輩抗衡,那局面會到什麼樣子?”
聽到王錫爵的冷笑,刑部尚書潘季馴忍不住說了一句,王錫爵卻不理會,開口說道:
“正因爲這王通跋扈,纔不能讓那些蠢笨如豬的人把把柄送到王通手中去,若真是爲了正道大義倒還罷了,真相如何,難道諸位不知嗎?難道王通不知嗎?”不跳字。
萬曆十二年的五月間,百姓們在議論的是入城兵馬到底會怎樣,也有不少從城外回來m的人興高采烈的描述自己的見聞。
這幾日北征的大軍都在城外演習,對圍觀的百姓們只是象徵性的驅趕,過去看熱鬧的人當真是不少。
相對於百姓們過節一樣的興奮,京師低品官員中的氣氛則是沉悶異常,已經有二十幾名所謂的言官清流被抓了起來,他們的罪過很簡單,曾經造謠說北征大軍潰敗,造謠說回返的大軍軍紀敗壞。
革掉功名、勒令回鄉,最嚴重的幾個是終身不得參加科舉,京師當時就有消息流傳,說奸佞當道,剛直之人的言路也被堵死,不過這個話流傳出去之後,沒過多久,就有人前來警告,說你這個也和造謠無異。
說這個話的人沒想到錦衣衛官差來的這麼快,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敢再說,與謠言對應的是各處也有消息放出來,還是比較有權威的抄報,這都是由內閣中書們泄露出來的消息,說是天子下旨褒獎了十幾名言之有物的給事中、各道御史和六部的主事,這些人或者對歸化城那邊如何治理的諫言,或者對其他各項事務的改進改善,這其中也有人說大戰對國家消耗太大,沒必要再舉行這個入城獻捷閱兵耗費民財。
這些人裡面,有說對的,也有說錯的,也有說的並不怎麼讓朝廷高興的,但都得到了褒獎,這和前面那些造謠唬人的對應,無疑很能說明問題。
吏部尚書嚴清已經在家閉門思過,王通成爲了新任錦衣衛都指揮使,這兩個消息也是引發了不少人的猜測。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重點,大家關注的都是即將進行的入城閱兵,言者無罪的規矩被壞掉,言官們都是憤憤不平,頗有人揚言要在大軍出城的時候做些事情出來,好讓朝中的奸佞知道,這天地間有正氣在。
萬曆十二年五月,京師下了幾場小雨,不過大軍入城獻捷這天,天氣卻很好,老輩人都說這是天公作美,下小雨之後地面潮溼又不泥濘,大隊人馬走在路上也不必擔心塵土飛揚,讓人掃興。
以往宮內和朝廷舉辦這樣的大典,照例要靜街戒嚴,不過這一次卻有些與民同樂的意思,百姓們靈活的很,既然沒有差役過來說明,有閒工夫的就上街來湊這個熱鬧。
京師人多,大家都怕來晚了沒有空地方,早早的過來,有人帶着早飯過來,有人乾脆就不早飯。
據說是從崇文門入城,天矇矇亮,就已經有不少人在那邊等着了,還有人開玩笑說,這麼多人馬從崇文門過,那邊居然沒有收到銀子稅賦,實在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百姓們起了個大早,錦衣衛巡捕司的差役兵卒都是起了個大早,分佈在各個路口和大軍經過的街道上維持秩序。
百姓們太擁擠的話,恐怕大軍就無路可走了,巡捕司的兵卒遠遠不夠,城外整訓司的新兵也被拉出來,而治安司的一干人和順天府的部分差役,則是在京城內的其他區域,防着有人趁虛而入,做什麼混帳勾當。
百姓們在街上瞅着,崇文門到皇城之前道路兩旁,那些酒樓茶樓的二樓高處,早早的被人預訂一空,有錢人家都定了位置,準備到時候舒舒服服的看個熱鬧。
這條大軍經過的道路是在南城,二層樓這樣的場合畢竟是少,有那一等一的富貴人家,還想看這個熱鬧,還不願意和別人湊在一起,索性花錢買下了路邊的宅院,在裡面用竹木搭起高臺。
不過不管是這等在樓上的,還是在高臺的,照例有兩名錦衣衛駐守,也有不少人奇怪,說何必這般的小心翼翼,大軍行進,難道還會怕兩邊的百姓攻擊。
來的早,距離崇文門近的,天沒亮的時候就趕過來,卻看到城門已經開啓,大家心中納悶,按老規矩,怎麼開這麼早,難不成是爲了大軍入城方便,可也沒有這個必要。
太陽漸漸升起,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用人聲鼎沸來描述已經沒什麼誇張了,又有那買賣零食的小販看到熱鬧也過來兜售,更增添了幾分熱鬧,
人羣中還有一景,偶爾某處突然喧鬧起來,片刻就有人被幾個身着便裝的漢子抓住捆起,裡面又有人驚呼,原來是混在人羣中的扒手。
在距離崇文門向北百餘步的街道邊上,人羣中有十幾個身着長衫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家境不錯的士子,看其中幾人的氣度作派,有功名有官身也有可能。
看着那邊抓小偷的景象,有人笑着說道:
“以往京師這般聚衆,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是忙不過來的,肯定亂子處處,有這些番子張羅,倒是忙而不亂啊”
“王通小兒不學無術,明明是獻捷閱兵的大典,卻弄的好像是廟會集市一般,真是可笑。”
一名年紀稍長的人面色嚴肅的咳嗽了聲,開口說道:
“我等來這裡,並不是遊樂的,要在這衆人之前給那奸人一個教訓,讓他顏面掃地,讓他知道正道不可辱”
這人說完,其餘諸人也是露出凜然的神色,紛紛點頭。
時間差不多了,“通通通”在城頭上三聲大響,人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儘管不知道這三聲大響爲了什麼,但也能猜到是大軍入城的信號。
站在街道兩側的人,即便是最靠近城門的,對城門另一邊也看不太清楚,但大家始終沒有等到大軍出現。
開始的安靜過後,嘈雜聲又是出現,然後喧鬧又是恢復到剛纔的狀態,小販們拉長了調子的吆喝更是別有風味。
大家不時的別過頭去看,看不到什麼,然後又繼續的聊,過了會,聊天的聲音變小了些,因爲有人能聽到似乎在城外有些鼓聲,衆人的注意力都是被吸引了過去。
的確是鼓聲,不過鼓點似乎不是那種喜慶的味道,也不是禁軍京營操練時候的那種打法,很單調,好像就是在那裡一下下的敲着。
每個人都聽的很奇怪,喧鬧的街道漸漸安靜,大家都想聽的更清楚些,鼓聲越來越大,似乎是上百面鼓在敲。
一名旗手走入了城門,出了城門洞衆人才看清他手中的大旗,很簡單的紋飾顏色,黑色大旗,上面血紅的兩個大字“虎威”,黑色旗幟上隱隱有虎紋,旗手身穿板甲,板甲在日射下閃閃發光。
“不知道這是那一位將軍,不然怎麼會有這樣好的鎧甲”
有人低聲說道,鼓聲愈發的響亮,但依舊是單調的節奏,鼓聲之外,街道兩旁靠近城門處的人們還聽到了別的聲音,“蓬蓬”一聲聲悶響,好像是什麼在敲擊地面,衆人都是納悶。
“向後,向後,不要阻礙了大軍的前行,那就是大罪過了”
每個人都想看個究竟,向着街中走去,維持秩序的錦衣衛兵卒都是大喊着攔住,那名手持大旗的旗手走了百步,大軍的隊列出現在衆人眼前。
本來有些噪雜的街道上瞬時安靜,大家都看到了出現在街道上的軍隊,穿着虎威板甲的長矛兵們排着整齊的隊列,長矛斜舉,踏着大步,整齊向前。
每名長矛兵都是穿着鎧甲,街道上很多人下意識的都是眯了眯眼睛,甲冑和兵刃閃爍的寒光太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