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太后說這個,萬曆皇帝的臉色無怒無喜,只是開口說道:“母后請講。”
“天津衛那邊設立專管官員一事,前幾日有人和哀家講,如今兵部武備司員外郎黃宜分堪稱能員,做事辦差都是謹慎認真,人又是個忠厚老實的,天津衛那麼多錢財進出,正需要這樣的人過去,皇上你覺得如何呢?”
上次並沒有提出具體的人選,這一次直接說出人名,萬曆皇帝頭低了下,悶聲說道:“這人是舅舅的門生吧,舅舅吃穿用度比朕都毫不遜色,家裡難道缺了錢財,怎麼還這麼熱心收斂。”
李太后的眉頭猛地皺了起來,這幾天京師的局勢越發的躁動,儘管沒有消息傳來,可從山西和大同那邊過來的消息,都是說王通這一軍凶多吉少,沒有了王通,萬曆皇帝好多事情必須要通過外朝才能去做,如果有所權衡取捨,李太后覺得萬曆皇帝不會拒絕自己提出的要求,沒想到居然這般冷〖言〗論語。
衝着邊上用了個眼色,侍從的宮人們都是退下,李太后的聲音也是轉冷,開口說道:“皇上,天津衛保着宮中的用度,不光是那一百二十五兩的金huā銀,御馬監那邊在天津衛入股的幾家商行船行,每年入息分紅也是不少,缺了這個財源,宮中用度一下子就要窘迫起來。
“怎麼會斷絕,母后是不是太過擔心了!”
“王通那邊若是回不來,或者是大敗而歸,天津衛那樣的地方,他一個失勢的武職,皇上以爲他還能把持着嗎?到時候朝中推舉一個過去,那還會有一兩銀子送進宮來,平素裡宮中去做什麼營生,朝臣都是百般攔阻刁難”不提早做準備怎麼能行,宮中沒有銀子,禁軍和京營軍將的糧餉賞賜那裡去籌。”
李太后的聲音嚴厲起來,萬曆皇帝只是恨恨的嘟囔了一句:“這朝中百官,到底是不是大明的臣子,朕的日子好過一點,爲什麼他們就看不慣!”
“皇上,哀家所說的這些,皇上覺得如何呢?”
那邊李太后又是問了一句,萬曆皇帝沉默了會”開口說道:“母后說的是,皇兒明日去安排下。”
大明自宣鼻之後,又經歷子土木堡大敗,朝中有話語權的勳貴和武將系統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文臣勢力開始獨大。
文臣講求風骨,講求聖賢之道,講究直諫”這其中最沒風險又能揚名博得讚譽的,莫過於勸諫阻止皇家不要奢靡浪費,宮內開的皇莊皇店,文官們要千方百計的封掉他,宮內派出去的稅監、礦監,不管表現的如何,文官們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們驅逐回宮中,過份些的,直接就把這些宦官抓起來治罪。
至於每年成爲定格,訌南稅賦中單列出來的金huā銀,文官們不知道和歷代天子糾纏了多少次”每次天子想要多要些錢,文臣們總要糾纏不休,一兩也不能多。
天子多要錢未必是爲了奢侈,文臣們節省也未必是利於國家,文臣們對商稅深惡痛絕”可小民百姓跟商稅扯不上什麼關係,和商稅相關的都是高門大族,富貴豪商,而朝中和地方上的官員,又多出於這些高門富貴。
天津衛每年輸入宮中一百二十五萬兩定額,又因爲天津衛商業繁盛”皇商多有在天津衛開設店鋪商行經營的,也是獲利頗豐。
這一來,宮中進項的一半以上”都可以在天津衛取得,而且對民間沒有太大的壓力”這樣的情況,卻不是文臣們願意見到的。
從前皇莊皇店的收入不多,主要依靠戶部撥給,戶部撥給,朝臣們自然有發言權,對皇家的開銷huā費有話語權,自然能影響到其他的方面,眼下這個話語權越來越小,文臣們自然會將天津衛視作眼中釘。
王通若在,他拳打腳踢弄出了天津衛,他又有種種狠辣手段,旁人不好下手,也不好說話,但王通若不在,這些官員對付皇帝的手段可是一大把,往往都是冠冕堂皇,萬曆皇帝還真是無可奈何。
李太后所考慮的,實際上也是實情,但這鼻宜分是武清侯這一系的人,到時候天津衛的財源控制在太后手中而不是皇帝手中,對外說起來都是被皇家抓在手上,實際上卻有很明顯的不同。
不過到了此時,是被朝臣掌握在手中,還是被太后掌握在手中,君臣和母子,萬曆皇帝也知道如何權衡利害。
萬曆皇帝的那個答覆,李太后很滿意,本來已經陰沉下來的神色,又帶了些笑容,隨意扯了幾句別的之後,卻開口又說道:“昨日王氏帶着常洛來哀家這邊玩,常洛這孩子才兩歲,就能看出來教厚老實,讓哀家喜歡的緊,皇上,常洛在宮中呆了快有兩年,至今沒個說法,如今動盪多事,這等不穩的緣由還是要少些好啊?”
這次萬曆皇帝的眉頭已經皺起,萬曆皇帝在李太后面前很少有什麼怒色憂色,但說到這裡,卻實在是抑制不住,但萬曆自己也沒有了底氣,儘管在北疆還沒有正式的消息送來,可他也感到凶多吉少。
上次還可以頂回去,這次就要斟酌着再行回答了,李太后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萬曆皇帝終於開口說道:“母后,常洛到年紀還小,等再大些,封王就是!”
“爲何要再大些封王,常洛身爲皇長子,祖宗燦巨,這時就應該封爲皇儲太子,何必再拖延,皇上,哀家說多了皇上不願意聽,哀家歷經三朝,朝中那些官想什麼如何不知,皇上有了子嗣卻不立皇儲,會被他們揪住不放,到時候皇上這裡就失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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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依舊是用勸的方式,萬曆皇帝的眉頭卻越皺越深,沉聲說道:“母后,立儲與否,是皇兒的家事,母后說得,他們說不得,王通勝敗不知,這件事皇兒有錯,但這錯,也不是讓外面朝臣和有心人拿來威逼的藉口,他們若是真敢開口,廷杖等着呢!”
“荒唐!什麼是家事,什麼是天下事,你是天子,天家事,就是天下事,朝中百官如何說不得,若是爲這件事鬧將起來,朝局動盪,再加上北疆的大敗,恐怕真哼哼心人要做什麼事了!”
李太后臉上笑容盡去,嚴厲的說道,萬曆皇帝想要拍桌子,不過只是在桌子上狠狠的抓了一把,悶聲說道:“母后,恭妃王氏是慈寧宮出來的人,事事聽母后您的話,母后非要堅持立儲,還不是爲了讓恭妃更進一步……母后,皇兒登基以來,你已經管了十年,兒子已經長大了,兒子也有了自己的兒女,你何苦還要管……這天下,姓朱,不是姓李……”
萬曆皇帝開始揚聲說道,到了後來,聲音卻放低了下去,說的含糊不清,但屋中實在是安靜的很,每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屋中的兩名女官和伺候的幾名小宦官都是臉色煞白的跪了下去,伏在地上不敢動,不敢出聲。
說完之後,萬曆皇帝就是低着頭,屋中安靜的很,他還是擡頭看了過去,李太后在那裡身子都是發抖,伸出手指着這邊,萬曆皇帝也有些惶恐,這時李太后厲聲開口了:“天下交給你管了兩年,可是如何,三十年邊塞都是捷報,你卻放任王通深入北疆,弄出這等大敗,敗壞了這樣的大好局面,你有何顏面見你父皇,見你皇祖,你有何顏面見大明的列祖列宗!!”
萬曆皇帝身子縮了縮,經過三陽教之亂,李太后不問政事,萬曆皇帝以爲自己有底氣了腰桿硬起來了,沒想到被李太后這樣呵斥,心裡還是虛的,可又頗爲的不服氣,只在那裡嘟嘟囔囔的說道:“父皇被定下做太子也很晚,裕王這個封號也不早,皇祖那邊不也是開了這個頭嗎?”
“都下去,都下去!!”
李太后厲聲喝道,周圍伺候的宮人們如逢大赦,急忙退了下去,李太后指着萬曆皇帝肅聲說道:“你身在宮中還說這樣的糊塗話,武宗皇帝怎麼落水,又怎麼窩在宮中病死,當年俺答怎麼就在大同宣府暢通無阻,圍住了京師,你難道不知道武宗皇帝親信武臣,你難道不知道你皇祖登基之初得罪了多少文臣,你真以爲這天下是一家天下嗎?你親信王通,又在運河上設卡收稅,又開海貿易,你當那些文臣們心中高興,你以前能壓住,現在大敗如此,你如何能壓得住,難道真等到別人逼哀家去告祖宗社稷嗎?”
告祖宗社稷,這就是言廢立了,萬曆皇帝臉色已經變了,李太后說到此時,眼淚已經止不住,在那裡抽噎着說道:“皇上,哀家是你的親孃,十月懷胎責下了你,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爲何你總是把娘當成是仇人一般提防對待,現在這些事不做,等到了要做的那一天,恐怕就晚了啊。”
說完又是哭了起來,萬曆皇帝坐在那裡呆若木雞,半響才嘆了。氣,剛要說話,卻聽到外有宦官尖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萬歲爺,奴婢有十萬火急的要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