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金花銀是由漕糧稅賦單獨刻撥出來一塊供給宮中,而金花銀增額則是由天津衛的商稅厘金收入入組成,送往宮中,由御馬監點驗收納,這已經成了這幾年的規矩,這些事務劃歸大內,由內廷衙門掌管,知會內閣和戶部算是打個招呼,不知會也不算違規。
天津衛的金花銀每年送到宮中定額一百二十五萬兩,每月送一次只不過是個習慣,如何送,每次送多少,卻沒有什麼明文規定。
陳戈在那裡喊叫的話語,在宦官們耳中聽來,更像是情急之下找的理由,太祖、成祖兩位皇帝威德深重,臣子們不敢多說什麼,可到了後來,凡是宮內想多弄些銀子,文官們總是不依不饒。
要說天下間各處派稅監礦監搜刮的時候倒也罷了,很多不過是正常的收支,還有許多人前仆後繼的進諫諷刺。王通這次將萬曆十一年的金花銀一次交齊,在城門處被這些文官阻攔,想必也是和從前一樣,看不得宮內進銀子。
出來接銀子的宦官都是如此想,臉上都有憤怒神色,那御馬監派出來接銀子的徐俊做事倒是有些條理,斥罵完之後,又是開口說道:
“王大人,天色不早,欺君的犯人既然抓獲,還是先跟着小的們將銀車停放好,明日咱們再做交割,大人一路辛苦,也早些休息。”
王通點點頭,徐俊連忙招呼一聲,隨行的人也都跟着上馬,走不兩步這徐俊又是回頭,策馬到了王通跟前,低聲說道:
“這等文官恐怕針對的不是萬歲爺,而是大人您,光是由大人的屬下作證未必能說得過去,這沿路的百姓和五城兵馬司的兵卒,恐怕也要帶幾個回去作爲人證。”
天下間聰明人多,徐俊也是知趣,王通笑着點點頭,回頭喊來陳大河知會了一聲,陳大河在進門的時候憋悶了半天,方纔可是解氣痛快了不少,聽到命令馬上大聲答應,車隊繼續前行倒是沒耽誤。騎馬的王通護衛和“家僕”四散而出,沿路抓了幾十個人,其餘的人誰還敢在這裡看熱鬧,都是一鬨而散。
五城兵馬司守衛此處城門的官兵方纔在看戲,看到事情鬧到這番地步,才覺得有些不妙,看着王通的手下氣勢洶洶的過來,這才慌了,他們手裡也是有刀槍的,奈何王通這邊騎馬居高臨下,那進退有度的森嚴模樣,就不是他們能比的,一名總旗打扮的在那裡大喊道:
“王大人,大家都是朝廷兵馬,你這般做,難道是要火併嗎?”
這人倒是會扣帽子,他這邊一喊,踉踉蹌蹌被拽着走的陳戈一干人也有人喊道:
“我等即便有錯,也是有司懲治,王大人你無權管轄,你這麼做……””
“錦衣衛爲天子親軍,誣衊陛下,欺君大罪,發生在本官面前,本官自然有權管轄,兵馬司這邊親歷此事,出幾個人隨本官入城作證,本官也不想火併,不過動起手來,肯定是你兵馬司難看!”
話說的頗硬,兵馬司的官兵卻也沒有了話說,王通手下的兵卒也不是好脾氣,直接過去伸手拉拽,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雖然軟蛋,但一時間也有點脾氣,有人罵罵咧咧的就抽出了刀。
王通在馬上瞥到這人抽刀,頓時大怒,還沒說話,身邊的陳大河已經張弓搭箭,一箭射出,嗖的一聲尖嘯,箭支準確無比的釘在了抽刀那人的兩腿之間。
那人本還在叫囂,突然間被箭釘在面前,整個人都呆了,身邊同伴都忙不迭的後退,那人反應過來,慘叫一聲,手中刀都拿捏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
“就是這等草包模樣,還跟本官談什麼火併,不要多說廢話,快些交出人來!”
如此窩囊,王通冷笑了聲,輕蔑的和那位總旗說道。
……
進城一切安頓下來,天已經黑了,王通雖然在天津衛呆了幾年,可他在京師也不用住客棧,原來南街那邊就有家宅。
他過去的時候,呂萬才和李文遠早就等候許久了,宴席簡單,不過也是振興樓那邊的廚子精心置辦的幾個小菜。
馬三標和譚將也是來到,馬三標和王通告了個假,先回自家宅院收拾去了,譚將則是在這邊伺候,掀開厚重的棉被簾子,屋中溫暖如春,看到他進來,呂萬才和李文遠都是站起,抱拳問候,跟他們在一起,王通也覺得心中輕鬆自在,笑着說道:
“都是自家人,不必這麼客氣,在天津衛呆的久了,一入京師就覺得乾燥,實在是不習慣。”
呂萬才無論何時手中都是拿着那柄摺扇,聽到王通的話,湊趣說道:
“王大人今後再去天津衛,恐怕就會不習慣天津那邊的潮溼了。“
這話說的吉利,衆人都是大笑,李文遠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現在他雖然是錦衣衛千戶,可王通已經是錦衣衛指揮同知,算是本管,多少帶了點恭謹。
落座之後,王通吩咐諄將自去休息安排,三個人圍坐一桌,開始推杯換盞,等諄將出了屋子,李文遠沉聲說道:
“大人從城外抓到的犯人,現在都在治安司那邊過堂,畫押的口供已經出來,不過此事牽扯的各處官員不少,六部主事、都察院的御史清流官員得有三十人朝上,這個怕是麻煩。”
“沒什麼麻煩的,他們既然罵金花銀是民脂民膏、百姓血淚,那就是誣衊君上,到時候如何裁斷,看陛下如何做主了。”
王通輕鬆的說道,李文遠點點頭就不再多說,呂萬才輕搖摺扇笑着說道:
“王兄弟這次可是給了這些清流一個下馬威啊,經過這次之後,王兄弟無論做什麼,那些清流士子想要做什麼,恐怕都要掂量一二,不敢這麼貿然行事了。”
“本來這筆銀子就是準備入京後送入宮中的,不過卻不是金花銀的名義,到通州的時候沿路看到那麼多的窺伺者,一問出背景來,就派三標他們入城先打個招呼,現在御馬監是鄒義做主,陛下又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較真,自然轉換了個名目。“
聽到了王通的回答,呂萬才哈哈大笑,摺扇不斷的敲打掌心,開口說道:
“那些清流言官本想着給你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被你給了個下馬威,想想真是痛快。
三人又是舉杯,杯中是黃酒,衆人喝的也是節制,歡笑幾句之後,呂萬纔將摺扇放在桌上,有些擔憂的說道:
“王兄弟,城外吃廖的是那些言官,可捱罵的卻是陛下,陛下可不會爲這等事高興。”
王通搖搖頭,開口說道:
“今日這事,恐怕陛下不高興的不是這個捱罵,這個我早就有計較,不必擔心了!”
聽王通如此說,呂萬才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尋根究底,倒是李文遠沉默了會,又是開口說道:
“大人,這筆銀子算做金花銀,那原本要送給宮內那筆銀子還要給嗎?”
“這個自然,我已經吩咐人回津調撥銀兩。”
李文遠又是遲疑了下,放低聲音開口說道:
“進獻給宮中的銀兩,屬下不該多說什麼,不過這來來回回二百多萬兩送進去,咱們天津衛會不會傷了元氣?”
王通愣了愣,隨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開口說道:
“誰不知道天津衛金山銀海,咱們每年送進宮中這個數目,早晚會有人嫌少,與其讓宮內提出來加錢,不如咱們先主動定個額度,也算有控制,此次的數目另有他用,並不是以後的常量。”
聽到這傘,李文遠纔有些放心,王通露出笑容,將杯中酒喝乾後說道:
“就算是每年定額二百萬兩也不算什麼,大家光知道天津衛金止,銀海,這山有多高,海有多深,他們卻不知道,不必擔心!”
王通臉上全是自豪和自信。
……
京城的東直門處士人清流聚集,又有百姓圍觀,還發生了那樣的衝突,這樣的事情治安司自然有一份呈報,同樣的,東廠、錦衣衛、順天府各有文報遞送入宮。
現如今萬曆皇帝大權獨攬,這樣的文報都由各處彙集到他的書案之上。
屋內懸着幾盞宮燈,明亮異常,這還是王通在書信往來中提及,說夜間如果昏暗容易傷眼,御書房才改了這個規制。
趙金亮站在下手,心裡卻琢磨着是不是找機會出宮一次,見見入京的王通,他心裡可是興奮的很。
正在讀呈報的歹歷皇帝越看臉色越黑,身後的張誠也是神色慎重,看到最後,萬曆皇帝把手中的文報摔到了桌上,冷聲說道:
“這不是對王通,這是對寡人,沒了大張,沒了小張,寡人以爲百官們知道誰是天下之主,可他們還是自成體系,寡人調個體己人進京,他們都容不下,張伴伴,吩咐下去,一定要嚴查,看看到底是何人在背後指使,看看到底是誰這麼無法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