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的天津衛,豔陽高照,店鋪商家就要進入最繁忙的時候,也是一年中最賺錢的時候要開始了。
和去年與前年的忙碌不同,現在的天津衛的街道上卻有了些穿着富貴,隨從簇擁悠閒自得的人士,這幾年許多人發家發財,老的或許辛勞賺錢,有些好享受的,還有那些發財人家的小輩們卻講究起來。
在少水的北方,天津衛卻有難得的水系彙集,又瀕臨大海,也有不同於他處的別緻景色,真用心遊覽,也讓人興味盎然。
何況天津衛雖然新興,卻有海路和漕運彙集便利,南北貨物、美食、甚至是風月之事彙集,海河、運河多是豪商大賈,就連各商行貨棧處的掌櫃管事身家都頗爲豐厚,商務上酒宴酬答,迎來送往,私下裡飲宴作樂,全天下的好吃好玩都被慢慢吸引而來。
這等好處,且不說本地這些新富玩的不亦樂乎,就連京師、北直隸和河南、山東等地富貴閒人都有在天津衛這邊置辦宅院房舍,閒暇時過來玩樂,天津衛城本就不大,城內房屋宅院價錢已經漲了三倍。
王通那邊卻知道,遼鎮孫守廉還在這邊置辦了宅子,據說要託人去揚州買個姑娘安置在這邊。
不過這悠閒從早上開始,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急促的奔馬打斷,有幾名騎兵在集市上呼嘯而過,路上行人慌不迭的閃避。
要放在外地,早有就有人大罵出聲,富貴公子還要過去找麻煩,可在這邊,不光沒有人敢出聲,反倒都是驚訝無比的看着騎兵們。
按照他們的認識,天津衛非大事,絕不會如此,還沒等從納悶中反應過來,卻聽到銅哨聲尖銳的響起。
衆人心中一凜,都是下意識的擡頭朝着那瞭望高塔望去,六層佛塔的模樣,卻是用來瞭望的望樓,去年建成,已經成了海河區域的地標,當然絕大多數時候,就是個擺設,可此時上面傳下尖銳的哨聲,還有綠旗在那裡舞動。
搖綠旗,銅哨響起,沒有鑼聲,那就是大家各行退避,不得上街,如果說有鑼聲,那就是就地尋找宅院躲避,不尊者軍法治罪了。
街面上一陣騷動,保安軍的丁壯們開始走到街上維持秩序,衆人心中有些驚慌,卻還能保持鎮定,向着各處走去,這也是有規矩的,若亂跑亂喊,保安軍有格殺勿論的全力。
不多時街面上已經變得情景,膽子大的都趴在門縫窗縫那邊探頭探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整齊的腳步聲,和軍官呼喝的聲音,有些門面的人就能看到兵丁們列隊出動,店裡從東家、掌櫃到下面的管事和夥計,各個提心吊膽,信佛的不住的唸叨,好不容易在天津衛發財,別就這麼破敗了。
天津衛海河入海口以及海邊一線,距離海河商業區快馬也要大半個時辰,這邊做好防護,那邊也是在緊鑼密鼓的進行,因爲敵人就是在海上。
靠近入海口的地方,也有木石搭起的望樓,上面的士兵已經在大聲的咆哮,下面的人一邊細聽,一邊對外喊話:
“五艘佛郎機船,兩艘和飛鹿號差不多的樣式,三艘稍微小一點……”
“兔崽子,傻呵呵的望着海上作甚,快些給我去矯正火炮!!”
炮隊統領譚火,炮隊百戶木恩,炮隊總旗張武,這三個人輪流在海河各處炮臺值守,今日在海邊值守的卻是張武。
他在那裡聲嘶力竭的大吼着,一邊帶着些緊張的看着海面,海邊和入海口的地方荒地荒灘居多,所以在炮臺工事上就不必太考慮民間。
有幾個跟小山包一樣的炮臺,上面一門門火炮朝向海中,現在都是緊張的裝填,調整方向。
看着一門門火炮裝填完畢,對準了海上的方向,張武心思稍安,開口說道:
“給海面上的船隻發信號,炮兵就要發炮,讓船隻避讓!!!”
天津衛港口這邊也有和外面約定好的信號,這邊有人站在土臺上發出信號,大旗舞動,對空鳴炮。
這時候海上船隻本就不多,看到這信號,都是揚帆轉向,開始閃避,反倒是那幾艘佛郎機海船還在逐漸的靠近中。
“張總旗,火船預備好了!”“……三斤炮裝填完畢!!”“……五斤炮已經準備完畢!!”
“九斤炮準備完畢!!”
最後這一聲大喊,讓張武猛地揮了下拳頭,九斤炮是匠坊鑄造出來的最大威力的火炮,射程近八千步,可炮身也有近三千斤,即便是用炮車鐵輪,也要用十幾匹牛馬來拖動,頗爲不便,安置到這邊的炮臺上還是用水路運輸,來到這裡動用了上千民夫才做好。
這樣的火炮一共鑄造三門,全都是放在海邊的炮臺上,這種火炮,裝填和平常差不多,調整炮身方向卻是很難,爲了這個,特意在炮臺附近養了幾頭牛,就是用來移動火炮的,不過不急的狀態下,用人力也能做到,但緩慢的多。
張武手中已經拿出了兩把木尺,對着那幾艘佛郎機船的方向交叉,眯着眼睛估算了一會,開口喝道:
“九斤炮對準目標船隊右側,開一炮!!”
炮兵聚在火炮左近,搬動火炮,稍微調整後,點火開炮,點火的時候,周圍的人都是捂上了耳朵,有人早早的用布條塞住。
“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土臺都跟着震動了下,塵土飛揚,炮彈呼嘯飛出。
張武向前幾步,盯着炮彈的落點,因爲留了足夠的餘量,所以在距離船隻百餘步的地方落水,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等炮臺上的塵土散去,那五艘佛郎機船都已經把船帆降下,方纔九斤炮有些偏了,若是調整些,多發幾炮,打中船隻沒有問題,不過張武盯着海面,卻吩咐手下不要妄動,冷聲說道:
“把報信的老李喊上來!!”
邊上的兵答應了一聲,急忙跑下了土臺,不多時帶了一個船老大模樣的人來,張武指着海面說道:
“這幾艘是炮船,你看見了嗎?”
“千真萬確,小的的確看到船舷下面的炮窗,這些年這樣的洋船也看了不少,大船怎麼也有三十門炮,那三艘小每條船上差不多也要有十五門炮。”
張武點點頭,這就上百門炮,這樣的炮船靠近了,天津衛這邊必須要謹慎防備,被人鑽了空子,開進了海河,那可就是大禍。
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帶有警告意味的這一炮之後,海上的五艘洋船立刻降帆停下,如果真有什麼惡意的話,恐怕就要迂迴前進,或者避開,而不是這麼停在射程之內降帆,這在海上也是表示善意的舉動,類似於戰場的丟下武器。
這個時代的海上和路上,沒有壓倒性的優勢,戰船對同樣有大炮的岸防炮臺沒有任何的辦法,炮臺做好了準備,張武就是從容對待了。
對方看起來沒有惡意,不代表張武不會小心對待,一名拿着利刃的壯漢走在街上,即便他什麼也不會做,周圍人也會心懷戒心,小心對待。
這幾艘佛朗機船不管什麼來意,他們有這麼強大的火力,岸上都不會掉以輕心,但看對方這個模樣,總算放鬆了些。
“海上的船放小船下來了!!”
炮臺上的瞭望臺有人大喊道,衆人連忙望過去,天氣晴朗,海面上沒什麼遮蔽,視野開闊,看的清楚。
能看到幾艘大船上放下小艇,然後朝着這邊划過來,張武回頭嚷道:
“胡營官,你們做好戒備,敵人要靠過來了!!”
後面一個步卒營官高聲答應了,那邊海河巡檢湯山快步跑了上來,一上來就開口罵道:
“今後一定要把騎馬學好,這路上幾次差點摔下去。“
邊說話,邊走到前面張望,回頭開口說道:
“張總旗,這小艇過來,怕是來知會的,不過小心爲上,等下他們要靠岸,用火船掛住大船,一動就燒他孃的!”
“湯巡檢想的穩妥!!”
張武開口說道,湯山轉身跑下土臺,邊跑邊喊,炮臺鄰近灣中,幾艘裝滿柴草的帆船已經開始解開纜繩,緊張操作。
步卒的兵丁們已經開始準備,遠遠的能望見海河商業區那邊煙塵泛起,那邊也有部隊過來了,按照規矩,馬隊最起碼調動了八成出來。
天津衛這邊如臨大敵,可海上五艘船上放下的小艇畢竟是划槳,一時半會也到不了岸邊。
“我們是澳門過來的商船,我是船主阿巴貢,我們是得到了尊貴的王將軍的許可來天津衛貿易,並且開設店鋪,你們爲什麼開炮!!爲什麼對待遠方來的客人!!”
小艇一靠岸,虎威軍的兵丁們還沒上前抓捕,圓滾滾的番商阿巴貢就從船上跳下來,氣急敗壞的大喊大叫。
虎威軍的兵卒們面面相覷,大家愣了下,都是忍不住鬨笑起來,那邊阿巴貢的臉都氣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