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是天子最寵信的臣子,同時張閣老和朝中各位大人對王通則是抱有敵意,頗爲厭惡。
自王通成爲萬曆的親信以來,朝會上凡是提起王通,必然引起激辯,幾次官員更迭都是起因於此。
天津衛本是社稷一隅,朝堂諸公胸懷天下自然不會太過看重,不過那是從前,現如今這裡有王通。
天子的眼光投注在這裡,天子就是朝局,雖說現在是李太后、張閣老和馮公公主持一切,但皇帝畢竟是皇帝,現在皇帝還小,將來一切難說。
既然天子關心這邊,又引起了種種事端,不管怎麼考慮,都要安放個眼線盯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及時反應纔是。不要弄到朝會上小皇燕京已經發怒,張閣老和黨徒寸步不讓,自家卻來龍去脈都不知道。
天津衛城近萬人進城圍攻錦衣衛千戶官署,這樣的大事只要眼線不是瞎子,就能看個明明白白。
暗樁眼線們看到錦衣衛千戶官署被團團圍住,衆人大罵着朝裡面丟磚石的時候,每個人都做出了判斷——王通的政治生命就此完結了。
下了這個判斷之後,自然要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不過人偷偷摸摸的到了城門處,卻發現大軍進城,城門緊閉。
儘管錦衣衛要求每家都呆在家中,不得外出,不過這些眼線暗樁也都有點辦法,城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也大概能掌握。
每個人都對錦衣衛能這麼快能控制局勢感覺到驚訝,不過對王通結局的判斷卻沒什麼改變。
城門開啓,各家的消息也都快馬傳遞到了京師。
天津衛城的清軍廳是河間府派駐在這邊負責民事的機構,高同知向上彙報就是向河間府。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船頭香和什麼三陽教扯上干係的官員,他的消息送到河間府之後,河間府還要層層上報,這可就比其他各處的消息晚了幾天。
“錦衣衛千戶王通殘暴不仁,苛待百姓,激起民變,理應嚴懲……”
“天津衛城乃京師及北地三鎮漕糧轉運之地,王通無能莽撞,擅起動盪……”
“陛下登基已有六年,聖君在上,賢相輔佐,天下太平,然天津衛城卻有大亂,此王通之過錯……”
“擅增稅賦,搜刮民財,良民被逼,行無奈之舉,過錯在官而不在民,王通在天津衛城倒行逆施,造起大難,理應重罪懲處…….”
“陛下治理天下,在理而不在利,與民爭利,沿河抽取稅賦,借整飭海疆盤剝良善百姓,終激起這等變亂,王通小人,大罪難赦,陛下求利之心亦有過錯,當自省自查……”
這在各方的預料之中,天津衛百姓圍攻錦衣衛官署的消息傳進京師之後,立刻就是軒然大波。
言官紛紛上疏參劾,就算沒有官身的士子也是寫文抨擊,酒肆瓦舍,唱曲的,說書的,各個把這個當成最時新的段子來唱,鬧騰的精彩異常。
朝中幾位大佬自然要比這言官們知道消息更早,不過他們都沒什麼行動,等京師的輿論成型,拿主意的人定了基調之後,再行舉動。
京師上疏,天津衛兵備道、監糧各有奏疏,通過通政司將奏摺遞到了司禮監,這些程序走完,等於是正式的流程完畢。
天子可以留中不發,但朝臣們已經可以拿這個說事了。
“混帳!!一羣混帳!!”
內閣首輔張居正的府中,一向是穩如山嶽的張居正正在大發脾氣,手中的摺子都被他丟了出去。
天津變亂的消息傳來,張居正的長隨遊七立刻把這消息遞了上去,遊七別看是張居正的下人,可侍郎這等級的官員見了他還要笑呵呵的拱手,客氣的叫聲“七兄“,也是手面通天的人物,他知道自家老爺和京師中的大佬們對這王通沒什麼好感,此次亂子,大家正好借勢發力。
萬萬沒想到張居正看了這文報之後居然這般的憤怒,遊七本來還想等着湊趣得個彩頭,此時則是垂手低頭,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
張居正喘了幾口粗氣,勉強平靜下來,突然又是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喝道:
“遊七,去叫劉守有來,叫刑部的周思安來!!”
周思安是刑部尚書,劉守有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遊七也是糊塗,心想這等時候更應該叫內閣的幾位大學士來纔是。
不過也不敢多話,匆忙跑了出去傳話。
雖說是同殿爲臣,一個是六部的尚書,一個是錦衣親軍的都指揮使,身份貴重的大人物,首輔張居正召喚,卻好像是呼喝家奴一般。
這兩人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話傳到,急忙的在自己府上騎馬坐轎,匆忙趕了過來,一進門就看到面色陰沉的張居正。
“天津衛那邊快馬傳來的消息,你二人先看看,看完再說。“
遊七慌忙把那摺子遞過去,劉守有和周思安慌忙傳看起來,看了幾眼就大概知道了情況,彼此對視了眼,劉守有畢竟和張居正關係近些,小心翼翼開口說道:
“閣老,王通這也是多行不義……”
“老夫問你,天津衛此次民亂,你可曾參與其中?”
沒想到張居正突然問出這個問題,劉守有身子一顫,連忙辯解說道:
“閣老,屬下怎麼敢去做這種事,就是給屬下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做,請閣老明察!”
張居正的情緒這才穩定了些,冷聲吩咐說道:
“劉大人,周大人,天津衛此事,你們二人要追查到底,何人煽動,何人指使,因何緣由,要在十天內給老夫一個結果。”
看着那兩人臉上都有迷惑的神色,張居正的暴怒情緒也已經消退了些,開口說道:
“老夫看不慣那王通,也是爲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陛下的艹守品德着想,並無私怨,可這天津近萬人圍攻官署是怎麼回事,這就是謀反,無論王通做了什麼,他都是陛下的臣子,他都是大明的官員,若是冤屈不滿,可以層層上告,可卻圍攻官署,脅迫官員,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裡,劉守有和周思安纔算是明白了些,張居正說到這裡聲音又是拔高了些:
“若是百姓不滿就去圍攻官署衙門,那這天下還有沒有法度,有沒有規矩,今曰王通派下去如此,明曰李通,劉通又如何,朝廷的官員怎麼做事辦差!!查,追查到底!!”
劉守有和周思安一起躬身,開口說道:
“閣老明見,屬下(下官)這就去辦。”
張居正說完之後就是送客,兩個人領了命急忙出門,張居正自然不會親自送,跟出去就是長隨遊七。
離開屋子,劉守有還是糊塗,邊上的周思安也是迷惑不解,他們二人也就是泛泛之交,也不好互相議論詢問。
不過看了眼邊上游七,看見這位長隨臉上卻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劉守有經常進出張居正的府邸,兩人也是熟悉,忍不住低聲問道:
“遊七,天津衛這樁對那王通可是大壞的,對閣老這邊豈不是大好,爲什麼閣老居然這般……”
“劉大人,今年六月潞安府那樁事可還記得?”
“就是那個清丈田畝,查出來田畝清冊有假的那個……”
劉守有也是恍然大悟,周思安在邊上聚精會神的聽着,他是刑部尚書,當年的刑部侍郎,各地的案子都有耳聞。
山西查出隱蔽田畝四萬頃,山西各府各州都脫不了關係,這麼多田地清查出來,不知道有多少豪強受損,斷人財路就和殺人割肉差不多的仇怨,豪強大族都是心有不甘,今年六月的時候潞安府城長治就是鬧了一場。
幾千人圍攻府衙,知府和幾個親信從狗洞中爬出來跑了,事後想要追查,因爲山西地方上盤根錯節,變得不了了之。
當時圍攻的理由就是清丈田地是與民爭利,官吏在其中上下其手,京師還有都察院的幾個監察御史上疏附和,說天下和萬民都是陛下的,土地在公在私都是一樣。儘管這些都被張居正壓了下去,可也是憋氣。
這次天津衛的事情,可以說是勾動舊怨,觸到了張居正的底線。
張居正是權臣,不允許任何人動搖他的地位,可也是個爲大明謀利,要維持大明江山的忠臣,百姓聚衆圍攻衙門,這等於是挑戰官府的權威,挑戰朝廷的權威,動搖通統治的基礎,也難怪他會發這樣的脾氣。
送到張居正那邊的消息比起馮保先在看的這個,就顯得粗疏多了。
項延等於是在“明處”的探子,馮友寧還在那裡安排了不少人在暗處,這兩方的急報差不多在一個時間送到了馮保的手中。
東廠掌刑千戶馮友寧一直在邊上看着馮保的表情,開始時馮保臉上還帶着幾分慎重,到後來就全是冷笑。
“王通給宮裡送銀子,可地方上沒有盤剝,也沒有滋擾百姓,又不加錢,又不苛刻,爲什麼要鬧,無人煽風點火,什麼樣的百姓敢進城去鬧,爲什麼,這一路上,各個衙門官署,連同官兵都袖手旁觀,查,查到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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