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本來身體前傾,聽到這關城說到這裡,也就是靠在了椅背上,看起來不是什麼大事了,聽他絮叨,倒也是個難得的休息。
沒想到說到這裡,關城卻擡高了頭向四下望了望,然後聲音放低說道:
“小的當時也是喝多了,就和白大武說道,憑着咱們虎威軍這幾個團,就算是全天下的官兵加起來也不是咱們的對手,然後白大武說,也就是咱們拆散了,要還是大帥領着。”
說到這裡關城和白大武都是擡頭看了看王通的臉色,關城頗爲喪氣的繼續說道:
“本來兩個人在營房裡閒扯,沒想到被門口親衛聽到,又報給了孫團總那邊”
虎威軍上級軍將往往在下級軍官那邊有親信耳目,這和大明慣常的體制不同,派的親信並不是爲了私利,而是爲了將下面的風吹草動報上來,便於上級軍將更好的掌握部隊,這個實際上是個半公開的規定。
“孫團總知道了這個,把我和白大武叫過去拿鞭子抽了一頓,然後撤職關了半個月,就被送到大帥這裡來了。”
王通臉色變得淡漠,點頭問道:
“你們這番話都誰知道了?”
“就小的兩個還有那個親衛,孫團總臨走的時候專門叮囑,若是押送的人跟小的兩個說話,那個說話的人立斬,若是小的兩個跟別人說話,就立刻殺小的們,一路不敢出聲,到了這邊纔算鬆了口氣。”
“你們這個營官放到地方上去也能有個遊擊、參將的位置,怎麼還是這樣的破嘴,先在我親衛裡辦差吧,在寧夏那邊你們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不許跟旁人提起,這是軍令,明白了嗎?”
王通的語氣嚴厲了起來,這兩人連忙磕頭,王通說的軍令就是他們的生死之事,那是一定要服從的。
找人帶下去安頓,王通吐了口氣,拆開了孫鑫給他的信,信上除了簡單的問候之外,就是說,這兩個人請大帥安置。
孫鑫爲人少年老成,小心謹慎,這個不是亂說的,他的確是注意到了方方面面,白大武和關城兩個人看似閒話,但卻可以被別人上綱上線,扯出很多事情來,特別是在川黔楚的平定播州戰役中,虎威軍系統的寧夏禁軍固然立下了赫赫功勳,可那遠遠凌駕於其他官兵的戰鬥力也被文官士紳的看在眼中。
這戰鬥力固然會被人敬服,可也會成爲猜忌的藉口,孫鑫這樣的小心是沒錯的,特別是這兩人說的話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孫鑫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這兩人送來的第二天,那名聽到這兩人談話的親衛也送到了,也是請王通來安置。
一看這個親衛,王通立刻明白了孫鑫的用意,這個親衛也是老底子出身,不過卻是錦衣衛系統安排在軍中的暗樁,儘管錦衣衛也在王通的控制之下,這個暗樁實際上也是王通安插進去的,一直也被當做自己人。
但出於萬全來看,孫鑫就不敢保證這錦衣衛的可靠了,所以一併送來,而且讓這三人不互相照面。
王通倒是忍不住苦笑了下,這親衛還真是嫡系,儘管有錦衣衛的身份,卻是王通自己的錦衣衛,是在天津衛那邊招募的老底子,但孫鑫等人卻不知道這層關係,小心無大錯,王通琢磨了琢磨,少不得將楊思塵請來,寫幾封信給各處的禁軍將領,叮囑一番。
兵敗如山倒,用來形容朝鮮的局勢都顯得有些誇獎了,用勢如破竹來形容日軍的進度都顯得有些不足了。
七月初京師快馬傳遞給王通的軍報中,日軍已經是拿下了平壤,好歹也有大明一省大的朝鮮王國,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之內,就被日軍摧枯拉朽的壓到了只有一縣之地的地盤上。
現在只有平安道西北部地區還在朝鮮的掌控之下,之所以日軍還沒有打下來,並不是日軍不打,而是日軍推進過快,後勤給養已經跟不上了。
他們也知道朝鮮貧苦,卻沒想到朝鮮居然窮成這個樣子,這平壤算是朝鮮的第二大城,居然蒐羅不出太多的糧食來,無奈之下,只能是佔據了平壤城,然後分兵去各處劫掠,這才能維持住後勤。
當然,更關鍵的是,馬上就要到大明的邊境了,不管來的時候如何信心滿滿,真正要面對這個龐然大物的時候,日軍的將領海都是忐忑異常,不敢冒進,都在鞏固佔領區,等待後面的大軍上來才能開始今後的攻略。
這樣的局勢讓大明上下都是看不懂了,在大明君臣的印象裡,這朝鮮人也算是能打,當然這印象都是太祖朱元璋開國時候的印象了,朝鮮人在對遼東蒙元勢力的戰鬥中出力不少,而且還將當時在遼東活動的女真人趕到了更北的地方。
如此的戰鬥力,也算是能打,怎麼在日軍的面前就這麼不堪一擊
萬曆皇帝直接安排大臣過去詢問“你們朝鮮也算是東方一國,怎麼如此的不堪”,朝鮮國王現在能夠發號施令的地盤已經不比一個知縣多太多了,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也不在乎什麼臉面,直接回答說道“弊國羸弱,倭賊兇殘”。
戰火燒到了邊境上,自然不能像是在三四月間那樣悠閒看待,萬曆皇帝彙集內閣中樞商議之後,直接給遼寧巡撫徐廣國下旨,令他負責對朝鮮倭寇的事宜,務求嚴防死守,不能讓倭寇鑽了空子。
若在其他處,朝廷已經是先調集大兵過去了,遼寧卻不同,這行省雖然新設,可他原來是遼東邊鎮,兵力充足,現在的三個總兵控制的力量加起來,也足有十萬以上的兵力,如果說倭寇和朝鮮所說的一樣,只有四萬的話,那麼遼東的兵力足可以應付了。
原來的遼東總兵李成樑如今六十多歲了,他在幾年前的時候精神煥發,身體健壯,看着就和四十多歲的壯年一樣,可這幾年衰老的厲害,鬚髮蒼白不說,人也佝僂了許多,成了一個標準的老者。
人雖然老的厲害,可精神上還是不錯,李如柏如今是遼西總兵,算是李家將門在遼東扛旗的人物,可李家這邊真正要拿主意的人還是李成樑,李成樑的身份地位擺在這邊,遼東總兵馬林、遼南總兵孫守廉都是他從前的部屬和徒衆,面子都是要給的。
朝廷的旨意給遼寧巡撫徐廣國,以李家在遼寧的消息靈通,這個事情很快就是知道了,李如柏並不把這個當什麼大事。
相比於一心經營自家的李成樑,在宣府還想做點實事的李如鬆,李如柏就是想要做個太平總兵,按時操練操練,平日裡在家和妻妾廝混在一起,要不然就是鬥鷹走狗,輕鬆快活就是,沒必要操心太多。
不過,旨意的消息到了遼陽,李如柏正在他的一處外宅內,和從京師買來的一個女人廝混,正酣暢淋漓間,自家宅子那裡卻是來人,說老太爺請老爺回去。
別看李成樑如今沒什麼官職,李如柏是個總兵,可在家裡誰都知道說話到底是誰作數,李如柏覺得掃興,可也不敢怠慢,急忙的收拾收拾跟着回來了。
“倭人靠近義州那邊了,朝廷下旨讓徐廣國那裡預備,你有什麼打算?”
儘管是夏日,李成樑在屋中還是穿着厚布的袍服,顫顫巍巍的問道,李如柏拿起一杯熱茶喝下,擦了擦嘴,大大咧咧的說道:
“那邊如今是孫守廉那個兔崽子的鎮守,讓他操心去”
話說了一半,卻看到李成樑臉色沉了下來,李如柏連忙停住,坐直了身體開口說道:
“父帥年紀這麼大了,身子也不好,就不要操心這些事了,如今這和咱們李家有什麼關係”
“老夫的身子不好,就是你這種糊塗畜生給氣的,守着遼西這塊地盤你就知足了,你做了總兵,你那幾個弟弟就跟着你窩在遼西,今後沒個前程?”
李成樑的聲音提高,李如柏連忙站起低頭說道:
“孩兒考慮的不周,父帥有什麼打算?”
“馬林那邊要備着草原上,要盯着邊牆外,手裡的營頭輕易動不得,孫守廉那邊就四千左右能拿出手的,遼東地盤上想要對朝鮮那邊用兵,誰能比咱們家更合適,誰能比咱們的力量足,你抓住了這個機會,讓李家子侄都立下些功勳,多出去開枝散葉的,就算去宣府那邊,也有個說法依靠。”
“是,是,等徐廣國那邊有了說法,兒子立刻就去請戰?”
李成樑這才點了點頭,然後又是叮囑說道:
“捨得下本錢,徐廣國那人雖然本事不小,卻不是個不近人情的,你銀子用足了,他不會不辦事的。”
徐廣國這個名聲倒是天下都知道,李如柏笑着說道:
“這個兒子省得,請父帥放心,這功勳就是咱們李家的了,倭寇算個什麼,戚繼光招募一年的農戶礦工都能砍瓜切菜,咱們的李家鐵騎收拾他們更是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