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阿川。
屬於她一個人的廖介川啊。
即便疼愛她的爸爸拋棄她去了天堂, 即便不愛她的媽媽拋棄她遠嫁了國外,但她的廖介川也不會不要她的!
事情平息不久,章雪柔也拉着她的手, 要她不要多想, 她說, 曉風姐姐, 一切都是我故意製造的誤會, 因爲第二天就是愚人節啊,電視上不是有很多這樣的套路情節嘛,曉風姐姐, 你好聰明哦,我裝那麼像, 居然都沒有騙到你, 我還以爲你會生氣地跑出去, 介川哥哥要追出去,然後哄你好長時間你纔會消氣。我沒想到會鬧大的, 哎喲,曉風姐姐,我是不是惹你們不高興了,要不你們兩個打我一頓出出氣?
十七歲,還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少女, 相處久了, 也知道這是個表面上乖巧伶俐, 骨子裡, 卻是個會揹着大人抽菸、喝酒、會飆髒話的小太妹。
謝曉風不想跟章雪柔太過計較, 她的阿川也不會,他們依然是她的曉風姐姐和介川哥哥。
只是她們的關係……玩笑開大之後, 到底有了一層隔膜。
廖介川要她與章雪柔保持距離,他說,章雪柔看他的眼神,像一個買不到得不到的玩具,他很討厭。
他還說,那天章雪柔強吻了他,還試圖勾引他,這個女孩太陰險。
嗯,她相信。章雪柔對她的阿川的確心懷不軌。
不久,有一天,廖介川牽着她的手,站在這個小公主面前,冷冷地說:“雪柔,介川哥哥永遠不會拋棄曉風姐姐,將來,你也會遇到一個對你不離不棄的人。”
後來,她聽了廖介川的話,去章家辭去了那份家教。因爲畢業了,要找工作了。
他們的美好生活也要開始了。
什麼過家家,什麼富家子弟?之前俞碧華那個老太婆的警告,就讓它見鬼去吧。
其實,她只教了章雪柔三年,零零碎碎,並不算多麼偉大的友誼,除了雪球的名字,見證過兩個女孩曾經要好過一段時期。
然而,故事的後來,莫名其妙的,她的阿川竟真的就不要她了,他還罵她賤,給她錢,讓她走。
謝曉風也不知道,到底哪個地方出了差錯,導致劇情急轉直下。
她是那麼的相信廖介川,可是廖介川卻沒有對她篤信不疑。
這其中的原因,她一直搞不清。
章雪柔說,曉風姐姐,你看,你最後還是輸了,你根本不是介川哥哥故事裡的女主。
童話故事中,只有漂亮高貴的公主,才配當那個真正的女主角,和溫柔的王子在一起。
所以,最終,被踢出局的那個,只能是你嘍。
第二次見面,廖介川的外婆告訴她,廖介川馬上就要被送去美國,追隨他過去的,還會有個叫章雪柔的女孩子。
如果有可能,兩家還會考慮聯姻。
但,不一定是爲了愛情。
俞碧華說,我這個外孫的腦子還真是一點就透,關鍵時刻,還能分得清楚,愛情和前途,對他來說哪個更重要。跟你在一起,介川只會走上他父親的老路,做一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小建築師。
俞碧華把那張支票塞到她手裡,說,好孩子,跟你爺爺離開這裡,我不想看到你,更不想看到我的外孫跟你再有任何牽扯。你肚子裡的那個,最好也離開吧。
俞碧華還說,放心吧,好孩子,介川會過得好好的。俞家百分之十的股份加持,就能讓那孩子成爲你這輩子只能仰望的人。
天與地,雲和泥。
這句話,到底是應驗了。是吧?
廖介川有夢想,她都知道,她都懂。
以前,她也聽洋槐鎮的人偶爾講過,廖媽媽的孃家很有錢,洋槐鎮要拆遷的消息傳出來後,廖媽媽還曾打算去跟孃家哥哥借錢,送他們倆個出國深造。可是,她的阿川拒絕了,他說,現在就挺好,不用求他們。
是不是,現實太艱難,終於還是抵制不住誘惑了?
謝曉風不懂,她要問,你爲什麼要破壞我們?
謝曉風以爲,所有的老人,都應該像爺爺那般慈祥善良和藹纔對。
俞碧華看着她的臉,告訴她說,賤人生的孩子,就得卑賤的活着。
賤人生的孩子?她聽不懂啊。
她的媽媽怎麼會和俞家還有牽扯?多少年了,她的腦裡一直迷霧重重……
謝曉風一直以爲,廖介川是爲了自己建築師的夢想,爲了自己的宏偉前途,纔會毅然決然地離開。
因爲對她內疚,所以他纔會莫名的狂躁、悲慼。
她以爲,情侶分手這回事,隨便找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行。
七年後,她和廖介川再次相逢,那晚他拿安安逼她,謝曉風終於聽懂了廖介川的意思。
那晚,他說:“你當年,也是這麼向章景遷提議的?”
原來他懷疑,當年她和章景遷,早就有染。
她和章景遷的關係……的確,變得複雜了。現在,根本辯解不清,也不想辯解。最後的結局中,只有爺爺的死一直讓她耿耿於懷。
風起了,牆上的照片被風吹得晃動起來。
電光一閃,‘轟隆隆’一個響雷打下來,整個房間似乎都有點兒震動。
屋子裡開始陷入昏暗。
廖介川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回去吧,這裡太黑,你不害怕嗎?”
謝曉風鬆開他的手,“廖介川,你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七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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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一個人做這麼多菜,實在很不容易。他年紀大了,一個人守着兩座空空的宅院,孤獨悽清,讓人瞧着心酸心疼。
飯桌上,秦伯不停地勸他們倆吃菜,放下筷子,那口氣終於還是嘆了出來:
“你們倆多少年沒來我這吃飯了?要是放到從前,我肯定要喝上點兒的……這些年身體不好,我也慢慢戒了酒了。”
“上一次痛快地喝酒還是跟介川,他這小子的酒量真是丟人。我沒有灌他,他就自個趴下了,哼哼唧唧的,非粘着我問風風在哪風風在哪……一點也不像個大老爺們,氣得我想揍他。”
“說起來,你們倆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能喝上你倆的喜酒,定下來後給我個準信兒。”
“小風,你爺爺統共就得了你這麼一個孫女,他一生不圖名不圖利不圖錢,就圖你活得開開心心……”
“你爺爺已經不在了,介川就是這世上你最親的人。從前那些不開心的,不要再提了。”
一頓飯在秦伯的絮絮叨叨中結束。
此時雨下得很急了,水聲如瀑,從窗外看去,天地模糊。
飯後,廖介川和秦伯下起了象棋,兩張老木椅圍着一張圓桌,桌上鋪上了一條紅格子的桌布,脈脈溫情在午後的雨聲中流動……
在這局攻防大戰中,秦伯明顯處於下風,他拿着棋盤上清除掉的棋子,輕輕敲着桌面,額頭上橫着的皺紋一動不動……廖介川清朗的臉閃着智慧的光澤,端坐在那裡,很長時間,都是靜默的。
下雨天、午後、一盤棋,這樣的場景,很像爺爺在世時的樣子。
到底是年紀大了,沒多久,秦伯就回房間午睡了。
皮鞋在地板上敲出“篤篤”的聲響,謝曉風回過神。
廖介川指着自己身邊的位子讓她坐下,謝曉風遠遠地坐在沙發另一頭。
茶几上的玻璃魚缸,魚缸裡兩條黑色的金魚,魚嘴一張一合地吐着泡泡。她忽然記起,不久前廖介川殺死過她一缸金魚。
好長時間,兩人都無話可說。
廖介川站起來,“譁”內拉開了窗簾,房間內一下子亮堂了許多。
他慢悠悠地開了口:“我就知道,有一天,我會帶你重新回到這裡。”
謝曉風不說話,順手丟了一點兒魚食進去,紅紅綠綠的一粒粒,緩緩地下沉……兩隻貪吃的金魚,很快聚攏來,魚尾擺動間,像是曳着一襲黑□□惑的紗裙。
謝曉風記得,有一年暑假流行養小金魚,爺爺給她買了十來條養着玩,後來,她喂的太多把它們活活撐死了,那些小魚的屍體就成了雪球的食物。
“在趙家見到你時,我就認定,你心裡還有我,風風,我跟你說過的。可你總是不肯承認。”廖介川又說。
他憑什麼這麼認定?謝曉風冷聲反問:“你爲什麼不認定,我一直在等着章景遷回心轉意?”
魚缸上突然覆上了暗淡的陰影,廖介川移過來,高大的身材陡然彎下去,剎那間呼吸可聞:“好,說我自欺欺人也好。怎麼辦,我就是忘不了你了?”
謝曉風轉過臉,她知道,此刻廖介川的目光必定是落在她身上的,“廖介川,只要你不把我逼得太緊,你玩什麼,我都陪着你。”
“原來,你一直以爲我在玩?”
廖介川的嘴角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像笑又不像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