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周翰林作爲同學會的學員,其實這番話是有所忌諱的。
因爲遼東的一日千里,某種程度而言,對於天啓皇帝而言,意味着這天下出現了一個強藩。
鍊鋼鍊鐵量已經超過了關內。
人口大量的增加,原先的流寇和建奴,大規模的開拓土地。
財富的大量增加。
這都意味着……在大明的北方,一個新的藩鎮開始冉冉升起,這強藩的實力,甚至比之當初的建奴人更爲強大。
理論上而言,這對於朝廷和天子而言,都不是好事。
周翰林還是據實回報,而言不吝溢美之詞。。
同學會的人思維方式的不一樣的。
他們這一套理論,是在於增加生產力,沉溺於發展而不可自拔。
因而,他們所追求的目標,也和從前那一套不太一樣。
至少此時無論天啓皇帝還是其他在座的學員們,譬如內閣大學士李起元人等,都是眼前一亮。
“好哇。”李起元道:“陛下,這就證明,遼東做對了,以遼東此等苦寒邊陲之地,尚有此驚人成就,那我大明關內兩京十三省,億兆生民,一旦效仿……會是何等的地步?大明何等是中興有望,這是當真要步入天下至昌之世啊。”
天啓皇帝也略顯激動:“對,對,咱們關內的同學會……終究還是落後了,空有同學會之名,卻還在關內步履闌珊,瞧一瞧關外吧,那纔是真正的風起雲涌,是幹大事。依朕來看,不能再這般下去了,新政不但要繼續推行,且還需尋覓更多志同道合者,深入天下各州縣,方可一改這天下的濁氣。今日開這個會,咱們紫禁城分會就表決兩個問題,其一,是否派出一支人數足夠的學員,要涉及到各行各業的,前去遼東學習,不能再似從前那般只派人去走馬觀花了,要深入到方方面面纔好。這其二,是同學會的發展問題,人數還是太少,而且關內同學會的學員,大多都是官吏,單憑這些還不足,朕聽聞,遼東的諸學員,已將同學發展到了流寇,不,流民之中了。我等同學實在杯水車薪,如何作大事。”
李起元道:“既要發展,卻也需謹慎,不能三教九流,都充斥其中,不過深入百業,宣傳同學會的宗旨,卻是當務之急。”
“甚好……”天啓皇帝目光逡巡:“諸委員、學員還有什麼建言?”
那周翰林道:“擬定的參觀團,最好政、商、軍、學、民都得列入,且入選之人,依臣看,還是以年輕的學員爲主,年輕人學東西快,而且將來同學會的發展,還需借重。”
衆人七嘴八舌,大致擬定了一個方案。
當即讓人去擬定文牘,準備下發。
衆人見時候不早,紛紛起身:“陛下,臣等告退。”
天啓皇帝眉一挑:“不必總叫陛下,我等志同道合,叫朕同學即可!”
自京城至遼東的鐵路上,疾跑的蒸汽火車裡,是兩車皮參觀學習的關內同學會學員。
他們到達旅順的時候,迎接他們的乃是委員劉文秀。
表達了歡迎之後,便簡要的組織了本地的同學會委員一道開了一個會議,此後擬出了一個章程,作了安排。
而此時的張靜一,卻很忙碌。
因爲沙皇的特使到達了。
當烏拉爾陷落的時候,整個沙皇俄國也陷入了某種恐慌的氛圍之中,這其實可以理解。
東斯拉夫人處於歐亞大陸之交,當初蒙古人西征,他們是真正見識過東方鐵拳之人。
當初的他們,飽受蒙古人的奴役,而徹底擺脫汗國統治的時間,其實也不過短短的百年不到而已。
現如今……又出現了一羣東方人,而且這些東方人顯然更加的強大。
真正讓貴族們所恐懼的並不在於此。
固然貴族們有着勃勃的野心,且教會也有極強的擴張慾望。
可一旦遇到了真正的強敵時,當霸業化爲灰燼,這些斯拉夫的貴族以及沙皇大不了回到一百年前的狀態,向東方人進行臣服,按時繳納貢品和稅賦,老老實實的夾起尾巴。
畢竟,當時的蒙古汗國,終究還是原始的遊牧形態。
這就意味着,他們是一個軍事帝國,而非一個文化和政治強權,單純的軍事強權,除了掠奪之外,其實是不擅長文化統治的。
正因爲有這樣的短板,所以雖然被征服,蒙古汗國只是要求他們每年納稅而已,依舊還需倚重這些貴族以及教士們進行徵稅以及駕馭普通的農奴。
可沙皇以及貴族、教士們並不愚蠢,他們很快就意識到,這一羣新的東方人,不只戰鬥力不小,武器精良,而且顯然有自己一套高級的文化和政治手段。
那麼……新的‘入侵’,可能就意味着……這些東方人甚至完全不需要沙皇和貴族,便可對農奴們進行直接的管理以及文化統治。
這一次沙皇派出了使團,除了想一探虛實之外,便是想看看是否能談一談,或許真的談成了呢。
使者見過了張靜一,彼此問候了對方。
當使者詢問關於是否議和的時候。
張靜一卻是沉吟起來,而後他嘆了口氣,道:“我亦想和,想來貴使當知,我是最反對刀兵相見的,只不過……是戰是和,單我而論,說了卻不算,還是你們自己內部討論吧。”
這使者有些懵,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而這時,大堂之外,傳出了急促的腳步聲。
隨即,便見數十人走了進來。
這數十人,一個個也都是膚色白皙,高鼻深目。
卻也是斯拉夫人的特徵。
他們穿着軍服,身子筆挺。
爲首的軍官道:“沙聶諾夫見過殿下。”
張靜一朝他點點頭,隨即道:“此人乃是沙皇的特使,特來議和,本王念及蒼生,也有議和之意,只是思來想去,你們也是俄人,自是還是詢問你們的意見爲好。”
沙聶諾夫和身後數十人,都是軍官,此番是拿下烏拉爾之後,進行了一次改編和休整,相當一部分人返回了遼東,既是爲了採買新的武器做準備,也算是一次休息。
畢竟,冬日即將來臨,在那地方,冬天確實不適合進兵,休整一段時間,到了來年開夏,纔是繼續西進的最好時機。
沙聶諾夫聽了張靜一一旁的通事一陣翻譯之後,隨即便和其他軍官同樣的臉色變了。
這特使顯然已經意識到了沙聶諾夫等人的身份,臉色頓時露出了不屑之意。
畢竟……他可以對張靜一表示敬意和尊重,可是對沙聶諾夫這樣的叛徒,自是不放眼裡。
可下一刻,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卻見沙聶諾夫毫不猶豫的突然從懷裡一掏。
卻見他竟是掏出了一支短銃。
一旁的衛士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藏匿了武器進入了這裡,有人最先反應過來。
可還是遲了。
卻見沙聶諾夫卻是舉起了短銃,卻是直接對着特使的腦門,啪啪啪……
火光自火銃的銃口閃爍。
緊接着,硝煙響起。
而此時,就在特使猝不及防的時候,這特使的腦殼竟是被飛濺的子彈打了個稀爛。
特使身後的隨員們頓時大驚,一個個想要躲避。
可已遲了。
沙聶諾夫身後的軍官們,毫不猶豫的有的取出了火銃,有的取出了匕首,兇殘的進行幾近行刑一般的殺戮。
須臾功夫。
這使團之人,便已死盡。
沙聶諾夫丟棄了武器,朝張靜一拜下:“殿下是仁慈的王者,理應推翻沙皇殘暴的統治,解救烏拉爾以西的百姓,用東方的諺語叫做弔民伐罪,爲什麼要和殘暴的沙皇媾和?臣下對此十分不理解,今日我等殺死這些沙皇的走狗,希望殿下斷絕這個念頭,我等自知罪孽深重,願意死在疆場,將功贖罪。”
來之前,他們其實已經知道遼王在接待沙皇的使者。
事實上,在遼東最害怕議和的人,未必是張靜一,恰恰是沙聶諾夫這些降人。
畢竟一旦議和,那麼他們這些人算什麼呢?
他們已是沙皇的罪人,從此永遠不能回到自己的故鄉了。
何況,歸順之後,他們編入了李自成和張獻忠的賬下,這一戰,他們同樣也分到了戰利品。
不得不說……戰利品很豐厚,而且是真金白銀,這一下子,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未來………未必糟糕,甚至……還大有希望。
來到遼東之後,見識到了這花花世界,自是讓他們明白,他們可以掙更多的錢,而後在這遼東過着優裕的生活。
而特使的到來,將他們一切的後路和希望都斬斷了。
昨天夜裡,他們幾乎都沒有睡,躲在一起經過了一夜的討論,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其他的事都可以擱置不談,但是特使必須死。
於是……特使死了。
而張靜一的王府殿堂,卻成了屠宰場。
張靜一對此,眉眼也沒有跳一下,他只是嘆了口氣,站起身,道:“這樣不好,下次別這樣幹了。”
沙聶諾夫激動的道:“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