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京城的軍民百姓,終究還是沒有見過世面。
他們顯然不知道什麼叫做股票市場的災難。
所以最初的時候,有人只是看着公告後,便慘呼一聲:“完了,至少要掉三兩銀子。”
是的,三兩銀子,那些站在山峰上的人肯定要完。
而之所以有人計算出會下跌三兩銀子,是因爲後續的鐵路多了不確定性。
不過……再怎麼樣,天津衛的鐵路還是蒸蒸日上的,大不了以後鐵路公司開源節流,慢慢的也就能穩下來。
所以……三兩銀子……是大家理性計算之後的結果。
可問題就在於,他們不知道,這玩意是非理性的。
就好像開閘的洪水,一旦過了閘,這滔滔地江水,便要將一切都淹沒掉。
當日……直接從十七兩,跌至十兩。
所有人都嚇傻了。
沒見過這樣的啊。
跌停是不存在的。
尤其是這個時代,根本不存在理性可言。
整個京城,哀鴻一片。
而許多人以爲自己身價縮水了一半,已是慘不可言。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才只是一個開始。
次日清早,就有人八兩銀子瘋狂拋售了。
沒辦法……太狠了,一方面是有人是借貸買股票,屬於上了槓桿,而當初之所以興沖沖的去借貸,是自信能暴漲上去,到時候,直接轉手將股票一賣,不但可以迅速還上債務,還可大賺一筆。
這樣的人不少,當時看着大家都發了財,腦子一熱,便一頭紮了進去。
而現在……最先撐不住的也是他們。
他們不斷地拋售,立即引發了更多的踐踏。
那些原先還想再等等的人,也慌了。
這是一個時辰一個價啊,晚點拋,不知還要虧多少真金白銀。
於是,價格一瀉千里。
原本還帶有一丁點幻想的人,此時也絕望了。
一時之間,這鐵路公司外頭咒罵聲不絕。
不過……當一隊隊的校尉調撥到了鐵路公司外頭時,大家雖是遠遠的罵,倒也不敢衝進去作亂。
只是……那些痛哭流涕者,卻是堵在門口,死也不肯散去。
好不容易,張靜一帶着一隊隊的護衛到了,張靜一至鐵路公司升座。
隨即,這些人便推舉了幾人前去拜見。
等他們被請進去,到了中堂,卻見張靜一氣定神閒,笑吟吟地看着他們。
這被推舉的都是比較有威望的人,爲首的叫劉文鄂。
劉文鄂乃是北直隸的舉人,沒有做官,不過卻藉着這個身份在京城經營一些糧食和土地的買賣,此次他買的股票也不少,早就急瘋了。
一見到張靜一,眼淚都要出來了,拜下就道:“殿下,可不能這樣騙人啊,這是多少百姓的身家性命,現在這鐵路公司這般,豈不是要陷我等良善百姓於死地嗎?”
張靜一聽了,心裡覺得好笑。
百姓?
偶爾有幾個百姓,張靜一是相信的。
可是這一股都需十幾兩銀子的股票,京城的絕大多數百姓,可能至少要幾年不吃不喝才能勉強買一股,你跟我說百姓?
自然,張靜一沒有將真心話說出來,只道:“請坐下說話。”
“殿下若是不做主,學生人等,死也不起來。”劉文鄂還是糾執的樣子。
這些人是真的急了。
這真跟抄家沒什麼分別啊!
真不如死了乾淨呢!
幾代人的積蓄,如今到了自己的手裡,幾乎全部砸了進去,跌成這個樣子倒也罷了,可怕的是……這玩意價格暴跌之後,即便還有人喊什麼八兩銀子,可實際上,根本無人問津。
也就是說……這個價也是假的,沒有意義,因爲你賣不掉。
這不是要滅門破家嗎?
眼下找誰也沒用了,無計可施下,也只能找張靜一想想辦法了!
張靜一便道:“當初融資的時候,鐵路公司的作價是一兩一股,我等你們急成這個樣子,不如就這樣吧,讓我來吃這個虧,我一兩銀子回收你們的股票如何?”
劉文鄂:“……”
張靜一認爲他估計是驚愕得忘了反應了。
倒是後頭的一個人禁不住急匆匆地道:“殿下,這是什麼話,這股票,學生的價錢是十一兩銀子銀子一股,一兩銀子……不如讓學生去死。”
張靜一便怒了,冷聲道:“那這與我何干?我賣的是一兩銀子一股,你們自己非要去買十一兩銀子一股的,難道還怪得了我張靜一?你們倒好,四處宣傳,說是我坑害了大家,我坑害你們什麼了?來給我說說看!現在我原價回收,你們卻又不肯,現在又說我害人?這當初誰十一兩銀子將股票賣給你們的,你們就找他去,反正………不是我張靜一。”
張靜一說的理直氣壯,伴帶着火氣!
一見張靜一動怒,大家都傻了。
其實……張靜一說的是有道理的,橫豎來看,張靜一都沒有坑人。
這劉文鄂此時也反應過來了,立即道:“我等急火攻心,口不擇言,還請殿下恕罪。只是……眼下學生人等也是病急亂投醫,就請殿下救我們一救吧。”
張靜一冷漠地道:“救,怎麼救?拿十一兩銀子來收購你們的股票嗎?來,我們來算算數,當下在外流通的股票是八千萬股,若是我張靜一以這樣的價格回收,你知道要準備多少銀子嗎?實話告訴你,若是十一兩紋銀,你就算是將我賣了,也掙不來這個銀子。”
劉文鄂便忙道:“不如……繼續將鐵路修下去?只要修下去……人心也就定了。”
張靜一冷笑道:“修下去?你可知道……要修下去,會是什麼後果嗎?你以爲我是你們,喪心病狂,什麼事都幹得出?我張靜一世受國恩,奉公守法……這鐵路,根本就沒有辦法修。”
“如何沒有辦法?”劉文鄂急切地道。
張靜一便繃着臉道:“難道你還要我張靜一去搶地不成?從前,我倒是有這個念頭,不過自從大家都說士紳可憐,要給士紳們一條活路,陛下從善如流,最終暫緩新政,這徵收土地的事,自然而然,也就戛然而止了。”
“陛下有明言,我大明要善待士紳,可鐵路沿線的地主們,都不肯把地拿出來,你讓我如何修?難道還要我張靜一,跪在這一家家人門口,求他們高擡貴手嗎?好啦,不必再說了,這畢竟是好事,逼反了士紳,對國家有什麼好處?眼下當務之急,是穩住人心。該說的,也說了。好了,我很忙,諸位請便吧。”
說罷,對一旁的校尉使了個眼色,讓人送客。
可這些人又怎麼可能這樣就甘心?
於是個個都不肯走,畢竟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急得沒法兒了。
於是……結果,被人叉走的時候,還有人叫罵不絕,口裡大呼:“殿下……殿下……不可啊,不可啊,我等真的沒有活路了。”
那痛哭的聲音,依舊很遠還可聽見。
張靜一卻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是冷笑一聲,隨即對身旁的劉文秀道:“加派護衛,無論是我家,還是鐵路公司,要隨時有幾百人保護我,這些人瘋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劉文秀忙道:“是。”
…………
劉鴻訓在內閣,也略略知道外頭髮生的事,他顯得心神不寧。
這好端端的,怎麼就暴跌了呢?
在內閣之中,見黃立極也是心神不寧,他心裡就更有數了。
這黃公只怕也將老底砸了進去了吧。
這玩意……當初漲的時候,實在太誘人了,黃公肯定……不會錯失良機。
可黃立極依舊還是一臉假裝平靜的樣子,雖然心裡已經翻江倒海。
劉鴻訓覺得今日做什麼都沒什麼意思,不只是他,便連內閣裡的舍人們,也有不少顯得心事重重,根本沒有辦公的心思。
就這般枯坐了一日,下值的時候,劉鴻訓便火速打道回府。
誰曉得一到了府上,門房便心急如焚地道:“老爺,老爺……不好啦,不好啦,少爺……少爺……他上吊啦……”
劉鴻訓嚇了一跳,立即蒼白着臉道:“人……人沒了?”
他一臉慘然,身軀忍不住顫抖起來。
“被人救回來了,方纔已請了大夫……”
劉鴻訓卻來不及鬆這一口氣,立即快步進府,在這劉文昌的臥房裡,找到了自己的兒子。
劉文昌此時氣若游絲,一旁有許多親眷在,有的抹眼淚,有的苦勸。
這劉文昌卻好像丟了魂一般。
劉鴻訓快步上前,道:“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非要尋死覓活,不就是虧了銀子嗎?尋個什麼短見。”
“爹……”一見到父親回來,劉文昌纔好像一下子有了反應:“爹,兒子對不起咱們劉家啊。”
劉鴻訓只好苦勸:“現在來說,也只是一股虧了兩三兩銀子,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劉文昌卻是慘然道:“不,不……不是虧了這一些……兒子……兒子……實不相瞞……兒子前幾日,借了一大筆銀子……十五兩銀子一股,又買了不少……”
劉鴻訓頓時臉色一僵,猛地頭暈目眩,兩腿發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