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劣質的土地和氣候。
卻還能有如此的收成。
一方面,證明了遼東的土地有多肥沃。
另一方面,也證明了這黑麥的產量,幾乎不受其他氣候的影響。
又或者說……人家就適應那種環境。
這纔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要知道,遼東那地方,除了風雪之外,幾乎是沒有什麼大災害的啊。
而河南那地方則完全不同,雖是中原之地,可一條黃河過境,這黃河之水雖是文明的發源地,卻也時常氾濫,或是改道,再加上持續的旱災,旱災之後繼之而來的蝗災,氣候的聚變之後,表面上所謂的小冰河期只是地球的氣溫降低了幾度,可引發的災害,卻是數不清的。
倘若真能在義州衛那個地方,有此收穫。
這等於是直接憑空出現了十個河南大的地方,且和河南一樣,都是平原地帶。
這還了得?一個遼東幾乎養活全天下人了!
孫承宗覺得匪夷所思,不相信。
這實在是沒辦法相信。
其餘百官,也都哭笑不得地看着信王朱由檢,這一次卻不知這位傻王爺,又被誰騙了?
天啓皇帝則是深吸一口氣,道:“百斤?能有百斤以上的畝產,還是義州衛那個地方?是那叫黑麥的東西?”
“是,叫黑麥……此物最是耐寒和抗凍,這樣的作物,從前真是聞所未聞,臣弟這一年多來,從育苗到插秧……每日都是膽戰心驚,生恐它承受不住義州衛的嚴酷氣候,可哪裡想到,那百多畝的麥田,幾乎全部存活了。”
“陛下,這義州衛有多苦寒,大家都是知道的,義州衛能種,那麼遼東便都能種植,不只如此,臣弟可以保證,若是在瀋陽、錦州一帶種植,產量還將更高……”朱由檢說到了激動之處:“只要人力足夠,遼東有的是土地,每年都可開墾出大量新田,臣弟這邊,繼續育苗,不出十年,朝廷就多一個河南,二十年,便可有三五個河南,百年之後,則天下糧產,遼東可佔天下半數。”
這朱由檢說的天花亂墜,天啓皇帝詫異無比。
他忍不住道:“黑麥真能吃?”
“能。”朱由檢非常確定的口吻道:“口感不差的,和白麪差不多。”
說着,朱由檢纔想起了自己的包袱。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之中,他裡三層外三層地打開包袱之後,一小袋的黑麪便展露在大家的眼前。
衆人低頭去看,這玩意,確實像是麪粉,唯獨……顏色有些深。
“這便是黑麪……陛下可以嚐嚐。”
說着,朱由檢率先拿手指深入麪粉裡,而後,放入口中吸吮,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天啓皇帝則是看得頭皮發麻,這還沒煮熟呢……
百官見朱由檢的模樣,這信王殿下……怎麼越來越俗了……
天啓皇帝便咳嗽道:“來人,將這些黑麪烹煮了,朕要親自嚐嚐。”
這個時候,天啓皇帝已經開始意識到什麼了。
這可能是真的。
此時,天啓皇帝暈乎乎的。
腳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好像沒有了什麼意識,只是搓着手,但是卻不吭聲。
畢竟……眼下的事,讓他覺得不真實。
這個時候高興過了頭,到時若是被現實打臉,可能就有點難看了。
宦官早已取了黑麪,跑去烹煮了。
百官們一個個目瞪口呆,此時已經毫無規矩了,幾乎所有人或喜,或憂,或疑慮。
喜的是……天下可能真的不缺糧啦。
憂的是……不缺糧……地價可能要暴跌了。
還有糧價……
此時的大明朝,土地的價格經過兩百年的發展,已經漲到了最高位。
而資產價格之所以暴漲,其實就是經過了長時間的土地兼併之後,絕大多數的土地都掌握在士紳手裡,而且這些人幾乎是只進不出。
也就是說,若是市面上出現了一塊土地,絕不是大家想象那般,我拿着錢去買就可以了。
因爲絕大多數時候……其實是搶。
而絕大多數失去土地的人,沒有土地,就意味着無法存活,因而不知多少人,可能攢了一輩子的錢,只希望能給子孫們留幾畝地。
在這種情況之下,土地的價值不斷推高,也是理所當然。
當然……現在暫時大家還顧不得這個。
此時,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候着。
那李國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因爲此時……張靜一可能又要翻身了。
幾次催促。
終於……
有人用黑麪制了蒸餅來。
這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這熱乎乎的蒸餅。
遠遠的,似乎有一種糧食特有的香氣。
這香味,幾乎和白麪一般無二。
魏忠賢親自進獻了一個黑乎乎的蒸餅送到了天啓皇帝的面前。
天啓皇帝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一入口,天啓皇帝就感覺到這蒸餅並不粗糙,和白麪差不多的精細……
“是細糧……”天啓皇帝眼睛一亮,口裡下意識地道。
而後,他繼續咀嚼起來,而後邊道:“口感和白麪還是有一些些不同,不過……相差不大,可以說各有千秋!”
說着,天啓皇帝便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吃着,吃着,眼眶便紅了。
此時,天啓皇帝才又道:“這上天對我大明,如此苛刻,以至我大明四處都是災荒,哀鴻一片,朕一直在想,難道我大明的氣數盡了嗎?可是……可是……朕是萬萬沒有料想到啊……”
口裡的食物還未吞嚥下去,鼓着腮幫子,天啓皇帝繼續道:“今日朕才知道……原來天命不是靠着上天的恩賜。”
這話的意思是,如果老天一定要我死,我偏不死給你看。
要活着!
這些黑麪帶來的有七八斤。
烹煮過之後,天啓皇帝自然是吃不下的,於是分賜衆臣。
這百官一看,便紛紛涌上來,如惡狗撲食一般。
倒不是他們真的犯了饞,實在是想嘗一嘗,這所謂的黑麪……到底是什麼玩意。
當然……也有真正想奔着佔便宜的,比如戶部尚書李起元,他趁人不備,抓了幾個蒸餅,將一半藏在袖裡,隨即才愉快地品嚐起來。
衆人吃過之後,這時若是再不相信,那就真的是糊塗了。
畢竟事實就在眼前。
那孫承宗甚至喜極而泣,朝着天啓皇帝行禮,無比觸動地道:“陛下……此乃天賜的祥瑞啊。”
什麼是祥瑞,以往都是獻上什麼脖子比較長的‘麒麟’,或者某株稻子長的稻米格外的多。
以至於這溜鬚拍馬的祥瑞,已成了貶義詞。
可如今,說這黑麪乃是祥瑞,真是一丁點也不過分。
“信王殿下……竟能產出如此的黑麥,實乃千古奇功。”那戶部尚書李起元也很是激動。
傻子都明白,米麪的價格未來肯定要跌,以後不愁沒有米麪吃了。
甚至……若是往深裡去想,遼東突然出現這麼多的耕地,這就意味着,整個天下的耕地壓力大大緩解,同時意味着,許多的土地,可以種植經濟作物,那麼絲綢和布匹的價格……是否也會下降呢?
人活在世上,無非就是衣食住行而已。
而在這個時代,衣食住行都是靠地裡長出來的。
要住,就需要土地。
要吃,也靠地裡長出莊稼。
要衣服穿,那絲綢和棉布也靠土地裡生長出來的棉花和桑樹。
至於行……說難聽一點,那牲口不也需要吃草料嗎?
人是離不開土地的。
而這黑麥,卻直接將十倍河南布政使司大的地方,變廢爲寶,這是多可怕的事?
孫承宗心裡甚至想說,若是當初有黑麥,自己當初在遼東屯田,何至於如此的狼狽?
孫承宗這般嘶啞的吼叫,一下子讓百官也意識到了什麼,此時,不少人紛紛感慨,確有不少人淚水不止。
天啓皇帝也大爲感動,一時之間,竟是嘴脣嚅囁,不知該說什麼好。
頓了好半響,他才終於找到言語道:“大功……是大功啊……信王此舉,不知拯救了多少的蒼生百姓……諸卿成日將老百姓掛在嘴邊,可對百信有何益呢?唯有朕弟……願去那苦寒之地,一年多……實是辛苦,今日功成,這樣的功勞,也只有大禹治水、神農嘗百草,纔可匹配,這纔是有利於天下……”
說罷,他看向信王朱由檢,此時才發現,朱由檢雖是身上邋遢,不過比從前明顯強壯了不少,於是關切地道:“這一年多來,賢弟吃了不少苦吧?”
朱由檢道:“臣弟吃的是苦,可若當真敘功,臣弟這區區功勞,真不算什麼。若是要論起來……臣弟不過是做了一個農人應該做的事而已。”
他這話不是謙虛。
此時,朱由檢的心裡滿是感慨。
而後他道:“這實在是多虧了遼東郡王,若非他對臣弟指導,提供了黑麥,隨時關照着這黑麥的生長,臣弟縱是想要做一點事,只怕也毫無章法和頭緒。”
說到這裡,他心悅誠服地接着道:“臣弟聽說過,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在這事上,臣弟是小人,遼東郡王纔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