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皇帝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山海關發生的事,讓朝廷顏面大失,不只如此,也讓天啓皇帝多了一層擔憂。
那便是,錦衣衛居然在對手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抽調了這麼多精幹的力量,卻輕而易舉的被人耍弄。
死了這麼多人,而且到現在,連敵人在哪裡都不知道。
這樣的成效,說出去都丟人現眼。
何況,天啓皇帝最擔心的,莫過於這些人真的混入關內,從此改頭換面。
到時真要查起來,只怕比登天還難。
要知道,朝廷表面上好像統治天下,可實際上,卻是漏洞百出。
不說其他的,至少在這大明,起碼有一半的人口屬於‘隱戶’,也就是在官府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的人,而這些隱戶,朝廷根本沒有任何能力清查出來。
可以想象,若是以那七家人的實力,隨意捏造一個身份,或者是直接成爲隱戶,有多麼的輕而易舉。
若是如此,那麼天啓皇帝也算是將這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此時,天啓皇帝精神振奮地凝視着張靜一:“新縣千戶所,已經有了線索?”
“是的。”張靜一道:“陛下,當然,現在說大話還太早,不過臣與新縣千戶所上下,一定竭盡全力,絕不會讓賊子得逞。”
話說到這個份上,天啓皇帝道:“既如此,那麼……張卿放手去幹便是了,張卿需要朕什麼幫助?”
張靜一便想了想才道:“暫時還不需要。”
天啓皇帝點點頭:“既如此,朕便等着好消息了。”
張靜一行禮,隨即告退。
張靜一一走,天啓皇帝託着下巴,還是有些驚疑不定。
此時,站在一旁的魏忠賢道:“陛下何不問問張老弟到底查到了什麼線索。”
天啓皇帝搖搖頭,嘆息道:“方纔張卿的一句話,確實發人深省。朕現在是用所謂的君命去驅使人爲朕效命,這君命二字,聽着是威風,可實際上……對於中下級的武官,對於尋常的士卒,又有什麼好處呢?他們就算是拼了命,這功勞十之八九,也已被人搶走了,朕給他們發放的賞賜,也十之八九,最終被人剋扣!他們爲之拼了命,可能要死在外頭,妻兒老小沒人照料,可最終…卻什麼都得不到。”
天啓皇帝呷了口茶,接着道:“可那些商賈不一樣,他們不但有的是銀子,重要的是,他們真正辦多少事,給多少錢,童叟無欺。這麼多年下來,此消彼長之下,可能君命和聖旨,也未必比得上那些人的銀子好使。”
“正因如此,這些人才讓人恐懼,朕纔想到,他們世世代代幹這些事,爲何可以做到天下人都知道他們,可唯獨是朕不知道有這些人了。現如今,若是不剪除這些人,朕心中實在不安,張卿是個有辦法的人,朕不去多問,是因爲害怕隔牆有耳,如今朕的身邊,有幾個是真正可靠的?眼下,這破賊的希望,就只能寄託在張卿的身上了。”
……
張靜一火速的出宮,隨即便抵達了大獄。
眼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範家人等,只怕已差不多入關了。
山海關那兒,倒像是一個聲東擊西的把戲。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他們耍弄的是什麼把戲。
張靜一抵達大獄的目的,自然是繼續尋找線索。
只有查知對方的身份,纔能有下一步的行動。
徑直到了審訊室。
而這時候,劉鴻訓已被提至審訊室中。
此時的劉鴻訓,精神恍惚,而他身上,卻幾乎沒有任何的皮外傷。
可是這接近一個月的時間,隔三差五的被關進了小黑屋裡,這種黑屋帶給他的創痛,卻絕不亞於被人打得皮開肉綻。
劉鴻訓好幾次,精神崩潰,突然捂面嚎啕大哭,或是跪在獄卒前,毫無斯文地磕頭,口裡說着各種稀奇古怪的話。
而現如今……他進了這裡,見到了張靜一,早沒有了當初的淡定從容,只有滿眼的恐懼。
他似見了鬼一樣,發出了嚎叫:“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張靜一回頭,責怪地看了鄧健一眼:“這些日子,你關了多少次?”
“也不多,就六七次吧,一次三日。”鄧健面無表情地道。
張靜一:“……”
張靜一坐下,情深意切地對劉鴻訓道:“劉公,是我啊,我是張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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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說還好,一聽到張靜一三個字,劉鴻訓條件反射一般,突然便匍匐跪倒在地:“新縣侯饒命,新縣侯饒命啊,我該死,我該死。”
張靜一和顏悅色地看着他,道:“來,給劉公斟茶來。”
鄧健顯得有些疑慮,終究還是不甘心的將茶水斟了來。
茶水遞到了劉鴻訓的手裡,劉鴻訓的雙手,還在不斷地顫抖。
他勉力的端起茶盞,呷了一口。
似乎這才讓他舒緩了一些。
張靜一這才溫聲道:“劉公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劉鴻訓道:“我絕不是亂黨,我劉某人……這輩子沒有做過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你不信?你不信?我的赤心可昭日月!”
張靜一凝視着劉鴻訓,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接着緩緩的點頭:“信。”
“什麼?”劉鴻訓一愣,而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張靜一。
他本以爲,張靜一會露出真面目,而後讓人對自己用刑,最終一定會屈打成招。
可張靜一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劉鴻訓先是一怔,而後眼中的恐懼像是一下子消散了一般,暴怒道:“你相信?”
“相信。”張靜一很認真地點頭道:“其實一開始,我就認爲劉公可能是被冤枉的。”
劉鴻訓頓時要瘋了,他腦子嗡嗡的響。
啪嗒一下,他將手上的茶盞摔了個粉碎,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既然相信,卻爲何……爲何……”
張靜一面上不露聲色:“因爲有人指證你,而且說的有鼻子有眼。”
“那是亂黨。”劉鴻訓怒不可遏地道:“亂黨的話也可以相信嗎?張靜一,你這畜生不如的東西,你幹這樣的事,老夫……老夫和你拼了……”
說罷,他張開口,下意識的要咬人。
一旁站着的鄧健,眼疾手快地一把將他推到後頭。
張靜一卻是依舊穩穩地坐着,一動不動,卻是極認真地道:“劉公這些話,是否有些不妥當?我錦衣衛是奉命辦事,按着證據來拿人,那些亂黨栽贓陷害於你,你不怪他們,我們這些可憐的‘鷹犬爪牙’,照章辦事,到了你這裡,反而成了你的死敵了。劉公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可在我看來,似乎並沒有將書讀透。”
“你……”劉鴻訓手指着張靜一,還想繼續再罵,可下一刻,他卻慢慢地冷靜了一些。
而後,他坐下,死死地盯着張靜一:“那些亂黨,爲何要攀咬老夫?”
“很簡單。”張靜一道:“構陷了你,那麼一來可以將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你的身上,而他們則可以趁此機會,暗度陳倉。另一方面,也可以藉此掩護真正的罪魁禍首。”
劉鴻訓漲紅了臉,死死地盯着張靜一。
張靜一又道:“這些亂黨,實在太險惡了,他們爲了脫罪,甚至不惜污衊劉公,可我又有什麼辦法?我若是不將劉公抓起來,不對劉公使一些手段,那麼這些人就會警覺!想要抓住他們,便難如登天了!”
“再者說了,人家言之鑿鑿的說你是亂黨,又有理有據的,身爲錦衣衛,總要有一點動作吧,你說對不對?”
劉鴻訓一時之間,竟是氣的說不出話來。
敢情他這段日子是白白被折磨了?
他隨即咬牙切齒,現在恨張靜一顯然是不妥的,張靜一太硬了,還是先找個軟柿子恨吧。
於是他怒不可遏地道:“那麼,這些亂黨……現在如何了?”
張靜一笑着道:“之所以請劉公來,其實就是要請劉公來配合一下,因爲……接下來,纔是審問真正的亂黨。”
劉鴻訓想也不想就點點頭:“現在開始嗎?”
他現在只恨不得立即將那個把他當做替罪羊的傢伙抽出來,剝皮拆骨!
張靜一隻從容地道:“只怕再要過半個時辰。”
劉鴻訓卻是在此時道:“那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張靜一道:“劉公請說。”
“張羅一點酒菜來,我很餓。要有魚,有肉!”
張靜一忍不住責怪鄧健道:“鄧千戶,劉公在大獄裡,連一口好飯都吃不上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
鄧健禁不住咕噥道:“這不是你吩咐的……”
好在他嘀咕的聲音比較輕,卻張口大喇喇道:“是,卑下知錯了。”
張羅來了酒菜,劉鴻訓吃飽喝足後,於是精神一震。
而此時,張靜一已讓人撤下了殘羹冷炙,雙目裡掠過了一絲精光,隨即正色道:“來人……給我將欽犯帶上來!”
一聲號令,一隊錦衣校尉和緹騎也是蓄勢待發,片刻之後,這審訊室之外便傳出聲音:“你們這是要幹什麼,你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