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流寇。
流寇就是絕不會輕易去硬碰硬。
碰到了尋常的官軍,能把對方的腦漿都打出來。
可一旦遇到了硬茬,便絕不會戀戰。
現在撤走,肯定是不安全的。
等天黑一些,便可趁着夜色立即逃亡。
當然,撤也得有一個撤的章法。
“天色暗淡之後,尋幾隻羊,綁了……再找幾個銅鼓,讓這羊不停的在銅鼓上踢打,要讓這鼓聲敲起來。絕不可讓城中之人以爲我們撤走,免得他們追擊。”
“除此之外,再多點一些篝火,作勢要攻城的樣子,留下一部分弟兄,給他們一些馬,讓他們在城外喊殺,先讓婦孺撤走,等婦孺走的差不多後,咱們再走不遲。”
很顯然,在這方面,張三兒是個有經驗的人。
畢竟他們破城和搶糧很有經驗,可說起撤退,卻也是經驗豐富。
雖然官府將流寇視爲洪水猛獸,說他們如何沒有人性。
可實際上,他們不過是一羣實在活不下去的農民,只是求活而已。
張三兒安排婦孺先走,未必是他有多少仁慈之心,只是要帶這麼大的隊伍,要有人跟從自己,就必須先善待婦孺,保證婦孺的安全,男人們纔會安心。
如若不然,連家小都保護不了,誰願意跟你幹?
張三兒吩咐完了,隨即便出了帳子,遠遠眺望着遠處那城池的輪廓,不禁露出了可惜之色:“可惜,實在可惜啊……”
他雖嘆着可惜,但是絕不會拖泥帶水。
畢竟,這天下可破之城多不勝數,並不缺這麼一個,而讓自己去冒天大的風險,這就不值當了。
天色漸漸暗淡之後,城外頭開始發出了喊殺聲,緊接着,許多的篝火點起來,自城樓上眺望,好像漫天的星辰。
本是對城外的流寇不放在眼裡的人,此時也不由自主地開始擔心起來。
以至於煙花柳巷,也開始門可羅雀起來。
起初的時候,人們輕蔑的罵該死的賊來了,便定要將他們殺乾淨。
再到後來,人們小聲議論流寇不會當真入城吧。
而如今,聽到了喊殺,越來越多人開始議論着闖軍若是攻城,憑藉城牆,可以堅守多久。
畢竟歌舞昇平久了,流寇們離得遠還好,現如今,真的感覺越來越近,彼此的距離不過是一牆之隔,心中的信心也就慢慢的流失了。
聽到了喊殺之後,信王朱由檢連忙召文武來見。
外頭隱隱的喊殺,讓朱由檢心裡一下子沒了底氣。
許多文臣也開始變得有些慌張起來。
朱由檢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環視了一圈,卻是先問王文之:“子言,城防如何?”
王文之下意識地先看一眼溫體仁。
溫體仁一副落魄的樣子,顯然……他的良知好像在譴責自己。
王文之倒是一副淡定的樣子,道:“殿下放心,將士們如今士氣大振,都指望殺賊立功。”
朱由檢道:“如此甚好。”
他欣慰地笑了笑,可隨即,卻又哭了:“孤王自幼讀書,遍覽古之賢王的事蹟,無一不是節儉愛人,從而成王業。今日孤王就藩於此,不敢希圖大位,只是祖宗基業,竟至這樣的地步,若不奮發除賊,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今日孤王皆賴諸卿助朕,定要剿滅羣賊,保全祖宗山河……”
說到這裡,朱由檢哽咽,又開始啜泣起來。
朱由檢這一哭。
許多人都不免觸景生情,紛紛啜泣。
那溫體仁也忍不住流淚不止,連忙道:“殿下賢明,請殿下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王文之只覺得有淚水要盈滿自己的眼眶,深吸了一口氣,不使淚水奪眶而出。
哭過之後,朱由檢抖擻精神:“孤王將此城,都託付給諸卿了,大家共同勠力,與亂臣賊子,一決雌雄。”
衆人紛紛稱是,而後大家才各自散去忙活。
溫體仁便和王文之出了王府。
王文之的眼裡還含着淚,一步一回頭,頗有幾分不捨。
溫體仁便嘆了口氣道:“子言,你我要做罪人了。”
王文之念及朱由檢對自己的信任和好處,似有幾分猶豫,忍不住道:“恩府,我們還開城門迎闖軍嗎?”
溫體仁又忍不住流淚下來,擦拭了眼淚,才道:“當然要迎,你沒見那些人已經生畏了嗎?你我不開門,其他人便開。就算今日這宮中的人不開,你下頭的那些丘八,你能摸清楚他們的心思嗎?子言啊,大丈夫當斷則斷,否則反受其亂,你速去城門處準備吧。到了時候,便開城門,屆時爲師與你會合。”
王文之不禁問:“恩府哪裡去?”
溫體仁道:“當然是繡旗。”
繡旗?
王文之恍然大悟。
對,要迎闖軍入城,當然要換旗子……
二人又說了幾句,便各自辭別。
外頭依舊還是喊殺如雷,緊接着,又傳出了鼓聲,那咚咚咚的鼓聲,早已讓人心生膽寒。
溫體仁急急忙忙地回了自家府邸,此時的溫家裡,女眷早已繡出了數十面大旗。
溫體仁對這旌旗格外的看重,甚至生怕有什麼疏失,一面面的親自檢查。
他的二兒子溫侃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的湊了上來,站在父親身邊,看着那些旌旗,嬉皮笑臉地道:“父親,這旗上爲何繡闖將張的字樣?”
溫體仁看了二兒子一眼,隨即淡淡地道:“這張三兒,只知其姓,不知其真實姓名,本來爲父是想繡闖王二字,但是又恐令張三兒將軍僭越了闖王,因此只好以闖將代稱……你注意瞧,闖將二字,用的是黑線,而這個‘張’字,老夫卻用的乃是明黃絲線,你道這是爲何?”
溫侃搖頭表示不懂。
溫體仁便道:“流寇……不,闖軍內部,咱們也不知其中的底細,所以,既然咱們不得不稱張三兒爲闖將,但是又恐唐突了他,若是此人一向不服闖王,早有他志,而我等卻只稱其爲將,惹來他的不喜呢?”
溫侃恍然大悟地道:“所以用明黃針線,繡了他的姓氏,表示對其尊崇。”
溫體仁頷首點頭:“正是此理,兒啊,待會兒,老夫來擬降表,你在旁看着,等降表寫好,旗也掛好,你便隨老夫一道去迎張三兒……規矩你要懂,千萬不可得罪了張三兒,如若不然,咱們溫家便要遭滅頂之災了。”
溫侃訝異道:“兒子也去?”
“你當然要去。”溫體仁想了想道:“到了這個份上,若是不降,這區區歸德,能守幾日?哎……當初就不該跟着信王來此。否則,何至於從賊呢?可既要從賊,便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你我父子,當然要一起去迎闖將入城,禮數定要周到。”
頓了一下,他想到了什麼,便又道:“還有,你請來的戲班子,裡頭可有姿容不錯的女子嗎?挑幾個來,到時獻給闖將。”
溫侃點頭,連忙道:“兒子知道了。”
當下,溫體仁問了問時辰,距離開城門的時間還有一些時候,便連忙去了書齋,用心地寫下了一份熱情洋溢的降表。
隨即,又讓人張羅着將旌旗預備好,挑選了溫家的數十個親信,便領着人,朝着城門處去。
城門這裡,王文之早已預備好了。
軍將之中,早有數十個心腹武官得到了消息,又各自挑選了一些士卒,守住了城門。
原先約定好的時間還未到,外頭的喊殺聲卻是漸漸的弱了。
不過鼓聲依舊如雷一般。
這說明外頭的張三兒等闖軍,似乎早就準備好入城了,所以才懶得喊殺。
溫體仁在城樓處,深深地看了王文之一眼,認真地道:“子言,等到開了城門,你與老夫一道出城。我等迎了闖將……到時再做定奪。”
王文之朝溫體仁行了個禮:“恩府……”
他顯得有些激動,渾身都微微顫抖,嘆了口氣道:“未來是什麼前程,誰也不知,只是你我師生二人,只怕要禍福與共了。”
溫體仁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動容地道:“雖不能同生,卻可同死,福禍與共。”
“預備着,準備將旗子換下來吧。”
“這麼早?”
溫體仁點頭道:“時候也快了,此時不換,更待何時呢?這裡的軍將,都是你的心腹,我們守住了城門,就算有人想來阻止,只要城門一開,外頭瞬時千百闖軍進來,誰敢造次?有張三兒將軍在,沒有妨礙的。”
王文之點點頭。
這城中其實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他們了。
於是王文之朝一個軍將使了個眼色。
沒一會,城樓上的旗幟便替換了下來。
“時候快到了,開城門!”
溫體仁說着,吩咐了一聲,隨即走到了城樓下的門洞前。
等城門張開,他便急速地走出了門洞。
只見外頭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遠處的篝火還發出亮光。
溫體仁卻並不在乎這些,而是噗通一下,便跪在了門洞的一側,深深地低下頭顱,擺出五體投地的模樣。
他的兒子溫侃便也有樣學樣地隨着他跪下。
王文之則帶着軍將,跪於對面的道旁。
…………
別罵不合理,都是歷史上發生過的類似事件,只能說現實比小說還荒誕。
等下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