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的表情是騙不了人的。
他的臉上有嫉妒,當然也有羞憤。
這一路上,他自然知道,一夜之間將自己的鐵騎殺的片甲不留的,便是什麼東林軍校。
而東林軍校,竟是張靜一操練的精兵。
若說不佩服張靜一是不可能的,他見識過不少所謂明軍的名將,其實……都不過爾爾。
譬如那在大明聲名赫赫的袁崇煥,在通了一些書信的過程中,皇太極能分明感覺到對方愛用所謂的‘技巧’,而不尚實幹。
這幾乎是整個大明的通病,每一個人都自詡是諸葛亮,可一旦到了練兵和出戰這個層面就拉胯了。
東林軍校雖然是夜襲,可是表現出來的軍事素養,卻令皇太極震驚。
因爲皇太極出身在建奴,自然最是清楚夜襲的難度。
想要數百人不潰散,在夜間保持整齊劃一,各司其職,這種難度非常大。
能操練出一支這樣的軍馬的人,已遠在大明的許多名將之上了,只有傳聞中的戚繼光纔可以做到。
當然,戚繼光已經久遠,大明的頹勢已顯現出來,皇太極得到了汗位,本來以爲正該是大幹一場的時候,結果直接摔進坑裡,什麼都沒了。
而衆人聽說他是皇太極,已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皇太極……竟被俘虜了……
這是建奴的首領啊。
從萬曆年到現在,這二十多年來,建奴猖獗,已成大明心腹之患,無數的忠臣良將,都無法解決的隱患,現在……
孫承宗的眼中已經放光,他鎮撫過遼東,自然是清楚這個努爾哈赤的兒子是個極有才幹的人,如今又得汗位,本就讓孫承宗憂心忡忡。
甚至孫承宗還曾和人斷言,若是努爾哈赤還在,建奴人對大明的威脅固然甚大,但是……絕沒有到動搖大明根基的地步,可若是這個皇太極,就完全不同了!
皇太極比他的父親努爾哈赤更擅長手腕,用兵也更加狡詐,這是最難纏的對手。
眼看着皇太極竟被押送至此,孫承宗猛地眼眶一紅。
這是什麼感覺呢?
就好像是……一直以來內心都有一種焦慮,覺得內憂外患,難有作爲,無數的事情纏身,可突然之間,眼前豁然開朗,卻是發現,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
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孫承宗忙是道:“陛下……陛下聖明啊……”
這句話,純粹出於肺腑。
真情實意。
“我大明……也有揚眉吐氣的一日……”
其他人在錯愕之間,無論出於何等情緒,可在此時……卻也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
尤其是魏忠賢,好傢伙,就連皇太極都抓來了,可惡……咱怎麼就一下子慌了神呢?居然讓孫承宗這個平日裡不擅長溜鬚拍馬的傢伙佔了先機。
於是魏忠賢立馬拜倒在地,行五體投地大禮道:“陛下武略過人,今隻身入遼,即擒賊首,歷朝歷代天子,誰可及陛下萬一,奴婢恭喜陛下……立此不世大功!”
此話一出,衆人紛紛道:“吾皇萬歲,萬歲!”
天啓皇帝頓時志得意滿,精神奕奕地道:“朕平心而論,這功勞,可不是朕的,朕固然……咳咳……朕固然運籌帷幄,也上陣斬了幾個建奴人,可這賊酋皇太極,卻是張卿拿住的,張卿奮不顧身,勇猛過人,生擒了皇太極……這是他的功勞,你們不要算在朕的頭上。”
張靜一聽罷,倒是有些意外。
他沒想到,一直振振有詞地表示'這是朕拿住的皇太極'的天啓皇帝,轉過頭,居然謙讓地將這大功勞讓給了他。
我靠,那我之前隔三差五的在皇帝面前暗示'陛下不要忘了我',豈不是白白暗示了?
張靜一連忙道:“陛下……這是陛下的功勞,陛下怎麼可以讓給臣呢?當初……是陛下……”
天啓皇帝一揮手,大氣地道:“你休要再謙讓啦,你真以爲朕一點氣度都沒有嗎?和你搶一個頭功?是你的便是你的,何須多言。”
張靜一大受震撼,這不是我認知的朱由校。
不過卻不再說什麼了。
倒是其他人,依舊還處於震驚之中。
尤其是那信王朱由檢,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皇太極,心裡產生了無數個念頭……
這怎麼可能?皇兄這樣胡鬧下去,理應是天下大亂纔是……可是……眼前這些,如何解釋?
王歡更糟糕,因爲他沒想到,自己拿皇太極舉個例子而已……
結果人家真的把皇太極從遼東拎到了他的面前,這還怎麼講道理?
天啓皇帝卻是看着皇太極,隨即道:“皇太極,這樣說來,你認爲張靜一是人才了?難道他不該是奸賊嗎?”
皇太極很耿直地道:“這樣的奸賊,給我大金一個,今日束手就擒的,便未必是我了。”
這話說的……
王歡:“……”
天啓皇帝又道:“他有什麼厲害的?他又不是什麼道德君子。”
皇太極覺得天啓皇帝在侮辱自己,他甚至氣得一口吐沫吐在了地上,接着厭惡地道:“什麼道德君子,行軍打仗,有何道德可言?我大金也看你們漢人的書,只是從不看什麼狗屁四書五經,卻只看《三國演義》,裡頭總還有一些用處。大金之所以能橫掃遼東,就是因爲你們眼高手低的糊塗蟲太多,平日裡只會高談闊論,事到臨頭,個個便開門乞降。我本以爲,此等風氣在你們大明已蔚然成風,這大明本該是紙糊一般,只要一踹便倒,哪裡想到……竟撞着了東林軍校還有這個張靜一……哎……這是時運啊。”
皇太極此時面色已是動容,其實他一直都在反省這一次的失敗,像他這種聰明的人,自然很快便洞悉了這一次戰敗的原因。
這些東西,憋在肚子裡太久了,不吐不快,皇太極感慨道:“這張靜一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雖身居高位,卻肯實幹,這與你這皇帝養着的其他酒囊飯袋不一樣。”
說到酒囊飯袋,皇太極忍不住瞥了一眼其他人,一副在座諸位都是垃圾的表情。
“不說其他,這火炮乃是你們大明的技藝,火炮的犀利,也一直讓我大金忌憚。只是可笑的是,你們派去遼東的那些文臣武將,哪一個在乎過火炮?結果就是,空有這樣的寶貝,卻忽視了火炮的操練,身居上位的人,只知斂財,要不就是清談,每日說一大堆的屁話,除了正經事,什麼都幹。結果就是什麼呢?就是上行下效!這許多的火器,到了你們遼東的軍馬手裡,成了一坨坨廢銅爛鐵。”
王歡:“……”
皇太極繼續道:“可這東林軍校不同,這能夜戰,已經算是百戰精兵了。我自己是帶兵之人,自然清楚這夜戰的厲害,這需要協同,需要兵知將,將知兵,需要一次次的操練纔可以做到。而更難的,是夜裡放炮。這麼多的火炮,怎麼放,如何校準,火藥怎麼處理,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熟練的。”
“真以爲我行軍打仗,是書上說的,搖一搖羽扇,對着輿圖指點幾句便可以了?大明的酒囊飯袋太多,可這張靜一,經歷了那一場夜戰,我方纔知道,他不但擅長練兵,讓這將士與他同心同德,而且士兵們的作戰技藝也是高強,夜裡如何放炮,哪一些人負責伏擊,什麼時候衝殺,如何判斷是否開始追擊,這些………統統是大學問,張靜一卻做的極好,他若是投的不是大明,而是我大金,我定要將最愛的女兒嫁給他,讓他做我的額駙,再給他正黃旗的身份,分他十個八個牛錄不可。”
衆人聽的動容,而那王歡,自是羞愧難當。
當然,他的羞愧並不是因爲自己錯了,而是來源於,天啓皇帝居然真把一個活蹦亂跳的皇太極搬到了他的面前來,狠狠地打他的耳光。
他繃着臉,最後冷哼一聲,表示不屑於顧的樣子。
天啓皇帝倒是聽的極認真,某種程度而言,他居然覺得皇太極的話,每一句都很對自己的胃口,於是手指了指,點着這王歡道:“此人一直傾慕你,還說要用禮義……”
皇太極居然覺得這話很耳熟,還不等天啓皇帝說下去,就立即道:“是不是說什麼禮義爲干戈和甲冑之類,還有什麼……實行仁政,什麼大治天下,什麼堯舜禹湯之類?”
“呀。”天啓皇帝惺惺相惜地看着皇太極:“對,你也聽說過?”
皇太極又一口吐沫吐在地上,臉上毫不保留地露出輕蔑厭惡之色,罵道:“這樣的土雞瓦狗,跑來投我大金的人,多的去了,簡直屁話一大堆,實則半分本事都沒有。講起這些屁話來,能說好幾個時辰,既不能上馬領兵,也不能治理一個莊子,居然還每日沾沾自喜,自以爲自己很高明。這樣的人……到了我那裡,我恨不得一個個宰了,此等狗才,只能去撿馬糞,也只有你們大明將他們當寶貝看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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