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宦官領着張靜一二人先到了太液池,這裡有一處小碼頭,卻沒有讓二人登船,而是先讓他們規規矩矩地等着。
過了片刻之後,鑾駕便到了。
天啓皇帝在衆多宦官的擁簇之下,興致勃勃地到了碼頭處。
皇帝當然還是無視張靜一的。
不過這一次因爲情況特殊,所以張靜一得以正面觀察天啓皇帝。
天啓皇帝很年輕,皮膚有些黝黑,想來是平日裡騎馬射箭的時間多,因而帶着幾分健康的膚色。
他的體魄似乎不錯,走路起來虎虎生風。
而魏忠賢則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天啓皇帝的身後。
別看這位九千歲在外頭威風八面,可在天啓皇帝的面前,卻好似是一個永遠笑容可掬的鄰家大叔。
天啓皇帝正低聲和魏忠賢說着什麼,魏忠賢只是不斷地微笑,似乎天啓皇帝的笑話很好笑很有趣。
等即將登船的時候,天啓皇帝才駐足了片刻。
他的目光居然在張靜一的身上掃了掃。
張靜一心裡一驚。
臥槽,難道皇帝認出我來了?
隨即,只見天啓皇帝皺着眉道:“大漢將軍,該英武一些。”
張靜一:“……”
這話說的,倒是嫌棄張靜一的身子瘦弱了。
莫非是說我張靜一是菜雞?
話說回來,張靜一人本就年少,再加上身子又清瘦,膚色白皙,他已極力擡頭挺胸,可想來還是和天啓皇帝想象的英武有所不符。
魏忠賢一聽,便立即笑道:“陛下,這…入宮值守的大漢將軍,大多是錦衣衛指揮使同知吳孟明所挑選。”
天啓皇帝的臉色居然緩和了一些,顯然他對於這個錦衣衛同知的印象還算不錯,居然沒有順着魏忠賢的話痛責吳孟明,只是道:“往後要挑選仔細一些。”
魏忠賢顯然是有些失望的,不過卻忙笑吟吟地點頭道:“是。”
張靜一此時已是生無可戀,自己的形象……居然如此不佳?
還有那吳孟明,他依稀記得,吳孟明好像和劉千戶關係很深,理應是劉千戶在錦衣衛裡的靠山,想不到這吳孟明,居然和魏忠賢很不對付。
此時,皇帝又往前走了幾步,繼續吩咐道:“告訴他們,挑選禁衛,理應要選像張靜一那樣的人,只有這樣的忠勇之人,才當得起衛戍之責,可不要什麼阿貓阿狗都叫進來!哼,朕缺禁衛嗎?”
隨着皇帝登船,這聲音越來越遠。
張靜一繼續木然地站在原地,內心一時間很是複雜。
等皇帝和宦官們都登了船,張靜一和另一個大漢將軍才登上船去。
這是一艘大遊船,張燈結綵,倒是和後世電視劇裡的花船差不多,嗯……少兒不宜的那種。
張靜一站在甲板上。
花船……啊不,遊船隨即開始徐徐朝着湖心遊弋。
天啓皇帝的興致很好,他領着一羣宦官,到了船首的甲板上,道:“今日還是涼了一些,若是等過了年關,到了來年開了春,天氣漸熱,在此散散心,也是很好的。可惜朕不會吟詩作對,若是學問多一些,此時該作一作文章了。”
衆宦官紛紛開始誇讚起來,這個道:“陛下的學問可深厚着呢,翰林們都不及陛下萬一。”
另一個道:“陛下才不稀罕這個,陛下是要做唐宗宋祖的,豈會和那些讀書人一般鑽故紙堆?”
魏忠賢咳嗽一聲,宦官便立即不敢吱聲了。
這魏忠賢頗有幾分春來我不先開口,哪隻蟲兒敢作聲的氣勢,隨即堆笑道:“說起詩詞,陛下上一次給奴婢賜下墨寶,奴婢專程讓人裝裱了起來,掛在了奴婢外宅的中堂,陛下,您猜怎麼着,那過往的賓客見了,個個都是叫好,沒一個不說這行書有大家風範的。”
天啓皇帝皺眉:“哪一個客人?”
“呃……”魏忠賢一時語塞,正開始思索。
天啓皇帝隨即擺擺手:“好啦,不必再想了。”
魏忠賢連聲說是,接着嘿嘿一笑:“奴婢……奴婢近來有些糊塗,總是不記事。”
魏忠賢在天啓皇帝的面前,顯得有些‘笨拙’。
而張靜一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天啓皇帝和魏忠賢的,他發現天啓皇帝是個挺聰明的人,當然,這種聰明寫在臉上。
而魏忠賢呢?
起初的時候,張靜一覺得魏忠賢很蠢,居然拍如此被人一眼看穿的馬屁。
可細細一咀嚼,卻又發現不簡單,因爲魏忠賢顯然是在天啓皇帝面前藏拙了。
明明是一個老狐狸,可總是說一些蠢話,做一些蠢事,表面上會惹來聰明的天啓皇帝一眼洞穿!
可實際上呢,魏忠賢的愚笨,卻顯出了天啓皇帝的聰明,因此天啓皇帝對魏忠賢很放心。
厲害,厲害!
想來這就是魏忠賢能夠成爲九千歲的原因吧。
張靜一正思維飄散着,冷不丁的,天啓皇帝道:“你們都不聰明,朕不過是取你們的忠心罷了,朕方纔看嶽忠武傳奇,心裡便想,這天底下,似嶽忠武一般,既有才幹又忠心耿耿的人,只怕鳳毛麟角,朕自然也不能強求。所以只好挑選一些雖沒有什麼大才幹,卻赤膽忠心的了。”
皇帝這般一說,宦官們便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
魏忠賢激動地道:“陛下所言極是,奴婢可以爲陛下去死。”
宦官們也紛紛道:“奴婢願爲陛下上刀山,下火海。”
“哈哈哈……”天啓皇帝樂了,隨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倘若朕落入水中,你們肯不肯來救呢?”
張靜一:“……”
張靜一很想罵人,這該死的烏鴉嘴啊!
魏忠賢立即就道:“若是陛下落水,奴婢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下水去救,陛下若是現在下旨,令奴婢這便跳水,奴婢也絕不皺眉。”
天啓皇帝露出將信將疑的樣子,隨即走到了船舷欄杆處,手中扶着欄杆,看着那粼粼的湖水,感慨道:“人人都說忠心,可若是都這般忠心耿耿,天下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呢?你們不要以爲朕對宮外一無所知,送來的這些奏疏,大多都是壞消息,可大抵還是經過了粉飾,這宮外只會更糟糕。”
魏忠賢便道:“所以陛下才需提拔忠貞之士,爲陛下分憂。奴婢這裡……倒是有不少……”
天啓皇帝笑了笑,道:“只怕又要舉薦你的徒子徒孫了吧?”
魏忠賢:“……”
天啓皇帝回頭,居然很有深意地瞥了站在甲板上紋絲不動的張靜一一眼。
他而後才道:“舉薦、舉薦,天下最壞的就是舉薦了,真正盡心竭力的人,老實做事,自然不會舉薦到朕的面前來。反而是那些溜鬚拍馬之徒,使了銀子,於是朕身邊的人巴不得舉薦他們。不說其他,單單是朕身邊扈從的禁衛,也沒幾個合格的。”
魏忠賢連忙道:“這是吳……”
不等魏忠賢繼續說下去,天啓皇帝便冷笑着打斷道:“你以爲朕不知嗎?宮裡的事,沒有你的點頭,誰能入得了宮來?不要將事都賴在吳孟明的身上。”
魏忠賢倒沒有繼續辯解,而是連忙道:“奴婢萬死。”
天啓皇帝只淡然地看了魏忠賢一眼,才嘆息道:“倒是那張靜一,忠勇雙全,誅了趙賊,立了如此的大功勞,可到現在,卻不知被你們發遣去了哪裡,爲何沒有人在朕面前舉薦他呢?”
張靜一聽到這裡,心裡驟然洶涌澎湃,他已恨不得立即張口說點什麼,只是這個時候,卻又想起了許多的禁忌,一時竟猶豫着要不要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