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最前的建奴俘虜,被抽得血流滿面……
他其實倒想硬氣一些。
可在疼痛面前,哪裡還有半分的硬氣?頓時哀嚎起來,眼淚和鼻涕,混合着面上的血水出來。
他先是哀嚎,而後哀嚎變成了對自身悲慘處境的悲慼,於是啕嚎大哭。
而這時候……那一陣陣的吾皇萬歲聲,漸漸減弱了。
人們這才認真地觀察起來。
這倒不是同情。
而是在人們的認知之中,總是將建奴人描繪成了那種類似於鬼怪的怪物。
似乎他們沒有喜怒哀樂,是天生的戰場上的殺神,不會哭也不會笑。
可現在……看着這疼得大哭的建奴俘虜,卻彷彿一下子……令衆人擊潰了那種對於建奴人的懼怕心理。
原來……他們不但是可以戰勝的。
而且他們也是人。
刀砍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會流血。
鞭子抽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會痛不欲生。
天啓皇帝之所以先抽這一鞭子,其實是早就想這樣幹了。
這些年來,他每日擊劍,學習騎射,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夠狠狠的鞭撻幾個韃子,出一出這些年來的惡氣。
如今可謂得償所願,他心裡無比的暢快。
又見那建奴韃子在地上疼得翻滾哀嚎,淒厲無比,心裡便更加的暢快了。
他冷笑着道:“爾殺我邊民,虜我婦孺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嗎?”
說罷,他丟了鞭子,此時他眼眶有些紅,這才察覺自己和這尋常的百姓,是沒有多大分別的。也會感動得落淚,也會被這氣氛帶動,一時令他內心百感交集。
他隨即,目光落在了押着建奴人的一個生員上,這生員穿着綿甲,個頭不高,卻依舊是按刀而立,威風凜凜的模樣,從他的眼神裡,可以看出莫名的豪邁感,顧盼自雄。
天啓皇帝直直地看着着生員,禁不住道:“這位壯士,你叫什麼名字?”
這人便帶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概,扯着嗓子大吼:“卑下李定國。”
“這名兒好。”天啓皇帝大喜,隨即道:“多少歲?”
“十歲!”
天啓皇帝:“……”
他忍不住比劃了對方的身高,當然是比他矮了一頭,可給人感覺,卻很有壓迫感。
在這個時代,十歲的人,其實大抵已快到了娶媳婦的時候了,至少……是準備彩禮的年紀。
可這樣的身高,還有這般壯實的體魄,卻讓天啓皇帝頗感意外。
天啓皇帝居然自慚形穢,忍不住好奇道:“你何時從軍的?”
“從軍三個半月!”李定國可不怕誰,他自小骨架子就大,長得高,見了他的人,都覺得驚奇,他對皇帝老子其實是沒有多少概念的。
三個半月……
天啓皇帝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道:“你是關中人?”
“是!”李定國道:“家裡大旱啦,一點吃的都沒有了,皇帝陛下格外開恩,準俺們到京城來討活,來了京城,有了飯吃,軍校又招生,我便去了軍校,起初大家都說我年紀小,我說我年紀小卻可以一個人打兩個,然後我把募兵的打翻了幾個,他們便讓我進去讀書啦!”
李定國很認真的回答,其實他覺得生員不應該說謊的,可他還是說謊了,其實當初,他不是打翻了兩個人,而是打翻了三個。
之所以說兩個,主要是畢竟是在軍校裡讀過書的人,來上課的先生們一直強調要謙虛。
天啓皇帝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人……也算是有趣了。
小小年紀,便這麼壯實,說是小牛犢子都不爲過。
天啓皇帝便道:“你分明是個武人,總說讀書、讀書的做什麼?”
李定國卻是眼珠子一瞪,他畢竟年紀小,不怕事,立即朗聲道:“怎麼不是讀書?我們進的是軍校,進學堂,不就是讀書嗎?我們軍校還有校訓呢。”
“校訓?說來聽聽!”天啓皇帝饒有興趣。
李定國便扯着嗓子驕傲地道:“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噗……”天啓皇帝差點一口噴出來。
身後……幾個清流大臣……眼睛都直了。
這……這……這話不是源自於東林書院嗎?
此乃東林書院裡名聲極大的顧憲成所言,因而成爲了東林書院的讀書人藉以讀書來干涉朝政的口號。
這話在這個時代,可是流傳的非常廣泛的。
結果……被一羣丘八給……盜版啦?
看到許多人的反應,李定國不滿地道:“有什麼好笑的?咱們恩師說過啦,這番話,纔是咱們軍校生員的寫照,咱們讀書來明志,操練來強壯自己的體魄,等到國家有難的時候,咱們便操起傢伙來保衛家國。天下若是有什麼事,咱們便要誅殺不臣……這有什麼可笑的?”
這一下子……當真沒有人敢再笑了。
只是在場的,也有一些對東林有好感的讀書人,他們藏匿在人羣之中,可現在……心裡所想的卻是……
這壞了,這叫走東林的路,讓東林無路可走。
你們都不是自稱自己關心國家大事嗎?這裡一羣丘八,他們也和你們一樣,每日都讀書,他們也關心國家大事。
可你們關心國家大事,不過是袖手清談,不過是今日罵這個明日罵那個。人家卻是打熬筋骨,在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
這東林書院雖已被查禁,可在天下,依舊有着巨大的號召力和影響力!
這是因爲,這天下根本沒有其他的學說或者是其他的理論可以與東林抗衡。
這東林書院的人,簡直就是人均理論家,若只單純看他們的理論而言,甚至可以說是完美也不爲過。
唯獨這些孫子只拿理論去到處找人罵架,去借此成日挑起內鬥,爭權奪利。
既然你們放着這麼好的理論不用,那麼很抱歉啦,東西我張靜一借一下,不還的那種,這一波叫搶注商標,鳩佔鵲巢。
倒是天啓皇帝是實在有些憋不住了,一般情況之下,這種衆目睽睽的場合,他是不會笑的。
畢竟是皇帝,這點基礎的素養還是有的。
可現在……他終究還是歡快地放聲大笑起來,且不帶一絲嘲諷:“這校訓……還成!”
“當然還成!”李定國很驕傲地道:“恩師這話,深得咱們的心,咱們軍校上下的同窗,都深以爲然,大丈夫本就當如是也。”
同樣一句話,不同的人說出來,給人的感受全然不同。
以至於後頭的魏忠賢禁不住忍俊不禁,但凡是能侮辱東林的事,他這輩子都支持的。
天啓皇帝道:“區區一士卒……”
他說到此。
膽大的李定國便執拗地打斷天啓皇帝:“不是區區一士卒,是軍校生員!”
天啓皇帝有些尷尬,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又道:“壯哉,生員竟可如此,可見這軍校……雖籌辦不過三月,卻有此佳績,令人望而生畏,張卿。”
張靜一臉皮厚,公認盜了東林的版權之後,居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聽到皇帝的叫喚,連忙上前:“臣在。”
天啓皇帝感慨道:“戰果如何?你在捷報中說的語焉不詳……”
“陛下,臣率三百生員,與賊死戰,得首級百三十餘,俘賊四百二十五人。”
“是在野外決戰?”好傢伙,天啓皇帝動容。
許多人已開始漸漸冷靜下來,紛紛豎着耳朵聽。
張靜一巴不得將這戰果,向全天下宣揚,便高聲道:“自是野戰一決雌雄。”
天啓皇帝又問:“軍校損失幾何?”
“犧牲了十三人,受傷五十六個。”說到這裡,張靜一的眼眸似乎暗淡了起來,臉色也下意識的變得沉重,又道:“其中有九人是重傷,已經趕緊送去救治了。”
可這話……張靜一雖是說的沉痛。
卻幾乎讓這裡的君臣和軍民們驟然之間又譁然起來。
如此巨大的戰果,損失卻如此之小,這當真如當初的戚家軍一般,給人一種恐怖如斯的感覺了。
天啓皇帝越發的激動,忍不住道:“若朕不親眼見着這些俘虜,只怕也絕不敢置信卿家所言!這些生員……實在教人驚歎,足以名垂千秋了,這便是你當初提出來的野戰方略?”
當初的時候,天啓皇帝並沒有很認真的聽張靜一講解他的戰法,甚至根本沒有指望過張靜一能把這事做成!
可現在……卻不得不審慎以待了。
畢竟……這太狠了。
於是天啓皇帝又道:“等到了宮中,你細細給朕說來,要召集羣臣,統統都來聽,這纔是安邦定國之道。”
張靜一連忙應道:“臣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天啓皇帝隨即抓住了張靜一的手,感慨萬千地道:“此番功成,盡皆仰賴張卿……朕當初沒有看錯人啊……”
他越說越激動。
不過……張靜一懷疑天啓皇帝在裝逼。
這話細細一聽,不就是當着全天下的臣民們說,你看……朕多麼的英明啊,一下子就發掘出了這樣的人才。
朕天生就是幹皇帝的料啊!
………………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