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聽到這裡,心裡便又舒暢起來,又禁不住罵,這羣該死的死太監。
天啓皇帝似乎也沒有繼續責難,已是領着一隊宦官,匆匆進入了勤政殿裡。
在那裡,有許多的奏疏堆積着。
大明的皇帝,各種奇葩的都有之,可絕對不會如戲詞裡說的那樣完全不理政務,至少在張靜一看來,這天啓皇帝名聲雖然糟糕,可對於這些層層上報的奏疏,卻還是關心的。
人們雖然都說魏忠賢掌控了內廷,可實際上,魏忠賢不過是秉持天啓皇帝的意志罷了。
張靜一也詫異於,他原本所想的木匠皇帝,會是個大字不識,只曉得低頭做木工的人。
可入了宮,方纔才發現,事情和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天啓皇帝還算是勤政,只是不經常拋頭露面去見閣臣,什麼事都交宦官去傳達而已。
奏疏大多數他會批閱,當然,無關緊要的只是讓閣臣和司禮監去辦即可。
至於他的愛好,倒是和歷史上那聲名赫赫的明武宗朱厚照差不多,也是彎弓射箭,喜刀劍,而且還喜歡行伍。
甚至他所選的親近內官,也大多都是身強體壯的。
當然,這些暫時和張靜一無關,他依舊還在想着,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會落水。
除此之外,他甚至在想,會不會是因爲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關係,天啓皇帝恰好那一日沒有去太液池遊玩?
那麼自己做這辛苦的大漢將軍,豈不是成了傻瓜?
再過一天,就是沐休,大漢將軍五日一休,允許出宮。
張靜一對此有點拿捏不定主意,若是自己放假了,人不在,天啓皇帝就正好落了水,自己不就和改變歷史的機會失之交臂了?
可在這宮中當值,實在是辛苦的過分。
張靜一這兩日還稍稍習慣了一些,思來想去,還是回家走一走。
次日,他學着人開始用布捲成包袱,而後將需換洗的裹腳布以及衣物收拾一番,隨即回家。
傍晚回到張家的時候,卻發現張天倫和兩個義兄早就等着他回來了。
一見張靜一的身影出現在巷口,張家門前頓時便喧譁起來。
張天倫歡喜地道:“可算是回來了,早就料到你今日沐休,還怕出什麼岔子,特意讓人去鐘鼓樓那裡打聽了,來來來,瞧瞧你,哎,黑了,也清瘦了……”
說到這裡,張天倫唏噓,隨即又換上了笑容:“不說其他的,回來便好,爲父今日親自下廚,給你殺了一隻雞。”
鄧健也笑起來,接過張靜一的包袱,抖了抖:“宮裡當值一定十分辛苦吧,哎,你當初怎麼就想着去做大漢將軍呢,衛裡上下提及這件事,不少人都笑呢……和我們一樣,在北鎮撫司多好,不說有義父和我們兩位兄弟幫襯,至少也清閒自在,不遭人白眼。宮裡那些閹奴們,只怕沒少給你白眼吧。”
張靜一咧嘴笑了:“有嗎?還好,宮裡的人個個都很好,沒有爲難我。”
說這些話,不過是讓人寬心。
這三義父子,都是衛裡的人,對此知根知底,想要騙他們,還要讓他們相信,卻不是容易的事。
不過這時候,張靜一的目光卻是落在了王程的身上,詫異地道:“大哥,你的臉上怎麼有傷?”
果然,只見王程的面上有一道猩紅的傷疤,淤血還沒散去。
聽到張靜一的話,王程卻是支支吾吾起來。
張靜一心裡覺得奇怪,王程現在可是總旗官,相當於禁衛軍的排長,平日在這京城裡,只要不招惹到那些王公貴人,哪一個人不要禮讓他三分?
一看王程有貓膩,張靜一再三追問。
王程卻是怎麼都不肯說。
張天倫在一旁,也只是唏噓,因爲愛子回家的好心情,現在也一掃而空。
倒是鄧健因爲張靜一逼問得急了,索性道:“那沒什麼不可說的,王大哥的傷,是那陳百戶打的,大哥性子直,陳百戶借他立威。”
張靜一卻更加覺得匪夷所思了,不說王程的義父乃是副千戶,算是百戶的半個上司,何況劉千戶和張家走得也還算近,至於王程,好歹也是總旗官,雖然是百戶官的下屬,可直接毆打總旗,這陳百戶未免也太囂張了吧。
張靜一便道:“劉千戶不管?”
“管不了。”鄧健苦笑。
王程在旁道:“好啦,別說啦……”
張靜一不理他,認真地道:“千戶還管不住一個百戶?”
“這人來路不一樣。他是宮裡魏公公的孫兒……”
張靜一倒吸一口涼氣,頓時明白了:“魏忠賢的孫子?”
“啊呸,他哪裡是孫子,你且聽我說完,這陳百戶,乃是九千歲孫子的孫子,所以平日裡在千戶所裡飛揚跋扈,便連劉千戶也不敢招惹他。此人貪婪無度,平日裡仗着九千歲玄孫的身份,沒有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王大哥之所以和他起衝突,其實是因爲當初這陳百戶貪墨走了京裡的一塊地,這塊地,名義上是安置似我等這些衛裡遺孤的。誰曉得這地被他給佔了去……”
有地?
張靜一的眼睛頓時亮了:“佔地多少?”
“七八畝自然是有的。”
張靜一開始內心不平靜了。
雖然有趙天王的藏寶地,可是現在的張家還不敢大張旗鼓去挖掘。而從趙天王那口箱子裡得來的財富,大致的估價是在五百兩上下,這些日子迎來往送,已花去了不少。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若是能在京城裡有一塊地,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然,這地是人家魏忠賢孫子的孫子的。
此人強取豪奪……可說一千道一萬,也沒有人敢招惹他,畢竟你招惹了他,就意味着招惹了他的爺爺,招惹了他的爺爺,也就招惹了他爺爺的爺爺。
魏忠賢或許未必知道自己在京城還有這麼個玄孫,可是並不代表這是張家可以輕易去惹的,即便是劉千戶,只怕也得忍氣吞聲。
鄧健嘆道:“這陳百戶,明日還要過壽,這衛裡,只怕有不少人想去巴結……”
“他要過壽?”
張靜一迅速的抓到了幾個訊息。
這個陳百戶很囂張,也很貪婪。
而以王程、鄧健爲首的遺孤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這些遺孤的父兄當初都是錦衣衛裡的頂樑柱,卻因爲父兄死了,家裡沒了支柱,本該給他們的撫卹,大多都被陳百戶這樣的人盤剝了去。
王程和鄧健算是幸運的,畢竟有張父念着和他們死去的父親的舊情,將他們收爲自己的義子,還想盡辦法給他們在衛裡謀了一個差事,也跟着張靜一立了功勞。
可其他人呢?
張靜一一下子來了精神,他眼裡放光,張家想要立足,京城裡沒有地是萬萬不成的,而京城,尤其是內城的土地價值極高,即便是現在的張靜一也買不起,可如果……自己有其他的辦法呢?
“這陳百戶真是該死,愚弟一定要好好教訓他,父親,兩位兄長,我們先吃飯吧,吃完飯,我還有些事。對了,那趙天王那兒得來的金佛還在不在,待會兒我有用。”
張靜一興致勃勃,頓時化身爲了乾飯人,三下五除二,吃飽喝足,便抱着金佛一溜煙的要跑。
張天倫攔不住他,忍不住發牢騷:“好不容易沐休,也不着家,你抱着的是什麼東西。呀……健兒、程兒,你是不是看他抱走的是那金佛……”
可張靜一走得急,卻已不見蹤影了。
張天倫突然覺得自己很心疼,可隨即搖搖頭,苦笑,看着張靜一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喃喃念:“這臭小子,蹦蹦跳跳的,好像挺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