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聽了這話,裴妃玉容瞬間變色!
她原以爲朝庭會把她接進京城,卻是料不到竟輕慢至此,以半縣之地僑置東海,而且海虞縣還不完全是她的,只給她食邑五百戶。
食邑就是收稅的意思,五百戶的稅收由裴妃享用,那麼,食邑五百戶每年到底能收上多少錢米呢?
海虞是由吳縣劃出,地處三吳核心,土地膏沃,但是由於開發較早,地狹人稠,戶均土地並不豐裕。
以自秦漢以降,五口之家,百畝之田的普遍小農狀態計算,由於東晉立足未穩,初無定製,稅賦沿用西晉,農戶的稅賦負擔主要體現在田租、戶調與雜調方面。
按西晉制,百畝之田,畝課四升,戶課四石,另奉候兩石,合計六石,以及戶調絹三匹,雜調綿三斤。
這樣算下來,裴妃年入穀子三千石,再加上絹1500匹和綿1500斤,綿就是蠶絮,市價大約爲每兩40錢上下。
以五銖錢計價,裴妃的理論年收入約爲435萬錢,乍一看,這份收入還可以,食邑五百戶也相當於五品官,子爵爵位,可這只是理論上的。
畢竟三吳之地豪強林立,除了士族高門,還有不計其數的庶族宗豪,膏田上田早被佔去了,能落到裴妃手上的,最多是中田下田,甚至邊角料田,又由於豪強築壩修水利只顧自家,不顧鄰居,小門小戶往往是豪強大戶的受害者,動輒大水漫爛,又或者水源被截,別說產出要往下打折,有的年份受了災根本就顆粒無收。
作爲婦道人家,裴妃沒有自己的勢力,吃了虧,受了氣,沒法組織鄉民打殺上門,只能忍氣吞聲,並且這還不僅僅是沒有產出就沒有收入的問題,佃戶受災,主家總要出錢出糧慰問吧,這又是倒貼的性質。
同時貴爲東海王妃,必須僱傭脫產僕役替她打理家業,並照料她的生活,以五口之家一老母,丁男丁女,一幼男幼女計算,把鹽和蔬菜折算在內,年最低耗谷110石,年消耗十匹布,每匹布按750錢計算,再加上年節打賞在內,僱傭一戶人家的年支出至少爲八到十萬錢!
以裴妃的身份,要僱傭五戶才能勉強打理,這樣她每年雷打不動,不吃不喝就要支出四五十萬錢,這還是假定年年風調雨順,年年都有收入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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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更有一個嚴重的問題,裴妃是東海王越的王妃,是南人仇視的對象,當地地方官會如何安置她,會否對她的事情上心?
當地的豪強鄉民又將怎樣看待她,會不會敵視她?
自古以來,吳地民風悍勇,私鬥械鬥時有發生,指不定有人兩口濁酒上了頭,就去燒她的房子,或者扒了她的地,總之,受封去吳地,純屬自尋死路。
荀華和荀灌也是面色一變,荀華更是道:“朝庭怎能如此安置王妃?莫非京畿安置不得?”
虞仡冷冷一笑:“尚書檯有命在此,請王妃接命,渡船已備,由虞某護送王妃去往海虞。“
裴妃氣的渾身發抖,但她到底是個婦道人家,沒有自己的根腳,荀灌把她護送回瓜步,已經是仁至義盡。
實際上裴妃與荀灌荀華交好,除了彼此投契之外,不無仰仗荀氏的意思,可這是尚書檯下的命,她沒法去要求荀灌爲自己抗命。
這一刻,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無所依侍,方寸大亂。
楊彥卻是暗道一聲好機會,滿面憤慨的拱手道:“飲水尚且思源,朝庭卻寡情薄義,令人齒冷,若是王妃信得過楊某,此事可交由楊某代爲籌謀,包教王妃不寄人籬下,不再受人臉色!”
裴妃驀然一震,美眸中感激之色大作!
是啊,這正是她最爲脆弱的時候,楊彥卻及時伸出了援手,對於她,不吝於一根救命稻草,她也相信楊彥有能力幫自己擺脫困境。
“那就拜託楊家郎君了!”
裴妃的眼角都溼潤了,以袖掩面,哽咽道。
“你是何人?”
虞仡不悅道。
楊彥略一抱拳:“楊彥之!”
虞仡大袖一甩,輕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鹽市街口搬弄口舌的楊彥之,區區寒門庶子,哪有你說話的資格,還不速速退下?“
荀氏諸人紛紛現出了怒容,沒有楊彥,恐怕這裡無人能生還,楊彥沒資格說話,誰還有資格說話?
楊彥倒也不怒,淡淡道:”楊某代表王妃,楊某之言,等同於王妃之言,而虞君受尚書檯差遣,今楊某代王妃向尚書檯提兩點異議。
其一,東海國尚在,尚書檯卻不顧實情,僑置東海,此爲亂命,而王妃乃東海王明媒正娶,自有資格代王鎮東海,故不受亂命,若尚書檯一意欺凌婦孺,王妃將回返郯城,生死由命,自此不再踏入江南半步!“
”你……一區區寒門,竟妄議臺省,好膽!“虞仡大怒!
敕與命的分別很大,敕是以皇帝名義下發的詔令,是皇帝任官封爵和告誡臣僚的文書,命則由尚書檯簽發,是內閣發佈的命令。
換到現代,敕是主席令,命是國務院的行政令,兩者的法律地位不一樣,所以楊彥敢於封堵尚書檯簽發的行政命令。
楊彥也冷冷一笑:“楊某代表王妃說話,你斥責楊某,便是斥責王妃,面對東海王遺孀,你一區區六百石黃門侍郎哪來的膽量斥責?“
”好,好一個狂悖之徒,何敢輕視於我,你既口口聲聲王妃,今日我便代王妃教訓於你!“
虞仡怒不可歇,竟然一摞袖子,揮掌來摑楊彥!
荀虎立刻上前,架住虞仡,笑呵呵的勸道:“虞家郎君莫要動怒,王妃當面,莫要讓人輕視了餘姚虞氏。“
”哼!“
虞仡就感覺荀虎如一尊巨石,攔着自己紋絲不動,當下怒哼一聲,借勢下梯。
楊彥向荀虎暗遞了根大拇指,便道:“楊某如何,無須你來置喙,但楊某望你把此言回奏主上,以免王妃負氣而去,若是主上英名有失,皆你虞氏之過。
其二,因東海王靈骸被羯賊石勒毀去,故王妃向陛下請詔,將於廣陵爲東海王招魂,置衣冠冢,立廟祭祀!“
虞仡咬牙切齒道:“你之言,虞某當一字不落回奏陛下,告辭!”說完,便大袖一揮,轉身即走,登上渡船,漸漸遠去。
衆人都看向了楊彥,似是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楊彥的應對,字字強硬,與朝庭再無轉圜,換句話說,如果朝庭不同意,裴妃只有再回郯城。
荀灌給荀華打了個眼色。
荀華硬着頭皮問道:“楊家郎君,爲何不能好言訴說,非要硬頂虞侍郎?王妃已是處境維艱,若是引來臺省怨念,未必是王妃之幸。“
裴妃也有同樣的疑問,但是她更不好開口,生怕楊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只以目光注視着楊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