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三年,公元327年,原涼主張茂過世已經三年了,如今涼州由張寔子張駿主政,稱涼州牧、涼王,並保留由愍帝賜封的使持節、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領護羌校尉,西平公諸號。
因由成都至姑臧有三千里之遙,隆冬季節,路途又難行,直到李雄獻城出降的次年三月,也即明洪武三年春季,李雄的使者才趕到姑臧,面見了張駿,哭求出兵。
次日,張駿召韓璞、陰預、張閬、劉弘、閻沙、陰鑑、陳珍、竇濤等重臣商討此事。
張駿二十一歲,比楊彥還小三歲,生得高大俊美,三年前繼涼王、涼州牧等一系列名號,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正宗官宦之後。
涼王號是劉曜所賜,涼州牧等名號來自於晉室,顯得不倫不類,實際上涼州早有自立之心,張茂曾建元永元便是最有力的證據,但是涼州地廣人稀,土地貧瘠,難以抵擋東面大敵,而且打着晉室名頭可以招納來自於關中與河東的流民,壯大涼州實力,因此就這麼稀裡糊塗下去了。
涼州的情況與成國類似,由韓、陰、張、劉、閻、陳、竇等當地豪強大族與西晉舊吏把持,張氏因四代主政涼州,被舉爲共主。
“明軍自東而來,攻打成國,成主向我救援,諸公以爲如何?”
張駿向階下羣臣問道。
韓璞拱手道:“使君,成主素來與我涼州交好,今成國有難,於情於理都該救援。”
閻沙道:“此去成都,迢迢三千里,既便明日出兵,至少也要秋季才能抵達,途中數月,耗費頗巨,而我涼州清貧,恐難以承受,更何況臣就擔心,成軍十餘年未事征戰,李雄此人又沉溺於酒色,性情軟弱,未必能支撐到秋季,倘若我軍入蜀時成國已降,那豈非置遠征將士們於險地,請使君三思。“
”不錯,不錯!“
”非我等不願救,實是路途過遠啊!“
張閬、陳珍、竇濤等人紛紛附合。
實際上張駿也不願出兵,說句難聽話,與李雄有交情的,是他叔叔張茂,而張茂在三年前就病逝了,他和李雄沒有任何淵源,今李雄有難,憑什麼去救?況且還那麼遠。
陰預卻是道:”使君,臣認爲,當救,且須即刻發兵,我涼州雖地處僻遠,但對於中原局勢亦知一二,那明王崛起於青兗,短短數年,便連克中原、荊襄,現又兵鋒直指巴蜀,李雄若不敵,他可由漢中出歧山,北上秦雍,屆時使君豈能安枕乎?“
”這……“
張駿神色一滯,但年輕氣盛又讓他說不出軟話,於是冷哼一聲:”莫非寡人還懼了他?他縱是兵鋒強盛,可我涼州偏遠貧瘠,引大軍前來,補給困難,只須以騎兵斷了他糧道,他必大敗而還!
當初劉永明引二十餘萬銳卒耀武揚威而來,叔父向其稱臣使其退兵,其人還不是擔憂攻我涼州得不償失?莫非那楊彥之就能例外?“
韓璞呵呵笑道:”使君,話是這麼說,可有備總是無患,莫非真要兵臨城下再籌謀對策?韓某隻說一句,那明王強推佔田制,倘若被他佔了涼州,諸公家業恐不保矣!“
衆人神色紛紛變幻。
是的,世家大族對於由誰執政並不是太敏感,但底限是不要觸犯自己的利益,真要被楊彥強推佔田制,恐怕全家能活活餓死。
涼州的自然環境比之中原遠遠不如,因此賦稅、徭役和兵役更加沉重,良人的貧困化也更加突出,官民之間的矛盾空前緊張,再加上中原戰亂,人口大量西遷,本就不多的耕地又進一步被瓜分兼併,各種社會矛盾聚集在一起,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
用現代話來形容,涼州就是個火藥桶,一點即爆,可想而知,如果楊彥進入了涼州,強推佔田制,必得底層平民的堅決擁護,再以其強兵所向,沒有哪家能倖存下來。
就是張駿自己做慣了草頭王,也不甘心屈居於人下啊!
韓璞僅僅一句話,就讓主和派動搖了,不過陳珍仍是道:“雖然明國乃我涼州大敵,卻畢竟實力懸殊,又與蜀中消息往來困難,從成主求救已經過去了數月,誰也不知蜀中狀況,就怕成國已滅,援軍陷入險境啊!”
陰預沉吟道:“陳公所言甚是,不過老夫有一策,倘若明軍出歧山,仇池楊難敵必寢食難安,使君邀其共拒明軍,楊難敵必允,三日之內,老夫與韓公率精騎兩萬,奔赴隴西,帶着使君手信給楊難敵,請其出兵與老夫共入歧山道。
上策自是明軍未破成都,我等之兵可作爲奇兵突襲,明軍必敗。
中策是成都已破,而明軍尚未北進,那麼我等將進據漢中,扼守劍閣與陽平關,阻明軍北上。
下策是明軍已經越過漢中,若還在歧山道上,就只能倚仗仇池,堵着歧山道的入口,或是最下下之選,明軍出了歧山道,則須見機行事了,還請使君再給老夫一份降表,可暫時稱臣,與明王虛與委蛇,以待變局!”
“善!”
張駿大聲稱讚:“陰公考慮周全,便依陰公!”
……
三月份,成都平原一片花團錦簇,因着大族被遷走,留於本地的中小豪強失了靠山,不具備抗拒明軍的能力,只能按佔田令分田拆地,釋放家僕。
從年後開始,用了足足兩個多月的時間,成都平原基本上被梳理了一遍,大批佃戶奴婢恢復了蜀人原姓,分得大量田地,可這只是表面情況,流人與蜀人之間的矛盾,不是分田分地就能解決的。
在李雄稱帝當年,益州蜀人由季漢未年的九十二萬銳減到了四十餘萬,近半人口喪生於戰亂當中。
畢竟流人作爲無地無產業的外來人口,大量涌入必然對益州蜀人產生影響,剛來的時候,因零散,畏生,被當地人驅爲奴僕,受其壓迫,心理上極不平衡,互相仇視不可避免。
後隨着代表流人利益的李雄軍事集團的節節勝利,流人出於報復或是仇富心理,大量屠殺作爲主家的蜀人,以至於雙方矛盾愈發尖銳不可調和。
現今蜀中大族裡,除了範氏等少數,大半都是流人組建,如任皇后的任家,上官家,楊家等等,而蜀人只是個地域稱呼,在保證大族利益的前提下,尋常蜀人就成了犧牲品,於是李雄驅趕蜀人分設左右司隸,各領一半集中圈養,專門從事生產,流人則名正言順的搶奪了蜀人的土地財產。
楊彥對此也沒太好的辦法,流人雖按佔田令,分出了大部分田產,卻仍侵佔着蜀人的部分田產,楊彥也承諾過不再遣返,而蜀人雖然被重新分配了土地,可是九十二萬人被殺了一半,幾乎每個流人手上都沾有蜀人的鮮血,這種仇恨不是一代兩代就能消去的,它比民族關係更難處理。
民族矛盾好辦些,大不了一方把另一方斬盡殺絕,可實現的問題是,流人中有晉、羌、氐、巴氐,蜀人也同樣,各族雜居,當年蜀人不把流人當人對待,流人得勢了又瘋狂報復,可謂自食其果,一團亂麻。
目前益州的政務楊彥幾乎甩手不理了,全交給了錢鳳,他主抓軍務,從當地的丁壯中挑選銳卒,還要兼顧到流人和蜀人的矛盾,可謂頭疼之極。
這日,楊彥正和錢鳳商議,把少府城的商業設施遷入太城,少府城作爲單純的軍事堡壘,但錢鳳的意思是,商業遷入太城不着急,應先把流人與蜀人分而置之,一居太城,一居少府,互不碰面,避免衝突。
近段日子以來,蜀人與流人間互毆不斷,主要是蜀人因明軍入蜀,以爲有了靠山,腰桿子硬了,故意尋恤越來越多,甚至鬧出了人命。
錢鳳從治安角度考慮,分而居之有他的道理,可楊彥不同啊,蜀人和流人同爲明人,涇渭分明算怎麼回事?
二人爭論不休,因立場問題,錢鳳絲毫不以楊彥的大王身份有任何退讓。
“使君,城南兩個莊子要械鬥了!”
就在這時,一名僚屬快步衝了進來,氣喘吁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