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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庾氏四兄弟集體趕到了江乘。
“友婿自被王逆挾走,大兄與我等日夜憂思,卻是無能爲力,幸友婿安然而歸,實是僥天之倖啊!”
剛一見面,庾懌便拱手笑道。
在來的路上,四兄弟爲如何見司馬紹商議了很久,最終決定以私人禮儀見面,忽略司馬紹的身份,僅僅把司馬紹當作自家的妹夫。
陶侃不由暗暗冷笑,這位主逼着自己行君臣之禮,又怎會容忍庾氏?
果然,庾文君面現不豫,而司馬紹更是臉一沉道:“庾叔豫(庾懌表字),你就這樣來見朕?難道你庾氏連君臣之禮都不顧?“
”這……“
庾家四兄弟面面相覷。
庾文君盈盈施了一禮:”二兄,陛下回京,是爲復位而來,陶公已與陛下行過君臣之禮,值此非常時刻,萬望家中諸兄弟給予陛下鼎力支持,將來陛下必不虧待我家。“
兄弟四人完全沒想到會這個局面,相視一眼之後,庾懌硬着頭皮道:”茲事體大,還須大兄定奪啊,而大兄未有過多交待,只着我等接回友婿,要不……先回京再說?“
司馬紹冷聲道:”照這麼說,你庾家是不願奉朕爲主嘍?“
司馬紹的態度咄咄逼人,又是曾經的皇帝,兄弟四個實在是硬氣不起來,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庾文君。
庾文君和司馬紹是一條線上的螞蚱,相對而言,孃家還不如司馬紹可靠,如果司馬紹徹底垮了,她最好的結局就是和離,回孃家過日子。
作爲一個年過三旬,身材有些走樣,又有了三個兒女的離異婦人,要麼終生不再嫁,苟且到老,要麼改嫁給中年以上的士人作填房,與對方的成年兒女相處,還得爲之送終,箇中的辛酸難以言述,這都不是她想要的。
畢竟嘗過了皇后的滋味,很難再去適應一個普通婦人的角色,因此庾文君堅決支持司馬紹。
這時便道:“此次陛下返京,雖兇險重重,卻並非全無勝算,除了陶公,還需聚集更多的忠義之士於旗下,而我家乃陛下姻親,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幾位兄弟莫要遲疑,三兩日內,大事可成。
況陛下能歷九死一生從王逆手裡脫逃,難道不是天命所歸?天命既垂青陛下,又豈是區區妖邪所能阻擋?事不宜遲,參拜過陛下,咱們立刻回京。“
“可是大兄……”
庾翼正要說什麼,庾文君已厲聲打斷:“稚恭,阿姊問你,是陛下大還是大兄大?”
庾翼暗中嘀咕着那位不已經不是陛下了麼,可他到底年輕,迫於長姊的威勢,訕訕着低下了腦袋。
庾文君又厲喝:“大兄也是陛下的臣子,若大兄在此,必向陛下參拜,爾等還不速來參拜,莫非要杵逆麼?稚恭,自你而始,過來!”
庾翼比楊彥還小兩歲,是由庾亮一手帶大,而庾亮爲人苛嚴,每次發火時,庾翼都噤若寒蟬,給庾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大姊擺出了威風,彷彿庾亮重現,而那位也畢竟當過皇帝,身上還有些龍氣,這一下就蔫了。
他看了看三位兄長,均是一臉的無奈樣,於是牙一咬,施禮參拜:“臣庾翼,叩見陛下!”
“哈哈哈哈~~”
司馬紹哈哈大笑着伸手:“稚恭請起,汝不負朕,朕不負汝,今此立誓,若有違之,天打雷劈!”
庾文君那催促的目光又望向了庾懌、庾冰和庾條。
這三位均是暗驚於庾文君的變化,以往的庾文君,較爲刻板,一言一行謹執法度,性情也溫和,而今日的庾文君,咄咄逼人,往日的溫文爾雅再也不見,整個人如一把刀,散發出銳利的殺氣,變化之大,讓人膛目結舌,也震懾住了他們。
“哎~~”
庾懌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小妹莫要禍害我家啊,愚兄便依小妹。”
隨即恭恭敬敬向司馬紹參拜:“臣庾懌叩見陛下!”
“臣庾冰、臣庾條叩見陛下!”
最後兩個也無法可想,紛紛向司馬紹行了君臣之禮。
“好!”
司馬紹重重一點頭:“諸位愛卿的忠心朕都看見了,他日必有封賞,現在我們連夜回京!”
庾家四兄弟叫苦不迭,一路趕來連口熱水都沒喝,又得往回趕,可是看着司馬紹那炯炯的目光,昂揚的鬥志,那是半句微辭都不敢有。
反是明軍與陶侃軍得到了充分的休整,陸續列隊行進,一行人馬很快離開江乘,往建康行去。
次日清晨,東籬門已經在望,司馬紹一夜沒睡,兩眼赤紅,怔怔望着那熟悉的城池。
陶侃從旁勸道:“陛下,臣以爲暫不宜進城,還是先往石頭城靜觀局勢變化爲好。”
石頭城原是王含把守,但是在覆舟山被明軍佔據之後,又因陶侃入京執政已是板上釘釘,王敦撤出了石頭城守軍,被陶侃順理成章的接手。
如今陶侃是一門心思把司馬紹誆進石頭城。
司馬紹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過去,淡淡道:“朕乃皇帝,不回苑中,去石頭城作甚?”
“這……”
陶侃面色一變,急勸道:“陛下,守卒多不知陛下回歸,倉促之間,怕是生亂啊,請容臣先告之城門守將,再來奉迎陛下入宮,豈非妥當?“
“哼!”
司馬紹哼道:“何須如此麻煩,朕倒不信,守門兵將不認得朕!”隨即轉頭問道:”季將軍,可否護送朕至端陽門?“
季弘拱手道:”既是晉主有請,末將自當遵從,只是未得王妃之命,不宜妄動刀兵,還望晉主明鑑。“
”無妨,只須護送孤往地頭即可!“
司馬紹擺了擺手,便猛的撥出佩劍,喝道:“進城!”
陶侃一臉苦澀,很明顯,這位主是要強衝城門了,萬一有個不測,他是跳進長江也洗不清啊,於是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庾氏諸人。
庾懌也是大吃一驚,剛要勸說,庾文君卻冷聲道:”陛下已下破釜沉舟之心,此行有去無回,二兄,你既爲左衛將軍,叫開宮門就多勞心了。“
”哎~~“
庾懌怔怔看着越來越陌生的庾文君,最終嘆了口氣,沒再勸說。
畢竟他已經向司馬紹重新行了君臣之禮,定下了君臣名份,既然主上一意孤行,那作爲臣子,勸諫不得,也只能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如今的東籬門,形同虛設,因爲明軍分駐覆舟山與鐘山山腳,一內一外,軍隊來來往往,城門那幾百守卒不敢攔,這倒是便宜了司馬紹。
遠遠看見大軍開來,守卒不聞不問,提前讓開,建康的防務鬆馳成這樣,再一想到明軍還駐紮在覆舟山上,這倒是讓司馬紹心裡挺不是滋味的,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先進宮奪回屬於自己的皇位。
由東籬門入城,沿着皇族勳貴聚居區南緣一路西行,再過清溪南下,就是端陽門,全軍快速行走,可在這時,一陣大呼傳來。
“陛下,陛下!”
司馬紹一看,是南頓王宗,領着西陽王羕,彭城王雄等宗室以及家僕數百人快步趕來,頓時大喜,問道:“衆位族叔怎知朕回京?莫非特來迎朕?”
“陛下啊!”
南頓王宗老淚縱橫,痛哭流涕:“自陛下被王逆逼走,臣等憂憤交加,無時不刻謀劃着去潯陽救出陛下,奈何臣等自渡江以來,受朝中衆卿歧視壓制,無兵無將,無錢無糧,故不敢輕動,生怕打草驚蛇,反害了陛下。
沒想到老天開眼啊,陛下竟然回來了,這真是託先帝洪福啊!“
西陽王羕也大哭道:“今日家中僕役來報,陛下已率軍回返,於是臣等盡起家僕,爲陛下前驅,縱是上刀山,下火海,亦在所不辭!”
“好,好,爾等忠心,朕看到了!”
司馬紹連連叫好,臉孔都因激動漲的通紅。
“臣爲陛下執繮!“
彭城王雄已年近五旬,一屁股從地面爬起來,飛奔至司馬紹馬下,一把抓過了繮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