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仗漸漸接近,宮門前的一衆公卿望向輦上的那個女孩子,神色複雜,其實各大士族都有自己的私軍,如顧陸朱張哪怕轉型成了文化士族,也有數千不等的精銳部曲,更別提琅琊王氏,僑立琅琊郡隱藏的兵力,幾乎沒人清楚,只是他們覺得爲袁耽出手不值。
說到底,對於袁耽,也僅止於欣賞而己,幫他就等於與皇帝作對,沒有現實利益,誰會當出頭椽子呢?更何況袁耽是楊彥的人,楊彥都不來救,憑什麼自己出手?
“哎~~”
陸曄嘆了口氣,一臉的同情之色。
又陸續有人嘆氣,同情的看着袁耽,畢竟同情心是最廉價的,在場的幾乎都是老狐狸,沒人會在這種時候刺激袁耽。
袁耽的神色也是劇烈掙扎,看着越來越近的大輦,突然猛一咬牙,放聲大叫:“女皇,速回,莫要嫁與那人,他不敢殺……”
“唔!”
話未說話,那個壯漢已經及時捂住了袁耽的嘴,滿面兇光,其中一人冷聲道:“袁郎,今天是陛下大喜的日子,可莫要掃了陛下的興啊!”
“唔!”
袁耽眼裡現出了憤怒之色,並且目光瞄向附近的士人,隱含求救之意。
“哎~~”
一連串帶着廉價同情的嘆息聲響起。
袁耽絕望了,心裡充滿着恨意。
“阿兄!”
對面的大輦,女皇剛剛尖叫站起,就被一個宮裝婦人拉了下來,喝斥道:“都要做皇后的人了,怎這般不懂禮數?坐下!”
“你這賤婦!”
謝尚剛剛破口大罵,就看一名宿衛錚的一聲,半撥出了佩劍,目含兇光。
女正敢忙拉了拉謝尚,但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將嫁給那個廢物,又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滾滾而出。
這一切,都被謝裒看的清清楚楚,他是朝庭的太常卿,他的兄長是豫章太守,謝氏算是一箇中等名望的士族,可是眼前正在發生什麼?他的大侄子竟被一個丘八威脅!
什麼時候士人這樣憋屈了?
“嗯?”
這時,遠處的大地隱隱有了些震動,還有些民衆在慌亂的奔逃,一衆公聊陸續望了過去。
“快看,那是?”
有人驚恐的大叫。
在寬大廣場的盡頭,竟然出現了一大排黑壓壓的騎兵,全部都是黑盔黑甲,當頭者,盔頂一根紅纓異常顯眼。
“東……東海軍,東海軍來了!”
“竟然真是東海軍!”
宮門前一片沸騰,袁耽面現激動之色,拳頭都緊緊捏起,因爲他看到了楊彥,在最關鍵的時候,楊彥還是來了!
“啊,是楊郎,是楊郎!”
袁女正和謝尚也認出了楊彥,驚喜的揮手叫道,甚至袁女正都不顧還未成婚,揮了手之後,就緊緊的抱住謝尚,伏首大哭。
輦車已經沒法再往裡面擡了,騎兵來的極快,不片刻,就把輦車團團圍住,那些宿衛、擡輦的壯漢和宮裝健婦,無不面如金紙,渾身瑟瑟發抖。
“快進城,關閉城門!”
陸曄卻是突然大叫道,撒腿就要往裡面跑,謝裒正是怒氣未消,一把拽住陸曄,冷冷一笑:“大中正跑什麼,是怕了楊府君,還是楊府君來此必殺你?”
無數雙詫異的目光望向陸曄,就連早已不問政務的王導都微擡起眼睛,瞥了過去。
陸曄清楚自己反應過度,老臉臊的通紅,但還是硬哼一聲,順帶着送給謝裒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見過楊郎!”
楊彥帶着數十千牛衛,從後面策馬馳上,謝尚拱手施禮,心情有些複雜,他突然意識到,兩個人的身份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他還是個只掙來了些浮名的士家郎君,而人家,已經是叱吒一方的雄主了。
楊彥跳下馬,扶住謝尚,笑道:“彭祖不用客氣,幸虧得的及時,那僞主竟然強搶民女,我先解決此事,到時咱們再好好述舊。“
這時,後面的桓溫和謝奕也下馬疾奔而來,楊彥望向了袁女正。
”楊郎!“
袁女正眼圈還紅紅的,略帶羞澀的打招呼。
楊彥心生感概,想當初,那時的兩個女孩子還是八九歲的丫頭,可一轉眼,就要嫁人了,不禁搖了搖頭,又把目光移向一副新娘子打扮的袁女皇,實際上他仍未分出二女誰是誰。
“楊家郎君!”
袁女皇不依道。
“哎~~”
楊彥感嘆道:“歲月如梭,世事蒼桑啊,想當初,我楊某人初見兩位娘子時,一個是鼻涕蟲,說話呼啦呼啦,另一個豁牙巴,說話漏着風,沒想到這才短短几年……“
”楊郎,楊家郎君!“
袁氏姊妹聽得楊彥說起這些糗事,均是大窘,不依跺腳。
其他人也是愕然,看看楊彥,再看看這兩個女孩子,有人都嘿嘿怪笑起來。
“好了,好了,這事留以後再說,我先處理些蒼蠅。”
楊彥笑了笑,就轉回頭望向了那些兵將。
“楊郎,他是蘇碩,蘇峻之子!“
桓溫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其中一人,大聲叫道。
“哦?”
楊彥看了過去。
那人頓時面色蒼白,腿都打起了顫,卻仍是強撐着吼道:“楊府君,我父已被你所殺,況兩軍交戰,禍不及家人,你還待如何?”
楊彥不吱聲。
郭誦、季弘、李瑰、段秀等人是楊彥指明道姓帶出來的,他們也明白機會難得,無不想表現一番,就看到郭誦一個電步上前,一記劈臉呼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蘇碩的臉上多了個鮮紅的巴掌印,身形一個踉蹌,勉強站立,郭誦這才冷聲道:“小崽子,憑你也配質問將軍?凡蘇氏餘孽,皆當誅!“
說着,就撥出了劍。
蘇碩大駭,忙揮手道:”弟兄們,橫豎是個死,拼了!“
一羣人才剛剛提起兵器,便是一陣箭雨射了過去,頓時慘叫連聲,躺倒了一地,這也沒辦法,被東海軍騎兵團團圍住,誰敢撥出刀劍,待得想撥時,已經晚了。
寒風中,鮮血淌了一地,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那些輦夫噤若寒蟬,幾個宮婦也是眼前陣陣發黑,身形搖搖欲倒。
蘇碩滿心絕望,卻是突然看到了張健,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失聲叫道:“張將軍,叔父,張叔,救救我啊,念在你跟隨家父多年,替我向楊府君求情啊,我願爲一田舍翁,我只想活命!“
張健面色微變,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
其實韓晃、管商與張健等人,不能完全看作蘇峻的部屬,最初跟隨蘇峻起兵之時,自己手裡也有兵力,是蘇峻軍中的兵頭之一,並不是主僕關係,而是一種類似於聯盟的從屬關係,不存在爲主盡忠的義務,更何況蘇峻的子嗣?
張健看了看楊彥,便搖頭道:“將軍曾答應過,留你蘇家一條血脈,自是不會食言,可惜那個人不是你,請大郎君一路好走,張某無能爲力。”
蘇碩癱軟如泥。
一名千牛衛上前,揮刀就砍。
“住手!”
這時,城樓上一聲大喝,蘇逸排衆而出。
楊彥看了過去。
蘇逸道:“楊彥之,蘇碩乃陛下親命出充車騎,你今斬之,莫非要謀反?”
“叔父,救我!”
蘇碩淒厲的大叫。
楊彥冷聲道:“僞主也配稱陛下,本將這就進宮廢了他!殺!”
“哧!”
一道刀光閃過,鮮血濺起,蘇碩人頭落地。
“什麼?”
聽得楊彥這話,門前的百官公卿驚呆了,這是又要行廢立之事啊,不過詭異的是,沒有人出聲,都是互相看着,因着司馬衝強娶袁耽妹,士族幾乎對他死了心,連卞壼這種最忠心的保皇黨,也是目中一抹複雜之極的神色閃過,嘴脣動了動,但還是什麼都沒說。
“將軍,那逆賊將行廢立之事,我等該如何是好?莫非要爲陛下死戰到底?”
端陽門上,一名部將面色如土,向蘇逸問道。
蘇逸含恨望着城下,猛一咬牙:“戰什麼戰,趁着楊逆尚未進城,帶上陛下速退,與沈士居會合,實在不行,降了丞相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