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婉心有不甘,使勁兒吃東西,極苦的湯藥也喝了,戀蝶曉得,墨婉只是在逞能。
魏中醫見顏墨婉這般狀態,有說不出的高興也有說不出的心疼。蒯華笙昨兒開始就再沒有進顏墨婉的閨房,他心裡比誰都難過。
五更天兒剛過,言墨婉便醒過來了,她睜開有些浮腫的雙眼,擡起頭瞧了瞧微微發白的天。側頭覺着自己的手臂又酸又麻,緊眉一瞧戀蝶正趴在自己的牀榻邊上,剛好枕着自己的左臂。
顏墨婉瞧着戀蝶小巧精緻的素顏,撲扇的睫毛,心頭有說不出的憐惜。若不是自己,她定不可能遭受此般罪受。
顏墨婉沒有打擾戀蝶,她也累了好些天兒了,側頭瞧着自己閨房,杏木砥柱、素色細軟、深色的檀木櫃子、還有精緻的屏風。心頭又有說不出的難過與無奈,窗戶沒有合緊,一絲春寒的晨風吹來,彷彿有杜若的味道。
顏墨婉瞧着窗戶縫兒裡,細小的洋槐樹葉兒在風中顫抖,深深的嘆氣一聲。瞧着戀蝶鬢邊散着的青絲,在風裡輕輕飛揚,小心的從自己的枕邊取出一件墨色的上衣披在戀蝶有些清瘦的身子上。
顏墨婉輕輕的起身,很吃力,戀蝶素日裡最是細心了。顏墨婉一動她便醒了,戀蝶起身,雙目訝異的瞧着顏墨婉。
“小姐,你醒了?我告訴老爺去,你先歇着。”戀蝶倒是很高興,對於戀蝶來說,她的一切都是顏墨婉。
戀蝶起身,絲毫沒有覺察到顏墨婉左臂不能動,興高采烈的就像初春裡,苑兒裡木蘭樹上高唱的金絲鳥般。
顏墨婉瞧着她,心頭一陣酸楚,暗自道:“若是自己也能如同她般,簡單單純,那就是極好了。可偏偏……”
隨着戀蝶一聲高呼,守門的丫頭婆子都醒了,立即踱步進來:“哎喲,小姐總算是醒了,快叫老爺去。”
顏墨婉不說話,瞧着進門的張媽媽,大家都盼切着自己早些醒來,是爲了這門親事麼?還是因爲……
戀蝶瞧着張媽媽急匆匆的去了,急忙坐在顏墨婉牀榻邊,瞧着她只穿了一件紅色的內襯,再瞧瞧自己,身上披着外衣。緊忙從櫃子裡取出一件鵝黃色的上衣,金絲圓形盤扣精緻小巧,闊袖上繡着早春圖,繡的極其別緻,上面的花兒朵兒似乎瞧着便能聞見香氣般,這些都是顏墨婉自己素日無事時繡的。
“小姐,你餓了嗎?我去取些牡丹卷兒過來,你素日裡不是最喜歡吃那個嗎?”戀蝶說着便踱步走向檀木圓桌旁側,拿起精緻小巧的托盤便雀躍着出了顏墨婉閨房的門。
顏墨婉瞧着大家忙活,但是自己卻始終沒有多說一句話,眼下是喜還是悲。
“吱嘎!”一聲兒,精緻的雕花房門被打開了,王旭強扶着蒯華笙進來了,蒯華笙扶了扶金絲框眼鏡,身着一襲暗紫色的流光錦布上衣,這是眼下所有上了年紀的男子最喜歡的彩布樣式了。
顏墨婉別過頭,瞧着蒯華笙,後面緊跟着魏中醫,魏中醫是信子鎮最老的中醫了,同樣也是信子鎮資歷最深的中醫。這一兩日,他實在是有些疲憊,顏墨婉又有些不忍心。
“老爺……”顏墨婉聲若蚊蠅,已經有兩日她沒有開口說話了,似乎感覺嗓子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蒯華笙腳步極快,雙目溫慈的瞧着顏墨婉,左手拄着柺杖,王旭強緊跟其後,給魏中醫提着大大的棕色藥箱。
“墨婉,覺着身體怎麼樣啊?”蒯華笙急切的問道,雙目飽滿情深。
顏墨婉瞧着蒯華笙心頭又想起了那日,在內屋,在佛祖前他指着自己說:“你不過是蒯家的繡娘而已!”
顏墨婉雖是蒯家的繡娘,單絲素日裡心氣兒極高,也是極其有主見的人,不願意妥協。若是有人傷害她,她斷斷會記住一輩子。
魏中醫年邁了,身着一襲寶藍色的馬甲,花白的鬍鬚垂至胸前,滿面縱橫着皺紋,但是那雙眼睛讓人一瞧便覺着願意跟他親近。
“顏小姐,覺着是不是好了很多了?”魏中醫探向前去,溫和道。
顏墨婉瞧着他,點點頭細聲道:“但是心頭卻堵得慌,就像是有千斤巨石壓着般。”
魏中醫點點頭,笑着瞧着顏墨婉,左手搭在顏墨婉的手腕上,顏墨婉蹙眉。
“顏小姐,是不是覺着胳膊極其酸楚?”
顏墨婉瞧着戀蝶不在,點點頭。
“小姐,這不打緊,你的手臂只是因爲被重物壓制太久,導致血流不暢而已,活動活動就好了。至於你覺着胸悶,那是因爲小姐前幾日動了大氣,淤血集結於肺部。”魏中醫慈藹的說道。
蒯華笙一聽,心頭想起了那日,緊眉自責,深深嘆息一聲:“老魏,眼下怎麼辦,不打緊吧!”
魏中醫瞧着蒯華笙笑了笑:“若是這點小病都治不好,那我老魏豈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嗎?”
蒯華笙聽後終於放心了:“那是自然!”
魏中醫接過王旭強手裡的箱子,取出銀針,扎到顏墨婉鎖骨處,顏墨婉緊眉呻吟了一聲,但是極痛。
魏中醫瞧着顏墨婉的表情,猛的一拔針。顏墨婉身子向前一傾,“噗!”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
戀蝶雙手託着一碟精緻的牡丹卷推門進來,緊忙擱在深色的檀木圓桌上,上前扶着顏墨婉:“小姐,你這不是已經好了麼?怎麼,現在又嘔吐起這般濃稠的血來了。”
蒯華笙瞧着戀蝶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面色通紅,心頭不住道:“自己總算是沒有看錯人,若是顏墨婉到了庹家,也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姑娘請放心,小姐這淤血悶於胸中,吐出來了就好了,若是長積於五髒六腑之內,但是大問題。”魏中醫一邊拾掇着自己的銀針,一邊笑呵呵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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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蝶先伺候小姐更衣,將這織錦棉被拿去洗了,我這就讓廚子多備些好菜去。老魏,今兒個你務必留下來,陪我喝幾杯。”蒯華笙瞧着顏墨婉蒼白的面色漸漸有了一絲紅暈,高興的說道。
蒯華笙和魏中醫等一些丫頭婆子,都踱步出了顏墨婉的閨房。
顏墨婉瞧着他們都離去了,轉頭面色淡然的說道:“戀蝶,你去打些熱水來。”
戀蝶笑着搖手一指:“早就準備好了,小姐也該起來了,足足睡了兩天!”
“還是你貼心。”顏墨婉說着便挪開織錦棉被,起身了。素色的棉被上,一處黑色的淤血極其顯眼。
“我想出去走走,你給我梳頭吧。”顏墨婉端坐在鏡子前,瞧着面色黯淡無光的面龐,輕聲道。
“小姐,你這方纔好了些,外面雖是已經晴了,但是春寒風冷的,實在是不妥。”戀蝶站在顏墨婉身後,細細說道。
顏墨婉扭頭,“不打緊的,給我梳洗更衣。”
梅雨時節總算是過去了,怕是再過一兩日就可以採茶了,信子鎮籠罩在翠色的茶葉裡。仰着頭,微閉雙目,彷彿就能聞到那一股子清香的味道來。
顏墨婉身着一襲素衣,本來面龐都無色,現在瞧着面龐越發的白皙透亮了。簡單的髮髻上,一隻黃色的染玉簪子格外的明顯,珍珠耳墜子隨着蓮步輕輕搖晃。
戀蝶今日穿的也格外素淨,乖巧的跟在顏墨婉身後,懷裡抱着蒯華笙從杭州買回來的雨傘——雪國。
顏墨婉踏上西橋,站在此處,瞧着這裡的風景,雙目溢滿了淚水。她想起了庹鶩闊的雙目和深深的眉骨,她想起他們一同去青龍鎮。本來那是很長的一段路,但是有了他的陪伴便覺着這一路好短,那本是自己最難熬的一段日子。
戀蝶低垂着頭,細聲道:“小姐,是不是又想起他了。”
“戀蝶,我覺着自己快要發瘋了,壓得我喘息不過來了。”顏墨婉雙手扶在西橋的護欄上,微閉雙目,兩滴晶瑩剔透的眼淚無聲的落入碧青的江水裡。
“小姐,庹二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顏墨婉搖了搖頭,抿了抿極薄的脣:“我不曉得,爲什麼每次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他都不在我身邊。”
“小姐,庹二爺是極其在乎你的,不然他也不會大費周章的幫我們將這銀絲蘇繡賣出去,也許他現在就是因爲這事兒,所以不能陪在你身側呢。”戀蝶站在顏墨婉身側,瞧着她這般悲痛欲絕,也跟着流起眼淚來了。
“嫂子,你在這裡啊。哥你快來看看,嫂子在這裡。”顏墨婉和戀蝶同時扭頭,瞧着庹薇薇身着一襲碧色上衣,雙手提着大大小小的錦盒,站在西橋上。
緊接着庹鶩寬就出現在她身後,“微微,你去宋記布莊將那日定下的紅布取了。”庹鶩寬是在故意支走她,顏墨婉看出來了。
“我是不會嫁給你的。”顏墨婉瞧着庹薇薇離去的背影淡淡的說道。
庹鶩寬緊眉,踱步過來:“雖然我妻室滿堂,但是我發誓只有你纔是我心尖兒上的人。”
“我喜歡的人不是你……”
“我曉得,但是如果他也希望你嫁給我呢?”
顏墨婉扭頭一雙飽含淚水的雙目瞧着庹鶩寬,“不,不可能,你說說庹鶩闊希望我嫁給你。”
庹鶩寬瞧着顏墨婉痛楚的表情,心頭暗自道:“這一世,唯有我才能保護你,就算你喜歡的是別人。”
庹鶩寬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他也希望你嫁給我。”
“他親口告訴你的。”
“是。”庹鶩寬大聲道,這是他最不願意撒的謊,但是還是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