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一眨眼般,枝頭就長出了綠色的葉芽兒來,走在園子裡邊,就見着枝頭上點綴着嫩嫩的新綠,彷彿吹一口氣便能將那綠色吹不見了一般。微風拂面不再是冰冷的北風,帶着一點點溫情,如母親的手指撫摸過臉頰,柔軟而細碎。
明媚帶着玉梨慢悠悠的走在柳府的園子中,眼前是一片明媚的陽光,踏在這金色的日影裡,每一步都是那般平穩和安心。
算來算去,杜若蘭的預產期也在這兩日了,一條新的小生命即將要來到人世,與漸進的春天一起,要睜眼看這人間的各種美好。
“十姐姐!”身後傳來呼喊聲,明媚回頭一望,卻是三房的三位庶出的妹妹過來了,柳明倩、柳明瑛與柳明嫺,三個人都穿着淺色系的衣裳,挽着雙鬟髻,打扮十分清新。
“幾位妹妹也是去玉瑞堂的?”明媚朝着三人笑着點了點頭,方纔祖母派人來沉香閣喊她去玉瑞堂,她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兒,現在看着三房的三位小姐,頓時忽然悟出了該是請的教養姑姑到了。
“正是。”柳明倩趕上前來一步,指了指額頭上那個淺淺的疤痕道:“十姐姐,這地方總有些癢,實在想伸手去撓,怎麼辦?”
柳明倩上回被柳明豔用茶盞砸了額頭,玉梨給她處理了傷口,第二日明媚又去了她屋子裡看了下,替她換藥,還給她送了一瓶搽傷處的藥膏,柳明倩對明媚很是感激,每次見着這位十姐姐,那笑容都是從心底裡出來的。
“再想撓也要忍住,否則到時候留疤就不好看了。”明媚笑着拉了拉她的手:“我告訴你個法子,若是實在忍不住了,就那那玉做的冰柱滾一滾上邊,既能止癢,又能美容。”
“真的?”柳明倩高興的睜大了眼睛:“十姐姐你真好!”
“十姐姐,祖母給我們請的那個教養姑姑到了,姓池。”旁邊柳明瑛細聲細氣道:“聽說當年是太后娘娘身邊的紅人,年前太后娘娘還宣她進宮過呢。”
柳府真是有權有勢,連這樣的教養姑姑都能請得到,只不過請她來該主要是培養柳明欣的。柳老夫人的態度很明確,而且也很捨得下本錢,柳明欣要是進宮做了娘娘,她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涉到柳府,若是一個不仔細,那便會讓柳府跟着她倒大黴,所以寧可現在多花些本錢,也勝過到時候用大筆銀子打點。
“能跟着這樣的教養姑姑,也是咱們的福分。”柳明嫺一臉嚮往,黑幽幽的眼睛裡透出了一絲渴望來:“池姑姑肯定是在大戶人家裡邊住慣了的,她從我們府裡出去肯定又去旁人府中了,若是她在旁的府裡頭能說咱們幾句好話兒,恐怕以後咱們議親的時候也就會順當得多。”
“十二姐姐,十姐姐都沒有說議親呢,你卻說起這事兒來了。”旁邊柳明瑛伸手颳了刮臉:“羞也不羞?”
“什麼好羞的?咱們不總得要議親的?”柳明嫺不以爲然的揚起頭來:“咱們總得給自己多想想以後的路怎麼走纔是,七姐姐從庶出變成嫡出小姐,那穿戴都不一樣了,祖母親自賞了不少好東西。咱們也不會比七姐姐要差,爲何不能替自己謀劃?”
明媚詫異的望了望柳明嫺,沒想到她年紀小小,卻已經有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她比自己要小將近兩歲,這才十三歲呢,便想着及笄以後的事情了。
路口處一左一右分別植着兩棵香樟樹,樹幹粗壯,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份了,一樹油綠的葉子,亭亭如蓋,站在樹下,就能聞到那微微的香味。陽光從香樟的縫隙裡投射了過來,照在柳明嫺的臉上,她細眉細眼,沒有那種令人驚豔的美,可依然卻還是清秀動人,畢竟青春是女人最好的裝飾品。
“九姐姐。”從身後走過一個人,柳明瑛見了趕緊親熱的打了聲招呼,柳明珠擡着頭,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她穿着一條孔雀藍的裙子,在這帶着生機的園子裡,顯得格外明快。
“九姐姐真是孤高。”柳明瑛吶吶的說了一句,臉上掛着不自在:“分明回京城都快兩個月了,可還是這般冷冰冰的感覺。”
“誰叫她外祖母是安平公主呢,自然要氣勢足一些。”柳明倩嘆了一口氣,拂去身上的一片落葉:“咱們又是庶出的,她肯定看不起。”
“庶出嫡出其實真沒什麼好拿來說事的,大家都不是柳府的小姐?”明媚見三人神色黯然,趕緊安慰了幾句:“其實我覺得每個人都能愉快的過好每一天,那便是了,若是總想着那些不如意的事兒,越想便越發覺得沒盼頭了。”
“九姐姐說得對。”柳明嫺挽住明媚的手便往前走:“我最喜歡九姐姐了,和氣大方,又不仗着自己身份瞧不起我們。”
“我和你們都是一樣的,有什麼身份好驕傲的?”明媚微微一笑:“咱們可都是姐妹,理應相互照顧。”
四人說說笑笑帶了丫鬟來到玉瑞堂,裡邊已經坐了不少人,柳老夫人坐在正中央,她的左側坐着幾位柳夫人,右邊的首座卻坐着一位不認識的中年女子。明媚在向柳夫人見禮的時候稍微偷眼打量了一回,因着不敢將頭偏得太過,就只能見着她穿着一件什錦色雜花襖子,拖拖曳曳一條摺子裙,剛剛好垂地,瞧不見她底下穿着什麼鞋。
“丫頭們都來了。”柳老夫人望了幾個孫女一眼:“你們的教養姑姑到了,以後就由她來教導你們學規矩禮儀,更重要的是要重修女戒女四書,免得將來做出什麼糊塗事兒來。”柳老夫人的眼睛掃過柳明豔與柳明珠,不怒而威:“都聽清楚沒有?”
“尊祖母教誨。”幾位小姐恭恭敬敬回答,齊刷刷的朝那池姑姑看了過去。池姑姑不急不忙的站了起來,先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然後才轉過身來:“各位小姐,既然柳老夫人如此放心,讓我來引着各位小姐學規矩禮儀,那我也自然當要竭盡全力來引導各位小姐,還請大家都互相理解體諒。”
這下總算是看清楚池姑姑的長相,她是一個很富態的中年婦人,臉色白淨,一張圓臉盤兒,眼角處沒有一絲皺紋,保養得十分好。她瞧着十分和氣,可那兩道眉毛卻有些濃密,瞧着該是個有脾氣的。
能從宮裡全身而退的,絕不是軟腳蟹,肯定是有幾分本領,明媚望着池姑姑,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觀摩着她的言行舉止,以後自己也好拿了做榜樣,說話要滴水不漏,行事不會踏錯半步。
“金花媽媽,帶了池姑姑去和小姐們去那邊清蘅齋。”柳老夫人吩咐了一聲,望了望坐在那裡的八個孫女兒,個個容顏嬌豔,就如花朵一般,只是這些花朵還需精心培養纔是,柳家的小姐去了婆家可不能丟了柳家的臉。
清蘅齋就在柳府那湖泊之畔,是柳府內院裡小姐們的書齋。聽說原先每年都請了娘子過來教柳府的小姐們琴棋書畫,只是去年不知道爲什麼停了一年,這書齋也就差不多有一年沒有人進來過了。
明媚回京城時間不長,也不知道這柳府裡還有專給小姐們唸書的書齋,只是前兩日才得知這個事兒,正想着什麼時候過來瞧瞧,卻沒想馬上便得了規矩。
金花媽媽領這衆人走到清蘅齋前邊,那裡已經候着一位三十來歲的嫂子,見着金花媽媽過來,那嫂子笑得一臉春風:“小姐們過來了。”
“這位是老夫人重金聘來的池姑姑,她可是當年萬壽宮裡的掌事姑姑,太后娘娘跟前的紅人,李嫂子你可要用心招待着。”金花姑姑瞧了那李嫂子一眼:“姑姑的房間可收拾出來了?”
“早就準備好了,我方纔還全部又擦了一遍,保準一絲灰兒都沒有了。”李嫂子殷勤的將清蘅齋的大門推開,朝池姑姑彎了彎腰:“姑姑請進,小姐們請進。”
明媚走進書齋一看,這書齋比她想象裡的要大得多,進去是一照壁,裡邊是個四合院子,栽種着很多常青的樹木,瞧着院子裡邊一片綠油油的,煞是養眼。
穿過中間的院子進去,裡邊是一個正廳,擺放着一尊雕像,上邊雕的是一位女神像,池姑姑來到雕像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柳府衆位小姐也跟着行了一禮。明媚擡起頭來看了下這尊女神像,瞧着人面蛇身,估計該是女媧娘娘,心裡好奇,大陳對女媧這般尊敬,連內宅的書齋裡都要擺這她的神像。
大廳左邊是三間房,右邊也有三間房,李嫂子領着她們走過去,一一指點,左邊的是藏書閣,右邊的就是教室了,有書房、琴室與畫室。轉過彎去還有兩間棋室,棋室旁邊是李嫂子的住處,池姑姑則住在對面那一排屋子裡,柳府還給她配了兩個丫鬟。
“我們先來學學規矩罷。”池姑姑先問清了柳府八位小姐的姓名與排序,然後望了衆人一眼,臉上沒有一絲笑影:“我方纔在玉瑞堂見着你們的坐姿不太對,咱們便從坐姿說起。”
池姑姑開始講解如何纔是正確的坐姿,明媚細細聽着,這宮裡的禮儀實在苛刻,若是按着池姑姑這般說,那自己上回進宮竟然沒有一個動作是對的了。
池姑姑先講解了一遍,然後自己先做示範,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頭,雙腿閉攏,沒有留一絲縫隙。明媚仔細的瞧了瞧,她那雙繡花鞋面子真是沒有露出一點兒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屋子裡安安靜靜,大家都在認真瞧着池姑姑的坐姿,一個個揣摩着如何才能做到像她那般不露一點兒錯處。
“池姑姑……”突然安靜被打破,大家擡頭一看,卻是柳明珠,她坐在那裡,滿臉不屑的望着池姑姑,嘴角微微的撇着,似乎有譏諷的神色。
“請問九小姐可有事情?”池姑姑驚詫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柳明珠,她來的時候柳老夫人便已經與她交了底,庶出的四位小姐不是重點培養之列,嫡出的這幾個可是要好好管束着,要讓她們變成真正的大家閨秀,從裡到外讓人找不出一點錯處來。
“我那七孫女柳明欣,還請池姑姑多加留意,她是記名嫡女,原先沒有經過好好培養的,所以還請格外關照些。”柳老夫人的話似乎還在耳邊響起,池姑姑皺了皺眉頭,記名嫡女何須如此關照?那些嫡出的纔是重點呢,太傅府的小姐,以後少不得是要去高門大戶做當家主母的,賢良淑德格外重要。
池姑姑對柳府八位小姐已經摸清了個大致的底細,庶出的暫且不說,四位嫡出的小姐也身份各自不同,真正兒嫡出的其實只有兩個,八小姐柳明豔與九小姐柳明珠。八小姐是長房嫡女,九小姐的外祖母是安平公主,出身都是不錯的,七小姐柳明欣是記名嫡女,十小姐柳明媚卻是因着母親從姨娘升做平妻,身份跟着升了一級。
現在自己還纔開始上課,那位九小姐便毫不客氣將自己的話打斷了,池姑姑皺了皺眉頭,朝柳明珠望了過去。
梳着如意髻,上邊插了一頭的簪子,恁般華貴不可逼視,黑鴉鴉的青絲托出雪白的鵝蛋臉兒,一對柳眉淡掃,杏核眼兒水波流轉,小嘴盈盈,全然是個十足的美人,只是究竟言行之間已經流出浮躁之氣。
“池姑姑,我想如果宮中諸人都是這般行事,豈不是很無趣?人人都做一樣的動作,連說話的神態都要拿捏得一模一樣,那還有什麼意思?”柳明珠譏諷的望了池姑姑一眼:“我去公主府見我外祖母的時候,她可從未規定我這般坐着,怎麼到你嘴裡,我們便沒有一個人坐姿正確的了?”
柳明珠挑了挑眉,那種不屑的神色愈發濃重,她對自己的身世總是引以爲傲,認爲自己外祖母是安平公主,自己也算是皇室子弟,瞧旁人的目光都帶着不屑。
雖然說柳明珠素日裡頭與自己不合,可明媚依舊還在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好。她也正有此想法,但只是沒有想到過直接問出來而已,略微用眼尾斜看過去,不遠處的柳明豔,眼神也很迫切的看着池姑姑,希望能得到她的答覆——原來她也不想學那麼多規矩。
池姑姑不由一愣,她原是萬壽宮的掌事姑姑,在宮中三十餘年,都是這般過來的,根本沒有想到過不按照規矩做會有什麼後果。今天給柳家姑娘們第一天上課,她本想說細緻些,也教柳府幾位小姐收了輕視的心思,這樣才能認真跟她學習。可是這規矩都沒說完呢,竟然就被毫不客氣的打斷了!
果然是需要學規矩的!池姑姑臉色不變,只是用聽不出喜怒哀樂的聲音對着柳明珠說:“九小姐,每個人的領悟是不同的,你守也好,不守也好,規矩都在那裡……”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樣耳熟?明媚仔細想了想,方纔記起在前世曾流行過一首歌: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也不減,這幾句話彷彿有異曲同工之妙呢。明媚擡頭望了望池姑姑,見她說完這句話,嘴巴閉得緊緊,眼睛裡邊沒有一絲波瀾,讓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如果輕易能泄露情緒,那就不可能在宮裡生存了這麼多年還能全身而退了。明媚心裡暗自點頭,看起來自己是該向池姑姑好好學學,以後的路還長着呢。
“池姑姑,我們這些姐妹肯定都沒有進宮的福分,你又何必說得這麼細!”柳明珠脣邊帶這一絲笑容:“今年宮中大挑,是要年前便及笄的正四品官員家中小姐,我們這裡只有兩位合適,若姑姑一定想要顯示自己的本領,那就單獨去教她們。”她很快活的朝柳明豔那邊飛了一眼:“祖母說過,八姐姐可要認真管教纔是。”
柳明豔本來聽得好好的,沒想到這話瞬間便引到了自己身上,瞬間臉色通紅,一雙眼睛裡似乎能冒出火來:“柳明珠,我又沒有惹你,何苦又來攀扯我?”
“我哪有攀扯你?”柳明珠驚詫的挑了挑眉毛:“我這是爲你好,怕你萬一進了宮,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小命就沒了。”她憤憤的望着柳明豔,砸了水晶獅子紙鎮的事兒她可還記得呢,而且自己被關去家廟也是她惹起來的,自己一逮着機會便得好好損她,否則太對不住自己了。
“柳明珠,你別太仗勢欺人,你不過是四房的小姐,比我年紀要小,見着我你還得喊我聲八姐姐,爲何就這般不知道謙恭了?”柳明豔朝着柳明珠歪了歪嘴:“你問問池姑姑,這尊卑大小是不是要遵守的?”
池姑姑驚詫的瞧着柳府這兩個正正經經的嫡出小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見聞,自己還在講臺前邊呢,她們倒熱熱鬧鬧的吵上了。她皺了皺眉頭,咬重了聲音幾分:“都給閉嘴。”
柳明豔與柳明珠兩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張大眼睛望向池姑姑,忽然想着這是柳老夫人特地請來教規矩的,自己這般吵鬧,已經是不守規矩得很了。兩人互相橫了一眼,板着一張臉坐正了身子。
“若你們再這般吵鬧下去,那我便只能即刻辭館了。”池姑姑壓住心中不快,眼睛望向柳明珠:“方纔九小姐說我教坐姿實在多餘,那依你的看法,應該教什麼爲好呢?”
柳明珠見池姑姑竟然開口問她,心中一喜,看起來池姑姑知道她的身份,對她特別關照着些:“姑姑,我覺得你不如教我們一些實用的就行了。”
“哦?”池姑姑難得的挑了一下眉:“那九小姐高見,什麼纔是實用的?”
“我覺得姑姑只需稍微告訴我們一下,哪些事兒不能做,哪些話兒不能說,我的意思就是說,以後出門作客需要大致注意些什麼就行了。”柳明珠捏了一塊帕子,臉上有點可疑的粉紅:“我想我反正是不會進宮的,學學王府裡的規矩就行了。”
旁邊柳明豔聽着柳明珠說到王府兩個字,只覺心中憋屈,望了柳明珠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她還不是在想着景鉉哥哥?心裡頭一陣反胃,差點又要出言譏諷,可卻想着池姑姑方纔的話,只能閉緊了嘴巴。
池姑姑犀利的眼神掃過了柳明珠,這位柳府九小姐究竟是怎麼養大的?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瞧着長得靈秀,可那說出來的話兒卻沒有一句是有道理的,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她母親是怎麼教她的。
覺得自己似乎被池姑姑的眼風颳到了,柳明珠心裡突然有了點膽怯,但是口裡卻猶自強辯:“池姑姑,難道我說得不對?”
“九小姐,規矩不是因爲去了哪個地方纔要守的,最要緊的是要心裡有規矩。倘若心中沒有規矩,就算再怎麼裝也守不住規矩;如若心中有規矩,就算不經意也能讓人看出規矩來。”池姑姑的眼神淡淡掃過屋子裡的幾位小姐:“我看到剛剛十小姐的表情神色,覺得倒是她是個心中有規矩的。”
“姑姑,爲何你只說十妹妹心中有規矩?”旁邊柳明欣也細聲細氣的開口了:“我剛剛分明也沒打斷姑姑說教,一直坐得好好兒的。”她的臉上有一種熱切的光,那不是刁難,而是誠心誠意想知道原因,池姑姑看了她那真摯的神色,微微點了點頭,這位柳家八小姐長得不如那邊兩位,可卻還是個好學的。
“七小姐,你有沒有規矩我就不與置評了。”池姑姑朝柳明欣笑了笑,一雙眼睛轉向了柳明珠:“九小姐,剛剛你進來的時候也確實是裝了一會的,坐得端正,目不斜視,可剛剛我在說坐姿的時候你竟然隨意插嘴打斷我的話,難道是有規矩?方纔七小姐說話的時候,你就不停的偏頭,手裡的帕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你這叫規矩?我看了看,這裡邊只有十小姐,自始至終都坐得穩穩的,頭一直是擡得端端正正的,手一直交叉放在膝蓋上,帕子也好好的壓在掌心下面,你自己好好看着了。”
池姑姑瞄了下柳明媚,教過好許多家閨秀了,這個柳府十小姐倒是個沉穩的,只可惜是個隨了姨娘升的嫡女,比那柳明珠與柳明豔的身份又要低了幾分。
屋子裡的幾位小姐都忍不住往明媚身上看了過來,明媚苦笑了一聲,自己哪裡是池姑姑所讚揚的懂規矩,只是一種習慣而已。明媚兩世爲人,經歷的事情太多,骨子裡頭天生帶有一種不用學就能體現出來的穩重。再說她前世在學校讀書,研究所做研究,沒有哪一樣是不需要沉穩的,而在這個時空裡,更是學會了謹小慎微,只有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她纔會和自己丫鬟們打鬧之間體現出自己的真性情來。
“池姑姑謬讚了,明媚只知恪守本分就是守規矩,希望池姑姑能不吝賜教,讓我們姐妹幾個能學好規矩。”看到池姑姑點到自己了,明媚只得起身回話。
“十小姐所言極是!”池姑姑的眼睛裡這時候纔出現了一絲笑紋:“恪守本分就是守規矩,此話果然不錯!我自當盡心教授,幾位小姐也盡力學習吧!”
池姑姑讓她們幾個輪流上來坐着,讓旁邊幾個瞧瞧是否姿勢標準,臉擡高几分,眼睛望的方向,手放的位置,手帕子放的位置,衣裙下襬的褶子,每一處都要力求完美。
八位小姐一一做下來,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半時辰,柳明珠與柳明豔東倒西歪的趴在自己桌子上頭,瞧着前邊幾個人圍在池姑姑身邊細心的聽着她的講解。
柳明珠撇了撇嘴:“幾個庶出的,也在學宮裡頭的規矩,真真是吃飽了撐着。”
柳明豔譏笑的看了她一眼:“你以爲你出身高貴便不用學了?池姑姑都懶得理睬你了,說明你根本是孺子不可教也,偏生你還在這裡洋洋得意。”
柳明珠咬着牙站了起來,正準備挪着步子過去,就聽那邊池姑姑說話了:“都練得差不多了,今日上午便到這裡罷,回去好好溫習着,明日我再來檢查。”
柳明珠步子停了停,偷偷斜着身子坐在了椅子上頭,生怕被池姑姑見着她方纔與柳明珠的吵鬧,聽完池姑姑的話,這才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瞟向柳明豔,充滿着挑釁的意味。
池姑姑站在講臺上邊,將兩人的舉止盡收眼底,她沒有露出半分異樣的神色,只是平靜的望着衆位小姐從屋子裡慢慢走了出去,看着那些婷婷嫋嫋的背影,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深思的神色來。
晌午過後,池姑姑午休起來,推開清蘅齋的窗戶,憑窗眺望,就見湖邊的金絲柳已經綴滿了嫩黃的芽孢,星星點點的染得那柳枝格外柔和,微風吹過,柳枝點着水面,細細的波紋不住的擴大,一圈圈的盪漾。
“池姑姑,老夫人請你去玉瑞堂呢。”李嫂子的聲音在後邊響起,池姑姑沒有轉頭:“我知道了,你且去忙罷。”
她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容:“柳老夫人是想要看看哪些孫女是受教的,該用得什麼地方去纔好呢。”
來到玉瑞堂,柳老夫人穿着一件暗紅色的織錦衣裳坐在那裡,她的眼睛微微閉着,貼身丫鬟曼青站在她身後替她揉着背,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柳老夫人睜開了眼睛,望了望池姑姑:“給姑姑看座。”
金花媽媽趕緊搬過一條凳子,伸手拂了拂那軟墊,雖然沒有半點灰塵,可這樣做依舊體現了對池姑姑的尊重。
池姑姑坐了下來,朝柳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是來找我拉家常的?”
柳老夫人略略一怔,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姑姑可真是會開玩笑,風趣得很。”她點了點頭:“不錯,我正是想要與姑姑拉拉家常,看我這幾個孫女究竟是不是有造化的。”
果然是了,池姑姑心中暗暗點頭,臉上卻沒有半分表情:“老夫人,我也才與各位小姐接觸了一個上午,如何便能知道她們有沒有造化?”
“姑姑儘管直說便是,這幾個孫女是什麼樣子的,我自己心裡還有幾分底,直說想看看姑姑的看法與我的有沒有差池。”柳老夫人擺了擺手:“直言無妨。”
“既然柳老夫人這般相信我,那我也就直說了。”池姑姑微微一笑:“先從六小姐說起罷。我瞧着她貌似沉穩,可卻壓着一絲暴躁,整個上午她說話雖然很少,但是一開口便能聽得出來她有幾分不沉穩。若老夫人將她許去一般人家,倒也是個利索的當家主母,可若是攀得高了,總怕會摔得重。”
柳老夫人擺了擺手:“不用說她了,說說欣丫頭。”
池姑姑有幾分好奇,柳老夫人爲何對七小姐另眼相看?在她看來,這位七小姐委實不像個伶俐人兒,難道柳老夫人竟然打着讓她進宮的那個念頭?池姑姑不由回想起柳明欣的那張略厚實的嘴脣,雖然說眉眼生得還算不錯,可這張嘴卻委實給她拉低了不少好印象。
“七小姐是個受教的,雖然說不及其餘幾位小姐伶俐,多教教也就好了。”池姑姑決定不說多話,柳老夫人已經看中了的人,自己何必去多說?將她由庶女變成大房嫡女,擺明了就是這意向,否則爲何不直接記到柳二夫人名下?記在大房,還不是想給她添點分量?
“是個受教的?”柳老夫人一雙眼睛睜開了些:“那就好,還請姑姑多教導着。其餘幾位小姐呢?如何?”
“八小姐性子急躁,不是太受教,可能是大夫人寵溺了些,還需仔細打磨。”池姑姑望着柳老夫人的臉,極力用着恰當的措辭:“她脾氣有些不大好,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才行,否則將來肯定會吃虧。”
柳老夫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姑姑說得沒錯。”她伸出手拿起茶盅,眼皮兒不搭的問:“姑姑,你再說說九小姐和十小姐罷。”
“十小姐極爲聰穎,我教什麼,一學就會,而且性子很是沉穩。我瞧着她雖然年紀小,那份老成持重,卻不是一般的小姐能做到的,實在不錯。”提起明媚,池姑姑臉上有了笑容:“教過這麼多大家閨秀,我倒是覺得貴府這位十小姐是頭挑兒的,只可惜了她的出身,到了議親的時候恐怕會有夫人會挑剔。”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聲,閉着眼睛想了想,臉上露出一絲微微的笑容:“這個倒沒什麼關係,她母親本來就是正室,我倒不擔心她,你說說那珠丫頭罷。”
想到了柳明珠,池姑姑心裡立刻便不愉快起來,她低頭斟酌再三,心中那股子火氣怎麼也壓不下來,她教過這麼多大家閨秀,還只有在着柳府才遇着了一個毫不客氣打斷她說話的小姐,實在是當衆掃了她的面子。
心中輪了幾回,池姑姑最終擡起頭來,望着柳老夫人的眼睛,很鄭重其事的說:“老夫人,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見池姑姑臉色鄭重,柳老夫人吃了一驚:“姑姑請說。”
“十小姐身上有戾氣,若不再將她往正路上引着,以後她定不得善終,甚至可能還會禍害整個柳府!”池姑姑咬了咬牙,教了這麼多學生,就這位九小姐這般掃她臉面,怎麼着也要到柳老夫人面前好好貶斥她一番才行,否則自己的面子上可還真還過不去。
柳老夫人被池姑姑這句話驚得眼睛前面一陣發花,她坐直了身子,望了望池姑姑,臉色慢慢凝重了起來,池姑姑在宮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看人素來不會走眼,她這般說定然也有自己的根據。柳老夫人抓緊了椅子的扶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就拜託池姑姑了,無論用什麼法子,請好好幫我調教着她,決不能讓她走到那一步上邊去。”
池姑姑站了起來,深施一禮:“絕不敢有負老太君重託。”
玉瑞堂的門簾晃盪着,池姑姑的背影已經消失,柳老夫人猶然盯着那門口,心中有說不出的的沉重。“曼青,扶我起來到外邊透透氣。”
早春的午後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空中似乎有一種朦朧的薄霧,彷彿是清晨的流霜未去般。太陽不是很暴烈,隱隱約約的在雲層後透出光亮,而光亮旁邊卻有一道微微發暗的黑影,似乎想反噬着那團溫暖。
中庭有兩棵高大的香樟樹,簌簌的隨着晨風搖曳着身軀,不時飄落兩片油光發亮的綠葉,落在灰褐色的地面上,彷彿是山水畫裡的濃墨點睛。柳老夫人盯着那落葉看了一會,握緊了曼青的手:“曼青,你說說看,柳府這繁盛之景難道都不能維持百年?”
曼青在一旁低聲說:“老太太,這繁華盛景可不是想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是誰也說不定的,奴婢幼年遭受家變,卻是早就瞭解這個理兒。”
柳老夫人聽到這回復卻是一愣,呆呆站在那裡想了半天,最後決然的點點頭道:“雖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卻信人定勝天,無論如何,總得防患於未然,那些不該發生的事情就不能發生,我自該想些法子纔是。”
曼青望着柳老夫人的臉,低聲說道:“老夫人,你不如將這些事兒交給老太爺與各位老爺去辦,現兒你身子骨不比以前了,該好好休養着,別太浪費神思。”
“這內院之事當然是由我來把關,哪裡能讓老太爺再來操心這些。”柳老夫人擡起頭來看了看那兩棵香樟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先還得將這入宮大挑的事兒給弄順當才行。”望了望金花媽媽,柳老夫人指了指主院門口:“你去將大夫人喊過來。”
柳大夫人到玉瑞堂的時候,柳老夫人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朝着柳大夫人瞥了一眼:“老大媳婦,我今日來是和你說那入宮大選的事兒。”
“入宮大選?母親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柳大夫人有些驚詫,挪了挪身子,不安的望着柳老夫人,心裡十分矛盾。
她既羨慕宮裡的榮華富貴,也幻想着柳明豔能入宮選上做娘娘,可她也深知柳明豔已經被自己慣壞了,根本不可能適應宮裡的各種勾心鬥角,進宮以後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再說柳明豔全部心思都在那英王府世子喬景鉉身上,自己若是逼着她進宮,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我雖然已經幫你安排好了,可送上去的名字咱們柳府卻還是要報兩個,所以我這才喊你過來問問你的意思。”柳老夫人瞧着柳大夫人的臉,慢慢悠悠說道:“昨晚老太爺便與我說了,宮裡今日便會普查百官,凡屬是四品以上的官員家中嫡女,年前及笄的,名字都要報送上去。”
“母親……”柳大夫人聽着這話,如有雷亟般,坐到那裡半天動彈不得,居然是報送兩個!那她何苦把柳潤珉記到名下?眼睛朝柳老夫人望了過去,一絲愁苦不自主的從眼裡飄了出來,哀怨而彷徨。
“老大媳婦,你也不要慌張,我已經和老太爺說過,柳府報送兩個上去似乎有擋路的嫌疑,而且現在儲君尚未明確,我們柳府也不着急把自己送過去,現在站隊還不是時候,但是老太爺說不報便是欺君之罪,還是要報兩個上去的,只是豔丫頭那邊,你們得好好想想法子纔是。”
聽着柳老夫人這般說,柳大夫人緊張的身子才放鬆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柳老夫人這般說,肯定是已經作好安排了的,否則不會這般篤定。
沒想到這口氣還沒出完,柳老夫人另外一句話輕飄飄的過來,讓她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老大媳婦,你也主持了這麼多年中饋了,大房家底子厚實,你少不得拿出筆銀子去上下打點下,早早兒將豔丫頭刷下來。另外欣丫頭你也得花些銀子,託人去找找關係,若是能刷下來也行,我瞧着她實在不是個伶俐的,就怕她會給咱們柳府惹事。我們柳府百年詩禮傳家,不需要什麼娘娘來添門面,況且這個娘娘能不能立得穩還是一個大問題呢,弄不好會帶累了整個柳府!”
若柳明欣有那做娘娘的命,不管如何安排,也不會將她那娘娘的位置奪了去,不如現在趁機拿捏着柳大夫人,讓她將那些搜刮的銀子拿出來一些,自己也好用來貼補了老四,把四房的家底弄得紮實些。
柳大夫人聽着這話,那口沒出完的長氣憋了回去,恁般辛苦,玉瑞堂的景象在面前漂浮了起來,模模糊糊,全身沒得半分力氣,但是對着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柳老夫人,又不敢說半個不字,只能站起來恭順的說:“媳婦知道了,請母親放心便是。”
李媽媽跟着柳大夫人走出慶瑞堂,一邊不滿的嘀咕:“夫人,這進宮候選的打點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老太太這招分明是要在雞腸裡邊熬油,蚊子腿上刮膏哪!難道就這麼白白的折損了我們大房的銀子?”
柳大夫人的臉早已扭曲得不成形狀,冷冷一哼道:“旁人都巴不得家裡出個娘娘,我們柳府倒好,竟然要花銀子打點着不要出娘娘!口裡我是應承了,可老太太也沒說個具體數目出來,這一筆銀子呢,一兩也是一筆,一萬兩也是一筆,李媽媽,你說對還是不對?”
李媽媽咂摸了下,臉上也慢慢浮出巴結的笑容:“果然還是夫人好算計!”雖然口裡奉承着,但她心裡卻是不住的在想,老夫人如何肯放過要錢的機會,總怕夫人這次要大大的出一筆銀子纔是了。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燦燦的陽光從打開的雕花窗戶裡透了進來,一地的光影交錯,臨水而建的清蘅齋裡浮着一層霧氣,被初升的陽光點染着,有如碎金般的夢,忽隱忽現的籠罩着臨水的樓閣。
池姑姑穿着一件紫色滿池嬌蓮的緞子衣裳,靠牆站得筆直,一雙眼睛在柳府幾位小姐的臉上逡巡着。
今日她剛剛教過她們在宮中行走的姿勢,接下來正準備教她們如何見禮。
“姑娘,姑娘!”門外傳來急促的呼喊聲,池姑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是誰的丫鬟這般不知道規矩,在這清蘅齋門口大呼小叫。
明媚朝站在門邊的玉梨眨了眨眼睛,這聲音分明便是玉簫的,她心中一驚,莫非是杜若蘭已經有了臨盆之兆?
自從盧懋晟來報了信兒,明媚便對這件事情十分上心,每日裡邊都會派丫鬟去碧紗櫥看上幾次。杜若蘭精神還不錯,只是人消瘦得厲害,圓滾滾的肚子與她尖尖的下巴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臉瘦了下來,她的一雙眼睛就顯得更大了,就如兩泓黑色的潭水一般靜靜的沉澱着。
明媚叮囑柳老夫人院子裡頭那個七巧替她好好看着那個譚大嫂子,住了好幾日了,她似乎並沒有什麼舉動,只是在自己屋子裡頭呆着,早晨晚上都去杜若蘭那邊看兩次,每次呆的時間也不長,只是例行公事般檢查下。
可能是這種檢查在衆目睽睽之下,不太好動手,明媚心裡划算着,要真是被收買了,肯定會等着杜若蘭臨盆的那日。
可是她大概想不到自己也會醫術,而且也會一直守在產房裡,明媚的嘴邊泛出一絲冷笑,她倒要瞧瞧這位譚大嫂子準備如何下手。
這些日子算着杜若蘭也該到那個時候了,明媚特地讓玉簫每日多去碧紗櫥那邊跑幾次,因着她現在要跟池姑姑學規矩,是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在碧紗櫥那邊了。聽着門外那略帶焦急的聲音,明媚不由自主將頭偏了過去,玉簫已經氣喘吁吁的跑到門口。
“你是誰的丫鬟?爲何在這裡大呼小叫的?”池姑姑轉臉望着玉簫,臉上有一絲淡淡的表情,看得出來她有些不高興。
“姑姑,我是十小姐的貼身丫鬟玉簫。”玉簫行了一禮回了一句,眼睛望向明媚:“姑娘,夫人要生了,老夫人已經派人去喊譚穩婆了。”
明媚站了起來,走到池姑姑面前,微微頜首道:“姑姑,請允許明媚去碧紗櫥那邊陪着我母親。”
池姑姑驚詫的望了她一眼,臉上全是不贊成的神色:“你母親臨盆與你有何干系?大家閨秀哪能進產房的?你還是安安心心坐到這裡上課罷,等着下課以後再過去瞧瞧。”
柳明珠坐在那裡,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姑姑,你可不知道了,她是管得寬,什麼事兒都要管着呢,你便讓她去罷,不去怎麼行,她娘大概是要生不出孩子來了!”
玉梨聽着這話似乎在詛咒杜若蘭,氣得鼓着眼睛望向柳明珠:“九小姐,你說話可別這樣刻薄!”
“我哪有刻薄,難道不是實話實說?她那個孃親瞧着就是皮包骨頭了,這樣的身子根本不是好生養的,我聽說女人生孩子很是危險,鬼門關上走一遭,她那樣子恐怕是會有去無回呢。”柳明珠一邊恨恨的說着,一邊拿了帕子掩嘴笑了起來:“我可是在說實話,你們不要不歡喜。”
明媚沒有心思與她打嘴仗,只是朝池姑姑輕輕彎了彎膝蓋,轉身就往門外邊走,池姑姑愕然的瞧着明媚的背影,只覺得她如一朵開在春風的梨花般,潔白而高雅。轉過臉來望向柳明珠,池姑姑的臉沉了下來:“九小姐,你且上前來。”
柳明珠驚詫的望了池姑姑一眼:“姑姑,喊我有什麼事?”
“我吩咐你上來,你便上來,無須多言。”池姑姑沉着臉望向她:“我是你祖母話重金聘過來的,你們都要聽從我的管教,你如此不聽從吩咐,莫非是想要去家廟跪幾日不成?”
一提到家廟,柳明珠便有幾分害怕,提了羣裳走了出來,站到池姑姑面前,眼睛翻了個白眼:“姑姑要我上來做什麼?”
池姑姑伸出手來捉住柳明珠的手掌,從桌子上抓起那塊戒尺,狠狠的抽了柳明珠的手心一下,柳明珠沒有防備得到,驀然吃了這一記板子,尖聲叫喊了起來:“你竟敢打我!”
池姑姑冷笑着道:“你嘴裡這般缺德,我本該是打你的嘴巴,只不過怕你的嘴巴腫了走出去會被人笑話,想來想去給你留點面子,這才抽了你的手心。我爲何不敢打你?你是我的學生,我自然便打得。”說完這話又連續抽了柳明珠幾板子手心,將她打得嗷嗷直叫。
“香玉,香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還不快來幫我!”柳明珠氣得直跳腳,眼淚珠子在眼眶裡打着轉兒:“這個老虔婆這般打我,你沒瞧見不是?”
香玉靠牆站在丫鬟羣裡,本來想上前來制止,可又不敢挪腳,怯生生望着柳明珠道:“姑娘,池姑姑教訓得是,你便耐心聽着罷。”
這邊池姑姑聽柳明珠喊自己叫“老虔婆”,心中大怒,她自小進宮,在宮裡摸爬滾打三十年,雖說期間吃過不少苦,可最後卻是太后娘娘身邊的紅人,誰見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喊聲“姑姑安好”?出宮回鄉榮養,不少高門大戶搶着請她來教規矩,每戶人家對她也是十分恭敬,沒想到柳太傅的這個孫女兒竟然開口罵她是老虔婆!
越想越氣,看着柳明珠那張潑婦般的臉孔,正在不住跳腳叫罵,池姑姑勃然大怒,高高的舉起戒尺,照着柳明珠身上便是一頓亂抽——柳老夫人不是囑託自己無論用什麼法子也要將柳明珠帶回到正路上來?自己可不能辜負了她的期望。
坐在下邊的幾位柳家小姐瞧着這一變故,唬得眼睛都睜圓了,不知道素日裡瞧着和氣淡定的池姑姑怎麼便化身瘋婦一般,只有柳明豔在那裡微微的笑,心中暗自唸叨,打得好,池姑姑下手還輕了些,怎麼就不往柳明珠臉上抽呢。
清蘅齋這邊鬧了個沸反盈天,玉瑞堂那邊也是忙忙碌碌的一片,明媚剛剛走到主院門口,那看門的易嫂子便笑着彎腰道:“十小姐,今日要添弟弟了!”
明媚朝她點了點頭:“聽說去請那譚穩婆了,過來沒有?”
“過來了過來了,剛剛纔進去呢,就比十小姐早到幾步。”易嫂子不知道明媚這般問的理由,笑眯眯的彎腰將明媚迎了進去:“今日可真是個好日子,瞧着天上的這雲霞都這般好看,這可是吉兆,咱們柳府又要添小公子了!”
明媚沒心思聽那易嫂子說奉承話兒,讓玉梨塞了個銀毫子到易嫂子手裡:“嫂子真會說吉祥話兒,你且讓讓,我要過去。”
明媚帶着玉梨飛快的往前走,走到玉瑞堂後院,遠遠的便見着前邊有一個穿着藍青色大布衣裳的婆子由金花媽媽陪着往早已佈置好的小院子裡去了,心中一陣着急:“玉梨,快些跟上。”
大陳皇朝的習俗,產婦臨盆的時候被視爲有血光之災,會另外單獨騰出一處地方,家裡條件好的,會留出一間單獨的小院子,條件差些的,也會有單獨的一間屋子,除了接生的穩婆旁人都不能進去,只能在外邊等着。
柳老夫人一早便讓人替杜若蘭收拾出一間屋子來,今日杜若蘭剛有了動靜,下人們趕緊將她從碧紗櫥裡挪了出來——再怎麼樣也不能讓血光之災衝撞了老夫人。柳老夫人打發金花媽媽趕緊去請譚穩婆過來,自己扶了曼青的手在小院外邊等着。
明媚走到那小院門口,就見樹蔭下頭放着一張椅子,柳老夫人正坐在那裡與曼青說話,那穿着藍青色大布衣裳的人已經跨步進了小院。明媚心中一着急,也大步追了過去。
“媚丫頭,你不能進去。”柳老夫人見着明媚風風火火的從後邊趕了過來,飛快的往屋子裡邊闖,有幾分吃驚,伸出手來想要制止她:“你母親在裡邊生產,那可是有血光之災的地方,千萬不能進去,沾了血光,總怕這輩子就會沾了黴氣了。”
“祖母,我非得進去不可。”明媚匆匆朝柳老夫人行了一個半禮,不再望她,只是飛了一雙腳奔了進去,玉梨不甘落後,也飛快的跟了上去。柳老夫人見着主僕兩人一前一後的跑着進了那小院,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曼青,你說媚丫頭這是怎麼了?素日裡她都是沉靜如水的,爲何今日卻這般慌張?”
曼青低聲回道:“十小姐也是太關心四夫人了,俗話說母子連心,做孃的要生孩子,她怎麼能不着急。”
“着急歸着急,可是也不能到裡邊去呀,被衝撞了可怎麼好。”柳老夫人不滿意的瞧了院子門口一眼:“金花媽媽,你去將十小姐喊出來,她年紀輕輕的,怕受不住裡邊的血光之氣,怕以後的運程受影響呢。”
明媚氣喘吁吁的追上了那個穿藍青色大布衣裳的譚穩婆,比她只遲一步跨進產房。她來不及喊住那婆子,擡眼打量了一下里邊。
屋子很是寬敞,有一張很大的牀,杜若蘭正躺在牀上,那個譚大嫂子正用手在她肚子上按揉着。明媚盯着那譚大嫂子的手勢,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不對,那手勢不對!接生的時候產婦難產,穩婆會用推揉來幫助產婦將孩子逼出宮去,可絕對不是這種推揉的手法!
那譚大嫂子的手法很是粗暴,也不是順着宮位推下去的,杜若蘭的嘴裡正發出很大的呻吟之聲,聽起來極爲痛苦。明媚的眼睛瞪得溜圓,怒喝了一聲:“住手,你在做什麼!”
與此同時,她聽到身邊那個譚穩婆也在怒喝:“老大媳婦,你這是在做什麼!”
屋子裡頭那個婦人被這兩聲怒喝唬了一跳,手停了下來,擡頭望向譚穩婆與明媚,身子不住的顫抖着:“婆婆,我在給她推血過宮,好讓她那宮縮強烈些。”
譚穩婆走上前去,舉起手來就打了譚大嫂子兩個耳光:“貪財好利的東西,眼皮子淺到這個程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爲了那一點點蠅頭小利竟然能這般下得了手去!”
譚大嫂子捂着臉站在那裡不敢說話,譚穩婆見她那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劈臉又打了她幾個耳光:“是老二媳婦和你商量好的不是?我知道她不死心,特地沒派她過來,沒想到你們這兩個眼皮子淺的,爲了那一千兩銀子,便將自己的良心給丟了!”
明媚聽着譚穩婆在怒罵譚大嫂子,心中微微吃驚,莫非這譚穩婆還是個好人不成?聽着杜若蘭在痛苦的呻吟,她沒有太多時間去細想,走到杜若蘭身邊,搭了一把脈,覺得那脈象有些虛浮。再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這時肚皮上拱出一個小小的腳板印子來,裡邊的胎兒擱着肚皮踢了她一腳。明媚看了看那個位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將孩子的位置推翻轉過來。”
估計那譚大嫂子是用推宮換位的法子,想要將杜若蘭肚子裡邊的孩子姿勢給換了,變成難產的胎位。難產在大陳叫做寤生,也就是腳先出來,然後腦袋再出來,古時遇着寤生,大部分產婦都是熬不過去的,因着雙腿比腦袋佔據的寬度要大,而且不好拉扯,有時孩子即便生了出來,也會因爲穩婆的拉拽形成殘疾。產婦便更不用說了,因着寤生,很多產婦會大出血,那時候又沒有輸血這一說,只能乾瞪眼,瞧着產婦失血而亡。
“這位小姐,你也懂接生?”譚穩婆在這邊訓斥兒媳婦,聽着身邊有人說話,轉過頭來見着一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在替產婦把脈檢查胎位,大吃了一驚。
瞧着這小姑娘的穿着打扮,該是柳府的小姐,她穿着雲錦的外裳,底下一條淺紫色的湘水月華裙,梳着如意雙鬟髻,插着一支紅珊瑚的簪子,手上也戴着一串紅得晶瑩剔透的珊瑚手釧。
“略知一二。”明媚見那譚穩婆驚訝的望着自己,毫不掩飾,大大方方的承認了:“這位是你的兒媳婦?她方纔下手的那手勢,可不是來替我母親接生的。”
譚穩婆張大了嘴瞧着明媚,這柳府的小姐還說自己只是略知一二,她瞧着自家媳婦的手法便知其中奧妙,就如經年的穩婆一般:“小姐說得是,她這手法不是來接生的,卻是來害人的,這黑心的東西,我、我、我都快要被她氣死了!”
見着譚穩婆那氣憤的神色不似作僞,明媚心中有絲絲疑惑,那盧懋晟來送信不是說收買了譚穩婆?爲何她那模樣卻好像非常實誠,並不是打算來害人的。方纔她與譚穩婆同時進產房,見着譚大嫂子在按壓杜若蘭的肚子時,譚穩婆也是第一時間便出聲制止,說明她根本沒有打算那般做。
“十小姐,十小姐。”門外傳來金花媽媽的喊聲:“老夫人讓你出去呢,產房乃是血光之地,你不能呆在裡邊!”
譚穩婆聽着外邊的喊聲,真誠的勸着明媚道:“小姐,你快些出去罷,產房可不是你呆的地方。這裡有我呢,我會盡力讓四夫人安全的生下孩子來。”
明媚搖了搖頭,她怎麼能出去?她要親眼瞧着杜若蘭安全無虞才放心。婦人生產的時候有很多意外情況,有時候即便是將孩子順利生了出來,可也會因爲產後收拾不得當而誘發大出血。
“譚穩婆,我留在這裡幫你的忙。”明媚指了指譚大嫂子:“叫她出去。”
譚穩婆瞧着明媚眼睛裡有堅定的光芒,似乎什麼也不能勸說她改變主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呵斥譚大嫂子道:“黑了心肝的東西,還不快些出去!”
譚大嫂子低着頭,不敢說半句多話,慢騰騰的朝門邊上走了去,玉梨緊緊跟上了她,拉開門朝外邊的金花媽媽道:“媽媽,我們家姑娘先不出來了,她要幫着譚穩婆給四夫人接生呢,你先將這嫂子看管起來。”
雖然玉梨並沒有說明什麼原因,可金花媽媽如何聽不出來?她在柳府做了這麼多年的管事媽媽,這可是話裡有話。擡眼望了下譚大嫂子,見她臉上已經微微紅腫起來,還有手指印,心中更是生疑,一個箭步躥上去,扣住她的手便往外拖:“跟我走。”
屋子裡邊明媚與譚穩婆兩人一起檢查了杜若蘭的狀況,譚穩婆舒了一口氣:“這黑心肝的還是剛剛下手不久,這胎位還是很正,不礙事。”
明媚瞧着杜若蘭還未十指全開,知道生產時間還早,命玉梨去外邊說一聲,讓廚房裡準備些吃食送進來,生孩子可是體力活,沒有力氣可不行。有些產婦身子弱,沒有力氣生孩子,胎兒不能順利逼出宮來,只能悶死在肚子裡頭。杜若蘭身子瘦弱,可得要多吃些東西補充體力才行。
譚穩婆見着明媚檢查起來手法純熟,吩咐玉梨去做的事情也是有條不紊,很是吃驚的望着她,吶吶不能成言:“這位小姐,你是跟誰學的,竟然如此老道!”
明媚笑了笑道:“我師從神醫錢不煩,在雲州曾經也給一位產婦接過生。”
“錢不煩?雲州?”譚穩婆眯了眯眼睛,彷彿想到了什麼:“柳小姐,你是不是那位華佗後人?我聽說雲州有個產婦難產,所有的穩婆與藥堂都說沒法子了,結果有一位年輕小姐用了華佗神技,剖腹取子……是不是就是你?”
明媚笑着點了點頭:“那不過是事情緊急,沒法子的法子罷了。”
“府上有這般神醫,竟然還請我譚婆子來接生!”譚穩婆一臉慚愧:“還害得夫人差點遭了我那兩個黑心媳婦的毒手!”
聽着譚穩婆主動說起這事情,明媚趕緊追問:“譚穩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你能不能告訴我?畢竟這關係到我母親的生死,我有權力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害她!”
明媚的眼中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堅定,一雙眸子燦燦,就如天上的星光,譚穩婆望了望明媚,嘆了一口氣:“柳小姐,那日我出去買肉回來,我那二媳婦拿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告訴我,說公主府來了個媽媽,讓我們在給柳府接生的時候用點法子,將那四夫人與她腹中的胎兒都結果了。”
“公主府?”明媚轉了轉眼睛,安平公主爲何要下手?她是替自己的女兒來斬草除根?那爲何盧懋晟來報信的時候卻說是他姨母?“他姨母”這三個字指向性很明確,說的便是那柳四夫人,究竟是譚穩婆還是盧懋晟的話是正確的?
“是,我那二兒媳說是公主府的一個媽媽。”譚穩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當時我便教訓了她,做我們這偏門生意的,心要正才能去得遠,切不可因着貪財而昧了良心去做壞事,到時候還會妄送了自己的性命。”
譚穩婆的臉上有一絲氣憤的神色,她雙手交握在胸前,眼中流露出一種無奈來:“我本想當即便將那銀票退回公主府,又怕那公主府會另外想旁的法子下手,所以想着先不去驚擾了那位公主殿下,等着四夫人順利生產以後再將銀票退了去。可是沒想到我這兩個見錢眼開的媳婦,竟然聯手來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把我的囑咐都當成了耳旁風!”
明媚見着譚穩婆的臉漲得通紅,顯見得十分生氣,回想這她進來的那一刻,怒喝那譚大嫂子,不是裝模作樣能弄出來的,也就相信了她說的話。朝譚穩婆點了點頭:“譚穩婆,我姑且信了你的話,等着替我母親生產以後,你再將這話告訴我祖母去。”
“這是自然。”譚穩婆點了點頭:“我譚穩婆在京城給人接生三十多年了,從來都是本着良心做事,沒想到我這兩個兒媳竟然在挖空心思想砸我的招牌!”她痛苦的閉了閉眼睛:“這樣的人,我們譚家也不敢留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她們會來算計我與我的兒子呢!”
兩人正在說着話,玉梨端了一個托盤進來,上邊放着一碗粥還有兩個煮熟的雞蛋:“姑娘,廚房裡說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說這粥是專給生產的婦人吃的。”
明媚接過那碗粥放在鼻子下邊聞了聞,沒有異常的氣味,又拿着湯匙攪拌了兩下,舀了些粥起來,慢慢喝了一口,仔細體會了下,裡邊並沒有可疑的東西。玉梨在旁邊見她小心翼翼,笑着道:“姑娘,這是老夫人的小廚房裡頭拿的,主廚的是老夫人的心腹嫂子,沒有旁人能進那廚房裡頭去的。”
“不管怎麼樣,小心爲事。”明媚讓玉梨將杜若蘭攙扶着擡高了頭幾分,端着碗坐到杜若蘭的牀邊:“母親,來吃點東西,你要吃了東西纔會有力氣生孩子。”
杜若蘭咬緊了牙關點了點頭,方纔明媚與譚穩婆的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想要害她和肚子裡邊的孩子!她全身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無論如何她也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不能讓旁人將他害了去!
柳元久盼望兒子盼了十多年,她多麼想給柳元久生下一個兒子來,讓他不再擔憂這膝下無子的事情,可偏偏有人卻看不得自己生孩子,要想盡辦法來害她。杜若蘭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摸了摸肚子:“兒子,娘不會讓旁人來害了你的。”
她張開嘴,任由明媚餵了幾口粥給她喝,彷彿全身都充滿了力量,瞧着明媚的眼睛裡也露出了幾絲光彩來:“明媚,多虧有了你。”
“母親,你別說話,養着精神準備生孩子,等會要力氣的地方多呢。”明媚餵了杜若蘭小半碗粥,讓玉梨將她放了下來,開始坐到一旁剝那雞蛋殼兒:“我會一直守在母親身邊的,你不用害怕。”
杜若蘭點了點頭,她一點都不怕了,有女兒陪着,肚子裡頭還有一個小生命在不時的拱動,她真的什麼也不怕了。她躺在那裡,靜靜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來,耳邊彷彿什麼都聽不到,卻能清晰的聽到屋角那沙漏裡的流沙之聲。
忽然雙腿之間似乎有熱流而過,杜若蘭抓住了明媚的手,大聲的呻吟了一句:“痛……”疼痛從肚子底下傳了過來,一陣接一陣,一波接一波,痛得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來:“好痛好痛!”她抽着涼氣,額頭上冷汗直冒。
“宮門全開,羊水出來了。”譚穩婆檢查了一下:“夫人,你用點力氣,馬上就要生了。”
杜若蘭咬緊了牙齒,忍受着腹部那裡傳來的撕裂般的感覺,明媚握着她的手,聲音輕柔:“母親,照我說的來做,先深深吸一口氣,然後使勁往下推這口氣,就像平素你如廁一般,有點力氣望外推。”
譚穩婆將手放在杜若蘭肚子上邊,明媚一隻眼睛瞄了過去,見她的手法純熟,確實是順位在往下推,這才放下心來,用手掐住了杜若蘭虎口那處,幫她使勁。
“玉梨,趕緊去叫旁邊燒熱湯的做好準備,還要送草紙進來。”瞧着杜若蘭肚子的隆起正在慢慢的往下走,明媚知道孩子就快要出來了,吩咐玉梨提前去做準備,譚穩婆聽着明媚的話,心中暗自讚歎,這位柳小姐真真是了不得,年紀輕輕就這般造詣,幸虧自己沒有背叛良心,否則自己想做點什麼手腳,還不被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一聲嘹亮的啼哭聲在屋子裡響起,譚穩婆手中托住嬰兒笑着來到杜若蘭身邊:“四夫人,是個小公子。”
杜若蘭已經是筋疲力盡,雙眼無神,聽到這句話,卻立刻活了過來一般,驚喜的睜大了眼睛:“真是男孩?”
譚穩婆將那嬰兒舉起到她面前,讓她瞧了瞧那處特有的地方:“恭喜四夫人了。”
杜若蘭的眼睛盯着嬰兒不放,口中喃喃道:“男孩,是個男孩……”一線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牀褥上邊。明媚在旁邊瞧着也覺心酸,雖然她的骨子裡認爲男女應當平等,可她卻十分能理解杜若蘭的心情,在這大陳皇朝,一個人如果沒有兒子便會被人在背後說閒話,而且有很多的麻煩也會應運而生,例如說現在孤零零住在聽雪閣裡的黎姨娘,例如說二房那個虎視眈眈,想將自己兒子過繼到四房來的大姨娘。
不管怎麼說,柳元久總算是有了個兒子,別人也不會再來念叨這些事兒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大陳皇朝裡的這個後,指的便是要生兒子,任憑你生了多少女兒,沒有兒子一樣也會說是“無後”。柳元久做了這麼多年不孝子,今日可算脫掉了這個“不孝”的帽子,邁入孝子的行列。
“母親,你不能睡,跟我說說話兒。”明媚見杜若蘭慢慢的閉上眼睛,心中有幾分着急,有些產婦剛剛生了孩子便睡着了,這一睡便睡了過去,再也不會醒來,所以她得讓杜若蘭先提提神,不能因着太放鬆了而一去不復返。
“明媚,我聽着呢。”杜若蘭微微一笑,吃力的睜開了眼睛:“咱們總算是要過上好日子了,是不是?”
明媚瞧着杜若蘭那蒼白的嘴脣,心中忽然明瞭,她在空操心,杜若蘭其實很堅強,因着對於生活的一種執着,她纔會如此順利的配合着自己與譚穩婆,一切都照着自己說的去做,今日生產纔會如此順利。在她的心裡,有柳元久,有爲他生下兒子的念頭在支撐着她,而且還有要一家人和樂美滿生活下去的念頭在支撐這她。
門被推開了,幾個婆子涌了進來,打掃房間,給杜若蘭擦身子換衣裳,明媚走到了譚穩婆身邊,她正在給孩子穿衣裳,那孩子不像一般的小孩出生便睡着了,正微微的睜了一隻眼睛,彷彿眯着往她身上看了過去。
“你瞧瞧,你瞧瞧,這精神頭兒!”譚穩婆哈哈一笑,將那襁褓抱在懷裡:“我可得向老夫人討喜錢去!”
明媚跟着譚穩婆往外邊走,瞧着她擡起手來在眼角擦了擦,心中也是一陣悲涼,自己兩個兒媳婦是這種人,譚穩婆心中肯定很不舒服罷。
柳老夫人開始被人勸了回內室坐着,後來聽着說快要生了,又急不可待的從內室裡趕了出來,依舊穩穩當當的坐在樹下邊。柳元久也得了信,急急忙忙從府衙裡趕了回來,伸長了脖子站在樹下往那小院裡頭看。
“恭喜老夫人,恭喜四老爺,是個大胖小子!”譚穩婆抱着孩子出來,一雙眼睛笑得都沒了影兒:“我可得向老夫人討喜錢!”
柳老夫人望了她一眼,伸手將嬰兒接了過來,淡淡吩咐了一句:“賞!”
曼青走上前來,將準備好的那大紅封賞交到譚穩婆手中:“譚穩婆,辛苦你了。”
譚穩婆將大紅封賞收了起來,垂了手站在一旁,若是在往日,她得了封賞便可以帶着兒媳婦離開,可是今日她卻不能,因着那兩個貪婪的兒媳婦,她要跟着遭殃。
柳老夫人抱着孫子與柳元久一道看了又看,指指點點的說着:“元久,瞧他那鼻子嘴巴都像你。”
柳元久站在一旁看着那孩子,雙眼已經微微閉上了,根本沒有搭理柳老夫人,微微一笑:“我覺得倒是有幾分像若蘭。”他擡眼望了下院子:“裡邊已經收拾好了,我進去看看若蘭,想必她也正在盼着我進去。”
柳老夫人閉嘴望着那院子門,心裡頭有幾分不高興,這杜若蘭人倒還是不錯,沒有什麼歪心思,只是兒子卻有些過分關心她了些,哪有婦人剛剛生了孩子,做夫君的便急巴巴的跑過去看她,這不是將她捧到天上去了?
柳元久並不知道柳老夫人的想法,他已經邁步走進了院子門,柳老夫人沒想到他不等自己同意便走了進去,趕忙喊了一聲:“元久!”
柳元久回過頭來看了下柳老夫人,臉上有幾分期待的神色,柳老夫人嘴巴動了動,最終揮了揮手:“你去罷,想去瞧瞧她便進去罷。”
明媚在旁邊見着柳老夫人的舉動,心中涌現出幾分心酸來,大陳這個朝代裡頭,女子活得真是辛苦,即便像柳老夫人這種自詡年輕時曾經離經叛道過的,到了這把年紀,也是自覺的站在制高點上維護着男權制度,對媳婦進行各種打壓。
站在一旁心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還不知道以後自己會遇着什麼樣的婆婆呢,若是能與喬景鉉修得正果,她想着那英王妃也不會是個好相與的。
柳老夫人抱着嬰兒看了又看,捨不得放手,曼青在旁邊嗤嗤笑着勸道:“老夫人,快些給奶媽去抱罷,現兒他睡着了,也不會與您說話,抱着手怪累的。”
旁邊的奶媽趕緊伸出手來,柳老夫人戀戀不捨的將襁褓遞給她,望了譚穩婆一眼,眼神變得有些銳利:“都來玉瑞堂罷。”
衆人跟着柳老夫人來到玉瑞堂,譚大嫂子也被帶了上來,柳老夫人望了一眼明媚:“媚丫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明媚指了指譚大嫂子道:“祖母,我進去的時候,這位嫂子正在用手按壓我母親的腹部,她那手勢分明就是想要將那胎位弄倒,讓我們母親不能順產。”
柳老夫人的眉頭皺在了一處,嚴厲的盯着譚大嫂子:“誰指使你這般做的?”
譚大嫂子懊悔的低着頭,將弟媳婦與她說的那番話供了出來,她磕着頭懇求道:“老夫人,我也是一時財迷心竅才做出這等錯事,現兒四夫人與小公子都沒什麼事兒,還請老夫人放過我!”
“放過你?”柳老夫人冷笑了一聲:“若不是我這孫女兒到得及時,那我的金孫就要被你弄死了!”她望了望譚穩婆,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氣憤:“京城裡都說譚穩婆是接生的遞一把好手,可是爲何會有這樣的事兒出現?”
譚穩婆行了一禮道:“老夫人,我這兩個媳婦跟我一道接生有幾年了,一直未出過差錯,這次怕是鬼附身了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貴府要怎麼處置她,我都不會說多話,只是貴府還得考慮下與公主府之間的關係。”
畢竟譚大嫂子嫁進譚家也有好多年了,孩子都生了兩個,譚穩婆也不忍心瞧着她被送去官府獲罪,得罪了柳家,哪裡還會有她的活路!只能從這裡邊的彎彎道道來說說,看能不能留得她一條性命。
柳老夫人的眉頭皺了起來,譚穩婆說的話提醒了她,照着譚大嫂子的供述,這件事是安平公主在幕後操縱,若是自己將譚大嫂子送去了京兆尹,少不得要將安平公主牽扯進來,到時候柳家與公主府的關係勢必緊張了起來,中間還隔這柳四夫人與柳明珠。
安平公主是先皇的胞妹,就連皇上見了她都十分客氣,柳府犯不着去得罪了她,可要是將譚大嫂子送去見官,這事情攤到明面上來說,柳府就肯定將公主府得罪了。
柳老夫人躊躇再三,臉上陰晴不定,一隻手捻着那紫檀佛珠,轉了又轉,玉瑞堂裡邊靜悄悄的一片,誰也不敢開腔說話。幾個婆子站在譚大嫂子身邊,等着柳老夫人開口,大家心裡邊都明白,柳老夫人只要說一句送官,譚大嫂子的性命可能就不保了。
譚穩婆緊張的望着柳老夫人,明媚站在旁邊看得真切,心中也有幾分着急,若是將這事稀裡糊塗的推到了安平公主身上,將那隻幕後的黑手給放過了,實在太便宜了她。回想着那日盧懋晟對她說過的話,十分篤定,他說的是他姨母要害杜若蘭,而不是說外祖母,這可分分明明的便是那柳四夫人崔慈音了。
這事情不能報官,一報官肯定又是一灘渾水,隨便找個什麼由頭就將真兇給蓋過去了,安平公主還會讓自己的女兒吃虧不成?指不定收買一個下人去頂罪,就說自己素來痛恨杜若蘭,想趁着她生孩子的時候將她弄死。
想到此處,明媚站出來道:“祖母,且聽孫女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