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丫頭。”柳老夫人的聲音裡似乎有些許不悅,望着姍姍而來的明媚與劉玉芝,一張臉彷彿比素日要拉得更長些:“我聽人來說,你去了外院?”
明媚走到前邊行了一禮:“是,確有此事。”
跟着走進來的柳明珠輕輕的笑了一聲:“十妹妹,你總算是沒法子抵賴了罷。”
“珠丫頭,你且去旁邊坐着!”柳老夫人一臉不悅,這珠丫頭怎麼便一副如此幸災樂禍的模樣?若是見着自己姐妹去了外院,及早攔着她,以姐姐的身份教育她幾句便是了,可她卻非得巴巴兒的派人來玉瑞堂送信,是唯恐這件事情不會傳出去還是怎麼樣?
柳明珠應了一聲,從明媚身後走了出來便往旁邊座位裡頭去,玉瑞堂上幾個丫鬟婆子見了柳明珠那模樣,都驚奇的瞪大了眼睛。柳老夫人自然也看見了,臉上一陣抽搐:“珠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孫女摔了一跤……”柳明珠這才忽然想起了方纔明媚說自己妝容不整的事情來,臉上一紅:“孫女這就去整理下。”
“曼青,你到旁邊給九小姐重新梳下頭髮。”柳老夫人橫了柳明珠一眼,柳明珠趕緊低下頭去,順從的跟着曼青走到角落裡,耳朵豎了起來,認真的聽着柳老夫人說話。
“媚丫頭,你可知道這男女大防?古有云之,男女七歲不同席,不共食,雖然我大陳現兒對女子約束有所放鬆,但畢竟男女有別,怎麼能隨意去外院?”見明媚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柳老夫人的臉色稍微放鬆了幾分:“媚丫頭,你可要記住了。”
“恭領祖母教誨。”明媚裝作聽得十分用心,其實卻有些不以爲然,說來說去還不是這些框框道道,只將一個好好的女兒家束縛在後院,怎麼也走不出去了。
“祖母,你別被她騙了。”柳明珠尖聲叫了起來:“她去外院是私會情郎,她喜歡上了那個借住在我們府裡的黎玉立。”
“住嘴!”柳老夫人呵斥了柳明珠一句,轉過臉來看向明媚,一臉的嚴肅:“真有這樣的事兒?”
明媚笑了笑,一雙眼眸清澄如水的望了過去:“祖母覺得明媚是這樣的人否?”
“祖母,十妹妹是去找我的。”柳明卿在旁邊拱手作禮:“九妹妹弄錯了。”
“柳明媚怎麼會去找你?纔回京城這麼些天,就除夕那日見過你,找你做什麼?”柳明珠見柳明卿爲明媚說話,忍不住又在一旁插嘴:“你這個做兄長的,即便是想要幫妹妹也不是這樣幫的,素日該好好管束着她,不是等着出了事給她遮掩。”
“九妹妹,十妹妹真是來找我的。”他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臉色有些蒼白的劉玉芝,笑着對柳老夫人道:“十妹妹這位閨中密友早些日子去大相國寺上香的時候遭遇無賴,是我將他們趕跑的,今日她過來看望十妹妹,順便來向我致謝,所以十妹妹才帶了她過外院那邊去。”
“原來是這樣。”柳老夫人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我道媚丫頭怎麼會做出這沒規矩的事情來,聽明卿一說便知道原因了。”她看了看站在那裡的劉玉芝,一張蒼白的臉,雙眼中似乎有盈盈淚光,心中微微一動,這位劉小姐莫非是看上了明卿,所以今日才藉着拜訪明媚的由頭來柳府?
這柳明卿是老大的二兒子,自小習文又習武,對長輩謙恭有禮,是個不錯的,這劉小姐長相來說與他挺相配,就是家世略有欠缺,依着老大媳婦那性子,總怕是不會願意的,不如自己提點一二,讓她早些打消了這個念頭。
“劉小姐真是有心人。”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望向劉玉芝:“這行俠仗義乃是明卿該做的事情,也用不着你這般記在心裡,還特地來登門致謝。劉小姐,你且過到我身邊來。”柳老夫人朝劉玉芝招了招手將她喊到身邊來,立刻便瞅見了披風上磨舊的毛邊兒,臉上沒顯露半分輕視,柳老夫人揚聲對曼青道:“去我的梳妝匣裡頭拿那支七寶琉璃簪過來。”
玉瑞堂裡衆人皆楞了楞,劉玉芝擡起頭來呆呆望着柳老夫人,不知道她準備做什麼。柳老夫人笑眯眯道:“我年紀大了,那些年輕時呆的簪子釵子都用不上啦。今日劉小姐來我這裡,也不能空着手回去,我將那七寶琉璃簪給你罷,只是劉小姐莫要嫌棄我這老太婆曾經用過的東西便好。”
劉玉芝哽咽一聲,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柳老夫人的話裡有話,她是聽得出來的,還不是在暗示自己身份低微,別想來打柳明卿的主意?她想到了母親曾經諄諄叮囑自己的話,讓她無論如何也要勾上一個柳府的公子哥兒,現在聽着柳老夫人這般貌似熱絡,實則排斥的話語,劉玉芝心中空落落的,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身份實在低微,與柳家的公子相距太遠,他們中間隔着一條深深的溝,怎麼也邁不過去。她眼中含淚瞧着柳老夫人放到自己手心裡的那個錦緞盒子,微笑着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禮,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高攀不起的門第自己不會去丟人現眼的強求,不如一心一意的等着黎玉立便好。
玉立,你一定要爭口氣,劉玉芝心中默默的唸了又念。
“曼青,你替十小姐將劉小姐送出門去。”柳老夫人臉上依舊是一臉熱絡的笑容,等着劉玉芝的身影才消失,她就換了一副表情:“珠丫頭,你給我過來。”
彷彿是暴風雨之前的天空,柳老夫人的臉上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黑沉,柳明珠纔看了她一眼便將頭低了下去,不敢再看第二眼。
“珠丫頭,你究竟是何居心?難道你將自己妹妹的名聲敗壞了,你便能得到好處?”柳老夫人瞧着低着頭的柳明珠,心中怒不可遏:“沒有絲毫根據便捕風捉影,到我面前添油加醋的來告狀,你都還沒出閣呢,怎麼就長成了一副長舌婦的嘴臉?”
柳明珠吶吶的不敢回話,柳老夫人的怒斥有如當頭潑水一般澆了下來:“若媚丫頭真有你說的那種情況,你這做姐姐的當然是要極力阻攔她,不讓她去外院,將她帶來到我這裡好言好語的教她這期間的道理。可你倒好,放任着她去了,然後到我這裡來告狀,你這心思可真是陰暗!”
“身爲柳府的小姐,雞腸雞肚,就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能容,出閣以後如何能容你的婆婆與夫君!”柳老夫人將桌子上的茶盞端了起來,慢慢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又狠狠的說了柳明珠一頓。
這事情可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事,柳明珠因爲嫉妒柳明媚,故而纔會有這舉動,這與柳四夫人肯定也有干係,好端端的一個孫女兒,瞧着長得跟水蔥兒一般靈秀,卻沒想到竟然隨了她母親的心性,年紀小小便是這般惡毒。
“明日要去英王府西園賞梅,你這般心思不正又舉止魯莽,讓我如何放心帶你去?”柳老夫人瞪了柳明珠一眼:“我還真害怕你去了那裡給我惹是生非呢。”
聽着柳老夫人的話裡彷彿有不帶她去的意思,柳明珠心中一急,跪倒在地,眼淚汪汪道:“祖母,明珠知錯了,還請祖母原宥。”
又有一段日子沒見着喬景鉉了,好不容易纔得了個見面的機會,怎麼能眼睜睜的瞧着那機會與自己擦肩而過?柳明珠此時十分懊悔自己的舉止,不僅沒有讓柳明媚吃到排頭,反而搭上了自己。她的嘴裡一邊懇求着柳老夫人,一邊在暗自後悔爲何頭腦發熱的來向祖母告密,最後自己反而落得不好。
“你且起來。”柳老夫人嚴厲的喊了一聲:“明日你自己要識相,出去可別丟了我們柳府的臉。柳府的姐妹間即便平日裡頭有什麼嫌隙,到了外邊也該是緊緊抱團,不讓旁人捉住柳府的一絲錯處,你可聽清楚了?”
畢竟柳明珠是纔回京城,這賞梅會是她第一次露臉,怎麼着也該帶着她出去轉轉,柳老夫人吁了一口氣,望了望面目姣好的柳明珠,心中暗道,這孫女養在雲州,沒經歷過大宅子裡頭的風浪,所以纔會如此任性妄爲。自己該去點醒老四媳婦,要好好的管束她纔是。
“孫女謹遵祖母教誨!”聽着柳老夫人答應帶她去,柳明珠喜出望外,擡起臉來,眼睛裡邊閃閃有光:“明珠絕不會讓祖母失望的,明日一定會謹言慎行。”
第二日一大早,明媚就被院子裡嘻嘻哈哈的聲音吵醒了,睜開眼睛一看,窗外一片通透的亮色,可見是個晴朗的日子。
“姑娘,你醒了?先淨面罷?”睡在外間的玉簫聽到屋子裡的響動,輕輕推門而入。
明媚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黑髮對着玉簫茫然的說:“不知爲何,我今日起牀卻覺得神情恍惚般,心裡噗噗跳個不停。”
玉簫抿嘴一笑,低聲說:“奴婢說了實話,姑娘可不許惱!今日要去英王府,姑娘纔會有這樣的反應罷?姑娘,你放心,我和玉琴自會把你打扮得精緻些,讓那喬世子見着心裡歡喜,眼珠子都錯不開!”
“你都在說什麼呢!”明媚啐了她一口:“跟那喬景鉉有什麼關係?莫非我不去英王府,你們便不將我打扮得精緻些?”
“姑娘要這般想,奴婢也沒法子。”玉簫笑着攏上門:“我去喊玉琴玉笛她們過來伺候姑娘梳洗。”
明媚看着玉簫輕快的背影,心裡這才慢慢回味過來,難道真如玉簫所說,是因爲會見到喬景鉉纔會這樣心上心下?除夕那晚上的場景又浮現在腦海裡,那堅實的臂膀,那深情的對視,那親密的話語,讓她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緋紅。
“姑娘,我跟你說件好笑的事兒,掌珠院那邊,今日卯時便有動靜了呢。”玉梨蹦着走了進來,嘴巴朝外邊呶了呶:“看起來那位是一宿沒睡安穩!”
明媚淡淡一笑,心中暗自咬牙,這喬景鉉真是罪魁禍首,今日不知有多少京城貴女起了個大早,一心琢磨着如何穿戴搭配才能讓喬景鉉眼前一亮。
不多會,圍着明媚的丫鬟們已經把她打扮好了,綰了一個如意垂髫髻,上面簪着柳老夫人贈的紅珊瑚簪子,白梅紅梅被那黑鴉鴉的頭髮一映襯着,流光溢彩,華堂生輝。玉琴替明媚今日挑了件櫻桃紅對襟掐腰小襖,衣領處鑲了一圈白絨絨的銀狐毛,下面是一條八幅湘水月華裙,裙裾處繡滿了纏枝虞美人,走動時蓮步姍姍,一波一波,似乎那些花朵正在盛放般,不斷在風中搖曳着它們的身姿。
“姑娘,你今天可真美!”玉琴湊了過來,討好的笑着:“帶不帶我去英王府西園賞梅呢?”
“你想得美,姑娘只能帶兩個去,哪有你的份兒!”玉梨把玉琴拉到一邊,笑着對明媚說:“姑娘可會帶我去?”
明媚回頭看了她一下,見玉梨眼睛瞪得溜溜圓,一副着急模樣,不由得笑了笑:“我本不想帶你去,可你慣會纏着我撒嬌的,你說我帶你去還是不帶你去呢?”
玉梨鼓起嘴巴坐到一旁:“哼,姑娘,你就會取笑我。”
玉笛取出了一條粉白的披風放到一邊,笑着對明媚說:“姑娘,你就別逗她了,你今日帶着玉梨和玉簫去罷,玉梨跟了姑娘那麼久,你們哪一次不在一處的?玉簫嘛……”她的眼睛朝站在一旁臉色微紅的玉簫到:“總怕有些人眼睛會望穿呢。”
明媚望着鏡子裡,玉簫站在那裡,肌膚粉嫩雙眼盈盈,心中忽然一動:“玉梨,你可是替人傳了話兒?”
玉梨嘻嘻一笑:“我這個紅娘自然是要將分內事情給做好,姑娘你說是不是?”
“這話說得不錯。”明媚笑着點了點頭,轉臉對玉簫道:“今日就由你與玉梨陪去去那賞梅會罷,免得有人會掛念着。”楚風是喬景鉉派來保護自己的暗衛,今日該也在英王府西園,自己帶了玉簫過去,也順便讓他們見見面。
帶着玉梨和玉簫走到玉瑞堂,柳老夫人和柳府四位夫人已經在裡面等着,柳明豔和柳明珠還沒有到,倒是柳明欣已經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了。
也許二房大姨娘被打發去家廟持齋的事情讓柳明欣發生了一些變化,明媚明顯的能夠感覺到柳明欣和以前不同了。雖然她夢想成真,由庶女變成了嫡女,可她卻沒有預料中那般快活,每日來玉瑞堂請安都是靜靜的坐在一旁,臉上帶着一種恬靜,就如一塊透明的水晶一般閃閃的發着光。
短短几天,明媚便見證了柳明欣的成長,或許只有在生命裡發生了一些難以接受的事情,一個人纔會從根本上發生改變,就如蝴蝶若是要化繭成蝶,必然要有痛苦的掙扎,咬破禁錮自己的蠶繭,蛻去身上的那一層灰白的外皮。
今日的柳明欣,一反以前喜歡着裝豔麗的風格,只是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蜀錦衣裙,衣裳上用隱針挑繡出一串淺白梅花,樸素簡單,她綰着百合髻,鬢邊一支梅花同心簪,額間淡淡的貼了一片七分梅花墜,倒顯得清秀宜人。
正在打量之間,就聽外面傳來拌嘴的聲音,不消說就是那遲到的柳明豔和柳明珠了,她們似乎是天生八字不合,到哪裡都能爭吵起來。
柳老夫人皺了皺眉毛,對着柳大夫人和柳四夫人說:“豔丫頭和珠丫頭是怎麼一回事情?再是這般不曉事,那英王府西園都不必去了,沒得丟了柳府的臉!”
柳大夫人與柳四夫人聽了臉色很是不虞,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可究竟不敢出言反駁,只能坐在那裡陪着笑臉。門簾兒一掀,外邊齊齊搶進了兩個人來,柳明豔走得快些,柳明珠緊緊跟在後邊,進來以後兩人向柳老夫人請過安,然後都翹嘴翹鼻的站在那裡。
“你們姐妹倆剛剛是在爭辯什麼?”柳老夫人望了望柳明豔與柳明珠:“是不是不想跟着出去了?”
柳老夫人也沉聲道:“豔兒,母親和你說過的話你難道都忘記了?和自家姊妹如此爭吵,給外人見着,該如何想?”
柳明豔一陣委屈,正想反駁,突然又想起昨日柳大夫人反覆叮囑過她的話:“明日去英王府西園一定不要逞口舌之利,一定要端莊溫柔,要讓各府夫人見着就誇好!須知明日有不少京城貴女會去賞梅,不少人都存了要做世子夫人的心思,那英王妃定然是暗地裡在比較着呢。夫人們擇媳的標準,第一條便是要溫柔賢淑,若你還是如在家裡般胡作非爲,那不如不去,老老實實呆在家裡便是!”
想到這裡,柳明豔心中覺得一驚,自己剛剛遇着柳明珠,她譏諷自己的衣裳顏色搭配不好,喬世子絕不會多看她一眼,心中有氣,忍不住與她爭辯了起來。現兒見着祖母與母親臉色都不好看,方纔明白自己確實又魯莽了,幸虧只是在家中,若是現兒正在英王府西園賞梅,那豈不是叫別人尋了短處?趕緊向柳明珠施了一禮道:“九妹妹,是姐姐不對,你且原諒則個。”
柳明珠一揚下巴,很傲慢的說:“八姐姐,下次你可要記着不要再這般說話了。”
柳明豔一聽,心裡的怒氣又騰騰而上,正準備回嘴,卻見母親在一旁微微搖頭,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笑着說:“我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九妹妹提點些。”
柳老夫人見着這番情景,臉色這才舒緩了些:“既然知道錯了,便不要再犯錯,時辰不早了,咱們就走罷。”
幾輛馬車轆轆而行,在雪地上壓出兩道深深的車轍,一直從柳府的大門口延伸往西郊而去。英王府西郊莊子離城比較近,約莫大半個時辰就到了,門口已是車輛雲集,看起來有不少人家比她們來得還要早。
明媚跟在柳老夫人身後往前走,門口到園子正廳有很長的一段路程,不時能見着行走着的美人,身上的衣裳色彩斑斕,一條紅一條綠的參雜着,乍一看上去,眼前都有些發花。那脂粉香味兒不斷的往鼻孔裡鑽,跟路旁的梅花香味在攀比一般,各種各樣的香味混雜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柳老夫人總算來了!”正廳主座上的英王妃站了起來,滿臉春風的打量着柳府的一羣女眷,笑着對柳老夫人道:“我們剛剛可都還在說,柳府的美貌小姐們還沒有來,我們這賞梅會可要遜色不少呢!”
“英王妃可淨會揀好聽的話兒說!”柳老夫人呵呵的笑着:“我這三位媳婦以前你們是見過的,老四媳婦跟着放外任離開京城有好些年了,年前剛剛從杭州回來,想來你還未見過她罷,我就倚老賣老的來給英王妃介紹下罷——老四媳婦,快過來見見英王妃。”
柳四夫人應了一聲,施施然走上前去向英王妃行了個半禮:“久仰王妃大名。”
英王妃打量了柳四夫人一眼,笑着說道:“柳老夫人說差了,如何沒有見過!四夫人不是安平公主的女兒?以前也曾見過一兩面,只是中間隔的時間久了,印象有些模糊罷了。”
“可不是這樣?”旁邊傳來一把尖銳的女聲,就如刀片在颳着牆面一般刺啦作響:“都是京城裡一道長大的,誰不認識誰?四夫人不是將柳狀元的青梅竹馬給擠了去做貴妾,自己這才如願以償的,這事兒旁人不記得,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正廳裡的人都大吃了一驚,柳四夫人臉上也露出了尷尬的神色,這事情雖然當年京城裡頭有不少人知道,可時隔多年也就被慢慢淡忘了,怎麼今日纔出來走一遭,便有人要揭她的老底?
擡頭往那聲音處看了過去,柳四夫人心中一咯噔,原來是她。
正廳的左側,坐着一位盛裝麗人,高高的髮髻,上邊壓着一頂純金的花冠,花冠上有不少璀璨的寶石,照得人的眼睛似乎都睜不開。她肌膚白皙,眉目如畫,雖然有三十多歲的年紀了,可瞧着不過將近三十歲許。
這是皇上最小的妹妹,萬陽公主。
當年柳元久剛剛高中狀元的時候,萬陽公主在金明池旁看到他騎馬誇官的意氣風發,定要皇上下旨賜婚,柳老太爺一力推拒,說柳元久已娶妻室,公主乃尊貴的女子,如何能屈居爲下?皇上聽說柳元久已經成親,也就此作罷,萬陽公主鬧了很久,就連素來寵愛她的太后娘娘也看不過眼,趕緊給她指了一門親事,否則保不定此時的柳元久頭上正掛這個一個“駙馬都尉”的閒職。
萬陽公主沒有能嫁成柳元久,可沒想到她的表妹崔慈音卻成了柳四夫人,這件事情她一直耿耿於懷,雖然過去十多年,可始終沒有忘卻過。她身份尊貴,自小便得太后娘娘寵愛,養成了一種爲所欲爲的性子,方纔一見着柳四夫人,心中那股酸氣怎麼也壓不下來,張口便將心中想要說的話一溜兒說了出來。
柳四夫人剛剛踏進正廳便得了這樣一句話,滿臉通紅,站在那裡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就連英王妃也十分尷尬,朝那萬陽公主笑道:“公主可真是會說玩笑話兒,是嫌我這裡不夠熱鬧否?”
“我可沒有說那玩笑話兒。”萬陽公主冷冷哼了一聲:“崔慈音,你以爲我就這般糊塗,十多年的事兒都不記得了?那位由妻室變成妾室的杜家小姐呢?是不是已經被你下手給害了?可憐一個天仙般的人兒……”
英王妃見萬陽公主絲毫不給自己面子,只是一個人繼續在往下邊說,不由得望了望柳老夫人,巴望着她過來打圓場。雖說當年確實是承平公主挾制了柳府纔將柳四夫人娶進門,可畢竟柳四夫人現兒是柳家的媳婦,怎麼着也要顧忌着柳府在外的名聲,柳老夫人趕緊笑眯眯的插了一句話兒:“公主,杜若蘭現兒也是我家老四的正妻。”
萬陽公主眉毛一挑,嘴角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來:“原來崔慈音你這般沒用,一個孃家都沒有人的貴妾,還能東山再起,實在是讓人大開眼界。”
柳四夫人氣得全身發顫,自己這位表姐,仗着她的身份是公主,便這般肆無忌憚,若是自己再由着她說下去,恐怕明日京城的大街小巷裡皆是十年前那樁風流公案的閒話了。她望了一眼萬陽公主,微微行了一禮:“公主,慈音確實無能,比不上公主嫁了一個稱心如意的駙馬,這般包容公主,公主心中還記得十多年前的那份情,他也不理不問。”
萬陽公主聽了這話一怔,本想再說幾句,卻見英王妃的視線投了過來,眼神有些微微的懇求,再望望周圍,不少夫人都是一副側耳傾聽的神情,忽然便意識到譏笑柳四夫人不免也會將自己帶入到這事情裡邊去,於是冷笑一聲,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不再說話。
英王妃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朝柳老夫人點頭笑道:“老夫人真是命好,媳婦個個溫柔賢淑,還有這麼一羣美貌的孫女!”她心中特別想瞧瞧柳家大房的小姐,依稀記得以前見過一位小圓盤臉的,長得十分討喜,不知道就是炫兒喜歡的那個。
柳老夫人見萬陽公主總算是閉了口,心中舒緩了些,招手讓幾個孫女兒走上前來:“英王妃真是過譽了,哪裡生得美貌?只不過是還不至於讓人瞧着覺得不舒服罷了。幾個丫頭快過來給英王妃瞧瞧!”
柳明豔聽着柳老夫人招呼,心中一喜,可不敢露出那張揚的本性來,與衆位柳家小姐緩緩前行,到英王妃面前停住身子,福身行禮:“王妃娘娘安好。”
英王妃瞅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四位小姐,身量相差不大,瞧着年紀也差不多都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個個標緻得跟花朵兒一般。她撫掌笑了起來:“柳老夫人真是謙虛,這鮮花般的人兒還說不美貌,那要生成什麼樣兒才叫美貌?”
打量了一眼,最中間着的那位小姐,及笄年紀,小圓臉,一雙大眼睛水盈盈的,瞧着十分有福氣,她心中一思量,好似是這位小姐了,只有她眼熟一點,旁邊三位以前好似都沒見過。
“柳老夫人,大房有幾位未出閣的小姐?”英王妃看了看柳明豔,又望了望柳明欣,這站在最左邊的,瞧着站的位置也該是大房的。
“有兩個。”柳老夫人指了指柳明欣與柳明豔:“莫非王妃有合適的人選,想給我這兩個孫女兒牽根紅線?”
英王妃哈哈一笑:“柳老夫人的孫女兒這般美貌,恐怕求親的人已經將門檻踏破了,還用得着我來牽紅線不成?”又掃了幾位柳家小姐一眼,笑容滿臉道:“小姐們都在那邊花廳,我讓人帶你們過去罷。”
柳明豔記着母親叮囑她的話,裝出了一副溫柔賢淑的樣子,臉上掛着看似真誠的微笑,朝英王妃甜甜的說了一聲:“怎敢勞王妃娘娘費心,我以前來過這西園,就由我帶着妹妹們去花廳罷,幾位姐妹都是頭一次出席遊宴,我比她們熟,讓我帶她們去認識別家小姐是再合適也不過了。”
明媚聽着柳明豔忽然跟變了個人似的,心中暗自點頭,看起來柳明豔帶了一張面具出來,現在的她完全是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跟府中那個柳明豔簡直是判若兩人。
英王妃看着柳府幾位姑娘的背影,不由得心裡暗自點頭,這位柳府大房的小姐,看上去是個賢惠的,知道照顧妹妹,周到細緻,更難得的是那模樣一看上去就是個有福氣的,娶回來定是錯不了的!一想着娶了媳婦進門,左右不過一年,自己便能抱上大胖孫子了。
花廳與那正廳相比,別有一番風格,花廳有一面鏤空的牆,上邊用雕花的格柵,上邊用茜紗蒙着,坐在裡邊能瞧見外頭的景象,外邊往裡頭瞧過去,卻看得不是很清楚,朦朦朧朧的。
明媚跟在柳明豔后邊走着,一邊打量着她,柳明豔高高昂着頭,腰桿兒筆直,那走路的姿勢很有些模特的意味,倒也頗有風致。走到花廳門口就聽着裡邊有嬉鬧之聲,可比正廳裡邊熱鬧了不少。
“柳明豔,你身後都跟了誰?”剛剛走進去,就有人迎了過來,偏頭打量着柳明豔身後的幾位柳家小姐:“你們府上新來的姐妹?”
“這是我家七姐姐。”柳明豔笑着指了指柳明欣,眼角掃過花廳角落站着的幾個丫鬟婆子,那些都是英王府的下人,自己可要裝得溫柔些:“她本是二房的,現兒成了大房的小姐了。”
這句話說出口,迎上來的那位少女心中立刻明白,這不就是記名嫡女嚒?瞅了瞅柳明欣,眼中露出一絲不屑來,轉向了柳明珠與明媚:“那這兩位呢?”
柳明珠揚起臉來道:“我是柳太傅的九孫女,我父親是柳侍郎,就是今年一人領兩部侍郎的那個,你可曾聽說過?”
那少女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只是朝着柳明珠點了點頭:“原來是柳侍郎的女兒。”
柳明豔笑了笑:“九妹妹,這位是兵部尚書家的小姐,姓史,閨名喚作紫嫣。”
柳明珠聽着吃了一驚,柳元久即便是領了兩部侍郎,也只是個正三品,而尚書可是正二品的官職,難怪那位史小姐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去,不敢再看史紫嫣,史紫嫣也沒有搭理她,朝着明媚看了兩眼,旋即露出驚豔的神色來:“柳明豔,這也是你四叔的女兒?”、
柳明豔瞅了明媚一眼,點了點頭:“是,她母親今年除夕升了平妻。”
這就點明瞭明媚的身份,原本只是庶女,卻因着姨娘身份變化而跟着變成嫡女。史紫嫣聽了這句話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笑嘻嘻的來拉明媚的手:“好個標緻的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明媚見她對柳明珠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對自己倒自己十分熱絡,心中雪亮,這不就是覺得自己身份要比她低,是由庶出變嫡出,覺得能壓過她一頭?朝史紫嫣淡淡一笑:“史小姐,我叫明媚。”
這一笑就如燦燦桃花開,史紫嫣只覺眼前彷彿一片明豔,她望着明媚的臉,有一絲絲嫉妒,明媚也不想與她多說話,挽了柳明欣的手便往一邊走了去。柳明豔拉了拉史紫嫣:“不用理睬她,她在鄉下養了十年,回柳府還沒一年,身上還有泥巴味!”
史紫嫣哈哈一笑:“你張嘴還是這般刻薄,自己的妹妹都不肯放過!”
明媚與柳明欣靜靜的坐在角落裡,她打量了下週圍,貴女們們都穿得格外光鮮,自己這件淡綠色的衣裳已經被她們的各種搶眼奪目的打扮給湮沒了。她能感覺到柳明欣有些緊張,坐在那裡手指有些微微顫抖。
“七姐姐,別擔心,不過是出來透透氣罷了,咱們就當來看戲文好了。”明媚笑着握住她的手:“讓她們唱戲給我們看。”
柳明欣轉過臉來,感激的朝她笑了笑,嘴脣皮兒抖了抖:“我知道了。”
柳明珠雖然跟着柳元久在雲州呆了九年,可她每年都會由柳四夫人帶回京城小住幾日,自然對這京城的社交圈並不陌生,裡頭有一些人都是她認識的,例如說安平公主府上的幾位小姐,此時她正與崔月如說說笑笑,不時還往她們這邊瞟一眼過來。
只要不是變着法子想刁難自己便好,明媚輕輕轉了轉手腕上的那個鐲子,自己精心研製了不少好東西,就看哪些笨人自己要湊過來了。
正在想着,就聽有少女嬌笑着說:“今日鎮國將軍府上的小九兒也會來呢。”那聲音略略耳熟,轉臉過去一瞧,確是那位尚書家裡的史紫嫣小姐。
旁邊一位穿着金絲繡雲錦衣裳的小姐吃吃一笑:“也有六年未見郭家小九了,不知道她還是不是那個不討喜的臭脾氣。”
“還不是和以前一樣?”史紫嫣臉上露出愉悅的神色:“從四歲的時候開始就是那樣子,喜歡舞槍弄棒的,偏偏鎮國將軍也不管她,還給她請師傅教這些,後來又跟着去了西北六年,恐怕已經是野得像只猴子只會滿山亂竄了!”
這句話一出口,花廳偏角的大家閨秀們便大笑起來,有個穿着玫紅緙絲對襟掐腰小襖的,直揉着肚子喊疼:“史紫嫣,你什麼時候看到過猴子?偏偏在我喝茶的時候要說這樣的話,害得我嗆着水!”
“你們在說什麼呢?都笑成這個樣子?”突然耳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問話,衆人回頭一看,卻見一個穿着銀紫羽絲大衣的女子帶了四個丫鬟姍姍而來,頭上插滿了各色首飾,活脫脫一座小型水晶塔,反而叫人忽略了她精緻的眉眼。
真是一個美人兒,卻不知道此人是誰?明媚仔細打量了那少女一番,心裡暗暗讚歎這京城果然是地靈人傑,今日來參加賞梅會的少女一個個的都生得好模樣!頭轉回來的頃刻,卻發現站在身邊的柳明豔,神色似乎有點隱隱的不快,莫非她們原來有過節?
“玲瓏羣主來了!”剛剛那位妙語連珠的少女笑着迎了上去:“我們正在說鎮國將軍府上的郭家小九呢!”
“哦,郭慶雲從西北迴來了?”明珠郡主一挑眉頭:“都六年不見了,也不知道這郭小九長成什麼樣子了?”
“我們剛剛就在說她是不是野得像只猴子了!”那少女掩住嘴,低眉一笑:“要不是我們想個法子捉弄下她,郡主你看可好?”
那玲瓏郡主聽到這話,臉上露出極感興趣的神色:“史紫嫣,你別賣關子,想使壞就直說,還想推着我出去得罪人呢?”
史紫嫣眼睛一斜,飛了一個眼風兒過來,看得明媚心裡好一陣發抖:“郡主,我們這裡邊就只有你是一個直快人,也只有你纔不怕得罪鎮國將軍府,這個法子只有郡主用方能行得通呢。”
玲瓏郡主被史紫嫣一捧,早已飄飄然,笑着說:“就你主意最多,你快快說來聽聽,看看這法子可行還是不可行。”第一百零二章
花廳裡嬉鬧的聲音小了一些,一屋子的人都在瞧着玲瓏郡主與史紫嫣,明媚心中暗道,她們口中的鎮國將軍府的郭小九可真是與衆不同,竟然能讓這麼多貴女都巴望她倒黴出醜,要做到這一點,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郡主,誰不知道郭小九每日裡就會舞刀弄槍,不通文墨?咱們可得想法子讓她揚短避長才是!郡主你說話最有分量,不如到時候你提議要求每人賦詩一首,如何?”史紫嫣拉着玲瓏郡主坐到了一旁,討好般奉上了一杯香茶:“這樣既可以讓那郭小九出了洋相,又能讓大家看到郡主的蘭質蕙心……”
玲瓏郡主斜睨着史紫嫣道:“你這不就是在想着法子叫我幫你出氣呢?你還記着六年前郭小九把你扔到我們家池子裡的仇?”
史紫嫣的臉色變了變,旋即又笑吟吟的拿着衣袖擋住嘴角道:“瞧郡主說的!小時候的事情都過去了,紫嫣哪還能記仇記這麼久呢?不過是瞧着這遊宴裡不能少樂子,故而提出這建議罷了,若是郡主憐惜她,不想要她出醜,那也就此作罷,就當紫嫣多嘴多舍,讓郡主見笑了。”
玲瓏郡主看了看史紫嫣那笑吟吟的臉,皺着眉頭道:“也罷,閨房中甚少樂趣,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也得有個取樂的事情好回去說是不是?就這樣定了,到時候我會提議以詠雪爲題,請大家賦詩,如果沒把握的,現在打打腹稿還來得及。”爲了能讓喬景鉉見識到自己的文采,玲瓏郡主昨日便讓府中清客替自己精心準備了幾首詩,今日便是史紫嫣不提出賽詩這件事情,她也是準備要提議賽詩的,現兒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郡主文采可是一等一的好,我們望塵莫及,今日定然是郡主奪魁。”有人阿諛討好的說話,一雙眼睛早已眯得不見了眼兒黑。
明媚瞧着這羣人心中直嘆氣,看起來又是要無聊的賽詩了,這些大家貴女們能不能有些創意,做做別的事情?只不過轉念想着,她們素日裡被培養着棋琴書畫,這時候還不拿出來賣弄下,以後出閣了又不要用到了,自然要抓緊機會。
琴棋書畫,這可是貴女們看家的本領,就如她的望聞問切一般。明媚笑着問身邊的柳明欣:“七姐姐,你可會作詩?”
柳明欣羞澀的搖了搖頭:“我寫得不大好,但是我會彈琴,姨娘曾經師從曹大家,她沒事的時候就教我彈琴,尚能入耳。”
兩人正在嘀嘀咕咕,就聽玲瓏郡主在那邊揚着聲音道:“這是誰家小姐,怎麼以前從未見過?”
明媚感覺到衆人的目光都在往自己身上看過來,這才恍然大悟,玲瓏郡主說的是自己,她趕緊站起身來朝她行了一禮:“郡主安好,我乃是柳太傅的孫女兒,年前才從雲州回京城,郡主自然沒有見過。”
“柳太傅的孫女?”玲瓏郡主眼睛轉了轉,望向柳明豔道:“是你的堂妹?我瞧她可比你美貌多了,也懂事多了!”
柳明豔被玲瓏郡主一句話說得氣惱不堪,正準備反駁,眼角瞥見英王府的丫鬟垂着手站在一邊,想起母親叮囑過的話,努力把心頭的氣惱抹平了,笑着說:“可不是呢,我家的妹妹一個個都要比我懂事,倒讓郡主給看出來了!”
玲瓏郡主聽到這話,微微一愣,今日柳明豔怎麼了?竟然不和她唱對臺戲?真是無趣!她橫了柳明豔一眼,輕聲道:“你今日怎麼便跟變了個人一般?快些莫要裝淑女了,該怎麼着就怎麼着。”
“郡主,咱們都已及笄,哪裡還能像小時候那麼懵懂無知。”柳明豔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臉上一臉矜持:“我家祖母與母親都多方告誡我,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不知輕重,我想萬陽公主定然也和郡主這般說過,是也不是?”
柳明豔這話實際上邊是在說玲瓏郡主不知輕重,說話不過頭腦,可偏偏借了自家祖母與母親的口來說,卻讓玲瓏郡主尋不到個發火的地方。玲瓏郡主沉了沉臉,心中很是氣惱,這柳明豔也在打着喬景鉉的主意,以前跟她是針尖對麥芒,今日卻是綿裡藏針,看起來真是經過指點,功夫精進了。
“郡主,各位小姐,王妃請你們去前方梅林踏雪賞梅。”一個管事娘子模樣的人站在門口,朝花廳裡衆位小姐們笑得格外歡實:“還請各位跟我來。”
聽到這句話,在座的少女們都面有喜色,個個搔首弄姿起來,明媚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爲何賞個梅花會讓她們如此激動。玉簫在她耳邊輕聲說:“姑娘,奴婢聽人說這賞梅會上只要有德高望重的夫人在場,男女可以不分席,是一起賞花的。”
原來如此。
明媚心裡點點頭,這可能就是大陳朝打着賞花名義的相親大會了,難怪那些貴女們一個個喜形於色,想來平常關在閨閣之中,也沒有什麼見外男的機會,現在總算有個合理的名頭可以讓她們好好的在異性面前展示下自己的風姿,當然是歡喜萬分。
衆人跟着那管事娘子往園子裡面走,越走越開闊,及至梅林之時,明媚忍不住暗自讚歎了一聲,這莫非就是前世在蘇州看到的香雪海?
很大的一片梅林,左邊一色全是白梅,雅緻清新,純白的花瓣攢出花心一抹淡淡的鵝黃綠,配着嬌嫩的淺黃花蕊,微微顫顫在風中搖曳,右邊卻全部是紅梅,如雲似錦,燒得人眼睛都熱了起來,似乎是穿着豔紅紗衣的舞娘,婀娜多姿的在人們面前出現。梅花的清香傳來,絲絲縷縷的鑽進了她的鼻孔,掩蓋住了周圍貴女們身上的脂粉香味兒,讓人的心裡突然就清爽了起來。
梅林深處,圍着一汪碧池設了幾處氈席,雪白的波斯地毯上織出絢麗的圖案,地毯前面有着矮矮的小几,上面擺着各色水果美酒。有兩處氈席已經有人在了,明媚瞥眼過去,有一張氈席上坐着三個她認識的人,一個是自己的五堂兄柳明卿,一個是那三皇子徐炆玔,還有一個自然便是那英王府的世子爺喬景鉉了。他今日頭上束着金冠,上面鑲着一塊美玉,穿着月白色的寶相紋繭絲長袍,外面披着那件孔雀毛鑲銀狐毛大氅,迎着晴朗的陽光,他的笑容燦爛明朗。
這英王府的賞梅會,三皇子竟然也來露面,可真是給足了英王府面子。明媚瞧着他神色自若的在與喬景鉉柳明卿交談,心中暗道,這般大搖大擺的出現在衆人面前,他今日卻不怕被暗算了?
“啊,三表哥,你今日也來賞梅了!”走在前面的玲瓏郡主一聲驚呼,朝那邊氈毯飛一般的跑了過去:“三表兄,景鉉哥哥!”
雖然將三表哥那幾個字放到最前邊,可眼睛卻是一心一意的盯着喬景鉉的,捨不得移開半分,跟在她身後的京城貴女們大部分面色一暗,望着玲瓏郡主的眼神都有着不甘與憤怒,藉口去與三皇子打招呼,還不是存着與喬景鉉親近的心思?可恨自己不比她的身份,否則也能上去攀談。
明媚在一旁看着那幹貴女們的臉色變了又變,瞧得津津有味,心裡一邊感嘆這喬景鉉魅力可真是大,惹得這麼多貴女爲他爭風吃醋。
在場的這些小姐們,至少有一半是暗戀着喬景鉉的吧?自己要和喬景鉉能走到一起去,阻力還不小呢。畢竟這大陳朝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統,私底下的兩情相悅一般不會爲世人接受,各府聯姻也都有自己的考量。
喬景鉉今年十七歲,按着大陳慣例也該進入議親的時間段了,而自己雖然說已經成了嫡女,可畢竟那平妻之女與正妻之女的身份還是有所差別,況且柳元久也只是正三品的侍郎,比他位高權重的不知還有多少呢,那些人家的女兒,在議親時便更有分量些,即便是大房的柳明豔,都會比自己更有競爭力。
明媚在這邊想得出神,喬景鉉卻朝着她這邊露齒一笑,各府小姐們皆以爲武靖侯世子在對自己微笑,一個個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去。玉梨站在明媚身邊看得清楚,心中好笑,悄悄拉了拉明媚的衣角:“姑娘,咱們也坐到那邊去?”
明媚瞧着衆位貴女們都尋了靠近喬景鉉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一雙雙眼睛都在往那張氈毯上邊瞧,輕輕哼了一聲,撇了臉不去看他,自己尋了一張和喬景鉉離得遠遠的氈席坐了下來,撈着手坐在氈席上頭,看着那邊鶯鶯燕燕競相嬌滴滴的開口與喬景鉉與徐炆玔說話。那邊柳明卿雖說也是英俊帥氣,可此時便完全變成了一個陪襯似的,貴女們的目光沒有幾個停留在他身上的。
“姑娘,咱們家五公子到了這裡,好像就不顯眼了。”玉梨驚歎了一聲。
“這就叫山外有山,這麼一比,人家自然只攀了那更好的去。”明媚拿起桌子上的酒壺瞧了瞧,掀開蓋子聞了下,那酒散發着一種淡淡的芳香,不似前世喝過的白酒,有一種老辣之氣。
“喬世子身邊那個是誰?”玉簫沒有見過徐炆玔,所以十分好奇:“瞧着那些小姐們的目光似乎都快要粘到他身上了。”
“他呀……”明媚瞧了瞧徐炆玔,見他在與旁邊的玲瓏郡主說話,眉眼間有一種溫柔之感,似乎有春風拂面,與旁邊景鉉相比,他就彷如春日裡的一抹輕風,而喬景鉉的臉孔卻像一塊萬年寒冰。“他可是咱們大陳皇朝的三皇子吶,若是能攀上他,誰不想攀上去?”
“三皇子?”玉簫驚呼了一聲,捂住了嘴巴:“可我瞧着喬世子那模樣,似乎比他顯得更跩更冷淡,還以爲喬世子的身份會更高呢。”
“那是因爲我表兄他自小便喜歡擺一副臭臉給旁人看。”旁邊傳來一個女子的說話聲,隨之而來又一陣爽朗的大笑:“這位小姐,在下可否能與你共坐?”
明媚擡頭一看,就見一位姑娘帶着幾個丫鬟站在自己面前,正在拱手行禮,她穿着一件大紅的衣裳,就如一團火般,站在皚皚的白雪上邊,似乎要把一切燃燒起來。
拱手行禮?明媚一愣,很少看到姑娘家見面如此行禮的,心裡一琢磨,臉上露出了笑容來:“快些請坐,敢問你可是鎮國將軍府的九小姐?”
那爲小姐肌膚並不特別白,帶着淡淡的小麥色,濃眉大眼,顯得英氣勃發,她驚訝的看了下明媚道:“我瞧着你有些面生,是哪家的小姐?怎麼知道我是鎮國將軍府的?我離京六年,許多老朋友都給忘記了。”
明媚抿嘴一笑:“恐怕我們原來也是不認識的,我是柳太傅家四房孫女,閨名喚作柳明媚,年前纔跟着父親從雲州回京城。方纔在花廳裡聽得各府小姐議論說鎮國將軍府家的九小姐姐不愛紅裝愛武裝,現兒瞧着小姐如此爽脫,心想該是合上了。”
“不愛紅裝愛武裝?哈哈哈,柳小姐這句話說極是。”那小姐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明媚的肩膀:“你別替她們掩飾了,她們定然是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呢,你放心,我不在乎!”
明媚抿嘴笑了笑,這位小姐手上的力道可真大,這麼隨意拍了拍,她便覺得自己肩膀生疼:“也沒說小姐壞話,只不過是在說你喜歡舞槍弄棒,不愛棋琴書畫,我覺得郭小姐倒是一個別致人兒,心裡想着若是能結交便是極好的,卻未曾想到你我如此有緣,須臾便見着面了。”
那郭小姐露齒一笑道:“你倒也是個豪爽的,不像她們那般忸怩作態。我確是鎮國將軍府的小九,明叫郭慶雲,你便我郭小九就行。”
“郭小九?”明媚嗤嗤一笑:“這名字倒也別緻。”
“是,你喊我郭小九就行了,你在柳府排行第幾?我也好喊你的排序。”郭慶雲眼角滴溜溜的轉了轉,又重新打量了明媚一下,大大咧咧的問。
“我們家姑娘在府裡行第十,只比小姐晚一個位置吶。”難得見到這般豪爽的小姐,玉梨忍不住想要親近她,趕緊插了一句話兒。
“嗯,第十好,比我小就行!你這個順序挺不錯,以後我就叫你柳十好了。”她一拍明媚的肩膀:“柳十,你挺對我的眼緣,我就不捉弄你了,要不是,哼哼……”
明媚想到花廳裡那史紫嫣控訴郭小九的罪狀,不由得露齒一笑:“有時候可不要得罪別人得罪得狠了,會被記住的呢。”
“我還怕她們不成?了不起將她們捉了過來揍一頓,看她們以後誰還敢來嚼我的舌根子!”郭小九滿不在乎的拍了拍胸口:“小九不怕!”說完哈哈一笑,拿起酒壺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大大的呷了一口:“這京城天氣雖然冷,卻比不得在邊關的那種冷,所以連酒都沒些烈性的!”
“郭小姐,你怎麼喊喬世子爲表哥,莫非你們有什麼親戚關係不成?”站在明媚身後能看得更清楚些,玉梨瞥了喬景鉉那張氈席一眼,他那裡已經聚了不少人,鶯鶯燕燕一大羣,柳明豔與柳明珠都奮不顧身投入了爭奪位置的人羣中。玉梨瞧着只覺好笑:“喬世子可真搶手。”
“唔,這個關係怎麼解釋呢?”郭慶雲想了想,搖頭晃腦道:“我最煩扯這種親戚關係,扯得人頭都要暈,大抵是我們鎮國將軍府與英王府之間有姻親關係,輪來輪去的,便挨着我要喊他做表兄。”
郭慶雲坐在明媚身邊,又倒了一杯酒遞給明媚:“這酒就跟喝甜水兒一般,真是不過癮,你來嚐嚐!”
明媚接過酒杯,伸出舌頭舔了舔,雖然不及前世白酒老辣,可畢竟還是有些酒味,不是那種果子酒飲料,見郭慶雲又一口將美酒喝完,趕緊一把握住他的手:“美酒雖好,可不要貪杯。”
說完一怔,怎麼把前世的廣告詞也給弄出來了?
“哈哈,柳十,你也太緊張了,這點酒算什麼,我在邊關的時候喝的酒可要老辣得多,哪是這種軟綿綿的,就像喝蜂蜜水一般!”郭慶雲笑着拍了拍桌子:“這酒我喝幾壺都不會醉,你放心好了!”
當年幾位皇子爲了龍椅爭奪不休,是鎮國將軍擁兵將先皇扶上龍椅的,雖說他輔佐有功,可位高權重,手中又握這兵權,很被皇上猜忌。爲了避免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六年前鎮國將軍自動請纓爲大陳去鎮守邊防,因此他長年帶着兒孫們在邊關,京城倒是住得少。
“聽聞西北那邊寒氣重,故而酒性也烈,自是當然,可回了京城,不比邊關,自然要愛惜着身子,不能狂飲。”明媚張口相勸,全是從自己的職業角度出發,郭慶雲瞧了她一眼:“柳十,你跟我那娘一般囉嗦,可我卻真是喜歡你。”
瞅了瞅明媚,郭慶雲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今年本來不打算回京城來過年的,可我娘說我馬上就要及笄了,怎麼着也要帶我回來看看京城裡的公子哥兒。”郭慶雲大大咧咧的,絲毫沒有半分羞澀,眼睛掃了一圈梅樹下坐着的那些人,脣邊泛起一絲笑容來:“我瞧着就沒幾個入得了眼的。”
明媚“噗嗤”一笑,郭慶雲這可真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她望了望喬景鉉那邊,虧得這位喬世子總是擺着一副臭臉,彷彿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若是他知道了郭小九這話,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那邊忽然喧譁了起來,明媚好奇的擡頭看了過去,就見一位披着黑色大氅的年輕公子正朝梅林這邊走了過來,那大氅該是純水貂精緻而成,瞧着油光發亮,上邊沒有粘一顆雪花末子,領口處有一顆碩大的寶石搭扣,映着雪色閃閃的發亮。
雖然他身上沒有太多的飾品,可就從這般簡簡單單的穿着上也能看出他身份的特別。明媚疑惑的瞧着那人,就見貴女們卻不似對徐炆玔與喬景鉉那般熱絡,一個個倒低下頭去,看着是嬌羞的模樣,可明媚從她們對徐炆玔喬景鉉的反應來看,卻不該會是這樣的情景,這人莫非有什麼不對?
郭慶雲一把將明媚的頭按了下來,吩咐自己的兩個丫鬟站到了明媚前邊堵着:“柳十,你千萬別被他瞧見了,那不是一隻好鳥。”
明媚透過兩個丫鬟的縫隙裡瞧了瞧,就見英王妃正笑眯眯的在與他說話,不免好奇:“既然不是好鳥,爲何英王妃還要這般客氣?”
“沒辦法,他的身份尊貴。”郭慶雲搖了搖頭:“他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個兒子,乃是蕭貴妃所出,生性好色,每次京城裡有比較大些的遊宴,他都會聞訊趕來,不會錯過。這京城的貴女圈裡吃過他的暗虧的至少有三四個了,個個不好聲張。”
原來是這樣,明媚仔細打量了下,那二皇子瞧着確實有些色眯眯的,一雙眼睛不住的在往那些閨秀們身上張望,不像是正人君子的模樣。
“姑娘,糟糕了。”身邊的玉簫輕輕驚呼了一句:“九小姐被那二皇子盯上了。”
柳明珠因着跟在公主府三位表姐身邊,也佔了個好位置,跟喬景鉉坐得並不遠,她在旁邊冷眼瞧着玲瓏郡主將身子不住的往喬景鉉那邊挪,真恨不能走過去揪住她將她推開,只是自己身份比她要低,也只能忍氣吞聲的坐在那裡。
正端坐着生悶氣,忽然就聽耳畔有人道:“幾位表妹,怎麼來了這般美人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擡頭一望,就見二皇子站在了自己面前,一雙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盯住自己。柳明珠雖然是個大膽的,可一個陌生男子這般打量着她,也有幾分不好意思,臉上飛起一朵紅雲,羞答答的低下頭去。
“玟琛表哥,這是我表妹,柳太傅家的孫女兒,年前才從雲州回京城。”崔月如嘴巴撇了撇,心中雖不情願替徐玟琛介紹柳明珠,可畢竟扭不過他那皇子的身份,只能笑微微的向他介紹了柳明珠。
“今日本皇子來得真是巧,竟然能遇着這般美貌的柳小姐。”徐玟琛往周圍瞧了瞧,乾脆一撩大氅在柳明珠身邊坐了下來:“柳小姐,能否同席而坐?”
人都已經坐了下來,還怎麼拒絕?柳明珠擡起臉來望了他一眼:“二皇子請便。”
“好久沒遇到過這麼知情知趣的美人兒了。”徐玟琛哈哈一笑:“看來今日出宮不虛此行!柳小姐,你從雲州回來?”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他轉臉看了看徐炆玔與喬景鉉,看着他們都在往這邊看過來,心中不由得有一絲疑惑:“你認識喬世子他們?”
“自然認識。”提到喬景鉉,柳明珠的眉毛都飛了起來,羞答答的紅了一張臉:“景鉉哥哥跟我很熟的。”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在往這邊瞧。”徐玟琛臉上浮現出一絲深深的笑意:“柳小姐生得這般美貌,哪個男子不會魂牽夢繞的?”
聽着徐玟琛的甜言蜜語,柳明珠高興得幾乎要暈過頭去,眼睛前邊似乎有一片片的花瓣從頭頂掉落般,看什麼都是粉紅一片。
崔月如見着柳明珠這模樣,心中有幾分焦急,徐玟琛好色這事兒,京城貴女裡邊沒有幾個不知道的,自家表妹可別着了他的道兒。她拉了拉柳明珠的手道:“明珠,你陪我去找找我母親,我方纔忘記一樣東西在她那裡了。”
柳明珠不明就裡,傻乎乎道:“咱們等會再過去,不是說先要賽詩的?”
話音剛落,就見玲瓏郡主快步走向英王妃,笑眯眯的挽了她的手在耳邊說了幾句話兒,英王妃不住的點着頭,似乎在贊同她的話。柳明珠伸手指了指那邊,對崔月如道:“你瞧這樣兒,定然就要開始了。”
英王妃站了起來,一臉笑意的望着梅樹下坐着的青年男女道:“方纔玲瓏郡主提議,說難得天氣這般晴好,琉璃如雪,梅花正豔,不如大家來賦詩一首,用來齊全了這詩情畫意,卻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那花廳裡說好要捉弄郭慶雲的小姐們自然會意,個個皆點頭稱好,明媚望了一眼郭慶雲,正想告訴她這是那些小姐們捨得局,就聽她皺着眉頭道:“那個玲瓏郡主就喜歡弄些這樣的事情,無聊得緊時便想吟詩作對,可偏偏寫出來的那東西能把人牙齒都酸掉!還不如端盤熟牛肉上來,打幾角美酒,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這纔是人生要緊之事。”
明媚看她絲毫沒有危機意識到危機潛伏,心裡讚了一句,郭小九這樣的人生也算是完美的了,不用裝腔作勢,不需要去懂得那些拐彎抹角,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快意人生莫過如此。不比自己,雖然來自前世,受過自有思想的教育,可還是步步受到拘束,想做什麼都不能。
“郭小九,你可知道這是她們佈下的局?”明媚點了點郭慶雲的衣袖:“我方纔在花廳裡聽她們說準備這樣捉弄你,讓你當衆作詩呢。”
“當衆作詩?”郭慶雲拍了下桌子,臉上全是怒容:“她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這些!能認得字就差不多了,還要作什麼詩?能當飯吃嗎?怎麼不比賽行獵?我看看她們嬌滴滴的身板兒能不能抓着一隻兔子!”
明媚瞧着郭慶雲那模樣實在是好笑,瞧她豎着兩條眉毛,一本正經的在發脾氣,可說出的話卻又讓她忍俊不禁:“郭小九,你不要着急,我來給你做槍手。”
“槍手?”郭慶雲皺了皺眉:“那是什麼?”
“就是替你寫一首,你背下來就是了,保準讓她們驚得眼珠子都掉下來。”明媚笑着湊到她耳朵邊上輕聲說道:“何必跟她們硬碰硬?”
“柳十,還是你夠義氣!”郭慶雲用力拍了拍明媚的肩膀:“我郭小九知恩圖報,過幾日便帶你去我們家的跑馬場騎馬玩去!”
站在前邊那個丫鬟回頭笑了笑,對着明媚眨了眨眼睛:“柳小姐,你可得弄首簡單些的,免得我們家姑娘記不住!”
郭慶雲又拍了拍明媚的肩膀:“對,對,對,你別拿七個字的讓我記,三個字的最好,這樣記起來也容易。”
明媚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苦着臉道:“郭小九,我的肩膀不是那張桌子,你再拍幾下,我的肩胛骨就得斷了。”
郭慶雲摸了摸腦袋,哈哈一笑,伸出手來討好的揉了揉明媚的肩頭:“我倒忘了這一茬了。快些來一首三個字的詩,我趕緊給記下來,免得中了那玲瓏郡主的陰招。”
三個字的?明媚搖了搖頭,又不是背三字經,她也記不起古代有那首名詩是三個字的:“我教你五個字的罷,很好記的。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郭慶雲聽了大喜:“這詩好,簡單上口。”
明媚細心解釋了一遍:“爲了避免她們不相信是你做的,我把這詩的意思給你說說。”
“好哇好哇。”郭慶雲坐得端端正正,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明媚:“我聽着呢。”
“這首詩的意思是說,牆角有數枝梅花,獨自傲立於寒雪裡,卻開得很好。”明媚才解釋了前邊兩句,就被郭慶雲打斷了:“錯了,錯了,這裡到處都是梅花,不只有數枝!”
明媚嘆了一口氣,指了指梅林之外道:“你可以想象一個只有數枝梅花的牆角,例如說鄉下某個院落。”見郭慶雲似乎有些贊成的眨巴着眼睛,明媚繼續往下解釋道:“即便是遠遠的站着看也知道那不是白雪,因爲有暗暗的香氣飄了過來。”
“這個也很不對。”郭慶雲很認真的搖了搖頭:“英王府西園裡好多都是紅梅,不是白色的,不對,不對。”
明媚盯着郭慶雲,有些哭笑不得,這位郭小九可真是寫實派的,一定要與面前的景物一一對應她纔會說確實如此。“郭小九,我這是在描寫白梅的高潔,你暫且這麼記着,反正比你不會作詩要強!”
“那倒是。”郭慶雲閉着眼睛喃喃的唸了一遍:“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遠看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錯了,是遙知不是雪。”明媚糾正着她。
“遙知,不就是遠看?”郭慶雲翻了個白眼,見明媚一臉的不贊成,又討好道:“好好好,我還是照你說的來背,遙知不是雪,怎麼樣?”
此處用“遙知”,那意境豁然而出,用了“遠看”兩字,簡直是個美人兒卻是粗服亂頭一般,只不過郭小九反正也沒太高深的文化造詣,她若是用遠看,彷彿更能貼近出她自己的水平。
“嗯,你用遠看也很好。”明媚想着點了點頭:“隨便你罷。”
“嗯,我再來背一次。牆角好多梅,對雪一起開,遠看不是雪,爲有暗香來。”郭慶雲高高興興又背了一次,這次還沒有等明媚開口,她的丫鬟便在一旁低聲道:“姑娘,你就只記準了一句呢!”
“只有一句是對的?”郭慶雲摸了摸頭,一臉茫然的望着明媚道:“柳十,我哪一句背對了?”
明媚瞧着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哪一句都對,都對!”
郭慶雲朝她那丫鬟瞪了瞪眼:“瞧你亂說!”
那丫鬟跺了跺腳,不服氣的反駁道:“姑娘,那是柳小姐不想拂了你的面子呢!我都能背下來了,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她對,還是我對?”郭慶雲指了指那個丫鬟問明媚,旁邊玉簫與玉梨笑嘻嘻道:“自然是郭小姐……”
話還沒說完,郭慶雲便興奮得滿臉通紅:“我就知道我的沒錯。”
玉梨“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揉着肚子直喊疼,那邊玉簫也伏在她肩頭笑個不歇:“郭小姐,我們的話還沒說完,自然是郭小姐的丫鬟對了。”
“是嗎是嗎?”郭慶雲抓住明媚的手大力搖了搖:“你來說!我只相信你!”
“你就請你的丫鬟教教你,她背出來的,就是我教你的。”
“好罷。”郭慶雲歪了歪腦袋,將她的丫鬟猛的拉到身邊坐下來:“快來教我,我瞧着柳十都有些嫌棄我了。”
嘰嘰咕咕的背了好幾遍,郭慶雲總算勉強記住了,此時玲瓏郡主那邊已經做好了準備,她笑嘻嘻的從氈席上站了起來:“我們來行個令兒,看點到誰就由誰來做一首詩罷!”說完叫丫鬟抱出一個大竹筒,裡面裝着一些籤子,分發到各位公子小姐手上,並且記下各自抽到的是什麼籤。
明媚看了看那籤子,感覺是酸梨木做成薄薄的一片,有着鏤空雕花,上面畫的是一支蓮花,下面寫了一句詩:一池青蓮待月開。再看了看旁邊郭慶雲的籤,卻是畫這一朵碩大的雞冠花,下面寫着“何處一聲天下白”。明媚不由抿嘴一笑,這玲瓏郡主,也做得太絕了些,不僅要用一朵雞冠花來折損郭慶雲,還叫丫鬟把個人的籤子都給記上名字,免得她逃脫了去。
玲瓏郡主看過了丫鬟遞上來的那張記載的松花箋,拿着竹筒搖了幾下,掉出來一支籤子,她撿起來一看,大聲的唸了出來:“得下平二蕭同韻之字的小姐請即席詠詩一首。”
有一位小姐應聲而起,朗朗上口的誦了一首詩歌,若不是她提前做了準備,那定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才女,明媚聽着這詩極其押韻,寫得也頗有些意境。
陸陸續續有不少小姐都被抽到,就連玲瓏郡主自己也即席“賦詩”一首,引起衆人驚歎:“都聞玲瓏郡主才貌雙全,果然如是,郡主的詩做得越發的好了。”
玲瓏郡主得意洋洋的看了衆人一眼,目光又似乎有意無意的朝郭慶雲這邊掃了過來,明媚瞧着那眼神便知道下一個作詩的該輪到這郭小九了。玲瓏郡主自持珠玉在前,想要看郭小九出洋相呢。
可問題是,託郭小九的福,自己也中招了。
玲瓏郡主用的是平水韻的韻部來決定作詩人選,她的詩句尾韻是“開”,而那郭小九的是“白”,兩人都屬一個韻部,若是點到郭小九,自然她也會被點到。
“得上平九佳同韻之字的小姐請即席賦詠雪詩一首。”剛剛正在想這問題,就聽玲瓏郡主那丫鬟開始點名了,果然中招。
那個穿着綠色衣裳的丫鬟看了看登記的那張紙箋,大聲唸了出來:“鎮國將軍府上的郭九小姐和柳太傅府上的十小姐!”
玲瓏郡主一聽竟然有兩人中招,也愣了下,她眼睛轉了轉,笑眯眯道:“長幼有序,就請郭九小姐先賦詩罷,紫玉,快拿筆墨來,準備記下郭九小姐的絕妙好詩。”
玲瓏郡主這話一出,一園子的小姐們都臉上流露出興奮的神色看着明媚和郭小姐這邊,似乎準備看好戲,英王妃倒是有幾分尷尬,畢竟將親戚關係輪一輪,郭慶雲說起來算是自己的侄女,怎麼着也不想她出醜——郭慶雲肚子裡頭有幾兩墨水,自己還能不知道?她趕緊站起來打圓場道:“郡主,郭九小姐是在邊塞長大的,恐怕不及你們從小就精習詩賦,還是算了罷。柳太傅書香世家,想必柳家十小姐的詩詞定是出衆的,就叫柳小姐賦詩罷。”
“邊塞長大又如何,鎮國將軍允文允武,孫女怎麼會不通筆墨?”坐在英王妃身邊的萬陽公主開口了,微笑着對郭慶雲道:“慶雲,我可是好幾年都未見過你了,想來應該有進益了罷?”
郭慶雲氣哼哼道:“萬陽公主這死女人,生了玲瓏郡主這專會使壞的孩子,母女倆齊心協力的,故意想使壞呢!”她朝明媚望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來:“我就將你教我的詩背出來,讓她們空歡喜一場!”
明媚朝她鼓勵的望了一眼,郭慶雲站了起來,走出氈席之外,朝萬陽公主與玲瓏郡主笑了笑:“幾年沒見過我了,一來就考我文才?你們可真比我娘還要用心!”笑嘻嘻的望了一眼自己母親,郭慶雲指了指左邊一片白色梅花道:“我寫一首詩,名字叫白梅花。”
郭大夫人聽着郭慶雲說出這個題目來,只覺臉上有些發燙,人家賦詩,都是文縐縐的題目:詠梅、詠白梅,郭慶雲偏偏要在裡邊加上一個“花”字,這可便俗得姥姥家去了。在場的公子小姐們一聽着標題,個個臉上都露出了譏笑的神色。
玲瓏郡主朝那史紫嫣挑了挑眉,捂着嘴兒忍不住想笑,萬陽公主更是忍俊不禁,已經開始笑了個不歇:“慶雲,你這標題很好,再讓我聽聽你的詩罷。”
明媚教郭慶雲背詩的時候忘記告訴她這詩的題目,郭慶雲聽着方纔那些公子小姐們吟詩,個個都有標題,走上前來便自作主張給加了一個,沒想到大家都在怪模怪樣的笑,她聽着萬陽公主那譏諷的話,心中很是不爽,衝口便將方纔背下來的詩吟誦了一遍:“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這詩一出口,整個梅林都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郭慶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