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裡的菊花開了,地上嬌黃的花瓣落了一地,與那滿地的落葉相互襯托着,顯得格外的蕭索。天空裡有着陰陰的流雲,飛快的牽扯着劃破長空,慢慢向西邊而去,只將那明媚的陽光藏在了背後,看不到一點溫暖的影子。
“柳小姐,喝盞蜂蜜水兒罷。”一個丫鬟捧了一個細白瓷盞走了過來,看了看站在那裡的明媚,小心翼翼的將瓷盞遞上。三皇子殿下交代過,務必要好好照看着柳小姐,可這位柳小姐纔過來住了一日,便有些風寒之症,嗓子有些啞,眼中也帶着些赤紅,沒由得讓她們幾個心中恐慌,問了有經驗的婆子,說先溫了蜂蜜水喝喝,解寒氣。
明媚轉過頭來看了那盞蜂蜜水一眼,啞然失笑,她自己便是大夫,偏偏這小丫鬟還要魯班門前弄大斧。只是她一片好心,自己也不忍讓她失望,接過那蜂蜜水朝那丫鬟笑了笑:“你自去忙罷,我在此處看看菊花便好。”
徐炆玔說了想辦法讓她見上父母一面,到此時還沒有來信,明媚有些沉不住氣,想知道父母究竟怎麼樣,又想知道柳府現在的情況,住在這小院子裡邊,心上心下的,真讓她焦躁不安。
“十小姐。”一聲溫柔的呼喚,明媚轉過頭去,徐炆玔正站在院子門口,含笑在看着她。
“三殿下過來了。”明媚捧着瓷盞走了過去,微微行了一禮:“不知三殿下可否安排好了?什麼時候我可以去見我父母一面?”
徐炆玔瞧着她臉上焦急的神色,不由得暗自嘆氣,自己爲了她一直在奔走,歡歡喜喜來見她,可她一心一意的只想着自己的父母親,對自己的那份深情卻不肯置之不理,讓他不由得有幾分傷心。
“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你放心,等會我便帶你去大理寺那邊。”徐炆玔大步走到明媚面前,低下頭去,深情的看着她的臉:“怎麼了,我覺得你似乎有些不舒服,是不是那些奴婢們沒有服侍得周到?”
站在一旁的丫鬟聽了這話,臉色瞬間變白,怯生生的望着明媚,生怕她會說自己的不是,只聽明媚輕聲道:“她們都很好,三皇子殿下多心了。”
徐炆玔瞟了站在旁邊的丫鬟一眼,厲聲叱喝道:“呆站着做什麼?還不快些給柳小姐去取件披風來?沒看見天氣都涼了,站在外邊不穿披風如何不受風寒?”
那丫鬟驚得趕緊奔了進去,不多時便拿了一件淺碧色的蜀錦披風走了出來,徐炆玔伸出手:“給我。”
明媚站在那裡,瞧着徐炆玔將那披風抖開,一幅碧色撲入了眼簾,她慌忙朝旁邊挪開了一步:“三皇子殿下,我自己來。”
住到這院子裡邊,徐炆玔可謂十分仔細,替她準備的東西都是很精緻的,第二日還讓人帶來了很多精緻衣裳,彷彿她要在這裡住很久一般。明媚瞧着那些衣裳便覺得犯愁,四季衣裳都有,徐炆玔大概是準備讓自己在這裡邊長久的住下來了。
徐炆玔瞧着明媚拒絕了自己替她披上衣裳的舉動,心中有些微微的不舒服,他踏上前一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緊緊拉着不放:“十小姐,我究竟是哪些地方讓你討厭?爲何你對我總是一副避之而不及的態度?”
他的一雙眼睛很是明亮,執拗的望着她,容不得她轉頭,樹葉的疏影照在他臉上,有些斑駁的黑色,讓他顯得更是陰鬱了幾分。明媚嘆了一口氣,沒有再掙扎,只是靜靜的說了一句:“三皇子殿下,你不是已經成親了,何必還要來招惹我呢?”
“成親又如何?我心中只喜歡你,等我當了太子,我便去柳家下聘,娶你爲太子妃。”徐炆玔臉上漸漸有了舒緩的神色,原來明媚只是介意他已經成親,這事情不是很好解決?自己許她太子妃之位便是了。
“三皇子殿下,這樣做,彷彿不妥當罷?”明媚吃了一驚,沒想到徐炆玔竟然還打着這樣的主意:“我怎麼可能去做你的太子妃!”他都已經有正妃側妃了,還妄想着要娶自己做太子妃,實在太可笑了些,自己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他早就不在自己選擇範圍之列。
“如何不能做?”徐炆玔卻會錯了意,只是一臉溫柔的望着明媚,輕聲細語道:“我說了要娶你便要娶你,玲瓏只是我的表妹,她一直喜歡喬景鉉,我與她未曾圓房,到時候我娶了你,請皇祖母將她賜婚給喬景鉉便是了。”
這句話有如一把尖刀,直直刺中了明媚的心,這一刀來得那般突然,讓她有措手不及的心傷。緊緊的盯着徐炆玔,明媚忽然笑了起來:“三皇子殿下也太一廂情願了罷?這事情該講究兩情相悅,三皇子殿下難道問過喬世子,他喜歡的人是你那位薛正妃?”
徐炆玔的臉微微一紅,可卻依舊固執的說:“我不管他喜歡誰,玲瓏喜歡他就夠了。玲瓏本就不喜歡我,委委屈屈的嫁了我,一直都不情願,而我也沒有喜歡她的意思,等着我娶了你,自然要妥當安置玲瓏。”
明媚嘿然一笑,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這徐炆玔也太自以爲是了些,他只考慮他自己與他那位玲瓏表妹,可卻一點都沒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人的感受。望着那開在風裡的菊花,明媚輕輕搖了搖頭:“三皇子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卻沒有一點想要嫁你的心思。”
“爲什麼?”徐炆玔的臉色瞬間便黯淡下來,方纔的那種興奮已經不翼而飛,他緊緊的抓住明媚的手,似乎要將她的手掰斷一般:“爲什麼你不肯嫁我?難道我還不夠好?”
“不,三皇子殿下,你很好,是很多女子心中夢寐以求的夫婿,可你卻不是明媚心中喜歡的那個人。”明媚擡起頭來看着徐炆玔,見他一臉震驚,也不管他此刻會是什麼心情,只是直截了當說道:“我將來要嫁的人,一定此生只有我一個伴侶,沒有侍妾,沒有通房,什麼都沒有,他必須和我一起相攜到老。三皇子殿下,僅僅是這一條,你便已經不符合條件,請原諒明媚唐突,不可能答應你的請求。”
“你的意思是,你將來的夫婿只能有你一個妻子,不能再有旁人?”徐炆玔驚訝的挑了挑眉:“怎麼可能做得到!十小姐,你看看大陳的高門大戶裡邊,誰家沒有姨娘,誰家沒有通房?你要尋這麼一個男子,恐怕是找不到的。十小姐,我可以答應你,若我以後承繼大統,定然立你爲皇后,我徐炆玔說到做到,江山爲聘,十里紅妝,我娶你。”
這人真是鑽進牛角尖不肯出來了,明媚用力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控裡抽離了出來,冷冷的瞟了徐炆玔一眼:“三皇子殿下,即便你用萬里江山做聘禮,恕我也無法答應。”
“你……”一陣冷風吹了過來,徐炆玔不由得顫抖了幾分,彷彿覺得全身都冷了幾分,明媚這般說,實在讓他心裡涼了一截。“柳小姐,你是不是喜歡我表弟?”
明媚楞了楞,他表弟?是誰?再一想,忽然就明白了,那不是喬景鉉?徐炆玔的母親喬皇后是喬景鉉父親的姐姐,他們是表兄弟。
望着徐炆玔那一臉難受的表情,明媚點了點頭,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他這般磨磨唧唧的糾纏不清,還不如直接告訴他,自己喜歡的人就是喬景鉉:“三皇子殿下,你說對了,我們兩人確實彼此心悅於對方。”
“爲什麼?爲什麼你會喜歡他?”徐炆玔的臉漸漸變了顏色,那表情越來越痛苦:“十小姐,你以爲他能做到這一輩子只娶你一人?這是不可能的!英親王府,怎麼能沒有側妃侍妾,你嫁他,不如嫁給我,至少從身份地位來說,皇后娘娘總比那親王正妃要高貴得多。”
他原來曾經設想過,當他將萬里江山捧到明媚面前,邀請她與自己一道來欣賞時,她的表情肯定是很歡快的,她一定會欣然接受,可沒想到現實與想象截然相反,她寧可去做世子妃,也不願意做太子妃,做皇后!
“若是他做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我也不會守在他的身邊,我要的是信守承諾的人。”明媚瞧了瞧眼前一片燦爛的金色,莞爾一笑:“但是我相信他,喬景鉉不會是那種食言而肥的人,我們一定會在一起,中間不會再插進第二個人。”
徐炆玔深深的望了明媚一眼,嘆了一口氣:“十小姐,既然你這麼想,我也不說多話,時間會證明一切,你會發現你是想得太美好。”
明媚昂起頭來,一雙眼睛裡充滿了堅定,朝徐炆玔輕輕點了點頭:“或許你說的是真的,可我現在寧可抱着這夢想生活,若到了那一日,夢想幻滅,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三皇子殿下,你不要以爲女人都是依賴男子而活的,我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只是你們沒有想到過,大陳皇朝的人不給我們機會而已。”
眼前一片燦燦的金黃,徐炆玔只覺得視線模糊成了一片,心裡也是沉甸甸的,分外沉重。他伸出手去摘下了一朵花,放在眼前轉了轉,一片瘦長的花瓣便飄落下來,慢慢的墜落到了地面。
這秋日的季節,一切都在慢慢的衰落,就如他現在的心情。
“十小姐,我們用過午飯以後便一道去大理寺,你先進去歇息罷,外邊實在是風大。”一陣大風吹過,枝頭菊花搖了搖身子,又一層金黃色的花瓣翩翩飛落,徐炆玔抖了抖身上的落葉,看了看明媚,雖然她此時已經披上了披風,可他依舊擔心她着涼。
明媚也不願意與徐炆玔在這裡糾纏不清,點了點頭,轉身便往屋子裡邊走了去,秋風將她的披風微微吹起,水碧的一色,在這秋景裡有着靚麗的顏色。徐炆玔站在那裡出神的看着她,雖然剛剛她才拒絕了他的請求,但他心裡依然還是掛念着她。
兩人在別院用過午飯,徐炆玔讓手下將明媚打扮成一個貼身丫鬟的模樣,然後帶了她去了大理寺。
黎玉立聽着說三皇子殿下來了,趕緊迎了出來,見着徐炆玔,深施一禮:“三皇子殿下爲何到我這大理寺來了?”
“父皇震怒,捉了柳侍郎與家人在這裡,柳太傅曾是我的授業恩師,我見他這幾日心情不好,知道他是爲柳侍郎擔心,特地過來探望柳侍郎,也好讓柳太傅放心。”徐炆玔一步跨進了後院:“還請黎大人行個方便。”
“三殿下,這……柳侍郎乃是皇上親自下旨捉拿羈押在大理寺的,沒有皇上的聖旨,是不能進去探望的。”黎玉立一步跨上前去,攔住了徐炆玔的去路,臉上有着鄭重的神色:“還望三殿下恕罪。”
徐炆玔的臉一沉:“黎大人這是什麼話?莫非我進去看一眼柳侍郎都不成?”
黎玉立卻是個認死理的呆子,他站在那裡,沒有絲毫動搖,一雙眼睛直視着徐炆玔:“三殿下,若你有皇上的手諭,黎某自然會放行。”
剛剛說到這裡,就見從旁邊走出幾個女子來,穿着色彩鮮豔的衣裳,一種淡淡的幽香瞬間便撲到了鼻尖。徐炆玔指着那個女子叫喊了起來:“這個女子,難道也拿了皇上的聖旨探監的不成?”
劉玉芝本是帶着丫鬟給杜若蘭送午飯,杜若蘭有些害喜,她陪着說了陣子話,見她舒服了些才慢慢走出來,心中琢磨着要去給杜若蘭請大夫,沒想到剛剛走到前邊院子,卻被徐炆玔給捉住。
見徐炆玔疾言厲色,言語裡又提到了皇上,唬得劉玉芝抖了抖身子,臉都白了幾分,旁邊的金柳趕緊一把將她扶住:“夫人,不打緊,咱們老爺可是大理寺卿,這裡頭就他最大!”
徐炆玔見着一個小丫鬟都沒把他放在眼裡,不由得心中焦躁,衝着黎玉立瞪了瞪眼睛:“你口中說得這般振振有詞,卻容着你家夫人隨意出入,你這分明就是親疏有別!”
黎玉立心中一慌,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此時站在徐炆玔身邊的明媚已經忍不住了,走上前來,用手在臉上抹了抹,將粘在嘴邊的那一顆大痣抹了去。雖說滿臉妝容被抹花了,可黎玉立依舊覺得有幾分熟悉的感覺:“你是……?”
“姐夫,你都不認識我了?”明媚微微一笑,壓低了嗓音道:“姐夫準不準備將我捉了關押在這大理寺呢?”
黎玉立聽着這聲音熟悉,也激動了起來,朝劉玉芝招了招手:“玉芝,你妹妹在這裡!”
劉玉芝聽了這話趕緊走了兩步過來,瞧見明媚頂着一張大花臉在那裡,心中一酸,拉住明媚的手,眼淚滴滴的掉了下來,熱滾滾的落在了明媚的手上:“明媚,見着你安安全全的,我便放心了。”
“我想見我母親。”見不見柳元久倒無所謂,自己也不能與他探討什麼朝中大事,即便說了,柳元久未必也會將她的話聽進去,而且他此時正被羈押在大理寺,和他討論了他也沒辦法去行事,還不如去看看杜若蘭,她的身子弱,可讓自己掛心。
“我帶你去。”劉玉芝沒等黎玉立開口,便拉了明媚往裡邊走,黎玉立站在門口望着自家夫人拉了明媚的手往裡邊走,嘴脣囁嚅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徐炆玔見着明媚已經得償所願,也不堅持去看柳元久,朝黎玉立微微一笑:“黎大人,咱們去前堂候着?”
捱到這個時候,黎玉立方知徐炆玔其實是帶明媚來探監的,並非是他自己想要來看望柳元久,更是放下心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朝徐炆玔笑道:“三殿下,請。”
明媚跟着劉玉芝走到後院,纔到內室門口,就聞着一股子酸氣,不由得搶着往前走了一步跨進屋子裡邊:“母親,可是害喜了?”
聽到這句“母親”,半靠着牀坐着的杜若蘭吃驚的擡起頭來,見着面前站着一個花臉姑娘,不由得嚇了一跳,仔細分辯,依稀有着明媚的影子:“你是明媚?”
“是,我是明媚。”明媚瞧着杜若蘭那消瘦的臉龐,心中有些難受,本來她該是好好在家中養着身子等着孩子的降生,卻沒想到飛來橫禍,跟着柳元久受了牽連,被關在了這大牢之中受苦,還好黎玉立恰巧是大理寺卿,這才免了那種牢獄之苦,住在這裡還算是好的,比那大牢裡好多了。
“明媚,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莫非是……”杜若蘭緊張了起來,抓住明媚的手不放:“他們把你抓住了?”她一擡手,鐐銬便嘩啦啦的響了起來,發出了冷硬的碰擊之聲。
“我沒有。”明媚搖了搖頭,將一雙手伸了出來:“母親你瞧,我沒有戴傻瓜鐐銬。”
杜若蘭這才放鬆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盯着明媚,眼圈子紅了紅:“明媚,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你瘦了些。”旁邊的玉梨也激動得不行,挪着兩條腿走了過來,一雙手板住了明媚的肩膀:“姑娘,你沒事就好,可把玉梨惦記壞了。”
明媚笑着擰了玉梨的臉一把:“我肯定會好好的,你別老惦記着,在這裡邊好好照顧着夫人,那便是對我最大的惦記了。”
一邊說着話,一邊彎腰下來替杜若蘭撘了一把脈,仔細診了診,發現杜若蘭脈象有些沉,看起來是這大牢裡溼氣太重。“玉芝,你能不能弄些木炭進來?這屋子裡有些潮氣,對我母親身子會有些影響。我開個方子,麻煩你拿了去給我祖母,請她每日熬了藥送進來,這時候正是需要好好保養,我母親身子弱,營養跟不上就難辦了。”
“姑娘,你快別讓咱們府送東西來了!還不如讓黎夫人熬了送過來強呢!”玉梨在旁邊聽着明媚的話,嘴巴鼓鼓的脹了起來:“咱們府裡不知道是誰,千方百計的想要陷害咱們夫人!上回老夫人命人燉了補湯讓黎夫人送過來,我聞着那味道不對,查看了那裡邊的東西,竟然有紅花!”
“有紅花?”明媚也吃了一驚,柳老夫人想的就是多子多福,如何會出手來害杜若蘭肚子裡頭的孩子,很明顯這是旁人下的狠手,這人究竟會是誰?明媚的眉頭擰在了一處,心中不住的在推測着。
藥是柳老夫人讓劉玉芝送過來的,這送湯藥的人是極穩妥的,那隻可能是柳府裡邊的人做下的事情了。柳氏大房二房與三房,這裡邊只有大房的嫌疑最大,因爲大房與四房發生過各種不愉快,而且利益關係也牽扯極深。柳大夫人原來是掌管着柳府中饋,後來被柳老夫人奪了權給了四房,她心中焉能無恨?
可是自己沒憑沒據的,也不能衝回去大喊大叫是柳大夫人下的毒手,一切都還得等着這事過去了,四房回府以後再說。明媚朝杜若蘭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憐憫她,她這一輩子真是過得坎坷,好不容易遇着一個真心對她的人,可卻是跟着他吃盡了苦頭。由正妻變成貴妾,熬了十多年,終於將自己原屬於的東西掙了回來,眼見着日子慢慢過得好了,卻又平白無故受了這牢獄之災。
她輕輕的替杜若蘭按摩着肩膀,一邊輕聲安慰道:“母親,你不要慌張,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在這裡稍微住上幾日,我想皇上一定會放咱們四房回去的。”
“不好了,皇上過來了,柳小姐,你快些跟我走。”門口衝進一個人來,明媚定睛一看,卻是徐炆玔身邊的暗衛,他神色有些緊張,望着明媚急急忙忙道:“現兒皇上去柳大人那邊了,就怕他萬一來女監這邊……”
杜若蘭臉色一變,伸出手去將明媚拼命的往外推:“明媚,你快走,千萬不要被捉住,到這裡跟着吃苦。”
明媚站在那裡沒動,她看了看杜若蘭那焦急的神色,心中想着,若不是怕皇上將她捉了回去把她與那四皇子送作堆,她還不如就在這裡呆着,免得去面對徐炆玔那一張深情款款的面孔。
“柳小姐,來不及了,快些走罷。”那暗衛伸出手來,說了一句:“得罪。”抓住明媚的手便往外邊跑了去,杜若蘭扶着玉梨與崔西的手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只覺得自己一雙腿都是軟綿綿的,幾個人挪到屋子門口往外邊張望,院子裡空蕩蕩的,看女監的婆子正坐在門口朝她們笑,一切都那般安靜,彷彿沒有人來過一般。
“方纔小姐真來過了?”杜若蘭擦了擦眼睛,眼淚珠子簌簌的掉了下來:“她千萬不要被抓進來受罪便好。”
劉玉芝在一旁細聲細氣道:“乾孃,你別擔心,明媚命大福大,自然會安然無恙的。”她望了望院牆那邊幾棵高大的槐樹,心中也沒有底氣,可畢竟還只能這般安慰着杜若蘭,總不能讓她太傷心了,有了身孕的婦人,如何能禁得起這般傷神傷心?
徐熙這次來大理寺算是微服私訪,只帶上了幾個內侍與暗衛,開始守門的衙役還沒認出是皇上御駕光臨,將徐熙攔在外邊,一個勁的不讓他進去,還是內侍拿了黃綾聖旨給他瞧,那衙役方知竟是皇上親自來了,唬得雙腿發軟跪倒在地上,一個勁的大喊着“皇上恕罪”,徐熙倒也沒有怪罪他,只是大步走了進去,那衙役臉色發白,額頭上汗涔涔的全是汗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
黎玉立正在與徐炆玔說着花,就聽外邊有人來報說皇上來了,兩人臉上都變了顏色,徐炆玔正在想着改如何躲避見,就見幾個人已經走進了前堂,也只能趕緊跪了下來接駕。
徐熙見着徐炆玔,也是一愣,這老三怎麼跑到大理寺來了?瞧了瞧黎玉立,又瞧了瞧徐炆玔,心中狐疑,莫非徐炆玔也準備將黎玉立收爲己用?
皺了皺眉頭,徐熙心中甚是不喜,老三原先瞧着還好,沒有什麼心機,現在年紀愈長便愈是狡猾起來了,也不知道這是皇后教的,還是朝中那些老臣們唆使的,爲了一個儲君之位,竟然便是連大理寺卿這種小角色都不放過。
“玔兒,你怎麼會在這裡?”徐熙沉聲問了一句,臉色有些不舒展,徐炆玔見了,心裡也是一沉,現兒最重要的便是要讓父皇高興,瞧着徐熙那神色,他忽然間又有些懊悔,不應該答應明媚的要求,帶她來大理寺,現在弄得自己吃了父皇的掛落。
“父皇,我昨日在中書省跟着平章政事大人學習的時候,陸大人推薦了大理寺卿,說他學問極好,是大陳的狀元郎,我心生仰慕,所以特地過來拜望。”勉強給自己找了個藉口,徐炆玔只覺得很是沒底,生怕徐熙怪罪於他。
“原來是這樣。”徐熙微微點了點頭:“玔兒,你自回宮去,我有事情要找黎愛卿。”
得了徐熙這句話,徐炆玔如釋重負,朝徐熙行了一禮,快步走了出去。徐熙坐在那裡瞧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停的在翻騰着,雖然徐炆玔也是自己的兒子,可在他心裡,卻遠遠比不上徐玟旻。
竟有人朝自己的旻兒下手,定然是爲了太子之位,究竟是皇后,還是蕭貴妃,還是李賢妃?徐熙嘴角拉了拉,不管是誰,只要她們敢動自己的旻兒,自己一定會要讓她們吃不了兜着走。他的雙手握了一個拳,雖然此時他早已沒有當年的力氣,可他卻依舊感覺到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豪情,爲了旻兒,爲了九泉之下的明妃,他要好好的搏一搏,就如當年奪取太子之位一般。
“皇上……”黎玉立站在那裡,見着徐熙臉色不住的變化,青一陣白一陣,不由得心中有些吃驚,小聲的問道:“不知皇上今日來大理寺,所爲何事?”
“黎愛卿,前邊帶路,去找間僻靜的房間。”徐熙忽然醒悟過來,今日來這裡邊是要好好的與柳元久談談的,怎麼卻將這事情給忘記了?他扶着田七的手站了起來:“黎愛卿,走罷。”
黎玉立帶着徐熙走到前院一間屋子,徐熙走進去看了看,覺得很是滿意:“黎愛卿,把柳侍郎帶到這房間裡來,其餘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這房間裡有些陰暗,日影被屋子上頭的樹枝遮蓋住了,漏不下太多光線過來,徐熙坐在那裡,微微閉着眼睛,心裡頭盤算着該如何向柳元久開口,也不知道柳元久會不會乖乖聽從他的安排——無論如何,他也要替自己的旻兒拉幾位大臣好好輔佐着,那些老牌的國公府自己不指望,可柳太傅卻是可以依靠的。
柳太傅,可是一隻老狐狸,自己與他交鋒過多次,都沒得他半句口風,現在想着,也只能從柳元久身上下手了。徐熙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看了看門口慢慢走過來的柳元久,就如獵手望着落入陷阱的羔羊一般。
屋子裡的光線很是陰晦,柳元久從外邊挪了進來,本是亮堂堂的一片,結果驀然進入了一片灰暗,眯了眯眼睛,這才發現坐在中間的那人卻是徐熙。
“皇上,罪臣柳元久叩見皇上!”柳元久猛的一驚,跪了下來。
“柳愛卿,平身罷!”徐熙吩咐天一去搬了張椅子過來讓柳元久坐着,一臉微笑的看着他:“柳愛卿,心裡可在怨恨朕?”
“皇上,微臣是罪有應得,哪敢怨恨皇上!”柳元久見着徐熙的笑臉,心裡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來,不知道皇上今日找他有什麼事情。
“沒有怨恨就好,朕便知道柳愛卿是個明白人。”徐熙笑了笑,叫田七把幾本奏摺拿了出來送到柳元久面前:“你且先看看這些奏摺。”
柳元久拿起那些奏摺一本本看過去,看了之後,默默的把奏摺交還給了田七,向徐熙欠身道:“皇上,這些奏摺裡淨是不實之詞,恕微臣無法認罪。”
徐熙哈哈一笑:“柳愛卿果然是坦坦蕩蕩,面對這些指控你的奏摺竟然能面不改色!好,好,好,朕便是看着了你這份從容大度!老實和你說,朕借這彈劾之事把你關到這大理寺來,卻是有大事要和你商量的。”
柳元久迷惑的看了看徐熙,心裡想着這皇上近年來行事越發怪異了,有什麼事情單獨留下自己說說便是,何必要把他全家都關押在着暗無天日的大理寺,這才找他來商量?即便是想要自己支持他立儲,也不必來這樣一手罷?
“柳愛卿,你父親年歲大了,朕也向他旁敲側擊過,讓他自己提出致仕,可他卻遲遲不上奏摺,這是何故,你可知道?”徐熙的眼睛直視着柳元久,不容他逃避:“其實朕知道他的想法,他不就是想頂住這兩年,在朕立儲以後再致仕嗎?他年紀大,德高望重,在朝堂裡說一句是一句,也沒有人敢逼他去站隊,這樣便可以保全了柳府,你說朕猜的對不對?”
柳元久沒有接口,他知道徐熙說的都是對的,可他卻不能這樣承認,所以他只能沉默着,看着徐熙那張得意的臉。
“這幾個上奏摺彈劾你的,肯定是有人授意,你可知道是誰?”徐熙見柳元久沉默不語,心裡暗道這連中三元的狀元郎今日難道是打定主意不說一個字了?無論如何自己也得撬開他的嘴,讓他應承着輔佐旻兒承繼大統。
“皇上,微臣愚鈍,不知爲何得罪了這幾位,竟然要上奏摺彈劾微臣,實在是想不通。”皇上這意思,大概已經知道幕後指使者,準備拿了向自己送個人情,自己也就順手接了罷,等着看皇上接下來要說什麼。
“柳愛卿難道不覺得這和十五年前彈劾方知府家的手法如出一轍?”徐熙拿起那幾份奏摺,“啪”的一聲把一份奏摺打開,奏摺的一面摔到了地上,長長的雪花箋拉成了一條直線,如一尾白色的蛇,不斷的在搖晃着。
“皇上明鑑!”柳元久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跪了下來:“微臣那時年齡尚小,不太清楚方知府案,但微臣以爲,是皇上心裡定是有數的!”柳元久眼睛望着地面,汗珠從額頭上墜落下來,摔成了幾瓣,很快又化成了一個淡淡的水漬,方知府,明妃娘娘的父親,皇上突然提到了方知府,這不能不讓他想到父親大人的擔憂——四皇子,皇上是想逼着他站到四皇子那邊去嗎?
“柳愛卿,你裝迷糊的功夫可越發的深了。”徐熙看了看跪倒在地的柳元久,輕蔑的一笑:“你和你父親一般,越來越狡詐了!你是知道朕的意思的,對不對?”
柳元久低着頭,心裡迅速的輪了幾遍,現在已經被徐熙逼到了死衚衕,形成了犄角之勢,不回答是不成了。他擡起頭來大着膽子道:“皇上的心思,微臣倒也明白幾分,可微臣卻認爲實在不妥當!”
“有何不妥?”徐熙心中異常不快,這個柳元久,還不如黎玉立爽快,可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越是年紀小,就越有幹勁!若不是相中柳府身後的勢力,他還真想一把將黎玉立提拔了起來,也能順着自己的心意去辦事。
“皇上,若您立四皇子爲太子,您可替他想過,日後承繼大統,會有多少官員是和他一條心,又究竟會有多少人能支持他?四皇子沒有母族支持,幾大國公府和權貴們多半不會買賬,恐怕屆時會有內亂,請皇上三思!”柳元久沉吟了一陣,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無論如何還請皇上三思!”
“柳愛卿,你想得太多了!”徐熙打斷了他的話:“朕現在正在物色可以輔佐四皇子的能臣,柳愛卿,若是你父親提出致仕,朕讓你接替他的職位,你是否願意?”
聽了徐熙的話,柳元久的嘴張得大大的,簡直不敢相信,皇上做事爲什麼這樣不穩妥了?黎玉立未滿十九歲便做到九卿之職,照他的口氣,只要自己答應,自己便可在三十多歲就升任太傅!雖然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職位,但是他卻不敢答應下來,因爲升官容易,要坐穩可爲難!
姑且不說四皇子身後無人支持,就算皇上幫他拉攏了一批大臣,可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的?鎮國將軍和魏國公府家現在分掌大陳大部分的兵權,另外的軍隊和禁衛軍配置裡大部分將領都是出自英親王府和鎮國將軍麾下,要是喬皇后和三皇子想謀逆,只消動動小手指,就能輕輕的把四皇子捺死在龍椅上,他這個太傅,當不了幾天也得又去刑部大牢裡蹲着了。柳元久想到這裡,心裡一陣犯難,擡頭看見徐熙不悅的神色,卻也只能要緊牙關,迎難而上:“皇上,事關重大,微臣自付還沒有這個能力,還請皇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徐熙笑了笑,根本沒理會柳元久的話,朝他擺了擺手道:“柳愛卿,你且安靜的聽朕將話說完。你那女兒,聰明伶俐,朕見着甚是歡喜,打算將她指與四皇子,我們結成兒女親家,到時候四皇子即位,你的女兒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你們柳家便更是滿門顯赫,富貴滔天,你難道還不願意?”
柳元久心裡叫苦連天,沒想到皇上不僅算計上了自己,還算計上了明媚,看起來這次柳府真是在劫難逃了!徐熙看着柳元久半天沒有回答,眉頭皺了起來:“柳愛卿,莫非你敢不聽朕的安排?”
聽着徐熙那冷冰冰的話,柳元久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連連叩頭道:“皇上的話,微臣不敢不聽,知道微臣的女兒頑劣不堪,難以侍奉箕帚,還請皇上另挑名門閨秀!”無論如何得推一推,推掉一樁是一樁罷,柳元久眼睛盯着前方徐熙的鞋尖,心裡充滿了絕望,答應了皇上,出去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坎坷。
徐熙聽了柳元久的話,滿意的點了點頭:“柳愛卿過謙了,你那女兒我見過,生得一副好顏色,更要緊的是聰明得緊,又有一手好醫術,她不堪爲四皇子的良配,天下就沒有能配得上四皇子的女子了!柳愛卿,你且起來,我現在把你在大理寺關上幾日是想保護你,怕你遭了他們的暗算,也想趁他們鬆懈之時,宣佈立四皇子爲儲君,屆時你要好好配合,在朝堂上率先應和我的決議纔是。”
柳元久望着徐熙遠去的背影,癱坐在地上,回想着皇上的話,原來父親說的是對的,皇上心裡屬意的是四皇子!皇上打算立四皇子爲太子,明媚爲皇后?這可怎生是好?明媚,明媚你現在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