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瑞堂裡點着明晃晃的燭火,暖黃的光影照着那鎏金的器具,閃得耀了人的眼睛。柳老夫人端坐在主座上頭,瞧着幾個媳婦,滿臉都是笑容。
“我這些日子想了又想,老大媳婦一個人管着這麼大一個柳府,實在也是勞心勞力,你們幾個到好,撈着手兒在旁邊閒着,也不曉得去幫你們大嫂一下。”柳老夫人掃了幾人一眼,就見她們臉上都變了神色。
柳大夫人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兩道眉毛耷拉下來就如一個倒八字,而柳二夫人與柳三夫人兩人都是面露驚喜之色,對於府中內務,她們早就想插一手進來,無奈大房一直把持着,自己也只能在旁邊瞧着眼熱。
除夕夜裡,老太爺露出了一點口風,好似有想要她們參到管理內務裡邊來,兩人一直盼了不少日子,盼到覺得柳老夫人大概已經將這事兒忘記了的時候,偏偏柳老夫人又提起這事情了。
杜若蘭的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上回柳老夫人便已經明打明的說過了,要她來管事柳府事務,她心裡頭想了很久,總覺得有些惴惴不安,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她伸手去撈銀子,可她還真不會做這事情,好像也拉不下臉面去做。
“母親的意思,是要我們一起來幫着大嫂打理內務?”柳三夫人聲音輕快。
“沒錯兒,我在想着你們四人一起管比她一人管自然要輕鬆得多。”柳老夫人瞧了瞧坐在那裡塌了半邊身子的柳大夫人道:“老大媳婦,你素常不總是說你管理內務辛苦,現兒有人幫你,自然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多謝母親體恤。”柳大夫人忍氣吞聲的回答了一句:“不知道母親準備要幾位弟妹怎麼來幫着打理?”
“你們每人管一份事兒,有大事便互相通個氣,到時候讓我來幫你們把着關。”柳老夫人笑了笑:“這樣便輕鬆了。”
柳老夫人早就想好了如何做,柳大夫人怎麼敢說半個不字?就聽柳老夫人分了工,柳二夫人管着府中的衣裳,柳三夫人分了這米糧的採買,至於柳四夫人杜若蘭,園中花草和屋子修繕之類全歸她管,剩下的就由柳大夫人來負責。
柳二夫人與柳三夫人聽了十分滿意,衣裳米糧都是府中的大頭,主子下人的四時衣裳每年都要做這麼多套,往少裡說也能刮出幾千兩銀子來。而那米糧更是了不得,闔府上下這麼多張嘴,日日都要吃飯,如何不是個賺錢的?
杜若蘭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心道還好,只要她管着這園中花草與修繕,可柳大夫人卻是咬牙切齒,心疼得不行。這園中花草與修繕瞧着不起眼,實則是最來銀子的,一株值五兩銀子的花木,報五十兩是輕輕鬆鬆,每年園子裡邊都要刨去不少死了的花草,添上新的,而且那修繕的事情更是容易來銀子,材料人工裡頭隨隨便便動下手,銀子便嘩啦啦的進了腰包。
“母親,我才生了孩子不久,也不方便總是去管着事兒,不如讓明媚幫着我一起打理罷。”杜若蘭想來想去,終於遲疑着開了口:“明媚今年也要及笄了,學着打理內務總是沒錯兒的。”
“老四媳婦,我還正想說呢,荃兒才這麼大,你若是不得空的時候便讓媚丫頭去偏廳幫着打理內務,沒想你自己倒提出來了。這樣也好,媚丫頭做閨女的時候便學了該怎麼主持中饋,日後嫁出去也不至於糊塗得被人欺了去。”柳老夫人沉吟一聲,點了點頭:“媚丫頭是個機靈的,也該拘着她學學,要不是她每日都閒散着無事可做,就會在園子裡溜達,整個人都懶了去,你可得好好教教她。”
聽着柳老夫人這話,柳大夫人倒沒有太大反應,柳明媚能看懂賬冊嗎?她對賬面懵懵懂懂,自己又是她長輩,怎麼樣也能壓她一頭,到時候自己還能在四房管的那一頭裡邊插進手去,想到這裡,也就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姑娘,姑娘。”明媚剛剛邁進沉香閣,墨玉便如小喜鵲一般衝了出來:“方纔玉瑞堂那邊曼青姐姐過來了。”
“曼青過來了?”明媚一愣,她過來有什麼事情?方纔得了普安堂醫女的傳話,說來了個急症的病人,她帶了玉梨去普安堂瞧了瞧,發現那人患的是急性肺炎,情況很是緊急。錢不煩今日去了紫霞山採藥,普安堂裡幾個大夫與醫女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喊了明媚過去給瞧瞧。
給那病人開了些藥,明媚囑咐了幾句,便帶着玉梨回來了。急性肺炎在前世是常見的病,不是很難治,可到了大陳那便是大病了,不好好治療,恐怕會傷及性命。
回到府中卻聽說曼青過來了,明媚的心思從病人身上回轉了過來:“曼青有沒有說什麼?”
“說了呢,曼青姐姐說,老夫人讓你去幫着大夫人打理中饋,明兒一早便去偏廳那邊,與其餘四位夫人一道兒處理府中事務。”墨玉睜着亮晶晶的一雙眼睛,嘴邊掛着笑:“別的小姐都沒有被喊了去呢,已經聽到掌珠院那邊有動靜了。”
墨玉得意的笑了笑,伸手指着掌珠院:“九小姐恐怕是知道了這件事情呢。”
明媚苦笑了一聲,這又不是一件什麼好差事,值得這般計較?若是柳明珠想要去管府裡內務,自己還真想讓了給她去呢。她站在門口聽了聽,掌珠院那邊似乎確實有動靜,怒罵聲隨着風飄了過來,讓眼前陰沉的天色似乎更沉了些。明媚搖了搖頭,自從柳四夫人過世以後,柳明珠的性子是越發捉摸不透了,更是古怪了些。
第二天,天才矇矇亮,明媚便被玉簫喊了起來:“姑娘,到了點呢。”
明媚抹了一把眼睛,瞧了瞧屋角的沙漏,纔到寅時末刻,卯時那邊還差一點點呢。她艱難的爬了一半身子,又抱住枕頭伏在那裡,十分痛苦:“這麼早便要起牀,打理內務這事兒可真不是件好差事。”
柳明珠昨日一直在掌珠院裡指桑罵槐,自己還真希望將這事情推給了她,也好多睡一陣子。可今日是第一天,怎麼着也該要支撐着起來纔是,明媚嘆了一口氣,慢慢的爬了起來,伸出了一雙手,眯縫着眼睛道:“給我梳妝。”
蒙着一雙眼睛到了偏廳的時候,主座上便坐着幾位伯孃,廳裡已經有了幾個婆子,正等着發對牌出去採買今日府上的菜蔬水果。
柳大夫人見明媚走了進來,笑着對明媚說:“十侄女,日後就得每天這麼早起牀了,可覺得累?”她瞧着明媚臉上那半殘的睡意,心中大快,若是這侄女兒熬不住,自己提出來撒手不管,那便是再好也不過了。
明媚恭恭敬敬的回答:“伯母們都不嫌累,我這個做晚輩的怎能說累呢?”說罷走到那桌子邊上坐了下來,一臉的認真神色。
柳大夫人看得氣悶,撇過頭去不理睬明媚,明媚也不管她,自顧自的到處打量了一番。桌子上邊放着幾本賬簿子,應該是柳二夫人與柳三夫人要求拿出來歸帳的。
明媚伸手將一本賬簿子拿了過來,仔細查看了一番,不由得感慨這古代的賬簿子就是繁雜,不如前世用過的開支明細表。那時候跟着導師做項目,也採買過東西,自己也簡單的做過帳,可比這大陳朝的賬簿子簡單多了,現在自己翻一翻這個賬本,就看得頭暈眼花了。
柳大夫人看着明媚這模樣,心裡暗自得意,沒學過管賬的姑娘家果然是連門都摸不着,若是她開口請教,自己便推塘說現兒人多,得空了再詳細給她說說,但是什麼得空,那可就難說了。
“大伯孃,這本賬簿子我拿到一邊去看看可好?”明媚捧着賬簿子問柳大夫人,一臉的請求。
“喲,明媚侄女可真是好學。”柳三夫人笑吟吟的開口:“我們還說想要拿着賬簿子去對對賬目,沒想到明媚侄女倒搶先便下手了。”
這話聽起來是讚揚明媚,實則卻是在譏諷她,一心記掛着賬簿子裡能摳出來的銀子,剛剛到這偏廳便想着查賬。
“三伯孃,我只是好奇想看看這賬簿子究竟長什麼樣兒罷了,先下手與後下手沒什麼區別,倒是等着三伯孃來查賬簿子的時候便能看個清楚了。”明媚拿着賬簿子在手中,眼睛望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柳三夫人:“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人微言輕,即便發現了什麼問題,還不得讓幾位伯孃來過目?”
柳大夫人見明媚開口便將那柳三夫人說得啞口無言,心中實在是高興,轉眼看着明媚拿的那本賬簿子是關於衣裳布料等雜事開支的,管這個事情的管事媽媽還未過來,於是點了點頭說:“你拿過去看罷。”
明媚拿着那賬簿子坐到了一旁細細研究起來,這本賬冊是府裡奴僕們四時衣裳的採買,看着看着,她也逐漸看出點門道,讓玉梨去取了紙筆過來,然後自己開始認真的做起摘錄來。
柳大夫人一邊忙着和柳二夫人柳三夫人一起打發早市採買的人,一邊偷眼看了看明媚,就見她寫得很認真,腦袋都沒有擡一下,心裡非常好奇,但是又因着手頭實在忙,也沒時間去管她在寫什麼,只是眼睛時不時的往明媚那邊瞟了過去。
那些去早市的管事婆子們拿了銀子與對牌慢慢的散了去,偏廳總算空爽了些,柳府三位夫人聚集在一道開始小聲說着閒話:“四弟妹便是享福,這個時候還不見她人影。”
“有個能幹的女兒可不就是好?”柳三夫人瞥了一眼旁邊,明媚正坐在桌子一旁奮筆疾書,也不知道她在寫什麼。
柳大夫人瞧着也覺得奇怪,站起身來走過去看了看,卻見那紙上列着一些亂七八糟的字,根本就看不出來是些什麼。她疑惑的皺了皺眉,本來想開口相詢,可瞧着明媚腦袋都不擡一下,恐怕自己問了也是白問。
“夫人,小姐,用早膳了。”幾個丫鬟端了早膳進來,將湯盅與盤子碟子一一擺好,走了過來朝柳大夫人行了一禮:“老夫人說了,偏廳的人多了些,今日起便由主院來負責這早膳罷。”
“多謝老夫人體貼。”柳大夫人臉上抽搐了下,心中憤憤不平,偏廳上下也有五十來個人用早飯呢,平素自己報上去,每個月也能賺好幾十兩銀子——蚊子腿上的肉再少也是膏,一年裡頭能賺上幾百兩,也是一筆不少的數目了,可現在柳老夫人輕飄飄一句話,這筆銀子便從自己的私房裡頭飛走了。
“十小姐,先用過早膳罷。”柳老夫人派在偏廳裡監事的管事媽媽走了過來,笑着對明媚說道:“這纔是第一天,有的是東西要學,不忙着這一會,先歇歇罷。”
聽到那管事媽媽的話,明媚擡起頭來,這才驚覺大家都已經在用膳。她擱下筆,淨了手,走到了飯桌旁邊,端起碗與幾位伯孃一道用起早膳來。
“十侄女,你這都是寫的什麼呢?”柳大夫人早早兒吃過了早飯,拿起一張紙,看了又看,還是不知所以。
“大伯母,那是我在亂寫着玩呢。”明媚心中一笑,方纔她可發現這個賬簿子中有個漏洞,爲什麼沒有被看出來?這個四時衣裳採買竟然是一筆糊塗賬,連她這個不是會計專業的人都能看出一點門道出來。
這本賬目裡記載的是大年初一至今的賬目,所以數量還不多,柳府的僕人們今年都添置了一套棉衣,兩套春裝,從柳府奴僕們穿着樣式來說,棉衣的用料要比春裝多,可這賬目裡邊,棉衣的用料比春裝的一半還要少得多,這顯然非常不合理。另外這個領取採買銀子的簽字也很可疑,同一個人,簽字的筆跡竟然不是一樣的,難道年終,這樣的賬冊也能夠做平賬面?
“胡亂寫着玩,也能寫出這麼多字兒來,十侄女可真是聰明。”柳大夫人笑着將那張紙放了下來,朝外邊院子瞧了瞧:“今日又下雨了。”
外邊已經下起了濛濛細雨,灰沉沉的天色似乎沒個開臉的時候。幾把油紙傘從偏廳那邊涌了進來,看起來是管事和管事媽媽都到了。
那些管事與管事媽媽見到柳二夫人柳三夫人與明媚,便不由愣了下,不知道這幾位主子坐到這裡究竟是爲何,互相打量了下,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難道是要換主子了不成?有好幾個人緊張的望向柳大夫人,多年以來一直在替她做事,若是忽然換了主子,又該重新送上一筆禮,好好的拉拉關係才行。
柳大夫人向管事媽媽們簡單的介紹了一下情況,好幾個管事媽媽都露出一副沮喪的神色來。明媚看着,也不出聲,只是將那幾個人的模樣暗暗的記在心裡,心裡頭想着,這裡邊少不得就有那管着園內花草的人呢。
“今日大家跟新來的夫人小姐見了面,都說說話兒暖暖場罷。”柳大夫人笑着望了一眼柳二夫人與柳三夫人:“兩位弟妹先說說。”
柳二夫人素來嘴拙,沒有說幾句話便閉了嘴,倒是柳三夫人,就如放水一般說上了一大堆,衆位管事與管事婆子聽了都有些昏頭轉向。等着她說完,衆人把視線都投到了明媚身上,很好奇這位養在深閨的十小姐會說什麼話。
明媚緩緩的掃了一眼偏廳裡一干管事及管事媽媽,然後用不緊不慢的聲音說:“我是纔來學着管事的,有很多事情原也不是特別懂,還望各位管事多教教我。”偏廳裡一羣管事和管事媽媽聽着這話,全部鬆了一口氣,這位十小姐倒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像那三夫人一般趾高氣揚,十分謙虛,當下衆人都笑着點頭道:“應當的,應當的,十小姐客氣了。”
“既然大家都不吝賜教,那我也想請教一下管理四時衣裳採買的媽媽。”明媚望着底下的人道:“是哪一位?”
話音剛落,衆人眼睛都帶着點驚訝,也不知道這位嬌滴滴的十小姐,第一天學着打理家務就想要請教什麼?這時就見人羣裡一個容長臉兒的婆子站了出來:“我便是管理這四時衣裳採買的,姓林。”
“原來是林媽媽管着這衣裳採買。”明媚朝她點點頭:“我且問你,柳府男僕一百八十六人,女僕二百二十四人,身材各異,個子高大就該穿大號一點的衣裳,個子矮小的便用不了那麼多布料,爲何你這上邊都沒有標記清楚?難道採買衣裳,連裁製的標準都沒有?”
那林媽媽聽着明媚這犀利的提問,一時發懵,偷眼看了看柳大夫人,也不敢胡亂答話。
“你這婆子,做了也有幾年了,怎麼連這個都沒有摸清楚?”柳大夫人朝周媽媽暗暗使了個眼色:“還不趕緊拿了賬簿子,去下邊好好查查?”
林媽媽應了一聲,便走過來接賬冊,明媚卻無視了她那雙伸過來的手:“林媽媽,你這賬面也非常可疑,按理來說冬季的棉衣比春季的衣裳更要費布料,爲何你冬季的棉布採買不及春季一半?”
那林媽媽支支吾吾了一陣,方纔紅着臉兒說:“那是老奴節省着,沒花這麼多布料。”
“那好,我再問你,春裝女僕用的煙雨青的布料兒,做一身外衣不過六尺布,一百八十六人,做一身總計一千零十六尺布,做兩身便是兩千零三十二尺,再添些,二百二十丈綽綽有餘,爲何卻採買了三百六十丈?”
那林媽媽站在那裡,看着明媚,驚得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去。
“我也不想看你以前的賬冊,你先把今年的歸攏了再說,多餘的銀兩如數退回來,否則我回了老夫人,你這個管事媽媽也不用再做了。”明媚說完這些話,才把賬簿子交到林媽媽手裡,笑着對廳裡衆人說:“我原本只是看着玩,也不怎麼弄得懂這賬面上的事情,還請各位管事們好好幫我纔是。”
衆人見這位十小姐目光毒辣,一眼便看到了賬面後邊的事情,誰還敢託大再說“指教”,只是趕緊點頭說:“十小姐太謙虛了些,我們只得盡力配合着十小姐清查便是。”
明媚笑着謝過,又轉過臉對柳大夫人說:“伯母,我這是第一天來跟着學管賬,自己在一旁胡亂琢磨了些,不知道想得對還是不對,方纔也只是稍微試了試而已,請伯母務必好好教我,原諒媚兒自作主張。”
柳大夫人心裡的氣實在不順,可又沒辦法發出來,明媚這麼一查,她就少賺了將近五百兩銀子,她這是專來折騰自己的嗎?自己賺些銀子容易嗎?竟然想讓她吐出來!柳大夫人瞅着明媚的笑臉,心裡萬分惱怒,可臉上不得不堆着笑說:“還是十侄女細心,否則還真會被那欺上瞞下的奴婢給騙了去!”
明媚也只是笑笑,坐在一旁不再說話。
柳二夫人在一旁聽了心中不住的盤算,柳老夫人是讓她管着四時衣裳,這還只是下人們的衣裳,少爺小姐們的衣裳裡頭,還不知道有多少油水,她望了望柳大夫人,想了好半日才張了嘴巴道:“大嫂,明媚侄女說得對,可是要該好好查查纔是,由不得那幫欺上瞞下的奴才叢中賺了銀子去。”
柳大夫人僵着一張臉沒有說話,這一起管賬纔開始呢,便被這個十侄女鬧了個不愉快,她那雙眼睛也是恁般毒辣,怎麼一眼便瞧了出來?望着那本賬簿子,柳大夫人伸出手指了指那林媽媽:“該死的奴婢,竟然敢欺上瞞下!趕緊將這賬簿子好好去核實一下,看你究竟將那銀子弄去哪裡了!”
林媽媽滿頭大汗,連聲叫着冤枉,她這麼多年,年年送禮給柳大夫人,好不容易纔分了個管着四時衣裳的事兒,每次賺的錢,都要將大頭送到柳大夫人手裡,現兒一轉眼,大夫人竟然將這事情全推到了自己身上,要她陪銀子,她怎麼吃得消!
明媚瞧着林媽媽臉色憋得通紅,一臉的憤懣神色,笑着說道:“也不着急,先將今年的弄清楚,往年的賬目再慢慢來盤算下。”
柳三夫人聽了也趕緊點頭:“我覺得這些欺上瞞下的奴婢們肯定在少數,不如請了柳老夫人,將這些年的賬簿子徹底查一下,看看究竟有什麼紕漏。”這麼多年米糧,大嫂叢中獲利不知道有多少,怎麼着也該讓她吐出來纔是。
站在偏廳裡監事的媽媽瞧着這模樣是要鬧僵,趕緊笑着行了一禮:“幾位夫人,我先去那般回稟老夫人,看看老夫人怎麼說。”
“快些去。”柳三夫人臉上露出了笑臉來:“這事兒自然要老夫人掌柄纔是。”
那媽媽飛了一雙腳,快快的往外邊去了,不多時便折了回來:“老夫人說,往年的她已經查過了,就查查今年的賬簿子便好。”
柳三夫人空歡喜一場,本來熱乎乎的心涼了半截,轉念想着自己還能追回今年的一點損失,心中又稍微快活了些:“那就照着老夫人的話去做罷。”趕緊站起身來,將那賬簿子攥在手中:“大嫂,我先去查查米糧那一塊兒。”
柳大夫人的臉黑得如鍋底,眼睜睜瞧着柳三夫人拿了賬簿子過去了,心中實在是不舒服,轉眼望了望明媚,見她笑微微坐在那裡,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更是憤怒不已,這四時衣裳又不歸四房管,她來湊什麼熱鬧,弄得自己要將吃進去的銀子吐出來,只覺得心頭一把火,燒得**辣的痛。
明媚坐在一旁,見着那些管事與管事媽媽報了各自的事情,柳家三位夫人一起商量了下,似乎自己背撇到了一旁,無事可做一般,十分的無賴。坐在偏廳聽着各種雜言碎語,時間似乎過得飛快,轉轉眼快過了巳時,午時將至,天色已經有些放晴的跡象,空濛的天空裡有着淡淡的日頭影子。
“三位伯孃,好像沒有哪位管事提到花草與修繕的事兒,侄女這便先回青蓮院去了,這邊還有勞三位伯孃多辛苦着了。”明媚站了起來,告辭了一聲,三位柳家的夫人都很是高興,笑微微的目送她走了去。
柳大夫人瞧着明媚的背影,不甘心的咬了咬牙,這杜若蘭是故意放了女兒出來爲難她呢,自己不出面,讓個年紀小的出來裝模作樣,還不是想着要從自己這邊摟銀子着實可恨,自己少不得要想想法子也爲難她一下才行,否則還真被她看輕了去。
這杜若蘭,外邊瞧着一副嬌怯怯的模樣,沒想到也是有心機的,十多年來臥薪嚐膽,猛然發力便將那公主府的崔慈音給扳倒了,從貴妾到平妻到正妻,一路風生水起,柳大夫人皺了皺眉頭,自己得好好想想,怎麼樣才能給她添堵,讓她不將精力集中在這內務打理上頭來。
“總會是有法子的。”柳大夫人心中暗暗咬牙:“總歸有一日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夫人,夫人。”外邊匆匆來了一個丫鬟:“八小姐從宮裡回來了。”
偏廳裡三位夫人都來了精神:“八小姐回來了,那七小姐呢?”
柳大夫人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兒,總算自己的豔兒沒有被選到宮裡頭去,雖然說三萬兩銀子出得她肉疼,但總比將豔兒送進宮裡去要好,她那性子,還不知道能在宮裡頭活幾日,沒準才進去不久便被送到掖庭去了。
“七小姐沒回來,但聽着說彷彿已經過了初選,要在宮裡住上半個月,等着過了端午節以後再大挑呢。”那丫鬟笑嘻嘻的回話:“奴婢心裡頭想着,是不是真的咱們府裡要出一位娘娘了。”
“出娘娘好啊,咱們柳府那可是會要潑天富貴了。”柳三夫人聽了只是羨豔,眼睛瞄了瞄柳二夫人,話中有話的說道:“我們家那幾個都不合條件,否則我怎麼着也會想着要收一個做記名嫡女送去大挑。”
柳二夫人冷冷一笑:“還沒影子的事兒呢,怎麼就說到出娘娘了。”她的手抓着衣袖,抓得緊緊,心中似乎都快要喘不過氣來,這都是怎麼一回事兒呢,八侄女沒選上,倒是這個柳明欣給選上了!
她一點都不後悔,她瞧着後院那兩個姨娘心中就不舒服,爲何一定要逼着將那兩個狐媚子的兒女記名?出了個娘娘又怎麼樣,難道以後還會想着要給自己一些好處不成?柳二夫人那張苦瓜臉拉得更長了,以後進宮了,見着她還要跪拜呢,自己寧可不要這殊榮!
明媚回到青蓮院,先去香蘭院那邊與杜若蘭回話,卻見着柳老夫人坐在內室裡邊,手中抱了柳明荃在逗弄着玩。一見到明媚,柳老夫人連連招手:“明媚丫頭,你且過來,跟我說說今日的事兒,怎麼就說到要查賬這件事兒上頭了?”
“也沒什麼,只是孫女不慎多了事。”明媚將偏廳裡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柳老夫人,末了添了一句:“祖母,既然說要查賬,爲何只查今年的,往年的便不查了?”
柳老夫人擡頭看了明媚一眼,嘴n邊泛起一絲笑容來:“你以爲這麼查一下,可以讓你大伯孃將吃進肚子裡頭的東西吐出來?她這麼多年經營,叢中昧下的銀子不是一星半點,你讓她一次全吐出來,這可能嗎?”
明媚想了想,搖了搖頭:“她可能會發瘋。”
“狗急了還會跳牆呢。”柳老夫人抱着柳明荃,輕輕的拍了兩下:“我只能稍做警示,讓她將今年裡邊得的油水拿出來便是了。再說了,我特地將這內務分了給你母親管,還不是存着心思要你們四房多賺些私房?若是將大房這般打壓了,到時候她緊盯着四房這邊不放,如何好下手?”
“這樣。”明媚站在一旁,若有所悟:“這是不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柳老夫人咧嘴笑了笑:“媚丫頭是個聰明的,凡事不要做得太絕,需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我知道了。”明媚點了點頭,這也是管家的技巧,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要恰到好處的牽着那根繩子。
“就像前不久我問你大伯孃要了三萬兩銀子,說是要進宮打點,其實也就花了一萬兩而已,給池姑姑五千,五千兩送到宮裡邊去,大挑的時候將你八姐姐篩下來。”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這中間的兩萬兩銀子,還不是她替你們賺下來的?”
明媚微微一笑,柳老夫人這偏心也實在太明顯了,不僅偏心,還要當着她的面說出來,沒有半分掩飾,理直氣壯一般。柳大夫人辛辛苦苦的經營着,東一點西一點的湊起來的銀子,被柳老夫人舉着耙頭一把便摟去了三萬兩,現在還明明白白告訴她,賺的兩萬兩是給四房攢着的。
其實有柳老夫人這大殺器就已經足夠,都不必推着杜若蘭出去管事,她又不是那種厲害角色,恐怕還會被那些管事糊弄了去。
“你可得好好幫着你母親些。”柳老夫人望了望杜若蘭:“總怕她操練一兩年都不會及得上你半分呢。”
這話實在說得鋒利,杜若蘭臉上一紅,聲音細小,吶吶道:“母親,媳婦會盡力去做好一些,不讓母親擔心。”
“凡事自己多留心,遇着不好辦的與明媚商量着。”柳老夫人將柳明荃交到奶媽手中,扶着曼青的手站了起來:“聽說豔丫頭回來了,我去問問她進宮的情況。”
玉瑞堂裡邊圍坐着一羣人,大家都在瞧着從宮裡回來的柳明豔。
柳明豔也十分得意,清脆的聲音在玉瑞堂裡歡快的響着,就如走珠落玉一般——家裡的姐妹,只有她去宮裡頭走了一遭兒,自然得意。
其實明媚已經去過宮裡了,但聽着柳明豔那般洋洋得意的說話,也不去揭穿她,皇宮哪有她說的那般神奇,無外乎就幾座宮殿,御花園比自家園子要大,裡邊放養的珍禽異獸要多些罷了。
“宮裡邊可真是規矩兒多,我與你們說,若是你們冒冒失失的去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犯了事!”柳明豔說得眉飛色舞,彷彿她便是一宮娘娘般:“和我們一道兒去的,有位不知道哪家府裡出來的小姐,才進去見了那氣勢便暈在了地上被送回去了。”她嘴角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笑容:“總怕是小門小戶裡頭花了銀子打點着進來候選的。”
“那八姐姐有沒有見着皇上?”柳明嫺急急忙忙的問着:“皇上是不是很威風?”
“皇上……”柳明豔本來想編着說下去,就見柳老夫人目光嚴厲的望着自己,趕緊將那句話吞了回去:“這是初選,皇上還沒有出來呢,就是幾個姑姑來驗了身子,然後走了幾步,問了些粗淺的問題。”
“那八姐姐是怎麼被篩下來了?”柳明嫺臉上一副好奇的神色:“怎麼倒是七姐姐被留下來了?素日裡頭八姐姐不總說七姐姐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這走走路,答答話兒的就把八姐姐給篩了?”
“你!”柳明豔鼓着眼睛朝柳明嫺看了一眼,她哪裡是因着不會走路不會說話被篩下來的?她分明是自己不想進宮而已,她纔不想進宮去做娘娘,她一心想要嫁的是英王府的喬世子,這些愚蠢的庻妹們又知道什麼!
“豔丫頭,你先回去歇着罷。”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宮裡邊的規矩多,誰知道什麼原因就會被篩下來了?嫺丫頭你也別追着問了。”
“那七姐姐會不會被選中呢?”柳明倩坐在一旁小聲的開口了:“若是能做娘娘,那可真是神氣。”
“這事情誰又能說得準,皆看人的造化。”柳老夫人淡淡的說了一聲,心中有幾分猶豫,沒想到欣丫頭還真過了初選,莫非她真有那種富貴命?
夜色深深,天空中沒有月亮,深宮裡邊顯得比往日要陰暗一些,夜風微微,靠着宮牆的一叢修竹不住的窸窸窣窣作響,似乎有人踏着夜色慢慢的往屋子這邊走了過來一般。
柳明欣輕輕走在園中小徑上,瞧了瞧不遠處幾位進宮大挑的采女,心中有着說不出來的興奮。初選這一關,她竟然過了,真是沒有想到。
昨日上午進宮,剛到角門那邊就見到成羣的采女,幾個宮裡的姑姑正在吆喝着讓大家排列站好。柳明欣望了望周圍的人,只見一片紅紅綠綠,眼睛都有些發花。仔細打量了站在自己旁邊的幾個,瞧着那長相都是極爲秀麗的,比自己不知道要精緻了多少,心中便有幾分忐忑,站在那裡有幾分緊張,若是從長相來選,自己或許第一輪下來便要打道回府了。
這次進宮的采女不少,分了兩批進行篩選,十五上午進宮,下午篩選一片,十六上午又篩掉一批,剩下的便只有不到三成,再由皇后娘娘主持挑選。
柳明欣與柳明豔拿了籤子一看,她們都被安排在十六上午,兩人在宮裡頭住了一個晚上,第二日一早,便有宮娥將她們帶了出去進行挑選。
首先是驗身,不僅要檢查身子是否清白,還要驗看肩膀寬窄、手腳大小等等,柳明欣驗過身以後只覺自己全身都是緊繃的,慢慢的由宮娥扶着走進旁邊那間屋子的時候,一雙腳都是軟的,可沒想到那些姑姑卻很是親切,一臉熱絡的笑容:“柳小姐,走幾步瞧瞧,到那面牆就行了。”
她打起精神來,按着池姑姑教的那步子走了過去,真是蓮步姍姍,底下的羣袂沒有一絲亂紋。幾位姑姑瞧了都點了點頭,然後又問了她些問題,柳明欣按着自己在女四書上女誡上看到的東西隨便答了一些,可她十分緊張,竟然都有些說話不出來。
“柳小姐,先回你房間去罷。”一個姑姑笑容滿面的朝柳明欣說了一句:“等着這邊來通傳是不是留下來。”
心上心下的等到午時,終於得了信兒,她被留下來,而柳明豔卻被篩下去了。
“八妹妹,你不要難過。”柳明欣顫着一張略厚的嘴脣想去安慰柳明豔,卻被她一個眼神甩得釘在了牆上:“真是醜人多作怪,你哪隻眼睛瞧見我難過了?”
柳明欣被柳明豔氣勢洶洶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躲到了一旁不再說話,瞧着柳明豔收拾了東西,飛快的走出門去,那紛飛的羣袂下邊,露出了兩條白色的中褲的褲管兒。
“八妹妹的規矩還沒有學到位。”柳明欣喃喃自語的說着,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