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二月底的春風格外溫柔,吹着京城街道兩旁的綠樹不住的沙沙作響,可卻沒有掉落半片樹葉。街頭的行人衣裳微微的拂了起來,就如紛飛的蝴蝶翅膀,五彩繽紛,與這和暖的春日相映成趣。
光祿寺卿左大人府邸門前,門房正坐在青石臺階上,閒着無聊,一雙眼睛只往街道上頭的小媳婦們身上看,見着生得美貌些的,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大黃牙。
一個穿着綢緞夾棉衣裳的婆子扭着身子走到了左府門口,才踏上兩階,那門房便站起身來,笑嘻嘻的迎了上來:“錢媒婆,事兒成了沒有?”
那錢媒婆鼓起眼睛,恨恨的啐了一口:“還以爲這親事一說就能成,那謝媒銀子滾着進來,結果沒想到竟然成不了,浪費老孃的車馬錢!”
那門房一隻手叉在腰間,一隻手摸着腦袋,臉上全是驚訝的神色:“我家老爺雖說只是官居四品,但聽說那位黎公子自幼失父,只有個寡母,我們家小姐配他可是綽綽有餘,怎的他還不願意?”
“咳,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去提親的!”錢媒婆拿着大紅拜帖拍了拍衣袖:“誰叫人家文才好,會試高中而且名居第二!而且我給你說,今兒倒是見着正主兒了,確實生得好,細皮嫩肉,看上去沒由得想去擰上一把……”
門房聽着,露出一臉猥瑣的笑,伸手在錢媒婆屁股上摸了一把:“都老成這樣了,還對着年輕公子發春?要肖想也只能想想我們這樣的了。”
錢媒婆看了他一眼,叉着腰道:“就你這貨色,滿嘴口臭,一副黃板牙,老孃還真看不上你!”說罷也不再理那門房,扭着身子走了進去。
“啐,像你這樣的貨色送上門來我還得考慮要不要哩!”門房看着孔媒婆那肥碩的腰肢扭動得似乎要掉下幾塊肉來,眼睛裡冒着火,偏偏又無可奈何,只能恨恨的啐上一口,罵上幾句,在口頭上尋點成就感。
剛剛罵完,便見有個婆子從旁邊過來,笑着遞上了一角銀毫子:“方大哥,誰惹你不高興了呢?且拿着去打酒喝,消消氣兒”
門房定睛一看,卻是寄住在左府的表小姐的奶媽,喚作秦媽媽的。門房迅速換上了一張笑臉,這表小姐每次出門都給了他打賞,倒也是個大方的主兒,她的媽媽倒也識趣,見着自己生氣,馬上就送了銀毫子過來。
“還不是那作死的錢媒婆!”門房似乎找到了訴苦的人般,噼裡啪啦的說了起來:“她今日幫着咱們府上大爺家的三小姐去柳太傅府提親……”
“柳太傅府?人家門第那麼高,看得上大爺這個小小四品嗎?”秦媽媽一臉的驚奇。
“你別打岔兒,不是柳太傅家的公子,是一位寄居在柳太傅府的親戚,姓理,乃是這次春闈的第二名,文才是一等一的好……哎,你怎麼不聽完就走了?”門房瞧了瞧秦媽媽一雙腳板似乎能起飛,腳下生風的往府裡頭跑,奇怪的摸了摸後腦勺:“這秦媽媽也忒奇怪,女人都不喜歡聽這些閒言的嘛,她倒好,話都沒聽完就走了!”
握着那角銀毫子在手心,不住的蹭了蹭褲管兒,那門房咧嘴一笑:“說不定是表小姐還有事情讓她做哪!管她呢,有角銀毫子也是意外的財喜了,等會拿了打酒喝去。”
秦媽媽聽到那門房說到柳太傅府寄居的親戚,姓黎,心頭就突突的跳了起來,兩條腿發軟,只想飛奔了去告訴自家姑娘這個消息,沒等那門房說完便趕着回了劉玉芝住的院子,一邊跑着心裡頭一邊難受,自家姑娘怎麼就如此命苦,這可真是好事多磨。
昨日春闈放榜,劉玉芝本來就想打發她出去看結果,但沒想到左大夫人事情多,沒有領着腰牌,今日編了個理由,說是想要買一罐胭脂膏子,這才得了出府的腰牌去了貢院那邊看榜單。
秦媽媽不識字,站在那金榜前邊瞅了好半日,只見上頭密密麻麻的寫了不少字,就如螞蟻聚集在上頭一般,東倒西歪的一大片,舉着劉玉芝寫的那三個字,比在那些名字後頭一個個的找了下來,看得頭暈眼花也沒瞅着有跟“黎玉立”三個字長得差不多的。
心中一陣難過,莫非黎公子沒有考上?秦媽媽拿着紙條的手都在抖,臉色漸漸的不好起來。旁邊有好事的人瞧着她那模樣,走過來詢問:“這位媽媽,你是找哪位老爺的名字呢?”
秦媽媽見有人願意幫忙,趕忙舉起紙條給那人瞧:“就是這個。”
那人瞄了那張紙條一眼,哈哈大笑起來:“這位媽媽,你快莫要開玩笑了,你難道還不知道你們家公子中了?”
秦媽媽擡眼疑惑的望着那人道:“你都不喲看榜單,怎麼就知道黎公子中了?”
“如何不知?黎玉立黎公子乃是這次會試的第二名,已經是名滿京城了,還用去看榜單?”那人瞅了秦媽媽一眼,有些驚詫:“報子還沒有去報喜?不可能罷?”
秦媽媽的臉紅了紅,從那人手裡奪過紙條飛快的跑着走開,雖然有些窘迫,可心中還是爲劉玉芝感到高興,想着姑娘終於苦盡甘來,日子總算是有盼頭了。沒想到剛剛回府卻聽說了這樣一件事情,秦媽媽不由得心慌慌起來。
劉玉芝正呆在窗戶下面繡花,就聽着外邊一陣腳步聲,急急忙忙,緊緊密密,心下吃了一驚,趕緊站了起來,和剛剛好跑進來的秦媽媽打了個照面。
看着秦媽媽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額頭上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劉玉芝拿着繡花繃子的手都不由得抖了起來:“媽媽……莫非是黎公子沒有過會試?”她的心驀然往下沉了沉,沒有過會試,那意味着自己還要熬三年,這三年豈是容易捱得過的?她悵然若失的扶着桌子,全身慢慢的冷了下來。
秦媽媽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扶住劉玉芝:“姑娘,你且坐下!黎公子高中了,還是第二名呢!”
旁邊的金柳與金梅聽了都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來:“媽媽,那你爲何擺出這張臉來,莫說是姑娘,便是我們瞧了也是心慌慌吶!”
劉玉芝張大了眼睛,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了?第二?媽媽你仔細尋到那名字沒有?沒有看錯罷?”
“準準兒的,沒錯!是旁人告訴我的,他們只看了下姑娘寫的那三個字,便直說黎公子中了,是第二,連榜單都沒去找,這事兒錯不了!”見劉玉芝臉色露出了快活的笑容來,秦媽媽有些憂愁,這事情可真是一波三折,自己把方纔聽到的事情告訴姑娘,還不知道她會是怎麼樣的反應呢。
秦媽媽反手把門關上,皺了眉毛把劉玉芝拖到角落裡,擺出一副嚴肅的臉孔說:“姑娘,出大事了!舅夫人派人去柳太傅府提親了!”
“去柳太傅府提親?”劉玉芝懵懵懂懂道:“這與我有何關係?”
秦媽媽用力的拍了下大腿,一臉焦急:“姑娘,她遣了媒婆是去幫她那三姑娘向黎公子提親的!我方纔回來在門口遇着那媒婆了,塗脂抹粉的,手中拿了一張大紅帖子進去回話了!”
似乎耳邊打了個炸雷一般,劉玉芝呆住了,半天沒有說話,秦媽媽伸手搖了搖她,孰料她便就勢直挺挺的倒在了身後的牀上。
“姑娘,姑娘!”金柳和金梅也着急萬分,撲了上來,和秦媽媽一起拼命搖着劉玉芝的身子:“姑娘,你別這麼着急啊,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呢,你何苦這般作踐自己的身子!”
劉玉芝的眼睛閉着,置若恍聞,根本不搭理她們。
金柳看着她這副模樣,眉頭擰得緊緊,站在一旁想了想,俯下身問秦媽媽:“你剛剛是聽誰說的呢?”
“我瞅着那門房與媒婆在說話,見媒婆走了進去以後問了問那門房,他只說府裡派了錢媒婆去提親,也不知親事成了沒有。”秦媽媽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嗐,我都老糊塗了,也沒問清楚就回來報信兒!”
“秦媽媽,你是老人了,經驗自然比我們要老到些,若是你都不能替姑娘把好關兒,誰還能做這事?”金柳跪倒了牀邊,悲傷的看着躺在牀上的劉玉芝,低低呼喚了一聲:“姑娘,這事兒都不知道成沒成,你何苦就做出這副樣子來!”
話音剛落,牀上的劉玉芝眼角就滴下了一顆淚水,眼睛也慢慢張開了,看着圍在牀頭的三個人,她艱難的吐出了一句話:“去打聽下,事情到底成了沒有?”
“姑娘,你就放心罷。這個提親,總要有父母同意的,哪能媒人一上門,柳太傅府就能代黎公子應承下來的?你去過柳府幾回,又不是不知道柳老夫人可是一個穩當人兒,定然不會做出糊塗事兒來的。姑娘呀,你就把心擱回肚子裡邊罷!”金柳見到劉玉芝總算是肯睜開眼睛,悲喜交加,嗚嗚咽咽的說:“姑娘,若是你不放心,我現兒就去柳府,我去見那黎公子,問問他到底有沒有良心,我們家姑娘這般對他,幾乎都要把自己名聲都毀了,他卻要琵琶別抱!若是他不能憐惜姑娘的這份苦心,姑娘,這種人你不要也罷!”
聽到金柳這話,劉玉芝的眼神突然變得狠厲起來:“金柳,你在說什麼呢?他怎麼會變心?他上元夜裡送我芙蓉手鐲的時候說過的話,難道他會忘記?”她伸出手來瞧了瞧,那隻粉色的芙蓉手鐲閃着淡淡的光芒,溫潤而柔和。
劉玉芝舉起手腕放在自己面前看了又看,臉色蒼白,眼神迷離,似乎在夢遊一般:“不,我現在就要去找明媚,叫她帶我去找黎玉立,我要當面問清楚他!”
她的舉動把屋子裡三個人都嚇了一跳,秦媽媽和金梅趕緊抓住了劉玉芝的手,金柳哭着跪倒在劉玉芝面前:“姑娘,你可別着急,奴婢現兒就去柳太傅府找柳小姐,你放心在這裡等着聽奴婢的好消息!”
劉玉芝虛弱的點點頭,按着胸口大聲咳嗽了下,喉頭腥甜,滑滑的一口吐了出來,金柳趕緊站了起來,從腰間拿出帕子捂在她的嘴邊,等她吐了這口,擦了擦劉玉芝的嘴角,向她行了個禮兒道:“姑娘,我這就去柳府。”
“多拿點銀子,到門口喊個馬車坐過去,快去快回!”劉玉芝指了指梳妝檯上一個小匣子,金柳見她的手腕已經瘦得似乎掛不住那枚芙蓉手鐲,眼中一熱,忍不住就流淚,又害怕劉玉芝見了心裡更不舒服,生生忍住了淚珠子,打開那個匣子,取了一兩碎銀子,匆匆走了出去。
出得門來,走到角落裡,悄悄打開帕子一開,卻是殷紅的一朵梅花般印在帕子上,金柳再也無法忍住想哭的念頭,淚珠子紛紛兒的掉下來,恣意的流個不停。
“不行,我得去求柳姑娘來給姑娘看病。”站在那個無人的角落小聲哭了個痛快,金柳心中暗自思量,現在也只有柳姑娘能救自家姑娘了,瞧姑娘這模樣,若是那黎公子真的不愛惜她,恐怕她也沒法活下去了。
想到這裡,金柳走到角門那裡,塞了一角銀毫子給那門房,走到街口僱了輛馬車,急急忙忙趕到了柳府。拐到柳府角門,那元婆子是認識金柳的,笑着和她打招呼:“今日怎麼你一個人來了?你們家小姐呢?怎麼便不見過來?”
金柳壓着心中的傷心,只是淺淺的笑了笑:“我這是替我們家姑娘給柳小姐送信來了,快到三月三,想約着出去踏青呢。”
元婆子瞧了瞧天上,點着頭道:“可不是,眼見着這天色越發的晴了,三月一到,什麼花都開了,確實是好踏春的日子。”
急匆匆的從角門拐了進去,一雙腳幾乎不沾地,氣喘吁吁的跑到沉香閣,明媚剛剛從香蘭院那邊回來,見着金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很是驚詫:“金柳,你且歇口氣兒!究竟出了什麼事,見你這般急急忙忙的!”
金柳眼中含着淚,將那揉成一團的帕子遞了過去:“柳小姐,我們家姑娘咯血了!”
明媚大驚,趕緊將金柳手中的帕子接過來,低頭看了看,舒了一口氣:“還好,這血跡看起來倒不像有什麼病症的,你家姑娘該是爲着什麼事急怒攻心所致,她究竟所爲何事?”
聽着明媚說劉玉芝並未生病,金柳這才放下心來,細細的把今日這事情給明媚說了一遍,明媚聽了眉毛皺到了一塊:“這也真是巧了!怎麼就被秦媽媽撿到了一句話尾兒了呢!今日確實有左府的人來提親,可黎公子卻沒有答應,玉芝也該來問問清楚再傷心,何苦這般作踐自己的身子!。”
金柳聽着明媚的話,眼前一亮:“黎公子沒有答應我們舅夫人提的親事?”
玉梨在旁邊嘆了一口氣:“何止只有左家派人過來了!今日來了幾撥人,每次都是四五個呢!只不過黎公子已經說了,他現在暫時不議親事,要一心一意的等着殿試以後再說。你呀。回去讓你們家姑娘將一顆心放下來,別東想西想的了。”
明媚看着金柳那模樣,心裡一陣發酸,想着那劉玉芝,爲了自己的前程,拋卻了諸多顧忌,把一縷芳心繫在黎玉立身上,現在她的世界裡只怕已經是以黎玉立爲中心了,若是黎玉立與旁的女子訂了親,還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樣子。
“可是……若黎公子殿試也高中了,其餘有權有勢的人家要與黎公子結親,他要是答應下來,那我們家姑娘可怎麼辦纔好呢?”金柳開始還笑嘻嘻的聽着玉梨的話,等聽到後邊卻只覺得有些不穩當,這會試以後便來了這麼多提親的,殿試中了那還了得!自家姑娘寄居外祖家中,父親又只是個正五品的同知,還有個糾纏不清的大姨娘,這些東西湊到一塊兒來看,自家姑娘肯定比不上那些京城貴女。
“這個……”明媚也有些猶豫,她也不能拍着胸脯包下來黎玉立就不會變心,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也差不多,誰由能看頭人心呢。“既是你們家小姐不放心,那不如你隨我去外院問下黎公子,得了他的應諾,我再隨你去光祿寺卿府上看望李姑娘。”
明媚轉身吩咐身邊幾個丫鬟道:“玉梨,你們幾個和我去玉瑞堂,總得要塊腰牌才能出府。”
“姑娘,那該如何說?”玉梨有些爲難:“總要有個理由纔好出去。”
明媚拿起桌子上那塊手帕子,微微一笑:“這不就是個好由頭?我就說劉家小姐生了病,她丫鬟來求我了呢,想必祖母也是會答應的。”轉身吩咐玉簫與玉笛:“你們幫我梳個涵煙芙蓉髻,配上那套紅珊瑚簪子,將那支蟬翼水晶金剛珠花給找出來,然後配套最精緻的衣裳出來給我換着。”
玉簫應了一聲便去找衣裳了,玉笛一邊幫明媚梳髮髻,一邊奇怪的問:“姑娘,你素來不喜歡如此隆重,爲何去劉小姐外祖父府上要如此打扮?”
“上回上元夜去左府喊玉芝出來,她幾個舅母都是一副小人嘴臉。”明媚輕輕的哼了一聲道:“聽着素日玉芝說的話兒,她那些舅母都是慣會踩高捧低的,若是我穿得簡單樸素上門去,她們更會看輕了玉芝,我得穿得隆重些,能顯出富貴氣兒纔好去壓壓她們。”
不一會兒,玉簫與玉笛便將明媚打扮停當了,穿着鵝黃綠緞織掐花對襟外裳,金絲白紋曇花雨絲千水裙,那裙子上繡着的大朵曇花,花蕊皆是由米粒大的碎鑽鑲嵌,雨絲也是由銀線牽着那水晶絲兒由繁複迴心紋針法繡上去的,走起路來婷婷嫋嫋,似乎全身有光彩流動般,一步一閃,熠熠生輝。她頭上帶着那名貴的紅珊瑚髮簪,和手上的那紅珊瑚手釧配成了一對,加上鬢邊那朵薄如蟬翼的珠花,更是流光溢彩,照得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
“姑娘這一打扮,瞧着真是豔豔生輝一般,讓人眼睛都睜不開了。”玉簫端詳了一番,讚歎了一句,衆人皆是點頭附和,明媚微微一笑:“說這麼多沒用的話兒!以爲我還會相信不成?孰不見鄒忌諷齊王納諫裡邊說,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有求於我也?你們是哪一種?”
玉梨撇了撇嘴:“姑娘不相信也就罷了,還文縐縐的說了這麼一大堆話!”偏了偏頭想了下:“我還是選私我也好了!”
大家都哈哈的笑了起來,金柳見着這般熱鬧,也沒那麼愁苦了,跟着明媚去了玉瑞堂見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正在逗弄着她的孫子,一顆心全放在他身上,聽着明媚說要去給劉小姐看病,也沒有多想,吩咐金花媽媽去取了一塊腰牌過來給明媚,然後又讓曼青去打點一份禮品出來:“第一次去左府也不能空着手上門,免得說咱們太傅府看不起人。”
明媚心中暗道原來是這樣,上回自己與郭慶雲去左府喊玉芝出來,兩人是空着手上門的,難怪玉芝的舅母一臉的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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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青打點出了一個籃子交給玉梨提着,柳老夫人擡頭瞧了明媚一眼,眼睛裡頭全是一種瞭解的神色:“你勸勸那劉小姐,不用太急躁,這世上的事情,想不到的多着呢,淡定便好,只要秉着真心,總有峰迴路轉的機會。”
柳老夫人這是話裡有話,明媚聽了便知道柳老夫人估摸已經猜到了玉芝的病因,畢竟這麼多媒婆登門造訪,自己又與柳老夫人交代過劉玉芝與黎玉立之間的私情,柳老夫人不難猜到劉玉芝的心事。
金柳站在明媚身邊聽着柳老夫人的話,心中頗有幾分驚奇,柳老夫人這話句句合着自家姑娘的病因,也不知道她是有心還是無意,聽起來竟然是句句吻合。
一羣人跟着明媚浩浩蕩蕩去了外院。二門的婆子見着柳老夫人的腰牌,也沒說多話,將身子讓開,把那二門留了道空隙出來。
來到書房,那小廝松青遠遠的便見着了明媚一行人,趕緊迎了過來:“十小姐,是來找誰的?”覷着明媚穿得如此華貴,心中推測不知道究竟十小姐是來做什麼的。
“黎公子可在?”明媚也有幾分擔心,聽柳明卿說過,黎玉立不是在書房看書便是去了書院會文,還不知道他在不在呢。這話音剛落,就聽走廊那頭悉悉索索的一陣響聲,黎玉立已經站了出來,朝着明媚行了一禮:“柳小姐,找我何事?”
金柳在看着黎玉立走了出來,實在想衝到他面前去問問情況,可礙着這麼多人在場,明媚都還沒開口說話,只能兩隻眼睛緊緊的盯住了他,似乎要冒出火來。
明媚看着黎玉立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想着他今日上午在香蘭院表過的態,心中暗道劉玉芝還是過分操心了,黎玉立根本沒想到她會因此病倒了罷:“我現在要去光祿寺卿府上看望劉小姐,聽說她病得正厲害。”
黎玉立聽到“劉小姐”這幾個字,已經是緊張了起來,再聽到“病得正厲害”,不由得心都提了起來,望着明媚的臉孔,他急急忙忙的問:“玉芝究竟怎麼了?爲什麼會病了的?厲害嗎?”
“原來黎公子還記得我們家姑娘,我還以爲黎公子和京城千金喜結良緣,早就把我們姑娘忘到腦子後邊去了呢。”金柳聽着黎玉立說話,已是按捺不住,從玉梨身後衝了出來,喘了喘氣,一雙瞪着黎玉立不肯放鬆半分。
“金柳,你在說什麼話呢?”黎玉立聽到這些話簡直是一頭霧水:“我什麼時候和京城千金喜結良緣了?”
“今日我們舅夫人遣媒婆來柳府提親了,難道你不知道?”金柳看着黎玉立那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口氣也緩和了下來,原來黎公子卻是不知道左府遣媒婆的事情。
“哦,你說的是這件事情!”黎玉立恍然大悟道:“今日是有好幾家人家來提親,我都一一拒絕了。”看了看金柳那氣呼呼的臉,黎玉立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心裡一熱,對着金柳和顏悅色的說:“你回去告訴你家姑娘,我黎玉立一言九鼎,說過的話自然不會不算數,只等殿試以後,我會親自遣人去光祿寺卿府上提親。”
“光祿寺府上?”金柳慌得直搖手:“那舅夫人鬼精鬼靈的,忒會算計,若是你向光祿寺府上求親,我還怕她會把自己姑娘的庚帖給你,到時候合了八字,換了婚書,想反悔都沒法子了。”
明媚驚奇的看了看金柳,沒想到這個丫鬟倒是個細心的,想得如此周到,防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細細想來,這種情況確實有可能發生,古時的人最講求信譽,雙方合了庚帖以後,想反悔便沒得用了,真還不能排除玉芝舅母使這一招的可能性。
“那我該去哪裡提親呢?”黎玉立也愁了起來,現在劉玉芝住在外祖父府上,雲州這般遙遠,按理就該派人去她外祖父家提親,可聽金柳這麼一說,他也猶豫了,若是劉玉芝那舅母真的如此黑心,自己拿錯了婚書也無話可說。
明媚看着他爲難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黎公子,你真是讀書讀糊塗了!殿試以後你儘可以去求我祖母,將你與玉芝的事情向她稟明,託她修書一封給玉芝的母親說妥這婚事,然後你再請你母親去李同知府上求娶便是。有我祖母在中間作保,相信玉芝的母親也不會嫌棄你們家裡貧窮,自然會答應下來,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只不過這樣做,便要多花點時間罷了。”
金柳在旁邊聽着,一迭聲的拍手叫好:“就這樣罷,柳姑娘這個法子真不錯!”
黎玉立在旁邊聽了也連連點頭,對着金柳說:“你去告訴你家姑娘,好好將養身子,可別再胡思亂想了,我不是那樣的人,定不會負她。”
明媚看了看黎玉立,心中感嘆這對情人的不容易,上前一步對着黎玉立說:“黎公子,不如你現在便寫下一封信,交了給我帶給玉芝去。我們說千句萬句,也比不上你的隻言片語,就怕她以爲我們哄着她,不願相信,所以你還是寫個字兒,她見了也會安心了。”
金柳心裡也點頭稱是,這口說無憑,再說千句萬句好話,到時候反悔了又去哪裡尋?只有拿了黎玉立的信箋,這樣比較靠實,畢竟立字爲據,若萬一黎玉立反悔了,自家姑娘還能拿着這信來質問他呢。
黎玉立聽了明媚的話,也沒再說旁的話,走到書桌旁游龍走蛇般寫了一頁信箋,細心的吹乾了墨跡,然後把信套在一個封皮裡邊交給明媚:“有勞柳小姐了。”
明媚接了過來放到了袖袋裡邊,朝黎玉立點了點頭:“黎公子,你好些溫書,雖說會試高中,但殿試還得努力,莫要忘記玉芝還在盼望着你金榜題名的消息。”
看了看眼前一羣女子,皆是目光關切,黎玉立心頭一熱,用力點點頭:“柳小姐,你幫我告訴玉芝,我一定不會讓她失望。”
明媚側臉想了想,眼睛裡忽然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神色來:“黎公子,過幾日便是三月三,我們府裡頭該會出去踏春,不如你一道兒過去罷。今日我去左府約了玉芝,到時候你們便能見上一面了,也好讓她穩穩心。”
黎玉立聽着眼中也露出了驚喜:“這樣可行否?我能與玉芝再見一面?”
三月三在大陳也算是一個約定成俗的節日,這個時候正是百花齊放春光無限,最是適合外出欣賞風景。明媚問過曼青,她說每年三月三,柳老夫人都會帶着女眷們外出,在園子裡拘着久了,到外頭走走自然會覺得心裡頭舒服一些。
“不僅僅是咱們柳府,京城裡各府都會外出踏青呢。”曼青溫婉的笑了笑,雙眼閃閃兒的發亮:“京城差不多是分了區域的,金水河畔那一塊,基本上是正三品以上的人家才能過去,一般百姓是去不了的。因着那邊風景好不說,還有不少的公子小姐們會結伴遊玩,若是被人撞見了,少不得會被說了閒話去呢。”
原來這踏青還有相親這一功能,明媚那時候聽着只覺好笑,現在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不如安排劉玉芝與黎玉立在那日見見面,也好穩住兩人的心。
“自然可以,黎公子,你且安心溫習功課,到時候我會派人來通知你。”明媚朝黎玉立笑了笑,帶着一羣丫鬟,衣袂聯翩的去了,屋子裡立刻空蕩蕩的,黎玉立呆呆的站在那裡,只覺得鼻尖下邊還有淡淡的香味繚繞,可面前卻不見了人影,剛剛的情景彷彿在做夢般,那樣的不真實。
光祿寺卿府與柳府隔了四條街,官員的府邸和他們的級別也是有關係的,越是官階高,住處就越靠近皇宮,像劉玉芝的外祖父這種正四品的閒職,就只能住在外圍地帶了。明媚挑了柳府最大的馬車,帶了幾個丫鬟婆子坐了上去,車伕問清楚地方,一甩馬鞭,馬車便轆轆的往前走了去。
“大舅老爺去年升了詹事府的少詹事,聽說才大半年便狠狠的賺了一筆銀兩,現在正謀劃着把府邸望前挪一挪,只是老太爺不同意。”金柳現在心情已經大好,坐在明媚身邊打起軟簾的一角往外看。
“左府的老太爺爲何不同意?”玉梨奇怪的問:“難道他不想住得熱鬧些?現在你們住的這個地方,也忒偏了些!”
“嗐,你是不知道了……”金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話尾裡有說不出的譏誚:“大舅老爺讓老太爺拿一半的銀子,他和二舅老爺湊齊那一半,然後合着去買一座新宅子,可我們老太爺怎麼拿得出手?二舅老爺也在清水衙門,還是從四品的官兒,更沒錢了,這事兒起頭的時候鬧得亂哄哄的,最後一絲響聲都沒有,就這樣泡湯了。
詹事府專管宮裡的內務供給,倒也是個肥缺,明媚曾聽說過,御膳房採購的雞蛋都是一兩銀子一個,可這些物資審批都要經詹事府過手,這一兩銀子裡說不定就有半兩得孝敬了詹事府的老爺們,否則只能眼饞着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寫在賬面上,卻飛不到手裡來。
聽着金柳這般說,明媚微微一笑:“你們那個大舅老爺恐怕是想自己搬出去開府罷?”
金柳把軟簾放了下來,回頭看了看明媚,驚奇的說:“柳姑娘真是水晶玻璃心肝人兒!我都沒說這裡頭的古怪,你倒是全猜着了!大舅老爺自從得了少詹事這個官兒,就神氣了不少,老太爺說他幾句,也敢高聲回話了。而且有時候來了人拜府,少不得要送份禮兒給老太爺老夫人,舅夫人就在旁邊嘀咕,肉痛那些禮單上的東西都充了公中,所以一味攛掇着大舅老爺去買個宅子,出府單過,可畢竟不敢惹了老太爺,萬一被御史知道,一個不孝的帽子壓下來,恐怕頭頂烏紗都保不住,所以一直不敢動彈,只是舅夫人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了。”
其實這件事情,任憑誰去看,都會有這個結論。一個大家庭裡,吃穿用度都是公中開支,兒子們的收益大半要上交,大兒子賺得多,二兒子賺得少,還有個不賺錢的老爹,也難怪大兒子和大兒媳心心念念想搬出去住。只是他們打的主意也忒精明瞭些,拿着銀子的事情做文章,只希望老爹和弟弟知難而退,讓他們一家人搬出去住,結果偏偏這位老爹是個執古的人,就是不肯鬆口,於是這一家人還是維持原狀,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京城的街道甚是繁華,到處都是人,馬車走得很慢,四條街竟然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左府門前,玉梨玉簫和金柳先下了車,打起馬車軟簾,扶出了明媚,剛剛出了馬車,強烈的陽光便照射了進來,讓她很不適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左府正門的門房正咧着一口大黃牙在望着街道外頭,忽然間着來了輛精緻馬車,不由得看直了眼睛,不說拉車的馬匹,單看那車廂就夠讓人開眼的。雲錦抽紗繡,鑲嵌着金絲銀線,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耀得人的眼睛都花了,四角還垂着水晶瓔珞,風一吹便叮噹作響,彷彿有人在彈琴一般悅耳。
那門房心中正在犯嘀咕,不知道誰家能坐這般豪奢的馬車,又怎麼會來拜望自己老爺夫人,這時就見車上扶出一位美貌小姐,那穿着打扮,那氣度神情,全不是他素日看見過的。
就見那小姐身邊的媽媽走了上來,遞過一張拜帖,上面穩穩的放着一枚銀角子:“柳太傅府十小姐來拜望左府老夫人,煩請小哥通報下。”
門房一隻手溜過去收攏了那枚銀角子,一隻手接過拜帖,躬着腰道:“請媽媽扶小姐到臺階上歇息着,我這就進去通報。”說完轉背就跑了進去,一邊擦着額頭的汗滴,一邊暗自罵自己爲何沒膽子仔細打量下柳府那位美貌小姐。
左老夫人得了這個拜帖倒也沒怎麼吃驚,上回那位柳家十小姐便已經來過了,看起來是來找玉芝這丫頭的。
坐在她下首的左大夫人笑嘻嘻道:“母親,合着那位柳小姐該是來看外甥女的,可這柳太傅府怎麼就家規如此鬆弛,平白無故的怎麼又來府上了。上元節不是來過的?隔着現在不過一個多月呢,這來往也太勤密了些。”
左老夫人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一個多月不見面了,再見見又能如何?快些將柳小姐請了進來!”
當下吩咐管事媽媽趕緊去迎了明媚進來,一面又吩咐着把大堂收掇下,擺上家中最好的果子,沏上最好的香茶。
大堂這邊還在忙個不歇,就聽到環佩叮噹,一羣丫鬟婆子擁簇了一個年輕姑娘走了進來,走到跟前,她深施一禮:“明媚給左老夫人請安!”
柳府諸人全部把視線投到了明媚身上,上回她與郭慶雲來去匆匆,又是晚上,燈燭昏暗,沒有看得太清楚,今日可得仔細瞧瞧。
左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就見這位柳府的十小姐亭亭玉立,身量雖不高,但卻非常勻稱,腰肢纖細,鵝蛋臉兒,柳眉如黛,杏眼粉腮,小巧的嘴脣掛着微微的笑容,這麼多人打量着她,但她仍然從容淡定,一點兒也不露羞澀的神色。
左大夫人一雙眼睛睜得溜溜圓,瞧着明媚的穿着打扮只是眼饞,心裡暗自喟嘆,果然是柳太傅府嫡出的女兒,隨隨便便穿着什麼出來都顯得貴氣逼人,那些釵環首飾,件件皆是精品,身上的衣裳都是少見的華美。難怪柳老夫人出手送的七寶玲瓏簪與那老玉鐲子這般值錢,原來還驚奇着柳府爲何這般看重玉芝,沒想到這些東西在她們府裡也不過是一般般的飾品罷了。
人比人,氣死人。左大夫人心中涌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自家的幾個女兒也是鮮花兒般的年紀,可偏偏卻沒得福氣這般穿戴,左大夫人瞧着明媚,眼睛裡頭都放出了光來。第一百二十八章
果然世間之人以貌取人的比較多,上回跟郭慶雲過來,兩人的穿戴都沒有今日這般細心,左府衆人的眼色也沒有這般貪饞,今日一來,精心打扮了一番,這行頭就將他們給壓住了。
明媚看着衆人眼睛裡都有羨慕的神色,知道自己這刻意的打扮究竟是起了作用,沒有讓這羣眼皮子淺的人看低了去。招手叫張媽媽把禮單恭恭敬敬呈給左老太太,然後含笑說:“我與玉芝好些日子沒見,甚是掛念,今日特地來看望她。”
左老夫人聽了臉上堆着笑:“柳小姐實在太客氣了。”
“老夫人,我今日來還有一件事兒,這三月三就快到了,聽說京城的風俗有出外踏青這一說,我們柳府女眷也每年都會由祖母帶着去金水河那邊踏青,所以特地過來邀玉芝那日一道與我去外邊玩耍,不知道老夫人同不同意?”
“金水河?”左大夫人一臉羨豔的望着明媚:“那可是好地方!”心中不由得有幾分妒恨,自己家的女兒還從來沒有去過那邊踏青過,這劉玉芝倒好,父親不過是個五品官,因着巴結了太傅府的小姐,竟然也能混到那達官貴人圈子裡頭去了。
“柳小姐實在是個熱心人。”左老夫人心中一暖,眼神柔和了幾分,劉玉芝的母親是她疼愛的小女兒,嫁給劉同知以後已是多年不見,女婿不是個拎得清的,外孫女投奔到京城裡邊來也受了不少委屈,幸好還有個手帕交,能這般替她着想。
兩個兒媳與孫女們對劉玉芝做的事情,左老夫人也略有耳聞,只不過現在老大手中越來越闊綽,老大媳婦也跟着囂張了起來,自己手頭沒有他們那邊寬裕,說話都沒有了太多聲氣,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老夫人,聽聞玉芝今日身子不大好,我着急想去見見她,不知道老夫人方不方便派個媽媽引着我去她院子?”明媚暗自打量着左老夫人,覺得她還算是慈眉善目,在這大堂幾位夫人裡頭已經是面目端正的了,心裡邊想着,玉芝該多來奉承着外祖母,討了她的歡心日子自然便要好過些。
左老夫人看着明媚那份氣度,哪敢阻攔着她,轉臉過來向站在身邊的丫鬟:“快去帶了柳小姐過表小姐院子那邊去。”
“母親,媳婦也好幾天沒見着玉芝了,不如媳婦帶柳小姐去玉芝那邊罷。”左老夫人的話還沒落音,那邊左大夫人已經款款的站了起來,臉上堆着熱絡的笑容:“剛剛好順路,就不勞母親操心安排了。”
明媚看了看左大夫人,一張極闊的圓臉盤兒,富態的身材,一身織錦緞子衣裳把她裹得緊緊的,那衣裳顏色恰巧又是深褐色中摻點暗綠,遠遠看上去活像一隻糉子。只見左大夫人回頭向身邊的丫鬟交代了幾句話,然後臉上的肉顫抖了下——或者這是表示她在笑?總之,就算她在笑罷。左大夫人笑着對明媚說:“柳小姐請隨我來。”
左府院子不大,比明媚想象裡的要少了不少,花花草草也種得不多,那小路是青石鋪成,並不太寬,兩旁稀稀疏疏的栽着槐樹柳樹,見得最多的是竹子,或黎是竹子容易成活,到處都是一片片的竹林,彷彿沒有人修剪過一般,黃色與綠色的葉子雜在了一處,瞧着就如癩痢頭一般,黃一塊綠一塊的。
從大堂走出來,才拐兩個彎便到了劉玉芝和她的表姐妹們共住的院子,垂花月亮門走進去,裡邊是一塊小坪,橫七豎八立着幾根竹竿,上面掛滿了各色衣物,微風一吹,那些衣物便肆意飛揚了起來。
明媚瞥眼見着,裡頭竟然還有褻衣,不由得皺了皺眉,也不知道這些是丫鬟還是小姐們的衣裳,怎麼就掛在前坪,她瞧着這左府似乎內院外院沒有分得太清楚,方纔在路上還見着了幾個長隨,難道就不怕這些私密東西被男人見了去?
前邊的坪裡頭站着幾個丫鬟,見着柳大夫人進來,皆行了個禮兒,說聲“大夫人安好”,眼睛朝明媚身上溜了一眼,露出驚豔的神色來,然後又頭也不回的,飛快的跑開了去,散入後邊那幾進屋子,不見了蹤影。
明媚看着那幾個丫鬟一副沒怎麼見過外人的模樣,暗自搖頭,這左府素日怕是沒什麼人登門的,看到外人竟比兔子還跑得快。誰知她感慨還未完,就見那幾進屋子裡丫鬟們擁簇着幾位年輕姑娘走了出來。
前邊那兩個的臉盤子長得和這位左大夫人相差無幾,都是圓圓臉兒,皮膚倒是白皙只可惜是那眼睛長得只比芝麻大一點點,很有點似睡非睡的神韻,後邊三個長得修長些,其中有一個生得一副好模樣,但是那雙眼睛似乎都不愛瞧人,走起路來脖子拉得很長,就像一隻鵝一般。
“母親安好。”走在前邊的兩位姑娘快步來到左大夫人面前,眼睛卻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明媚的髮簪和手釧:“這位小姐是誰?”
“這是柳太傅府上的十小姐,上元節那晚上來過咱們府上,你們莫非是忘記了不成?”左大夫人見着自己的兩個寶貝女兒,一臉的笑,似乎堆出了一朵花兒來:“柳小姐是來看你們表妹的,我帶她過去看看。”
“原來是來看錶妹的。”左邊一個顯得有點失望:“我還以爲是咱們府裡邊的親戚呢。”再看了看明媚,眼裡有掩飾不住的羨豔,拉了拉旁邊妹妹的手:“我們自去玩耍,這裡邊可沒咱們的事兒。”
聽着這話,明媚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覺,難怪金柳說表小姐慣愛來玉芝這裡打秋風,果然說話是直截了當,不帶半點掩飾的。看那左大小姐頭上那支簪子,自己曾經在玉芝頭上瞧見過,現兒卻端端正正的插在她的髮髻裡,配着那張大圓盤臉兒,真叫她看得鬱悶。
而且瞧着她剛剛那神色,若是自家是她們府上的親戚,或者是有求於左府的,恐怕自家這身行頭都會被她活活的扒光。再偷眼看了看左大夫人,臉上卻沒有半點羞慚的顏色,想來對女兒這愛佔便宜已是見怪不怪,或者是她言傳身教也未必。
左大夫人領着明媚去了最裡邊那進屋子,進了廂房,揚着聲音喊着:“玉芝,玉芝,舅母帶貴客來看你了。”
劉玉芝正躺在裡間的牀上默默流淚,聽到屋子外邊左大夫人的話,一顆心彷彿要跳出喉嚨來,旁邊金梅用帕子胡亂給她擦了兩下眼角,然後並着秦媽媽一起,合力將劉玉芝扶了起來,走出了內室。
剛剛擡腳出了門,便見到明媚一臉關心的神色看着自己,心中一酸,那眼淚珠子又險險兒要滴了出來,再轉頭看看金柳,那丫頭卻是一臉笑顏,心裡不禁又安穩了幾分,上前給左大夫人見禮:“怎敢勞舅母親自帶路?不拘喊個丫頭帶着柳小姐過來便是了。”
左大夫人臉上的假笑似乎能掉下來,那層厚厚的脂粉都擋不住,走上前去兩步,一隻手拉住劉玉芝,仔細打量着:“玉芝病了爲何不對舅母說?一個人生生在這裡受苦……”說罷還掏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以後有什麼事情要記得和舅母來說,別一個人悶着,只管把這裡當成你自己府上,不用拘束着……”
左大夫人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一副慈祥的表情,看得劉玉芝和身邊的丫鬟一陣驚愕,也不知道這位舅夫人今日是否吃錯了藥,說出的話兒全不似素日的那腔調了。
“左夫人,有勞你帶路了,我和玉芝還有些體己話兒要說,恕我們就不陪你了。”明媚心裡暗暗加了幾個字:不陪你唱戲!也不知道這位左大夫人打什麼算盤,故意演了這一出甥舅情深的獨角戲給自己看。
左大夫人被明媚一說臉上也有些掛不住,訕訕的接過話頭說:“既是如此,那柳小姐就和玉芝說說體己話吧,我前頭還有事情要忙,就不在這裡邊礙眼了。”
瞧着左大夫人那壯實的身子從屋子裡挪了出去,玉梨的笑再也忍不住,銀鈴般兒流瀉了出來:“劉姑娘,你那舅母可真有點意思,分明是丫鬟做的活,她偏生搶着攬了過來,可在這裡還沒站穩腳跟兒,就被我們家姑娘遣了出去!素日裡她也是這般舉動不成?”
劉玉芝笑着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今日她爲何如此對我熱情,倒叫我糊塗了。”說罷眼睛看着明媚,充滿着疑問的神色。
明媚看着劉玉芝那模樣,不禁抿嘴一笑:“玉芝,做事最忌捕風捉影,你在這邊愁思百結,黎公子那邊可是根本不知情的呢。”伸出手從袖籠裡取出了一封信來,在劉玉芝面前晃了晃,笑着說:“你該如何謝我?”
劉玉芝見着那信封上有着熟悉的字跡,心裡已是砰砰亂跳,臉上飛起一片緋紅,不敢看明媚揶揄的表情,低下頭去,小聲兒說:“我這裡也沒剩下什麼好答謝的東西,只有一片感激之情了。”
聽着這話,明媚突然一愣,想到了左大小姐頭上那支玉簪子,暗自嘆氣,把信封遞給了劉玉芝:“我是和你開玩笑,你難道都聽不出來?黎公子叫你不要着急,等他殿試以後他自然會遣人上同知府去提親。”
劉玉芝接過信,把那封皮按在胸口,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只是含羞低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明媚看着她那模樣,吃吃一笑,挽起劉玉芝的手把她拖到了內室,按到牀榻上坐好:“你先看信,我在外邊等你,等你看完了再安安心心和我來說說閒話兒。”
劉玉芝應了一聲,伸出手,抖抖索索的把封皮兒扯開,抽出了那張雪白的松花箋出來,低下頭去看了個不停,眼淚珠子不住的往那信箋上頭掉。
明媚坐在外邊的廂房裡,打量了下這屋子的陳設,瞧着傢俱都是花梨木,雖然不算上檔次,但還算維持了應有的水平,只是那梳妝檯與多寶格上頭都沒有放什麼東西,梳妝匣子也是小得可憐,也不知道劉玉芝究竟有多少東西已經被算計了去。
金柳張羅着沏了一盅茶過來:“柳姑娘,嚐嚐左府的茶葉罷,只是比不得太傅府的茶香了。”說罷垂手站在了一側,顯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來。
“喲,瞧你這模樣兒,可還有什麼沒說的?”玉梨在旁邊看得分明,掐了掐金柳的膀子:“有話就說完罷!”
“柳姑娘可曾看見方纔左府的姑娘們?”金柳一撇嘴:“大房的大姑娘和二房的大姑娘要進宮候選呢,可我覺着她們這不是去丟人的?那大姑娘頭上戴着的是我們姑娘這邊討要了去的簪子,二房姑娘脖子上的項圈兒,也是我們家姑娘這撈去的。這左府雖說不是大富大貴,可畢竟也是正四品的出身兒,怎會養出一堆眼皮子淺的來!”
聽着這話,明媚的眼前浮現出那幾個姑娘的模樣,其中一個圓盤臉上嵌着兩粒芝麻,一個卻是高高的昂着頭,看着金柳嘟起的小嘴,明媚搖了搖頭道:“金柳,你也說得太過了些,左府好歹也是京城裡的官兒,怎麼會家風如此?”
金柳見明媚似是不相信,有點着急,一迭聲的說出了一長串話兒:“柳姑娘喝口這茶便知了,每個月叫我們家姑娘交十兩銀子做茶水錢,可撥到屋子裡的全是老茶葉子,粗得下不了口去。以前在劉府,雖說官兒不大,可哪一樣不是精細東西?這日子都沒法熬了!”
明媚端起茶盅看了看,那茶水沉着深深的褐色,茶葉經過水一衝泡早就顯了原形,闊大的老毛葉子在茶盅底下鋪着,還有一些細碎的枝子在一旁做着點綴。玉簫伸着脖子看了下便笑了起來:“不看這茶水,還真想不到這茶葉和樹枝還有見面的一天呢!”
話音未落,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明媚用手輕輕戳了玉簫一下,嗔怪道:“幸好我還沒喝這茶,若是那茶水進了口,聽你這麼一說,少不得會噴了出來,你可是存心叫我出醜罷?”
正笑鬧着,就見秦媽媽扶着劉玉芝從裡邊走了出來,她的臉上已經不見了憂愁,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脣邊帶着會心的笑容。
“怎麼樣?這下可放心了?”明媚笑嘻嘻的望着她。
劉玉芝羞答答的瞅了明媚一眼:“什麼放心不放心的,我哪有不放心?”
“還在強辯?也不知道誰今天那般着急,打發了金柳過來託我去陶然居問情況!”明媚一把把劉玉芝拉了過來:“你呀,就且安心等着,等着殿試一過,黎公子定染會派人來提親,到時候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出閣罷!”
劉玉芝聽着更羞澀了,兩隻手指絞在一塊兒撥弄個不歇,頭都不敢擡起來,一張臉上飛起了紅暈,眼睛裡頭含着春水一般,盈盈一片,似乎有無限風情。
“我方纔與你祖母說過了,三月三日我們府裡要外出踏青,邀你一道兒跟了去。到時候你早些過來,咱們去金水河那邊玩去。”明媚朝劉玉芝擠了擠眼睛:“還有一個你想見的人也會去呢。”
“他也會去?”劉玉芝擡起頭來,眼中有驚喜的神色:“當真?”
“姑娘,柳小姐沒有騙你,我跟着去了黎公子那邊,已經和他說好了。”金柳在旁邊嘻嘻的笑着:“你便將心放到肚子裡頭便好了!”
劉玉芝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微微咳嗽了一聲,望了明媚一眼,又迅速掉轉了頭,白淨的臉上紅暈越發深了。
這時就聽外邊傳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還伴着幾個丫鬟嘻嘻哈哈的笑聲飄了進來:“二公子,今天怎麼來這邊了?”
緊接着一個男子的聲音含含糊糊的應了幾句,那腳步聲就越發的近了。
明媚吃了一驚:“玉芝,這是內院,怎麼會有男子?”
劉玉芝嘆了一口氣,眼中有幾分尷尬:“我上回便與你說了,我外祖母家裡頭不大,外院那邊屋子不夠用,有一位表兄和兩位表弟都住在內院這裡頭呢。”
若是富貴人家,這內院與外院可是涇渭分明,凡是男子滿了十六歲,到了指屋裡人的時候,就必須要挪到外院去住,否則便不符合規矩了。當然這也是一般規矩罷了,若是家中條件艱難些的,或黎有旁的安排,就如現在的左府。
劉玉芝今年要滿十六了,她那表兄肯定不止十六歲,按着理兒應該要搬去外院的,現在卻還這般自由自在的內院逛來逛去的,可見也是左府的條件有限。只不過這左二公子怎麼能這般不拘禮節,趕着往表妹這邊跑,莫非他對玉芝有些想法不成?
站在劉玉芝身邊的金梅的臉色變了變,趕着往門口走了幾步,還沒來得及到門口,就見一個男子大踏步走了進來,手裡還提着一個紙盒。
“給表公子請安!”金梅趕緊向那人行了個禮兒。
那男子朝她點了點頭,笑着道:“聽說表妹身子不適,我特地帶了些東西來看望。”
不知道這是大房的還是二房的公子,明媚擡頭仔細打量了下,就見那個男子穿着一身蜀錦長衫,中等身量而且有些過於富態,一張圓盤子臉,兩粒芝麻眼——不消說便是出身大房了,畢竟遺傳特徵太明顯了。
“表哥太客氣了。”劉玉芝向左二公子笑了笑:“玉芝身子微恙,卻無大礙,哪裡就勞表哥買東西來看我。”
那左二公子眼睛溜溜的瞅了一圈屋子裡的人,眼神定在了明媚臉上,那種驚豔的神色便是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玉梨看着一陣不快,不動聲色的往明媚身邊挪了挪,心想着若是這位左二公子再呆頭呆腦的看個不歇,自己非得出手教訓他不可。
“表妹,這位小姐就是柳太傅的孫女?”左二公子涎着臉問劉玉芝,又很快將視線調轉過來,眼神捨不得移開半分,只是不住的在打量着明媚。
劉玉芝見自己表兄一副沒臉沒皮的樣子,心裡也覺羞愧,微微點點頭道:“不錯,柳小姐乃是柳太傅府的千金,我們在雲州就是手帕交,她今日特地來看我的。我只不過是有些頭疼罷了,不過是小毛病而已,就不敢耽誤表哥了,你且自去做自己的事情罷。”
左二公子剛剛在自己屋子裡躺這吃芝麻糕兒,聽着外邊腳步聲響,翻身坐了起來就見左大夫人身邊的丫鬟走了進來:“二公子,夫人要我來傳話。”
笑嘻嘻的站起身來,伸手就摸了那丫鬟一把:“才幾日不見,怎麼越發長得水靈了?”
那丫鬟側了側身子躲了過去,臉色微微一紅:“二公子,夫人讓你快些買些點心去表小姐院子那邊呢,有貴客來看錶小姐了,叫你快些去瞧瞧。”
“貴客?”左二公子的芝麻眼兒轉了轉:“哪家府上的小姐?”
“噯喲喲,那位小姐可真真是金貴!”那丫鬟露出了一臉羨豔的神色:“她是柳太傅府的小姐,身上的穿戴,讓人看了真是眼熱!夫人說了,二公子若是能攀上這位嬌客,到時候讓她在父親祖父面前替你提上兩句,想要升官還不是一句話兒?”
“當真有這樣的好事?”左二公子聽了眉開眼笑起來:“我知道了,你且去罷,我馬上便打發人出去買東西,這就趕過去。”
左二公子趕緊打發長隨到外邊的五芳齋裡買了一盒子酥油芝麻餅,匆匆忙忙拎了過來,一邊走着一邊心中歡喜,他現在靠着父親鑽營才做了個九品的小吏,若是能攀得上柳太傅這層關係,那以後爬起來也該少費力氣。
低頭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那盒子酥油芝麻餅,左二公子暗自懊悔自己買的東西分量不夠,身上到處摸了摸,發現袖袋裡邊還有一支簪子。這簪子原是答應了萬花樓裡相好的姐兒,在珠璣坊裡定製的,剛剛纔取到貨,本想着今晚給送過去,順便風流快活一夜,現在看來不如先拿了這簪子討好了這位柳太傅家的小姐,做個敲門的磚石,以後也就方便攀上柳府了。
可是到了劉玉芝這邊,連坐都沒有坐穩,表妹便趕着自己走,這怎麼行?左二公子一着急,額頭上便爆出了幾顆汗珠子,望着明媚的神色急切了幾分:“其實我除了來看望表妹的病,卻還另外有件事情。聽說柳太傅的左女今日來我們左府,所以趕着來看看柳小姐,也好全了我們左府的臉面。”
明媚聽了這話便覺得全身不自在,心想着這個左二公子究竟是怎麼說話的,說出來的話一點邏輯性都沒有,而且非常唐突。他難道就能代表左府?他不來看自己左府的臉面便全不了?她笑吟吟的望着左二公子的大餅臉道:“左公子太客氣了,我不過是聽說玉芝身子有恙,過來瞧瞧他,不勞左公子特地趕過來。”
劉玉芝坐在一旁聽着左二公子這話也覺尷尬,只恨不得自己沒有這樣的親戚,沒由得叫明媚見了出醜,將頭低了下去,羞得滿臉通紅,都不敢擡起來。
左二公子偏偏一點也不識趣,拎着那盒子酥油芝麻餅便往劉玉芝與明媚面前湊:“這是五芳齋新出的點心,表妹與柳小姐嚐嚐看,若是喜歡我再讓人去外頭買了進來。”
明媚瞧了一眼,那紙盒上邊粘着幾顆芝麻,左二公子的嘴角也粘着一顆芝麻,再看看他那眼睛,分明就是兩顆芝麻嵌在大餅裡邊,心中實在覺得好笑,朝左二公子微微一笑道:“左公子,玉芝今日身子不舒服,怕是吃不得這些油重的東西,你且拎着回去自己吃罷,瞧着左公子也是個喜歡吃芝麻的,嘴角邊上那芝麻都沒有掃了去呢。”
左二公子舉起手來擦了一把嘴角,那顆芝麻便掉落在他手心,他也不覺尷尬,只是將那酥油芝麻餅放到桌子上邊,涎着臉兒往前邊湊,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支簪子往明媚眼前送:“柳小姐,既然你你喜歡吃這芝麻餅兒,你看這簪子成色可好?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明媚本來是笑吟吟的在說話,沒提防斜裡頭伸出了一支簪子來,唬了一跳,下意識便往旁邊一躲,而她身邊的玉梨已經是忍無可忍,見那左二公子拿着簪子湊了上來,伸出手在他的手腕處點了下,左二公子就覺得手麻,那簪子“咣噹”一聲掉到了地上。
“你施了什麼妖法?”左二公子驚駭的看着自己的手,這隻手彷彿沒有了知覺,就耷拉在那裡,好像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一般,死氣沉沉的懸在空中:“你……”本來想開口罵人,可看着玉梨那黑沉沉的臉,他又把那些話給嚥了回去。
“我們家姑娘豈是你這種人來褻瀆的!若是你再敢賊溜溜的往我家姑娘身上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給挖出來!”玉梨大喝一聲:“還不快滾!”
左二公子瞅了瞅玉梨,看了看地上的那支簪子,想要彎腰去撿,可又沒這個膽量。他不敢再看明媚,只能哭喪着臉望向劉玉芝:“表妹,我並無惡意……”
劉玉芝瞧着他那眼裡露出來的神色便覺有些厭煩,素日裡頭這位表哥有事沒事的總喜歡跑來這邊院子,有時候路上遇見了,一雙眼睛賊溜溜的往自己身上瞄,讓她感覺全身的不自在。現在見着他這狼狽樣兒,心中正是高興,哪裡還會挽留他,歉意的望着左二公子道:“表兄,柳小姐素來不喜歡旁人打擾,你還是回你院子去罷。”
左二公子聽了劉玉芝的話,知道想留下來巴結明媚已經沒戲,瞧瞧玉梨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再看看自己無力耷拉着的手腕,心中不免有些慌張,趕緊轉身便往外頭走。
明媚吩見着左二公子那圓滾滾的身子挪着出去了,笑着吩咐玉梨:“你快跟過去把他穴道解了,他這副模樣從這邊走出去,於玉芝臉上不好看。”
玉梨聽着點點頭,快走幾步追了上去。那左二公子正垂頭喪氣的走着,聽到後邊腳板兒響,回頭一看是玉梨追了出來,他臉色猛然一白,以爲玉梨追過來是要來折磨他,嚇得幾乎要尿褲子,飛奔着跑出了院子,不敢再回頭看一下。
沒想到那個胖滾滾的身子竟然還能跑得那麼快,玉梨望了望他的背影,撲哧一笑,折回了屋子裡邊,對明媚說:“姑娘,他都不敢讓我給他解穴呢,那就讓他遭半個時辰的罪吧,那也是他自找的!”
說完低頭看了看地上那支簪子,彎腰撿起來交給金柳:“拿去收好,他們家剋扣了你們姑娘這麼多東西,也該回上幾件了。”
雖然那簪子瞧着不值幾兩銀子,可到手的都是肉,金柳也不推辭,接了簪子,笑眯眯的收到了梳妝匣子裡邊。
丫鬟們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打趣,劉玉芝卻是沉了一張臉坐在那裡,彷彿全是心事一般,明媚瞧着劉玉芝那難看的臉色,也替她覺得鬱悶。在雲州時被那大姨娘欺壓着,糊塗父親將她們娘倆不當人看,現在來了京城投奔外祖家,卻攤上了這麼一堆親戚,實在是命運多舛。
“玉芝,別想那麼多不開心的事情了,你只消想想,等着殿試過了,黎玉立中了進士,那你的好日子也就來了。”明媚也沒旁的話來安慰劉玉芝,只能將黎玉立金榜題名的事畫了一張大餅給劉玉芝端着,也好讓她稍微快活一些。
果然,聽了這話,劉玉芝臉色稍霽,慢慢的將眉頭舒展了開來,朝明媚笑了笑:“我省得,我在等他給我好消息呢。”
“將手伸出來,我幫你把脈看看。”明媚將手指頭搭在劉玉芝瘦弱的手腕上,認真診了一回脈,發現劉玉芝的身子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因爲素日裡頭想得太多,鬱結於心所以有些肝火過旺。
“不妨事,我給你開個調理的方子,讓秦媽媽給你去抓了藥回來煎服,吃幾日便可無礙。”明媚吩咐金梅拿來文房四寶,提筆給劉玉芝開了個方子,將那張紙交給了秦媽媽:“玉芝,你別想太多,想得太多傷身子,只管放寬心,一切都會好好的。”明媚促狹的一笑:“我還等着做你兒子的乾孃呢。”
劉玉芝聽了這話,羞得滿臉通紅,嬌嗔的望了明媚一樣,低着頭細聲說道:“哪有這般快呢……”
明媚嗤嗤笑着伏到劉玉芝肩頭,小聲說道:“還不是一眨眼的事兒?咱們從雲州過來,差不多便有三個月了呢。”
這邊院子裡頭一片歡聲笑語,那邊左大夫人正板着臉在教訓自己的兒子:“今日我幫你三妹妹去柳府提親了,議的是這位柳小姐的一個親戚,那邊回話說殿試以後再談這事。我打發丫鬟喊你去後院,原是想要你和那位柳小姐接近接近,讓她覺着我們左府的人熱情,也好和她母親提提,你倒好,弄成這副模樣回來了!”
左大夫人心裡有些不爽,聽着那柳家小姐說要喊了劉玉芝三月三一道去踏青,她腦子裡邊便轉得飛快,還想着今日將關係拉近些,等着三月三那日,將自己的女兒也塞到柳府遊春的人裡頭去,指不定能見着那位黎公子,兩人若是能對上眼,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沒想到兒子這般不爭氣,關係沒有搭上,反倒弄折了手腕回來,一進門便哭爹喊娘,只怪自己不該派他去劉玉芝那邊。左大夫人瞅着左二公子,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左二公子悻悻然的說:“她那丫鬟真是厲害,也不知道是學了什麼功夫,只這麼一點,我的手就一點勁都使不上了,還白白的……”看了看左大夫人,趕緊收住了話頭。平日他的薪俸都是要上交給左大夫人的,平常一些零碎的進項他就暗暗存着,所以雖然折損了一支簪子,他也不敢讓左大夫人知道自己還有小金庫。
“白白的什麼?”左大夫人倒也耳尖,馬上揪住了兒子沒有說完的話。
“白白的浪費我送了盒酥油芝麻餅給表妹去了!”左二公子故意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樣,口裡說這酥油芝麻餅,心裡想着那支金簪子,表情就更加真切了。
“一盒酥油芝麻餅你也心疼成這樣!”左大夫人不滿意的瞥了兒子一眼:“我與你說個明白,討好了你表妹,也等於討好了這位柳小姐,一樣一樣的!咱們左府哪裡就差那一盒子酥油芝麻餅的銀子了?花了多少銀子,母親補給你便是了。”
“足足五十兩銀子呢!”左二公子脫口而出。
“你是糊弄你母親沒有出去買過五芳齋的點心不成?一盒子酥油芝麻餅,不過半兩銀子頂天了!”左大夫人拍了一下桌子,恨恨的說:“小紅,去取半兩銀子給二公子!”
左二公子聽着只能拿回來半兩銀子,心中肉痛,可卻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眼睛瞧着左大夫人,那臉上痛苦的表情便更是分明。
看了看兒子那隻看上去斷掉的手,再看看他愁眉苦臉的神色,左大夫人又有點於心不忍,細聲細氣的對兒子說:“你也年紀不小了,娘現在正給你訪着合適的小姐,若是沒有合適的,你表妹倒也是個不錯的。”
左二公子聽到母親這麼一說,倒也忘記了金簪子的事,咧嘴一笑:“表妹比我的妹妹都要生得美貌,自然是極好的。”
左大夫人橫了他一眼,悠悠的嘆了一口氣:“你知道些什麼!你姨丈實在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內院混亂,只顧着那小妾,反而把你姑媽丟到了腦子後邊!最近劉府大鬧,說是你姨丈姨母正爲着銀子鬧騰,若不是這次鬧騰,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姨母把銀子都塞給你表妹旁身了。雲州府同知可是個實職,油水不少,若是那銀子真的在你表妹這邊,娶了她倒也不虧。”
左大夫人把話給說開以後,劉玉芝的相貌在左二公子心裡又美上了幾分,不由會心一笑,那對芝麻眼睛被臉上的肉一擠,不湊近看,幾乎就看不見:“母親,你怎麼知道姨丈府上鬧的事情?”
“老太太貼身媽媽的女兒是跟你姨母的陪嫁丫頭,怎麼會不知道?”左大夫人穩穩當當的坐在那裡,彷彿一切都在她把握中一般:“你姨丈現在還未滿四十,再做幾年,升個四品也是有希望的,所以玉芝這丫頭,身份配你還是合適,若是那注銀子真的在她這裡,那纔是真正的人財雙收呢!”
左二公子急切的站了起來望着左大夫人:“母親,表妹來了這麼久,你就沒有去試探過她把銀子放在哪裡了?”
“這倒是件怪事兒。”左大夫人那篤定的神色逐漸的變得迷惑:“我和你二伯孃去過玉芝丫頭那屋子幾次,也藉着說灑掃的由頭把她幾個箱籠都翻了一遍,也沒見着銀子,不知道那注銀子到底有沒有在她手上。”
“那如何是好?”左二公子聽着這話,着急了起來,在屋子裡團團的走了幾步:“母親,你得給我打點好,我可不能娶個沒嫁妝的!”
“我還不知道嗎?母親什麼時候算盤有落空的時候?”左大夫人的眉頭也緊蹙了起來,畫在那張圓盤上面,就像一張大餅上邊沾了兩條菜葉。
屋子外邊,陽光漸漸退去,房間裡也漸漸的暗了下來,左大夫人坐在那裡,臉上明晦不定,滿腹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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