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玉瑞堂一片安靜祥和,天窗上透下燦燦的陽光,將大堂照得透亮,大堂一角的鎏金銅獸壺裡若有若無的飄出絲絲白霧,極輕的香氛不時鑽到人的鼻孔裡邊去。
柳老夫人捧着茶盞在聽明媚說公主府的見聞,一雙本是昏昏欲睡的眼睛此時卻興奮得睜得比素日大了幾分:“這可倒算是歪打正着了!我本還想着升你娘平妻分位的時候安平公主會來吵鬧,現兒她欠了你天大的一個人情,我想她應該不好再開口了。”
明媚聽着柳老夫人這話,有幾分吃驚:“我娘昇平妻關安平公主什麼事兒?”
“媚丫頭,我們柳府要將杜姨娘升做平妻,你那嫡母自然沒有面子,安平公主也會跟着被掃了面子,她自然會要來與柳府理論的。”柳老夫人停了停,雙眉間有着一種淡淡的煩惱:“再說安平公主素來就是個不肯吃虧的,你且瞧着。”
“原來如此。”明媚沉默了片刻,想到杜姨娘由妻室變爲妾室,終究還是孃家沒有個能來說話的人,若是有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何至流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祖母,我想即便安平公主來我們柳府吵鬧也沒用處。”明媚望了一眼柳老夫人,見她頗感興趣的望着自己,笑了笑道:“現今的柳府可不是當年的柳府,現今的柳太傅也不是當年的柳太傅,況且我那嫡母還做過不少事兒,有把柄捏在我與父親手中。”
“媚丫頭看事情真是通透。現今的柳府自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柳府了。”柳老夫人望了她一眼道:“你且去後院瞧瞧你娘,讓她放個心,她一直坐立不安的,派了那崔西到前堂來看過幾回了。”她瞧了瞧明媚,心中愈發喜愛,這孫女就如美玉一般,不僅生得一副好容貌,而且心思剔透看問題十分老到,真真是可造之材。
“我娘便是操心重,故而她無論如何都胖不起來。”明媚笑了笑,站起身子便往後院裡邊走了進去,才踏過後院的月亮門,迎面便遇見了崔西,她的鼻子尖凍得紅紅的,看起來已經在外面站了不少辰光了。
“崔西,這麼冷的天氣也不知道到裡邊歇息着,我能有什麼事情?你這般走來走去的沒由得讓我母親擔心。”明媚走上前去,嗔怨的說了一聲,那崔西見着明媚毫髮無損的站在面前,臉上露出了一絲快活的笑容:“我的二小姐,你可總算是回來了!”一邊領着明媚往前走,一邊絮絮叨叨道:“怎麼會不掛心?你去了公主府,那可是她的孃家,誰知道她準備耍什麼把戲!”
明媚笑着偏了偏頭:“我又不怕她!”
跟着走到裡邊,就見杜姨娘正低着頭坐在那裡,手中拿着一個繡花繃子在手裡,一支針紮在那塊素絲上邊,帶出一根彩色的絲線。明媚瞧着她那心神不寧的樣兒,心裡有幾分感動,知道她在擔心自己,走上前去朝她行了一禮:“娘,我回來了。”
杜姨娘猶如在夢中驚醒一般,驀然擡起頭來,見着面前的明媚,伸手抓住她,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珠子動也不動,眼眶裡慢慢的有波光盈盈。
“啊呀呀,娘你快別這樣。”明媚挨着杜姨娘坐了下來:“我知道你擔心我,但你也要相信我有逢凶化吉的本領,現兒你肚子裡頭還有個小弟弟要操心呢,你就操心着他罷,別管我了。”
杜姨娘放下繡繃,從袖袋裡摸出一塊帕子擦了擦眼角,低聲說道:“那安平公主可不是個吃素的。”
“她不是個吃素的,我卻也是個愛吃大魚大肉的,況且我年輕,牙口比她好,她吃不過我!”明媚板住杜姨娘的肩膀嘻嘻一笑:“姨娘,若是放開肚子吃,我一餐能吃三碗肉,她能比得過我?”
杜姨娘破涕而笑,輕輕擰了一把明媚的手:“你就愛拿這些話撮弄着我!”
明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娘,你就別擔心了,我好着呢。”瞧着杜姨娘那柔弱的眉眼,心中不住感慨,也只有她這樣的弱女子纔會被人任意欺負——即便祖母現兒好像變了個人一般,可當年終究對她很刻薄,可她現在還能沒有半點芥蒂住在這碧紗櫥裡,明媚不得不感嘆這大陳皇朝的媳婦們真是賢惠,對於婆婆的惡性都沒有半分反抗。
第二日清晨起來,天色還早,毀濛濛的一片,明媚簡單的梳洗了一番後帶了玉梨去玉瑞堂請安。丫鬟婆子們今日見了她也不覺驚奇,只是彎腰笑了笑:“四房二小姐好早,先坐着歇歇罷,老夫人快起身了。”
明媚坐了下來,有丫鬟沏了一盞茶過來,才捧到手裡暖了暖,門簾兒一掀,柳明豔從外邊走了進來。她身上披着一件櫻桃紅的披風,滾着一道黑色的狐狸毛邊,襯得她的肌膚如玉,只可惜那如玉的肌膚上有幾道抓痕,深深淺淺,縱橫交錯。
門口兩個丫鬟都吃了一驚:“八小姐今日來得真早!”
柳明豔沒有搭理她們兩人,臉孔朝着屋頂,鼻子裡頭輕輕哼了一聲,大步往前邊走了去。走到明媚身邊坐了下來,她斜眼看了看明媚,一臉熱絡的笑容:“聽說你昨日跟着四嬸孃去安平公主府了?”
明媚瞧着她那笑容實在有些假,臉上的細粉都有些簌簌的在往下掉,她點了點頭道:“確有此事。”
“玩得可開心?公主府裡那些公子小姐們對你可熱絡?”柳明豔親親熱熱的拉住明媚的手問她,彷彿兩人是多年的好姐妹一般,弄得明媚怔了怔,這柳明豔是打算做什麼?這般討好賣乖的,與前日昨日那神態完全是判若兩人。
昨日,她不還大鬧了青蓮院?今日這般情境,莫非是得了教訓要來認錯的?可再怎麼着也該是向柳明珠賠禮道歉罷?
正說話間,陸陸續續的來了幾位小姐,期間有一個徑直朝明媚走了過來,坐在她的身邊,剛剛坐下來便朝明媚微微一笑:“媚妹妹早。”
明媚瞧着那位小姐,就見她鵝蛋臉兒,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只可惜那嘴脣略微顯得有些厚實,讓整張臉顯得有些不靈動。“這位姐姐是?”明媚有些尷尬的笑着:“姐妹太多,我都記不清姐姐的名字了。”
“我是二房的,叫做柳明欣,你就叫我欣姐姐罷。”柳明欣瞧着明媚使勁兒笑,那笑容瞧着很是真心實意,可又有些誇張,彷彿平白無故撿了一件寶貝般的欣喜。笑得明媚有幾分迷惑不解,也不知道這位柳明欣小姐究竟有什麼事兒要與她說。
旁邊柳明豔哼了一句:“柳明欣,你是個笨的,再怎麼學,也終究是個笨的。這聰明靈秀是學不來的,你以爲與聰明人多呆在一處,人便變得聰明瞭?”
柳明欣的臉霎時便白了一片,那厚厚的嘴脣不住的顫抖着,瞧得出來她心中很是難過。明媚伸手抓住柳明欣的手掐了一把,笑着對柳明豔道:“豔姐姐可太擡舉我了,我也不過是個笨人,與欣姐姐坐到一處自然是極合適的。”
wωω★тт kan★CΟ 柳明欣聽着明媚這般自我貶低,不由得楞了楞,臉上那尷尬的神色少了幾分,望着明媚的眼裡充滿了感激。明媚朝她笑了笑:“欣姐姐,咱們……”
話還沒說完,就聽一陣腳步聲響起,前邊騰騰的來了一羣人,身上的衣裳五光十色,頭上的首飾熠熠生輝,讓人瞧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等着那羣人落了座,明媚打量了一番,對面坐着柳府三位夫人,只有柳大夫人沒有來。
昨日她也沒有來,聽祖母說她要打理中饋,定然是在偏廳那處給管事婆子們發對牌。明媚心中想着,這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也不好做,每日要起得早,一堆的事兒要操心,也不知道是什麼支撐着柳大夫人樂此不疲的做下去的。
或許是銀子?這麼大一個柳府,隨便哪裡弄弄,銀子就出來了。好幾百號人的吃穿用度,這麼大一個園子的維持,哪處不要花錢,哪處不能省些銀子來。明媚朝對面那三位夫人瞧了瞧,總怕這幾位也在想着要插手分一杯羹。
大堂左側響起了輕輕的環佩之聲,座椅上的衆人都立即將話頭兒停了下來,屏聲靜氣的望着那出口,就見曼青扶着柳老夫人從那邊走了出來,慢慢走到了座位邊上,又慢慢的坐了下來。
衆人向柳老夫人請安問好以後,柳老夫人望了小姐們這邊,緩緩開口道:“豔丫頭,你且出來,我有事要問你。”
柳明豔咬了咬嘴脣皮兒,終究不敢不站出去,垂了一雙手在前邊,慢騰騰的挪到了柳老夫人面前,低聲道:“孫女領祖母教誨。”
“你昨日爲何在青蓮院這般吵鬧?”柳老夫人瞧着柳明豔的臉上有幾分不快:“昨日你不是說想要向你兩位堂妹道賀的,怎麼去了那裡便變成了砸人家的東西?”
這話讓柳明豔不由得立刻想起那個水晶獅子紙鎮,她心中不住的翻騰着,胸腔裡有一種發酸的感覺,景鉉哥哥竟然送東西給那柳明珠與柳明豔,卻不送給她!想到此處,眼圈子紅了紅,眼淚珠子滾落了下來:“祖母,原是我不好,我這就給明珠妹妹賠禮道歉。”
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涼涼的說道:“一個大家閨秀,需得溫柔文雅,哪有這般囂張?你比你明珠大了半歲,作爲姐姐自然該讓着她些,怎麼還能如此猖狂?”柳元久是柳老夫人親生的,對他的孩子,柳老夫人自然格外寶貝些,不願意讓前頭柳老夫人的孫女來欺負自己的親孫女。
“祖母教訓得是,明豔當謹記在心。”柳明豔低眉順眼的走到柳明珠面前,細聲細氣的賠了禮,臉上全是懊悔的神色:“是我一時衝動了,還請珠妹妹不要再記着姐姐昨日的張狂,原諒些個。”
柳明珠愣了一下,扭過頭去不看柳明豔,聲音尖銳的說道:“若是我把你心愛的東西砸了,然後再來向你賠個禮,想必你也定是很樂意的。”
柳明豔心中的怒氣騰騰而上,自己向她賠禮已經是看得起她了,竟然還如此拿喬作態!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變了又變,正準備發作,突然想到母親昨日裡說的話,於是那臉色收斂了些,走上前去拉了柳明珠的手,一臉的笑容:“喲,妹妹竟是不願原諒我了?那妹妹說說看,究竟要如何才能接受姐姐的賠禮呢?”
柳明珠把手抽出來,白了她一眼:“你打的什麼主意我雖然不知道,但看你昨日的做派就知道你素日是個張揚的,今天竟然會服軟賠禮,定是有什麼古怪。”看了看不遠處的明媚,見她身邊有個空位,忽然想到那便是柳明豔的位置,她譏諷的笑了笑:“你也就能騙騙那種……人罷了。”
柳明珠本來想說“蠢人”,但看了看玉瑞堂擠擠挨挨坐了一屋子人,柳老夫人方纔剛教訓過柳明豔要姐妹和睦,於是將那個“蠢”字去掉了。明媚知道她想說什麼,仰起頭來朝柳明珠微微一笑:“我瞧着豔姐姐可是真心實意兒在道歉的,大姐姐你怎麼便不接受呢?”
柳明珠怒目而視了明媚片刻,轉身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禮:“祖母,昨日豔姐姐大鬧青蓮院,孫女被無辜牽涉,現兒頭暈得很,且容孫女告退,先回園子歇息去。”
都隔了一日,怎麼會還在頭暈?柳明豔在一旁聽得此話,氣得直跳腳,摸了摸臉上兩條有點顏色的抓痕,指着轉身離去的柳明珠大聲叫:“柳明珠,你說的什麼話!你自己看看,我臉上這抓痕又是誰弄出來的!你現在卻好意思說我把你弄傷了?”
柳明珠停在門口,回頭涼涼的看了柳明豔一眼:“你臉上的抓痕與我何干?我又沒有叫你去青蓮院把我的水晶獅子紙鎮給扔了!”說罷,也不聽柳明豔后邊的回話,自是帶着香桃出了玉瑞堂。
明媚在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看來這位明豔堂姐素日裡走的是簡單的粗暴路線,今日想來裝柔弱,卻被柳明珠三言兩語便刺激得現了原形,方纔那種叫嬌怯怯的模樣全然不見,就如一隻生氣炸毛的貓兒一般。
看着因爲生氣而臉色通紅的柳明豔,柳老夫人輕輕的咳了一聲,然後不疾不徐的說:“豔丫頭,你年歲漸大,怎麼還和小時候一個樣?這裡你算是年紀大的了,可得有點作姐姐的樣子,怎麼能欺負妹妹們呢?特別是珠丫頭與媚丫頭剛剛回京,你這般張牙舞爪,可別嚇住了她們。”
“祖母……”柳明豔沒想到柳老夫人竟然當着大家的面毫不客氣的數落她,眼圈一紅,淚珠兒就在眼眶裡打轉,堪堪的就要掉下來。
“什麼都別說了,回你明霞院去閉門思過想幾天罷,這些天也不用給我來請安了,在屋子裡抄一卷心經送過來,而且要認真琢磨琢磨經書的意思,好好給我說說你的想法。”
柳明珠吃了這個掛落,臉上頃刻間變了顏色,一跺腳,旋風一般從玉瑞堂裡衝了出去,她的貼身丫鬟雲彩慌忙向柳老夫人行了個禮兒,急急忙忙的去追柳明豔去了。
“老大媳婦現兒不在,否則也該自己來看她教出來的好女兒!”柳老夫人瞧着柳明豔那背影,臉上露出不豫的神色來:“都已經及笄了,還是這般模樣,有人來求娶我都不敢輕易答應,免得她出閣以後落了我們柳家的名聲!”
柳三夫人頭上的累絲盤金鳳釵抖了抖,拿着帕子掩着嘴兒笑了笑,臉上堆出笑容來:“母親說的可不是正理兒?這女兒家自該好好的管束着,否則出閣以後被人說起柳府教養不力,那可怎生是好?我瞧着明豔侄女確實有些過了,生着猴兒性格,一刻都不能安靜下來,日後大嫂可得多管管她纔是。”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看着她:“你是個心中通透的,我一說話你便知道什麼意思。我不是針對豔丫頭一個人,是整個柳家的小姐都該好好記着這事,務必要溫良恭儉讓,要有大家風範。”停下來想了想,柳老夫人看了看三個媳婦,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對了,老四回來了,孩子們該序齒了,否則丫鬟小廝們亂喊,都不知道誰是誰了。”
第二日,柳老太爺便出現在了玉瑞堂,明媚第一次見着祖父,暗自打量了一番,柳老太爺約莫六十多歲,將近七十的模樣,頭髮花白,形容枯瘦,坐在玉瑞堂的主座上,與柳老夫人極不相配,瞧着竟如父女的感覺。
“老爺,元久回了京城,咱們也該重新將孫子孫女們序齒,否則府裡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了。”柳老夫人拿起一份已經寫好的名單,交到柳老太爺手中:“這是四房孫子孫女們的生辰八字,全在上頭,還請老爺排序。”
柳老太爺“唔”了一聲,拿起那張紙瞅了瞅,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道:“去拿文房四寶來。”
柳家大房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皆是柳大夫人親生,長子柳明懷珍被稱爲大公子,次子柳明卿是四公子,長女柳明玉爲柳大小姐,次女柳明豔爲柳家八小姐。
柳家二房有兩個兒子,五個女兒,兒子女兒裡只有長女是柳二夫人所出,已經出閣,其餘都是姨娘所出。那位昨日與明媚坐在一處的柳明欣,排行第七位,乃是柳七小姐。
三房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只有一個嫡出的女兒已經出閣,其餘幾位年紀都比明媚小,排行十一、十二與十三。
柳家四房人口簡單,現兒就兩位小姐,柳明珠是第九,明媚則排在第十位。
柳老太爺將順序弄好,用一張紅紙抄了出來,讓丫鬟們拿了貼了出去:“以後記着便是這順序了,可別叫混了。”
柳老夫人瞧了瞧一大羣孫子孫女,轉臉對柳老太爺道:“過不久又害得添一位八公子了。”
柳老太爺一愣,又忽然反應過來,望着柳元久摸着鬍鬚道:“老四,你又要做父親了。”
柳元久站起來朝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行禮道:“都是託兩位大人的福氣。”
柳老夫人微微一笑:“老爺,杜姨娘爲咱們柳府開枝散葉,總歸要好好嘉獎她纔是,不如趁着除夕那日祭祖,順便將她的分位升升,去宗祠的時候在族譜上邊添了一筆。”
柳元久聽着柳老夫人如此說,心中大喜,上前一步朝柳老夫人與柳老太爺深深行了一禮:“多謝父親母親。”
聽了柳老夫人的話,玉瑞堂上衆人都往柳四夫人身上瞧了過去,柳老夫人這意思很明白,她想要升了那杜姨娘做平妻,可這孩子都還沒落地呢,就這般急巴巴的趕着上去改名分,不是在打柳四夫人的臉?
柳大夫人輕聲道賀:“四弟妹,以後青蓮院便有兩個主事的了,你也可以輕鬆輕鬆。”
柳四夫人鐵青着臉站在那裡,一雙眼睛望向柳老夫人,有着怨毒的神色。婆婆這究竟是在下一手什麼棋?還剛剛回京城幾日,她便給了自己迎頭一擊——若是那杜姨娘生了個男孩出來也倒罷了,可這都是沒影子的事兒,如何便能直接升了分位?
前日回孃家,安平公主還在給她出主意,讓她去收買穩婆,在那杜姨娘生產的時候做手腳,可現兒柳老夫人這般一說,這法子都沒有絲毫用處了!
“老四媳婦,瞧你臉色不太好啊。”柳老夫人皺眉望了望柳四夫人:“莫非對這事兒你心裡有什麼想法不成?”
“媳婦自然有想法。”聽着柳老夫人竟然還能這般若無其事的點她的名,柳四夫人氣鼓鼓的站了出來,心中的憤恨再也無法掩飾:“母親,一般說來要昇平妻的貴妾,必然是對這戶人家有大貢獻的,那杜姨娘雖然懷了身子,可誰知道她這肚子裡是男是女?況且二房裡頭生兒子的姨娘還有兩個,爲何不見母親將她們的分位給升了,卻單單隻提了杜姨娘?”
這話一說出口,衆人皆將目光投向了柳二夫人,一邊暗自搖頭。
柳二夫人聽着柳四夫人這話,氣得全身直打顫,她的容貌生得不好,性子又弱,柳二老爺與她成親這麼多年,基本上都是在姨娘通房那邊歇着的,初一十五隻是來應下卯,很少有牀笫之事,所以二房雖然有兩個兒子五個女兒,卻只有一個是她親生的。
柳大夫人與柳三夫人都十分厲害,也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卡着姨娘的肚子,讓裡邊就是不出貨,大房與三房的五個公子,全是嫡出的,三房雖然有三個庶出的女兒,那都是柳三夫人生了四個孩子以後,賞了恩典給姨娘,這才生了幾個庶出的女兒。
柳二夫人本來就在膽戰心驚,生怕府裡的人提到自己沒有生兒子,一日日的捱過去,這事兒也成了她的一塊心病,沒想到此時忽然被柳四夫人提了出來,就如被人揭了瘡疤一般,血淋淋的一片。
“四弟妹,你這是什麼意思?”柳二夫人巍巍顫顫的開口了,一雙眼睛裡有着不滿的神色,雖然她孃家比不上柳四夫人背後的公主府,可她卻依舊要爲自己而爭上一爭。若是今日不將柳四夫人的話反駁回去,院子裡那兩個姨娘還不知道會不會起野心,攛掇着老爺升她們爲平妻呢。
柳四夫人見着柳二夫人的臉色,也是一怔,自己只顧着向柳老夫人抱怨,卻沒想到得罪了二嫂,可是這話既然已經說了出來,玉瑞堂上這麼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也沒辦法收回去,她只能直着脖子道:“我難道說錯了?你院子裡那兩個姨娘,每人生了一個兒子呢,爲何不見裡邊提升一個做平妻?爲何我院子裡頭這個還只是懷了個不知是男是女的貨,就巴巴兒要給她寫進族譜了?”
柳二夫人見柳四夫人這般囂張,完全不將她放在眼裡,好一股子悶氣直衝腦門,望了望柳四夫人,她忽然間有一種豁出去的想法,止住眼淚珠子,冷冷的笑了笑:“四弟妹,你可莫要忘記了,那杜姨娘本來就是在族譜上的,只不過你一定要嫁進柳府來,這纔將她的名字勾了去,現兒再寫上去,也不過是對當年的彌補而已。況且……”她瞅了瞅柳四夫人,見她臉色漸漸發白,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況且若是按着先後順序,你還該叫她姐姐呢,現兒只升她做平妻,已經是委屈她了。”
柳二夫人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能牙尖齒利,刻薄無比,將這話說了出來以後,心中好不痛快,再見着柳四夫人的臉色已經成了豬肝顏色,更是舒爽之至,高高的擡起頭來走到了一旁,瞧了瞧那個未出閣的女兒柳明欣,冷冷的哼了一聲,這個庶女還一心想着要成記名嫡女,可沒這麼好的事兒,她那個娘給自己受了那麼多氣,可不能便宜了她。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瞧着兩個媳婦爭吵,一句話都沒有說,柳老太爺拍了拍桌子,一臉的不虞:“大堂上爭爭吵吵,成何體統?你們都是做了母親的人了,讓女兒們在旁邊見着臉紅脖子粗的模樣,羞愧否?”
他瞅了瞅柳四夫人,當年安平公主拿捏他的那事情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回想起來都覺得如鯁在喉,就像有一根刺紮在他心裡一般。當年他剛剛擔任太傅,安平公主暗地裡指使人與他對着幹,他立足未穩,只能退讓,可現在自己還要顧忌那麼多不成?
“杜姨娘升爲平妻這事我早就斟酌過,即便你們母親不說,我也想着要將她的分位升一升,我們柳家虧欠了她不少,是要彌補她一二才行。”柳老太爺皺了皺眉,掃了玉瑞堂裡的子子孫孫一眼:“這事兒就這樣定了,你們且都回去罷。”
身邊的人慢慢的散開了去,柳四夫人站在那裡,只覺身子一陣發涼,她努力的睜大眼睛望着前方,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已經走到主院裡邊去了,只有自己的女兒柳明珠還站在身邊,臉上全是氣憤的神色。
“母親,祖父祖母怎麼能這般對待我們?”柳明珠拉住了柳四夫人的手直搖晃:“這可怎麼辦?那個柳明媚不是要變成嫡女了?怎麼能讓她有這個與我平起平坐的身份?母親,你說過的,京城裡的人最講究嫡庶,下帖子到府上都只會邀請嫡出小姐出席各種宴會,不比在雲州,庶出的也能去參加……”
“明珠,你快別再說了。”柳四夫人扶額長嘆了一聲:“我只能派人去給你外祖母送個信,看看她能不能過來與你祖父祖母交涉,將升分位的時間挪一挪,只要挪到她生產以後便好了。”
柳明珠不解的望着柳四夫人:“母親,不就兩個多月時間?早升與晚升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柳四夫人一臉平靜:“你早些去歇着罷,這些事兒你就不必操心了。”
安平公主來到柳府的時候是過完小年後一天,京城的官吏裡進入春節休假期,柳老太爺與四位柳老爺都不再去上朝,而是安心在家裡享受着難得的假期,這時管事婆子來報:“安平公主來了。”
柳老太爺摸了摸鬍鬚,站起身來道:“快些開中門,將公主請進來。”
柳老夫人望了柳老太爺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來:“老爺,她定然是爲了那件事情來的。”
“爲了那件事情來又如何?”柳老太爺的鬍鬚翹了翹:“我還怕她不成?這是咱們柳府的家務事,安平公主的手再長,也不能插到咱們府裡頭來。”
柳老夫人輕輕點頭:“可不是這樣。”
兩人一道走出了玉瑞堂,迎到中門處,透過大門往外邊看,安平公主的車輦就停在街道上,雲錦的馬車簾幕鑲嵌着純金飾品,豪奢異常。馬車旁邊站着幾個丫鬟,正在不住的望柳府大門裡張望。
見着大門裡走出兩位老者,知道那便是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丫鬟們撩起馬車簾幕輕聲道:“公主,柳老太爺與夫人出來了。”
安平公主傲慢的伸出一雙手,兩個姑姑扶着她從車輦上走了下來,她穿了一件大紅的衣裳,上頭有着緙絲的補子,腰間有極爲寬闊的腰封,垂下一道繡工精緻的遮條,行走時腰間的玉珏不住的撞擊着,發出輕輕的響聲。
“公主今日光臨寒舍,真令我柳府蓬蓽生輝,還請公主快些進來。”柳老太爺微微彎了彎腰,與柳老夫人一道將她迎了進去。
到了玉瑞堂,安平公主毫不客氣的一腳踏上前去,沒等柳老太爺開口,便大喇喇的坐到了左首邊上那個位置,朝柳老夫人擡了擡眼皮子:“我家慈音呢?又好幾日不見她了,甚是想念,還請老夫人去將她喊過來。”
柳老夫人朝身後的金花媽媽吩咐了一聲:“去青蓮院將四老爺與四夫人喊到這裡來。”
既然是要敲鑼唱戲,那便得要都到場,否則這個戲也沒法唱下去了。
不多時柳四夫人與柳元久兩人跟着金花媽媽走了進來,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瞧着該是發生過爭執。到了玉瑞堂,兩人先向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行禮,又向安平公主行禮,然後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我今日前來,只是想問一件事情,我家慈音究竟有什麼地方做得不會,貴府要這般着急將那姨娘提做平妻?”安平公主也不走彎路,開門見山便將這問題問了出來:“我們家慈音嫁入柳府十五年有餘,婦德無失,跟着元久去雲州放外任,兢兢業業的操持家中內務,不敢有半點放鬆,貴府又爲何如此苦苦相逼,一定要將她的臉面踩落到泥淖裡,讓她在京城貴婦圈裡擡不起頭來?你們莫非以爲我公主府就是這般任由你們柳家欺辱的不成?”
玉瑞堂上立刻靜悄悄的一片,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閉着嘴兒不說話,柳四夫人則是眼圈兒紅了一片,似乎委屈得要掉下淚來。
安平公主瞅着這情形,心中得意,吸了一口氣正準備繼續說話,就見柳元久踏上前一步,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彩:“公主明鑑,我柳府素來是按着規矩辦事,絕不會平白無故的做出讓天下人覺得費解的事情,既然我柳府能做這般決定,肯定是有依據可循的。”
“依據?你說的是什麼依據?”安平公主詫異的睜大了眼睛,原先瞧着柳元久是個性子不錯的,溫文爾雅,對於長輩的話言聽計從,沒想到今日竟敢出口頂撞她——他的父親母親都還沒開口呢!
“她心狠手辣,對若蘭與明媚多次下手,我這裡可是有證人的。”柳元久皺了皺眉頭:“雲州城裡的孫大夫被她收買,企圖用銀針刺若蘭的氣門將她致死,一屍兩命,有證詞在我手中;另外她收買慶豐班的小瑞芳,想要毀去明媚的名節,我這裡也是有證詞的。”柳元久望了望柳四夫人,聲音漸漸的高了幾分:“像這種惡毒的婦人,我沒有寫休書已經是給公主府臉面了,公主以爲呢?”
安平公主聽了這話頓時沒了氣焰,她得了柳四夫人送來的信,心中大怒,柳府怎麼能如此不顧公主府的臉面!這件事情實在讓安平公主覺得心塞,兩晚上沒有閤眼,等着小年一過,京城進入休假期,她便帶着下人氣勢洶洶的闖到柳太傅府來了。
走到這裡才放了一句狠話,沒想到柳元久竟然拿出了證據來,這些事兒高門大戶裡不是沒有,可是做得這般愚蠢,件件讓人拿捏住把柄的實在太少見。安平公主望了望柳四夫人,見她一頭一臉都是汗,心中勃然大怒,這個不爭氣的,怎麼會這般沒手段,要做事情便要做得乾乾淨淨,怎麼還留了這麼沒擦得乾淨的尾巴。
“公主,你也聽到了元久所說的事情。”柳老夫人望着安平公主微微一笑:“我們實在是顧忌公主府的面子,這纔沒有讓元久寫休書,所以這個提升杜姨娘爲平妻之事,我想公主應該也不會再說多話。”
安平公主張了張嘴,一雙手用力捏着椅子扶手,艱難的吐出了幾個字來:“那是自然。”
“老四媳婦,既然你母親也覺得杜姨娘提升爲平妻這事情沒問題,我想這事兒便不必再來討論了。”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以後青蓮院裡就有兩個柳四夫人了,你可要習慣着些。”
柳四夫人身子搖晃了一下,額頭上汗涔涔的一片,她抓緊了衣袖,喉間發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回母親話,我知曉了。”
安平公主瞧着女兒這神色,雖然心中很是同情她,可卻還是在暗自罵她蠢貨,自己本來是想來替她伸張正義的,沒想到來了這裡反而被堵得沒話好說。她微微閉了閉眼睛,朝柳老夫人笑了笑:“聽說那杜姨娘沒了父母親,乃是一個孤女,也怪可憐的,能不能將她喊出來讓我與她說幾句勉勵話兒?”
柳元久聽了一驚,這安平公主素來便是飛揚跋扈的一個人,她怎麼會忽然就這般好心了起來?指不定等了杜姨娘出來,她喊着婆子故意去撞杜姨娘的肚子也說不定——她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想到此處,柳元久彎腰行了一禮:“公主如此賞識若蘭,元久代她領了心意,只是她現兒身子沉重,不便出來見客,還請諒解。”
安平公主見柳元久一雙眼睛炯炯的盯住自己,臉上淨是戒備的神色,心中大恨,瞅着他咬了咬牙:“元久,何必如此寶貝着一個姨娘?”第九十四章
“不是元久寶貝姨娘,杜姨娘身子虛弱乃是實情。”柳老夫人不徐不疾的開口了:“她剛剛回京城那一日,人憔悴都我不忍心看了,這纔將她挪到我碧紗櫥裡靜養着,這些天全力將養着,臉色才逐漸好轉了些。公主的好意我替她領了,今日便不出來拜謝了,等着生了孩子以後,湯餅會上讓她抱着孩子來給公主磕頭謝恩。”
柳老夫人心中讚了一身柳元久,兒子竟然與她想到一塊去了,安平公主喊杜姨娘出來,還不知道有什麼鬼把戲,現在杜姨娘身子沉重,可禁不得磕着碰着。
安平公主見這母子倆說得滴水不漏,自己也不好強求,只能勉強笑了笑:“既是如此,那我便等着湯餅會上見見這位新升的柳四夫人了。”
柳四夫人呆呆的望着安平公主的背影漸漸遠去,楞在那裡好半日說不出話來,她怔怔的瞧着大堂上的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目光再掠過柳元久的臉,一種悲憤的心情油然而生,他們是一家子,聯合起來對付自己!現在連母親都沒辦法來挽救這件事情了,自己也只能默默的接受了。
她沒有再說別的話,只是靜靜的轉過身去,一步步的朝着玉瑞堂的大門口走了過去,門簾兒晃動,冷風鑽了進來,將玉瑞堂裡衆人的衣裳角兒掀了起來,不住的飄搖。
“元久,你去瞧瞧若蘭罷,她今日還正在向我問起你明年的升遷問題,我只說不知道,你自己將那喜訊兒去告訴她!”柳老夫人笑得一雙眉毛彎得像弓一般,瞧着柳元久的眼神裡充滿了驕傲。
柳元久嘆了一口氣:“母親,這可不一定是好事。”
柳老太爺在旁邊“唔”了一聲,摸着鬍鬚緩緩道:“既然皇上予以重任,你就只管慢慢去做,當年我受了太傅之職,也覺得甚是提心吊膽,這麼多年還不是平平安安的熬了過來?元久,做事不能瞻前顧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在這個位置了,就只需好好的做,用心去做事,定然會有回報。”
“元久領父親教誨。”柳元久向柳老太爺行了一禮,邁步往後邊主院走了過去,柳老太爺瞥了一眼他的身影,微微嘆了一口氣:“老四着實謹慎了些。”
“這官場上可不要謹慎行事?”柳老夫人很是滿意自己的兒子,嘴巴笑得合不攏來:“元久以後定然還會步步高昇,我怎麼便覺得皇上十分中意他。”
“這個也很難說,他三元及第,正六品入職,本該是翰林編修一路上去,放外任也不過兩三年便回了京城,可皇上卻將他扔到外邊九年,不聞不問,即便我上奏摺暗示,他也揣着明白裝糊塗,半句迴音都不給,直到今年纔給了句準信,說會調他回京,可沒想到竟然是如此重用!”
昨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按着大陳皇朝的舊例,這日是小年,也是各處官邸關門的一日,京城的官員們和外地來京述職的官員們都要去吏部領取自己的派遣文書,看看自己來年究竟是留任還是升遷。
昨日柳元久去了一趟吏部,卻領到了兩份文書。
一份是調任他去做吏部侍郎,一份卻是升了他做戶部侍郎。
柳元久拿着那兩份調任文書,十分忐忑,向那一臉笑容的秦大人詢問:“秦大人,這……在下怎麼會有兩份調任文書?是不是弄錯了?”
秦大人拱拱手道:“柳大人,恭喜恭喜,這可是聖上欽點,讓你領兩部侍郎之職,這可還是我大陳皇朝第二例!”
周圍傳來羨豔的目光,可柳元久卻沒有絲毫的興奮,他只覺得這是一種負擔,沉重得讓他幾乎直不起身來。走進主院的內室,崔西正拿了盆子出來倒水,見着柳元久走了進來,驚喜的行了一禮:“老爺,今日可算過來了。”
柳元久點了點頭:“姨娘可起身了?”
崔西抿嘴笑了笑:“起身了起身了!今日一早就聽着一隻喜鵲叫個不停,還道是什麼好事兒呢,原來是老爺要過來!”
因着柳老夫人將杜姨娘安置在這碧紗櫥,柳元久不方便總是過來,生怕柳老夫人會以爲他過分寵愛杜姨娘了些,因此回京城幾日了,還沒有來碧紗櫥見過杜姨娘,今日是得了柳老夫人的恩准纔敢進這後院,也難怪崔西會替杜姨娘歡喜。
走到碧紗櫥,屋子裡還點着明燭,杜姨娘正坐在桌子旁邊,崔玉在替她梳頭髮,見着柳元久進來,杜姨娘的一雙眼睛都睜圓了,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容:“元久,我今日還在問老夫人你的調任定了沒有,你卻過來了!”
“嗯,母親讓我過來瞧瞧你。”柳元久走了過去,銀花媽媽趕緊般來張椅子讓他坐了下來,柳元久望了望鏡子裡頭杜姨娘的臉,微微一笑:“若蘭,你彷彿胖了些。”
杜姨娘羞澀的笑了笑:“每日裡頭老夫人都要燉幾盅湯給我喝,還能不胖?”擡頭瞧着柳元久,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期盼:“明年不用再放外任了罷?”
柳元久的臉色黯淡了幾分,杜姨娘看得心中有些慌,總覺得心上心下不踏實,攀了攀柳元久的衣袖:“莫非……還要離京不成?”
“放外任倒是沒有,只是……唉……”柳元久從懷裡摸出了兩章雪白的紙放在梳妝檯上,杜姨娘伸着脖子看了看,那是官府專用的雪濤箋,還蓋有鮮紅的印章。
“崔玉,趕緊將燈撥亮些,讓我仔細瞅瞅。”杜姨娘拿起文書在燈下細細一看,喜出望外:“老爺……”
柳元久擡起眼睛,苦笑的看了一眼杜姨娘,在暖黃的燈光下,她的笑容十分歡快,那是一種實心誠意的笑容,他暗自搖了搖頭,若蘭還是太單純了些:“若蘭,你覺得這是好事情?”
“怎麼不是好事情呢?”杜姨娘笑得一雙眼睛就如天上的新月:“這是聖上對你的看重,我覺得大陳皇朝應該還沒有誰會有這般殊榮。”瞧了瞧身邊的柳元久,杜姨娘很是驕傲,這便是她的夫君,真是美玉天成,無人可及。
“若蘭,你錯了。”柳元久搖了搖頭:“太祖時就有一位許大人,曾經一人領三部侍郎之銜,後來那位許大人也曾拜爲太子少保,加官進爵累至封國公爺,最後卻被那太祖賜死獄中,滿門抄斬!”
杜姨娘聽得此話,也沉默了,這兩張文書是任命公函,柳元久被皇上欽點爲吏部和戶部左侍郎,雖然這只是正三品的官職,可這吏部和戶部是六部裡兩個重要部門,這樣算來柳元久可不比尚書要差。
“我總信奉做人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像現在這種,突然平步青雲般,讓我兩隻腳彷彿着不了地。”柳元久面露憂愁:“看上去這兩份任職公函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可又有誰知這背後有什麼勾當!”
杜姨娘柔聲說:“元久,你且不用如此擔憂,指不定聖上是看重你的能力,所以才叫你一人兼兩部之職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做你的事情,內宅有老夫人照管着,也不用你操心。”
柳元久攬過杜姨娘,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聲說:“若蘭,你須知曉這世上有能力的人不止我一個,此次任職,不是有人在背後操持就是聖上應該別有用意,但事已至此,我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停頓了一下,柳元久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拍了拍杜姨娘的手:“你可知道否?方纔安平公主來咱們府上了。”
杜姨娘心裡一陣歡喜又一陣慌張,聽了柳元久這句話她便知道該是她昇平妻這事情已經提上日程了,否則安平公主生性這麼高,怎麼會紆尊降貴的跑到柳府來。她盯着柳元久的臉,有些忐忑:“那事兒,”她停了停,小心翼翼的問道:“怎麼樣了呢?”
“還能怎麼樣?”柳元久笑着點了點杜若蘭的手心:“我那裡有她加害你們的把柄,拿了那些出來,安平公主也沒話好說,就等着除夕那日去宗祠祭祖,順便將你的名字添到族譜裡頭去。”
終於得了這個準信兒,杜若蘭忍不住伏在柳元久的肩頭,眼淚汪汪將他的衣裳都弄了個透溼,開始還是小聲哽咽着,慢慢的那哭聲越來越大,到了最後再也壓制不住,可又不敢放肆大聲嚎啕,那聲音便格外奇怪,就如在喉嚨口擠出來的一般,嘶嘶悲鳴着。
柳元久有幾分難過,他也知道杜姨娘從自己的正妻變成貴妾,中間有多少辛酸,這十五年來,她忍氣吞聲的在香蘭院裡頭呆着,受盡排擠與白眼,確實過得不容易。他輕輕的拍了拍杜姨娘的肩膀:“若蘭,你想哭便痛痛快快的哭出來,這些年你受苦了。”
杜姨娘哭了一會兒終於收了聲,銀花媽媽在旁邊將一塊帕子遞了過來,笑着說道:“姨娘大喜了,這苦盡甘來的滋味纔是好呢。”
杜姨娘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自己心中知道不能再放肆哭下去,銀花媽媽可是柳老夫人的人,自己若是哭得久了些,就怕她會去向柳老夫人說道這事情,柳老夫人可能會以爲她心中有怨恨——怎麼能沒有怨恨,可是這怨恨卻只能埋在心裡,畢竟她還要讓柳老夫人喜歡她,順帶喜歡她的孩子們。
“我是歡喜得哭了呢。”杜姨娘笑着朝銀花媽媽點了點頭:“哪有苦?滿口都是甜!明媚變成嫡女了,明年及笄以後親事就好辦了。”
“可不是這樣?姨娘真是想得通透!”銀花媽媽笑着望了望杜姨娘:“這般知情識趣。難怪老夫人這般心疼姨娘!喲喲喲”她伸出手輕輕打了自己兩下嘴,手腕上那個閃亮的鐲子映着明燭發着光兒:“瞧我這說的,該要喊四夫人了!”
杜姨娘瞥了她一眼,眼裡還有淚光,可嘴角卻泛起了一絲絲笑容來。
過了幾日就是除夕,這是大陳皇朝一年裡頭最重要的一個節日,每家每戶都在大肆爲這個節日做準備。剛剛起牀後不久,就聽外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有個小丫頭子闖了進來,朝明媚行了一禮:“二小姐!”忽然間又“啊”了一聲:“十小姐,四夫人喊你早些過她那邊去呢。”
明媚瞧着她那慌慌張張的模樣,心中不免覺得好笑,序齒以後,丫鬟們稱呼她的時候就好像在彈奏一部交響樂一般,這邊柳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們喊着“十小姐”輕車熟路,那邊玉梨玉簫她們則一溜兒喊着“姑娘”,而柳元久以前的舊僕一時改不過來,喊“二姑娘”的有,喊“二小姐”的也有,還有人別具創新的喊她叫“十姑娘”,這稱呼真是五花八門,各有新意。
“四夫人?她喊我去做什麼?”明媚瞅了瞅那小丫頭子,似乎很是眼生:“你是哪個院子裡頭的呢?怎麼是你來通傳?”
今日是除夕,柳四夫人這麼早就起來讓她過去?真真是蹊蹺。
那小丫頭子的手一頓亂晃,腦袋也搖得跟撥浪鼓兒似的:“十小姐,我本是老夫人院子裡頭的,名字叫做花朵。我說的這四夫人,是住在碧紗櫥裡的四夫人,不是西雲閣裡的四夫人!”
“碧紗櫥裡的四夫人?”明媚驚了驚:“不是說要今日去宗祠祭祖的時候才昇平妻的嗎?怎麼就叫上四夫人了?”
自從上回安平公主來過以後,杜姨娘升爲平妻的事情也成了釘板上的鐵釘,準準兒的跑不了,柳元久親自給柳四夫人住的院子題了個名:西雲閣,以後丫鬟們也好區別是哪位四夫人了:西雲閣的四夫人與香蘭院的四夫人,這成了區別柳四夫人與杜姨娘的稱呼。
可畢竟名字還沒寫進族譜,也不能這般大肆宣揚,明媚皺了皺眉,這不是想讓柳四夫人更痛恨自己的便宜娘了?
“十小姐,沒事兒的,這是老夫人自己說的。”花朵臉上笑容滿面:“老夫人說了,今日是除夕,四夫人要正式在族譜上記名了,要有個好的開頭,就從一早便改口,我還得了一兩銀子的改口費呢!”她將腰間的一個小荷包摘了下來,擎在手裡不住的晃盪:“十小姐你瞧瞧,這是四夫人打賞的!”
花朵的聲音很是好聽,就如銀鈴兒一般,聽得明媚也笑了起來:“原來如此,老夫人竟然這般上心呢。”
“可不是呢,老夫人說四夫人身邊的崔西與崔玉的年紀輪起來該是去做嫂子的,故此指了我與花枝花容花葉給四夫人當貼身丫鬟。”那花朵驕傲的挺了挺背,彷彿瞬間高了幾分:“我會盡心盡力服侍四夫人的。”
明媚笑了笑,朝玉梨呶了呶嘴,讓她打賞了花朵:“你盡心服侍着四夫人,以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花朵攥着那銀角子,小臉上漾起甜甜的笑容:“我會的,十小姐你便放心罷。”
明媚笑了笑,站起身來,帶了玉梨跟着那花朵往外邊走了去,雪花紛紛灑灑的從天空飄落了下來,一點點的將柳府點綴得煥然一新,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幾隻飛鳥落在雪地裡邊蹦蹦跳跳,就如山水畫卷上邊一個個墨點般,倒是生動得緊。
玉瑞堂的屋檐下掛起了大紅的燈籠,紅灩灩的光影兒照在地上,圓圓的一團,讓人看了心裡都暖和了起來。門口打簾子的兩個丫鬟見着明媚,臉上堆着笑:“十小姐來了,每日裡頭都是你來得最早。”
玉梨走上前去,每人手中塞了個小荷包兒,兩個丫鬟眼睛更是笑得眯在了一處。
到玉瑞堂沒坐多久,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柳氏四房的老爺夫人都來得齊齊整整,更別提公子小姐了,明媚這纔看見了那幾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堂兄,匆匆溜上一眼,覺得倒是個個生得齊整,瞧着都溫文爾雅,沒見有懶憊模樣的。
看來這柳老太爺對孫子們管教還是得力,至少從表面看來是這樣。
明媚低頭坐在那裡,就聽對面的堂兄們有人在大聲說:“聽聞九妹十妹從雲州回來快一旬了,可咱們都沒有見過,祖母,總歸要讓我們見見罷,若不是以後在園子裡頭面對面的遇着了,還不知道是誰呢。”
柳老夫人笑微微的朝明媚與柳明珠招了招手:“珠丫頭,媚丫頭,你們且到前邊來,跟你們幾位堂兄會會親!”
柳明珠拉了拉羣裳走了出去,明媚跟在後頭,走到前邊笑着朝幾位堂兄行了一禮:“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七位堂兄。”
衆人見着兩姐妹生得跟花朵兒一般,個個驚歎:“咱們柳家最美的小姐原來落在四房!是不是雲州的水好,養出的人才這般美貌?”
柳明豔坐在那一堆小姐們裡頭,聽了這話心中頗不舒服,骨篤着嘴巴,一臉的不高興,旁邊柳明欣見了她那模樣,偏了偏頭,微微一笑。
“你笑什麼?”柳明豔有幾分惱火,不是心心念唸的想要成記名嫡女,可惜任憑她怎麼爬都沒爬上去!“剛剛回來的十妹妹眼見着就成了嫡女,而有些人想了十多年,還是一個庶出的身份!”
柳明欣臉色一變,想找幾句話反駁她,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嘴巴顫了顫,最後緊緊的閉上了,也不去看柳明豔那譏諷的神情。
明媚回到自己座位上時,見着身邊柳明欣一臉難受的神色,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你這是怎麼了?大過年的,不該高高興興?”
“我……”柳明欣低頭嘆了一口氣:“等這邊散了我再找你說話。”
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帶着柳府的男丁與夫人們去宗祠祭祖,一屋子的小姐們也自己散了去,明媚正準備去碧紗櫥那邊探望杜姨娘,卻被柳明欣攔住了去路:“十妹妹,我有些知心的話兒想與你說。”
明媚見着她臉上有着淡淡的憂悒,站定了身子望向她:“七姐姐有什麼話兒,且說來聽聽。”
柳明欣張了張嘴,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說了起來:“我是姨娘生的。”
明媚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
“我真羨慕你,十妹妹。”柳明欣感嘆了一聲,伸手抓住了明媚的手:“你也是姨娘生的,也是庶女,可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變成嫡出小姐了。”
原來這柳明欣一直在爲這事兒憂鬱,明媚有幾分同情的望着她,從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與夫人親生的確實很有區別,這也是她沒法預先選擇的事兒。可是既然已經成了庶出的小姐,那便不該心太大,若是老想着要改變身份,定然會愁苦不堪。
“我這個也是機緣巧合,我姨娘肚子爭氣罷了。”明媚笑着安慰她:“你瞧瞧,十一妹妹她們也都是庶出的呢,還不是一樣快活。”
“我快活不起來。”柳明欣的雙眉皺成了一個倒八字,臉上也是容顏慘淡:“我上頭的幾個庶出姐姐嫁得都不是很如意,六姐姐還受盡姐夫的欺辱……”她的聲音漸漸悽苦了起來:“她在家中做小姐時與我最爲親近,上回她回孃家來時,抓緊了我的手勸告我,一定要想法子變成嫡女才行,只有成了嫡女,我以後纔會有門好親事。”
明媚問了問那幾位庶出小姐嫁的人家,差不多都是五品六品官兒,也不覺得很差,畢竟現在還年輕,一步步的做上來,有柳府給點助力,到了三四十歲,便該能撈到四品三品了。她疑惑的望了望柳明欣,這位七姐姐難道這些都看不上?如此心高氣傲不成?
“十妹妹,不怕你笑話我我,小的時候姨娘拿了八字給我去算,那相士說我有做娘娘的命。”柳明欣低低的說着,臉上浮現出一朵紅雲來:“我姨娘沒敢將我這個八字批文給旁人看,就怕她們說她想憑藉我這所謂的好命升分位,又怕她們說我這命格是她找人捏造出來的。”柳明欣擡眼望了望明媚,臉上忽然有了激動的神色:“十妹妹,你信不信命?我這八字可是當時有名的相士批覆的!”
明媚見她眼中閃過一絲狂熱,不由得趕緊點了點頭應和她,生怕她會忽然失控:“我自然是信的。”
柳明欣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十妹妹會相信我說的話,你是個聰明人,看事情看得通透,又得祖母喜歡,我今日想請教你,如何才能將我的身份發生改變?我想皇上該不會娶一個庶出的小姐罷?”
明媚暗自嘆了一口氣,只要皇上看中的,就是平頭百姓家的女兒也能擡進宮裡去做娘娘呢,只是這七姐姐也想得太天真了些,竟然還用了一個娶字,現兒皇上已經有皇后了,哪裡還有“娶”字一說?
“皇上年紀大了些……”明媚有幾分艱難的吐出了一句話。
柳明欣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忽然間嗤嗤一笑,弄得明媚有幾分莫名其妙:“七姐姐,你笑什麼?”
“我笑你會錯了我的意!”柳明欣得意的挨近了明媚身邊,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我想嫁給皇子,等他登基以後,我便自然是娘娘了。你快說說,究竟要怎麼樣做我才能變成嫡女?我想了很久,一直找不到好法子。”
原來如此,明媚深深的瞧了柳明欣一眼,沒想到一張八字的批文便讓她竟然執着如此,她皺着眉頭想了想,這內宅之鬥,她也並無太多好法子,只不過是前世看了幾本小說纔有些提防,現兒要她想法子,她覺得有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這嫡女有兩種,一種是從夫人們肚子裡頭爬出來的,一種是姨娘所出,卻記在夫人名下的。明媚想了想,第一種好像很不現實,若是柳明欣的姨娘要昇平妻,那該早就升了,畢竟她生了兒子:“你姨娘爲何一直還是姨娘?她不是生了兒子?”
“生了兒子又有什麼用處!”柳明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父親兩個姨娘,每人都有一個兒子,升了哪個都不會讓大家皆大歡喜。再說我姨娘出身低微,要升成平妻是不可能的。而且我那嫡母……”柳明欣恨恨的咬了咬牙:“雖說她性子弱,可在昇平妻這事情上頭,她卻是咬着牙不肯退讓半分的。”
大伯孃與三伯孃十分辣手,院子裡頭的姨娘們都被她們不動聲色給收拾了,只有自己的嫡母對於姨娘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不去管她們,任由着她們向父親爭寵,也正是這樣,她根本沒有什麼把柄落在旁人手中,大家都叫她“泥菩薩”,意思是隻會閉着嘴笑,不會說人半句不是。
可儘管她不願去收拾內院裡頭的姨娘,但她卻對於着平妻之位摳得很是緊,半步兒都不讓,大姨娘想那平妻之位想了很多年,到現在還是姨娘。祖母對父親說:“老二,你媳婦是個賢惠的,你可要好好敬她愛她,讓你院子裡的那兩個便消停些,還想着什麼平妻的分位?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柳老夫人發了話,大姨娘與自己姨娘的希望全然破滅,附帶連柳明欣的希望也破滅了,聽着明媚問到這裡,免不了眼淚又掉了出來:“我沒有你那般好的命,姨娘能順順當當的升了平妻,就連安平公主過來都沒能改變祖父祖母這個決定。”
明媚聽她那最後一句話就覺得心中有些疙瘩,柳明欣這意思,彷彿是不願意杜姨娘昇平妻的感覺?她瞥了柳明欣一眼,這時柳明欣身後的丫鬟綠茵急急忙忙的開口了:“十小姐,我們家姑娘說話有口無心,她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在羨慕十小姐的好運道罷了。”
柳明欣惶惑的望了明媚一眼,見她臉色淡淡,忽然才醒悟過來自己那句話說得不妥當,結結巴巴解釋道:“十妹妹,我、我、我只不過是、是、是……”她滿臉通紅,好不容易又擠出幾句話來:“羨慕你罷了,你姨娘真的很幸運,有這麼多人護着她。”
這般頭腦,竟然還想着進宮去,那可不是自己去送死?宮裡那般水深,恐怕還沒有淌到河中央就已經被淹死了。明媚苦笑了一聲,點了點頭:“七姐姐,我知道。”
“我便知道你肯定不會介意!”柳明欣臉上露出了一絲快活的笑容來:“十妹妹,你該知道我的意思,現兒我該怎麼做能更快的達成心願?”
明媚嘆了一口氣,柳明欣還真是爲了理想不計一切往前衝呢,這種精神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我想你那你該朝記名嫡女那條路子上走。”
“如何走?”柳明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想了很久都沒想出好辦法來。”
“其實你可以讓你姨娘將你那八字批文拿了給祖母看,若她是信了,自然會做出安排來。”明媚轉了轉眼睛,想來想去也只有這法子了:“拼着讓人譏笑一番,也好過藏着掖着自己難受好。”
這大陳皇朝的貴婦們很看重這些,因着她是廣慈大師渡劫的,柳老夫人還特地叮囑柳四夫人不得朝她下手,若是她信了柳明欣這八字批文,自然就會要將她的身份變上一變,只有成了嫡女,纔有嫁皇子的機會。
“這樣可行?”柳明欣眼中燃起一絲希望的亮光來:“我都沒有這樣想過!”
“與其讓你那八字批文在你姨娘那裡發黃發爛,不如拿出來拼一把!”明媚點了點頭:“即便是祖母不相信,你也不過是受幾句嘲笑罷了,還能對你有什麼損失?祖母相信了那批文,那你便……”
“十妹妹,你說的對!”明媚的話還沒說完,柳明欣便高興得跳了起來,抓住她的手搖了又搖:“我可真要好好感謝你!”她朝明媚笑嘻嘻的望了一眼,帶着丫鬟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只給明媚留下一個背影。
“姑娘,真真是想不明白,這七小姐爲何將這嫡出身份看得這般重。”玉梨搖了搖頭:“做娘娘真有那麼好不成?我看做娘娘還不如做夫人呢,至少姨娘也就那麼幾個,宮裡的娘娘可是數也數不清的。”
“人各有志。”明媚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被這柳明欣拉着這麼久的話,還不知道杜姨娘的眼睛望穿了沒有呢。
走進碧紗櫥,明媚笑着向杜姨娘行了一禮:“見過母親,母親大喜。”
杜姨娘從姨娘身份變成平妻,明媚對她的稱呼也隨之改變,不再是“姨娘”或者是“娘”,可以大大方方的喊她母親了。
杜若蘭聽了這句稱呼,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明媚,今日娘心裡頭真是快活。”
“母親,你別激動,肚子裡頭還有個小弟弟呢。”有了身子的婦人最忌情緒波動,明媚走上來握住杜若蘭的手:“以後你可還有享不盡的後福呢。”
杜若蘭趕緊拿出帕子拭淚:“我知道。”擡頭望了望明媚:“你打賞的小荷包準備好了沒有?娘這些日子閒着,給你準備了幾十個,你拿去打賞院子裡的丫鬟婆子,也好讓她們以後做事更盡心一些。”
明媚笑着捱了杜若蘭坐了下來:“還是母親想得周到!”
母女倆笑嘻嘻的說了些話兒,銀花媽媽又端了些點心過來,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個半時辰。聽着外邊有嘈雜的說話聲,玉梨走到窗戶邊上打開了一扇格子窗往外瞧了瞧:“該是老夫人從宗祠祭祖回來了,我見着曼青姐姐了。”
“這麼快。”明媚有幾分驚詫,也不知道這宗祠在哪裡,來來回回一個半時辰便好了。
“十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柳府本家的宗祠在江南,這宗祠是曾老太爺自己修的,專給京城裡頭的柳氏族人祭拜之用,出了城門往北不過十來里路,也沒多遠。”銀花媽媽在旁邊解釋着:“往年快的時候一個時辰就夠了,今年下雪,路不大好走,這才耽擱了些。”
“原來是這樣。”明媚點了點頭:“我就說怎麼這般快。”
“姑娘,我們這是第一次在京城過除夕呢,聽人說每年除夕皇宮都會在宮牆上燃放煙火,肯定會很漂亮!”玉梨靠在窗戶邊上,嚮明媚望了過來,眼中滿是嚮往。
“不就是看煙火而已,有必要這麼激動?”明媚白了她一眼。
煙火,前世不知道看過多少,過年過節的時候都能看到各色煙火,極其絢爛的在夜空裡綻放,那般精緻耀眼,璀璨的開出一朵朵鮮花來,而頃刻之間,那明亮就瞬間消失,只有那淡淡的硫磺味道在鼻間縈繞。
這世間很多東西都像煙火……例如,愛情。
愛情來的時候,剎那之間在心間綻放,是那般熱烈那般奔放,就如那夜空的煙火。然而,當激情消退,絢爛的景象無處可尋,只有那惆悵空餘心間。
“姑娘,難道你不想去看煙火?”看明媚一副不過爾爾的平淡表情,玉梨撅了嘴,轉身扒着窗戶望外邊看,天空裡紛紛揚揚的飄着雪花,大片大片的墜落下來:“京城的天氣可真冷,怎麼每天都在下雪,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裡不是雲州。”明媚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上望外看:“這雪景難道不美?”
“第一天看着還行,看多了就覺得討厭。”玉梨抹去窗櫺上的雪花:“行走都不方便啦!”
明媚捉住她的手,閃了閃着眼睛:“咦,你是不是在想念你的大順哥哥了?”
來京城十來日,明媚還沒找藉口出府去,倒是唐大順來柳府找過玉梨兩次,雖說打着幌子是錢不煩有信要交給明媚,可他究竟是想要來做什麼的,明媚心知肚明。
玉梨一扭身,臉色發紅:“姑娘,你就會取笑奴婢。”
“喲喲喲,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玉梨也會臉紅呢!”明媚捉着玉梨的手不讓她逃:“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姑娘我是不會取笑你的。我就等着那唐大順來提親,好好的把你打發出去!”
玉梨捂着臉喊了一聲:“姑娘!”將窗戶關上,朝杜若蘭與明媚大聲說了一句:“我去梅林那邊看看雪景!”
“瞧着玉梨丫頭慌慌張張的模樣!”杜若蘭笑着看了明媚一眼,興致勃勃的問道:“那唐大順長什麼樣兒?可與玉梨相配?”
“配,配得很,母親便準備一個大紅封兒,到時候玉梨成親的時候好賞給她。”瞧見杜若蘭臉上漸漸有了想聽八卦的神色,明媚笑了笑:“母親,我去梅林那邊摘些花枝來給你這屋角的花瓶插瓶。”
杜若蘭笑着點了點頭:“你去罷,順便叫玉梨一道回來,外邊風大雪大的,免得凍壞了身子。”
“我們哪有那般嬌氣?”明媚嘻嘻一笑,邁步走了出去。
梅林裡白茫茫的一片,上頭印着一行腳印,不消說便是玉梨留下的痕跡了,明媚撇嘴一笑,順着那行腳印走了過去,就見玉梨那抹淺紅色的身影。
她正蹲在地上撿着什麼,很少專心致志,明媚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就見她一手拿了個籃子,一手正在撿着地上的梅花。
“你這是在做什麼呢?”明媚見着那籃子裡邊已經有了一層落花,很是奇怪:“你又不是那玉笛,會做胭脂膏子。”
“玉笛聽說這玉瑞堂後頭的梅花特別紅,叮囑我要採些回去給她試試呢,我每次來這裡不是給忘了就是沒時間,今日好不容易有幾分清閒,自然要採一籃子帶回去。”
明媚對玉梨微微一笑:“總算你有心記住了,咱們一起來拾,總比你一個人快。”
彎下腰去撿了幾朵梅花,正準備直起身子來,突然明媚的眼睛瞄到了梅林那邊出現的一個男子身影,心中有了些許奇怪,這是柳老夫人的內院,怎麼會平白出現一個男子?